星汉灿烂幸甚至哉(校对)第3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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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萋萋是个实心意的姑娘,捧着少商的胖猪头左看右看,不禁悲从中来,忙不迭的让奴婢把少商架去自己居处。等到了灯火通明的院落,少商惊恐的发现十三妹的人马还有三四十人之多。然后,她享受了一次白金巨钻皇冠级别的大保健服务——
  散发重篦,温水泡脚,滚热的帕子捂热膝盖和手指,然后膏脂润肤,熏香更衣,一整套下来,少商舒服的好像重投了一次胎,惬意的叹口气,心里遗憾着:万伯父怎么不生个儿子呢,她一准让程老爹把自己嫁过来!
  在品级制度还未出现的这个世界,官秩更多是用来区分位阶高低,谁还真靠几斛米粮过日子呀!比如这万家,家族在隋县世代为望族,田地庄园覆盖了县里两成面积。从长远来看,自家老爹虽然晋升空间比万老伯大,但就目前而言,程家绝比不过万家豪富。
  万萋萋叉腰站在当中,一边咒骂尹姁娥满脸生痘疮永远好不了,一边指挥婢女犹如工蚁般团团围着少商伺候。收拾完毕,焕然一新的少商被她领着去拜见万老夫人。
  一路走去,少商心下惴惴,她心里清楚,除了那些已经被萧夫人处理掉的奴婢,这世上唯有葛氏和这万老夫人有可能发觉自己的不妥。哪怕是前者,待隔上数年后再见,她也不再担心。谁知进到新版慈心堂内,她倒先被万老夫人吓了一跳——
  室内药香缭绕,万夫人正跪坐在一位老妇跟前,服侍她用药。
  万老夫人头发已然全白,但瓜子脸的轮廓依旧十分清晰,鼻挺唇丰,腰背挺直,尤可见年少时的英气秀美,只不过……她双目轻阖,右边的眼皮之下凹了进去,显然是眼珠已经不在了,并且少了一只左耳。
  饶是火烛明亮,但眼前老妇的面容仍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幸而少商此时面孔青肿未消,否则定然叫人看出她掩饰不住的惊讶之色。她决意少说为妙。
  万老夫人衣着简单,首饰珠翠一概不用,衣料只求柔软舒适,头发也只用木簪挽了个简单的圆髻。为照顾眼疾之人,屋内摆设少而精,诸如香炉玉罄之类自是不能出现的。
  少商老老实实给万老夫人行礼问安。
  万夫人回过头来,笑道:“少商来了,这回多住几日吧。萋萋上头的阿姊都出嫁了,自回都城后她整日闲散无聊,你们小姊妹一道读读书,写写字……”
  一听‘写字’,少商第一个反应是索性将萧夫人的木简拿来这里写,谁知万萋萋先嚷起来:“写什么字呀,我要教少商骑马!还有呀,阿母你看看少商的脸,都是那姓尹的……”
  “萋萋,还不把你身上那些石头摘了。”万老夫人忽然开口,“这都入夜了,你还这样满身叮当的给谁看,也不嫌重。”
  万夫人噗嗤一声,少商忍笑。的确,哪怕在家里,十三妹依旧衣饰华贵,那挂圣诞树般的金项圈继续叮咚响亮,哪怕盲人都没法忽视。
  万萋萋讪讪,辩解道:“那什么,大母你不知道,如今都城就兴这样打扮……”
  “你给我再找出一个你这样打扮的小女娘来,大母原样给你打一套这身珠翠,若找不出来,你将这身赠与我罢。”万老夫人淡淡道。
  万萋萋萎了,可怜兮兮去看母亲,万夫人假装没看见,恰逢此时万将军满面堆笑的进来了。他显然是梳洗过才来,身上已不沾半点酒气。
  “少商呀,子孚已回去了,事情嘛,我都知道了,你就在这儿多住几日,好歹等你阿母气消了啊。”
  少商赶紧伏倒行礼,向万阿伯道谢。感谢这一头一脸的青肿,她如今连假作不好意思都不用了,反正也没人看得出。
  万松柏显然听到了适才的话,转头道:“阿母呀,您老眼睛不方便,其实萋萋这样打扮甚是好看……”
  万萋萋抬头看父亲,满眼亮闪闪的欣喜。
  万老夫人道:“我喜简朴,汝父爱疏阔,你却自小这样,也不知当初那接生婆是不是抱错了。不过,萋萋是定然没抱错的。”
  万夫人和少商都低下头,拼命不笑出声来。
  万松柏咂巴了下嘴,对女儿道:“那啥,少商还饿着呢。你赶紧领她去用膳……呃,顺便将衣裳换了,还有,咳咳,以后少戴几件啊……”
  万萋萋耷着脑袋应了,拉着犹在憋笑的少商告退了。
  万松柏看两个女孩出门,转头笑道:“阿母,我今天……”
  “闲话以后再说,今日凌不疑来访,必不是为了看你饮醉酒的模样,客师已在幕堂等你商量了,快去吧。”
  万松柏心知这是正理,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看丈夫女儿尽皆出去,万夫人挥退了随侍的婢女,亲自试了药汤,轻声道:“君姑,药有些凉了,不如热一热再饮?”
  万老夫人却道‘不用’,然后接过漆碗来一饮而尽。万夫人连忙奉上清水漱口,以银箸送上一枚蜜饯时却被万老夫人摇头拒绝。
  “这下好了,萋萋之前结交的那些小姊妹都没来都城,如今有少商陪着,她总不会日日喊着要去游猎了。到底是小女娘,年岁也大了,该学着贞静贤淑了……”万夫人低头摆放着碗盏。
  “……有话就直说。”万老夫人道,“别来拐弯抹角那套。何况你拐的弯子也不甚高明。”
  万夫人脸有些红:“君姑,你是没看见。一言不合就上前殴打,这哪是名门淑女所为?我知道姁娥所言不妥,但就算受了委屈,也有其他法子解决,何必这样偏激粗蛮。”
  “那你倒是说说,用什么法子解决。既能出了这口恶气,又能不伤和气?”
  万夫人嗫嚅:“我,我怎么知道,不过,兴许……可以先告知长辈……”
  “就算元漪两口子知道了,这般小事又能如何张扬。充其量叫那尹娘子受些责罚,如何出了那口恶气?”
  万夫人素来心境平和,忧道:“为何非要出气?忍下不就成了。”
  “人活的就是一口气,没了气,行尸走肉尔。”
  万夫人低头沉默。
  万老夫人道:“你原本不是想叫萋萋与那程姎为友么?可这一天下来,她和程姎一桌吃,一路走,回家你可有听萋萋提起她半句?倒是口口声声惦记少商,今夜她俩怕不是要抵足共眠了。我也看走眼了,原来那孩儿之前在葛氏跟前全是装傻充愣。”
  万夫人微微叹口气。
  “不做才不错呢,做了就会有错处。虽说中庸之道有可取之处,可中庸过一步就成怯懦自保了。”万老夫人道,“倘若程将军也学什么中庸,你以为我会叫松柏与他结拜?!乱世之中,不能在要紧关头挺身为你抵挡明刀暗箭的盟友,要来何用?”
  万夫人悚然道:“君姑!”
  “萋萋像松柏,少商也像程将军。他们父女都是心胸开阔不拘小节之人。适才少商穿的是萋萋的旧衣罢?实则萋萋前两年还留了许多不曾上身的新衣,不过急着来拜我,才没去库房翻找。她自己满身琳琅,满室华贵,却让客人穿旧衣,但少商可有一点神色不好?”
  万老夫人慢慢睁开左眼,眼珠已然黯淡,但精光犹现,“没有,我看那孩儿举止自若,眼神清澈,全不在意这些。对萋萋的亲近感谢,纯出自然。”
  万夫人根本没注意这些,听婆母说起,才努力回忆适才所见。
  “十几年前,我们初来都城,置老宅时将偏屋赠与程家。这本是一番好意,但若是气量狭小之辈,不免会想‘我与你兄弟相交,你却将我看做仆从之流,让我偏居你家大宅后侧’。但程将军毫不以为意,还喜于能省下一笔开支,还可叫我家就近照顾他的家小。当时我就想,叫他陪着松柏出去征战,我能放心。”
  这个例子很让人信服,万夫人道:“这倒是!要说程将军,待大人真如亲兄弟一般,不不,就算亲兄弟都未必能这样。松柏鲁莽,战阵上几次遇险,都是程将军以命相救。尤其那回,嗯,是萋萋八岁吧,程将军浑身是血的将松柏背回来的,可吓死我了!”
  想起当时情形,她依旧恐惧,“尤其难得的,为着松柏受了那样重的伤,元漪何等刚强的人,扑在程将军身上,眼泪都下来了,却对我们没半句怨言。”
  万老夫人缓缓闭上左眼:“择友,不是你掏颗心出来就成的。得会看人,唉,我也是老了,这番话本该对孙儿说的,教他如何看人识人,如今却在这里和你叨叨……”
  万夫人低头:“都是新妇无能,不能繁衍子嗣。”
  “关你什么事。”万老夫人嗤道,“一代如此,代代如此,祖宗们都这样,轮得到我们诚惶诚恐什么……”说到这里,她语气一转,“所以,你看上了儿孙众多的尹家?想给萋萋招个赘?”
  万夫人大惊失色,惊恐万状,忙伏倒磕头:“新妇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你与阿妧亲如姊妹,动这个念头也不奇怪。”
  万老夫人轻描淡写,挥手叫儿媳起来,“不过,你愿意,萋萋愿意吗,松柏愿意吗。他们尹家有不少想从戎立军功的儿郎,我们和程家能帮衬的就帮点。但尹氏子弟繁茂,萋萋固然不蠢,可终究势单力孤。等我们都死了,你君舅置办下的这点家当怕是要都姓了尹了……”
  万夫人吓坏了,连连磕头,泣声道:“新妇绝无这等吃里扒外之心!我只是想,招赘为婿,与我家差不多的人家哪里肯,可低门小户又怕委屈了萋萋。本来程家最好,可他家本就人丁稀少,我哪敢张这个嘴。只有阿妧,她家旁支子弟那么多,没准能点头……”
  万老夫人点点头:“谁说不是,招赘就是这样麻烦。不过,我劝你还是先歇了这念头吧。我看松柏疼爱女儿,前头十二个都好好嫁了,何况萋萋是他的心头肉,必是要风光打发的。”
  万夫人侧脸泣道:“大人岁数不小了,膝下犹空。如若不招赘,难道过继不成,可族中那些……松柏可得罪光了呀……”她不大敢看婆母的脸,因为其因正在她身上。
  万老夫人道:“你管这么多作甚,没准你死的比我和松柏都早呢。眼睛一闭,还操那份心。到时我那口金丝楠木棺可以先给你用。”
  万夫人脸上泪水未干,呆呆的不知如何接下去。婆母的说话风格,她几十年了都未曾习惯,大概只有过世的万太公才喜欢的不行吧。
第35章
  万老夫人所料不错,当夜,万萋萋的确要和少商睡一床。
  换过一身淡粉绣花的薄绡寝衣,万萋萋又想往脖子上套条珠链,少商忍无可忍,阻止道:“伯父刚才还说叫你少戴两件呢?”
  万萋萋委屈道:“我原本还要戴金钏和玉凤坠的。”
  少商叹气,躺倒睡觉。
  夜深无人,正是套话的好时候,少商赶紧问万老夫人的眼睛和耳朵是怎么回事。万萋萋奇道:“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你居然不知。”
  黑暗中,少商熟练运用声音演技,委屈道:“一来家里不许议论,二来……也没人告诉我……”
  万萋萋顿觉程家真是厚道人家,当下一五一十道来:“那时我阿父还不到十岁,我大父去的太急,没来得及托付可信之人。所以旁支族人逼上门来,说我大母出身贫家,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叫她赶紧将我阿父交给他们抚养,自行改嫁去好了。大父给她的私产尽可全部带走,算做嫁妆。我大母不肯,他们就说我大母定然守不住的,说不定将来会把大父的家业贴了别的男人……”
  少商吐槽:“嗯,那帮族人倒是不会贴别的男人,因为他们会贴给自己!”旁支趁嫡支幼弱夺权的老戏码,没新意。
  万萋萋呵呵而笑,随即又低落道:“可恨大父的部曲中本就有不少万家子弟,他们都帮着自家长辈,等着分一杯羹呢。是以,不论大母怎样发毒誓,他们就是不肯罢休,于是我大母自剜一目自割一耳,将眼珠和耳朵丢到为首之人身上,说她绝不改嫁。大父的心腹原本不好插手万家家事,闻听此事也怒不可遏,当即火拼起来,要给大母撑腰出气。”
  “那……后来呢。”少商听的惊心动魄。
  “如此对峙了月余,我外大父带了人马从老远赶了来。他是我大父的结义兄弟,更是出了名的仁义豪侠,隋县无人不知。软硬兼职之下,那些混账叔伯才收了手!”
  少商默然,道:“呵呵,原来如此。”
  万萋萋恨恨道:“后来我大母慢慢淘换将领,收服人心,渐渐立住了威望,我外大父终于不用一年往隋县跑七八趟了。又过得几年,我阿父早早加了冠,自己领了人马,就开始一个个收拾了当年逼迫大母的那些混账叔伯。”
  “怎么收拾?”少商对具体步骤十分感兴趣。
  万萋萋道:“法子多了。叫他们的子弟去历练剿匪,这里死几个,那里死几个;或吃点官司,流徙路上再死几个。让那些老的,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孙凋零。”
  少商一阵惊悚,这个待自己亲厚无比的女孩,说起杀人这样轻描淡写,全不当回事。对她这个小镇太妹来说,生平最狠之事不过是用啤酒瓶敲人脑袋,而且还没敲破。
  说到这里,万萋萋忽大大叹了口气,“所以啊,我们万家不但主支子嗣单薄,连旁支的儿郎也不甚多了。大母老说阿父对同宗血脉太狠,有伤人和,所以才膝下空空。可阿父跟我说,大母剜目割耳后,一时头痛,一时伤处渗血,整夜整夜无法入睡,闹了十几年才熬过去。他幼时目睹大母受这样大的罪,想起来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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