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幸甚至哉(校对)第5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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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商至今无法习惯这种大块大块的食物,非要持匕将鱼肉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方才放下食匕持箸进食。待她抬头时,发现凌不疑已悄无声息的食物吃完了。
  吃得六七分饱时,她放下玉箸,朗声道:“皇甫大夫,您别老是饮酒啦。没下雨前您不是说要与小女子叙话吗?”
  “你叫我夫子。”皇甫仪笑的落寞,“老身已经辞官了。打算闲居乡野,写些经论之著,教几个不十分笨的弟子。”
  少商略觉惊讶,但并未说话。
  凌不疑乜了皇甫仪一眼,道:“陛下器重夫子,何必如此。”
  皇甫仪摇摇头:“二十多年了!自从戾帝加害叔伯,我不得已离家,游历天下,已经二十多年了。老夫累了,也乏了。”
  袁慎倒十分淡定,道:“夫子歇歇也好,您才四十出头,如今看着都快比家父老迈了。”
  皇甫仪失笑,指着袁慎笑骂:“我就是收你收早了,有你这么个大弟子在,显得其余的孩儿不是笨,就是迂腐!”
  袁慎道:“大弟子?夫子您收其他弟子了?”大的小的都是他好不好!
  皇甫仪略显尴尬:“还,还没有。”
  少商和楼垚都忍俊不禁,轻轻笑起来。
  皇甫仪酒意上涌,目光落到少商身上,忽道:“程娘子,我今日倚老卖老,随你叔母叫你声少商可好?”
  大概因为也喝了几杯米酒的缘故,少商顶着红扑扑的脸蛋,欣然允诺。
  皇甫仪借着几分薄醉,大声道:“相逢即有缘。今日我就与你们讲一个故事。记住,这只是故事啊!不许扯到旁人身上去啊!”
  少商耳朵一竖,精神抖擞,知道桑氏那始终不肯讲的‘说来话长’今日终于可以知道了。
  袁慎无力的叹口气,看看一旁似懂非懂的楼垚,再叹一口气。
  凌不疑皱起眉头,挥手屏退堂内所有侍婢,并让梁邱起清空周围人等。
  “许多年前,那时末帝还在,戾帝尚未篡位,在某地有位世家公子……”皇甫仪醉眼惺忪,说起来,“他虽父亲早亡,但因自小才具出众,十分得叔伯看重。无论族中,学堂,还是州郡,俱是名声斐然,处处受人吹捧。这位公子有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妻,可惜,他总觉得这未婚妻配不上自己……”
  “这位未婚妻容貌如何?”少商忽然打断,难掩讥诮之意。
  凌不疑和袁慎都去看她,二人神色各异。
  皇甫仪怔了下,苦笑道:“你个小小女娘也太锐利了。没错,唉,这位未婚妻容貌平凡。而那位公子不但才气纵横,前程似锦,且有‘宋玉’之称。其实想想这位未婚妻才学品性俱是上上之选,公子实是肤浅,肤浅的很……”
  少商撇了撇嘴,继续听故事。
  “少年时,谁不曾想过娶个才貌双全的美娇娘。这位公子也不能免俗。书中有貌美多情的娥皇女英,有倾国倾城的褒姒妲己,还有无数可歌可泣的诗文……这位未婚妻容貌不佳,性情平淡,始终是这位公子心中有些遗憾,但他也知道这位未婚妻实是再好不过的女子,于是二人便这样青梅竹马的长大了。少年想着,将来娶了她,以礼相待就是了。”
  “谁知就在这位公子十七岁那年,族中叔伯在朝堂上指骂戾帝,一夕之间,公子族中所有成年男子俱身首异处,只留下一屋老弱妇孺。这位公子因在恩师山中读书逃过一劫,之后也只得远遁他乡。这位公子家世已败,于是未婚妻家中亲长便纷纷劝说退婚避灾,这一年,她才十四岁……”
  听到这里,少商觉得自己基本已猜到结局了,便笑道:“夫子说的是,相逢即有缘,这位公子和未婚妻看来是没缘分的了!”
  谁叫你一开始嫌弃人家不好看,活该便宜了猪蹄叔父,哼,该!不过……好像岁数不对呀。她记得叔父娶叔母时,两人都已经二十多了……
  “你知道什么,若真是这样,这位公子日后也不会哀悔岁月了。”皇甫仪眼中万般柔情,声音中却含着苦痛,“就在此时,这位平日不显山露水的未婚妻力排众议,无论如何也不肯退婚。不论是老父责打,老母哭求,她就铁了心的要等那位公子……”
  少商大吃一惊,啊,难道猪蹄叔父做了男小三?!
第48章
  说到这里,皇甫仪忽然气喘起来,袁慎默不作声的从暖巢中倒了杯热水,上前跪坐在旁服侍恩师喝下。皇甫仪顺了口气,继续道:“非但如此,她一个小小女子,还要一力承担起照顾那位公子遗族的重责。那位公子家的府邸庄园被地方上的恶霸占了,孤寡弱儿的吃穿用度俱是从那未婚妻各处周济来的。她这一等,就是七年。”
  少商嘴巴嗫嚅几下,忍着没说话。心道,换做她才不等呢。
  “许多事这位公子还是日后才查问清楚的。七年于一个男儿而言,是闯龙潭踏虎穴寻机复仇的七年,可于一个女子而言,却是无休止的亲族责备,予取予求,殚精竭虑的为孤儿寡妇遮风挡雨,日常的鸡毛蒜皮和生老病死一概要寻她拿主意。”
  皇甫仪眼中浮起水光:“可彼时那位公子太自负了,他以为未婚妻爱他甚矣,这些都是应当应份之事。还要多年饱经世事后,这位公子才愈发明白未婚妻当年为他受了多少苦,捱了多少罪……”
  素来沉默寡言的凌不疑此时忽然出声,道:“夫子,恕我直言,也许那位公子就不该让未婚妻等。天有道,自不会让有情人分离,天若无道,人就该遵循天命。”
  此话一出,厅堂内众人皆惊。如果这话是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或庸碌无能之人所说,那是一点都不奇怪,可凌不疑这样上天入海无所不能的青年权臣,正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居然会说出这样听天由命的话,真是奇哉怪哉。
  全场只有少商轻拍数掌,热情的称赞:“凌大人说的好!”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
  古往今来苦守寒窑的都没好下场。苦等几十年,海峡对岸的那位已经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了。再不然做一天诰命夫人,附赠一位年轻高贵美丽的‘好妹妹’睡你的老公打你的娃。酱缸士大夫们还要把你的倒霉故事千古流传,‘激励’以后的女子继续效仿——尽管在少商看来,这故事更像警示。
  依照少商的伦理逻辑,人不能和天斗。老天爷让你们分开,你们就听话的分开好了,各找各家,各自婚娶。重组家庭也有很多幸福的呀,例如俞父俞母,各自再婚不都过的很好吗,连人都变的平和乐观了。如果人人都这样想得开,古往今来必会少了许多悲剧。
  话说出口后,少商看见旁人惊视的目光,才钝钝的察觉出自己好像赞错了。
  好在楼小公子性情豁达阳光,天生不会疑神疑鬼,自发的把未婚妻那句话当做惯性附和男神的行为——因为他自己也常这样无意识的赞同‘兄长说的好好好’。
  不过剩余几人显然都听出女孩这话全是发自肺腑。皇甫仪捻须苦笑摇头,凌不疑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侧头轻笑起来。
  袁慎便道:“程娘子,倘若楼公子遇上这事,你等他还是不等?”
  少商心里已将这货正正反反抽了十八个嘴巴,就知道这货一张嘴必没好事,亏得她反应快,脸上装笑道:“袁公子,我也来问你,倘若你遇上这种祸事,要不要人家等你?”
  袁慎挑眉道:“我先问你的。”
  少商瞪眼道:“你不说我也不说!”
  看两人剑拔弩张,楼垚小心的来做和事老,道:“少商,我不会要你等的……”
  “你先别说话!”少商白了楼垚一眼,转向上首那对师徒,一字一句道,“既然袁公子问了,我就答一句。其实简单的很,他若等我,我就等他!”
  袁慎皱眉道:“这是什么话?!”
  少商凛然一笑:“倘若他一心一意的待我,哪怕落拓江湖,家世败落,我也愿意等他。”大不了她来养家好了,咸鱼社长的妈就赚的比他爸多,不也和睦恩爱吗。
  “可他若借口什么在外闯荡不易,什么有为难和苦衷,给我左一个右一个的风流快活,我是半个时辰都不会等的!”说完这句,少商眼光直射向皇甫仪。
  皇甫仪看着女孩犀利清澈的目光,心口一痛,仿佛听见了桑氏当初的质问。
  他接着道:“家世未败落之前,确有许多女娘仰慕那位公子,若真论起才貌家世,哪个都不输于公子的未婚妻。不过那位公子信守承诺,对那些女子始终冷若冰霜。待到后来滔天大祸降下,那些浮花掠影自然散了。可是……唉,那位公子的亡父曾有位十分了得的护卫,后来在江湖上自立门户,颇有些名声。因承公子亡父当年的恩情,便自告奋勇为公子护送南下,谁知,途中不幸殒命……”
  少商眯眼道:“那护卫不会有个女儿?”这么老套的桥段?!
  皇甫仪苦笑着点点头:“正是。他膝下仅有一女,彼时年齿尚幼,由亲眷养育。直到数年后,戾帝暴虐,弄的各地豪杰举旗,府衙哪里还缉拿的过来。这位公子记得那名护卫的临终托付,才找到护卫之女予以丰盛财帛。”
  “她不会在亲眷家里受尽虐待,苦不堪言?”少商赶紧脑补。
  皇甫仪摇头失笑:“这倒不曾。那名护卫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遗下的孤女身边也是有人护着的。后来……后来……”
  “后来那孤女定是瞧上那位公子了,各种痴缠暗恋,是也不是?”
  袁慎不悦道:“夫子说话,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打断。”
  “谁叫你家夫子吞吞吐吐的,我替他说下去咯。”少商调皮的笑道。
  皇甫仪摆摆手,示意袁慎莫和少商再吵了,继续道:“少商说的不错。不过那孤女也并未痴缠,只是默默跟在公子身后。看到公子身边的侍卫日常有不周之处,便上前照料一二。不过尽管如此,公子依旧对她不假辞色。如此两年后,中原已是烽烟四起,戾帝自顾不暇。这位公子终于可以回乡了。”
  少商心中冷笑,好一个‘不假辞色’。不就是‘不接受不抗拒’嘛。
  “这七年来,公子四海游历,在许多当世豪杰幕下为宾客,也闯下不小的名头。公子心想,他终于可以风风光光的迎娶未婚妻了。于是他写信回去,说下月未来老岳丈大寿之日,他就捧着金凤朱袍正门而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提请婚期!谁知,谁知……”
  少商听的入了迷,此时也不插嘴了。
  皇甫仪颤着声音:“那位孤女就在公子启程回乡的那日服毒自尽了!”
  “她死了?!”少商大惊。这故事画风清奇呀。
  凌不疑淡淡道:“大约是没死。”
  皇甫仪喟叹一声,道:“因婢女来报的早,催吐及时,孤女并未死去。可眼见她奄奄一息,公子想起她惨死的父亲,如何能放置不理。公子识得一位方外名医,当下只能抬着孤女去寻那名医。这位公子下定决心,这样就算报了护卫的情义。这以后,哪怕这孤女死在他面前,他也再不理睬了。紧赶慢赶,将孤女送至山上名医处,这位公子再日夜兼程赶回乡里,寿宴早散去许多日了。”
  “公子心知得罪未婚妻不轻,想找她说个明白,苦苦哀求数日才得开门相见。谁知她张口就是要退婚!”皇甫仪手指微微发颤,“此时,亲眷宾客都倒过来劝那未婚妻宽心明理,不要太任性固执了,错失这桩大好姻缘,以后追悔莫及。可是……可是……”
  少商冷冷道:“那未婚妻当初能扛住所有人不肯退婚,此时也能孤勇直前,一意退婚。”退的好,简直大快人心!
  皇甫仪点点头,道:“公子想,未婚妻此时正在气头了,待过些时日就好了。于是他对岳家众人道,先依未婚妻的意思退婚,只要她一日不嫁,他就一日不娶。哪日未婚妻回心转意了,公子立刻诚心迎娶。谁知……等来等去,公子等到是未婚妻要嫁旁人的音信。公子当即疯了似的去找未婚妻问个究竟。”
  皇甫仪满脸痛苦之色:“可无论公子如何解释那孤女之事,又解释当时也遣人回来报信,然而信使在途中遇上兵祸身死,并非有意撂着未婚妻在寿宴上出丑。可未婚妻全都置若罔闻,只质问公子是否从未将她放在心上,是否从来不知道她要的究竟是什么?!然后也不等公子回答,就言明一刀两断,从此不见。”
  “公子实在不明白,未婚妻能等他七年,为他吃这许多苦,又自小宽宏大度,深明大义,为何眼见花期在望,偏在最后一件区区小事上固执!”皇甫仪捧着花白的脑袋,老泪纵横。
  良久,堂内寂静的针落可闻。
  楼垚听了这一大段,似懂非懂。袁慎是早知内情的,此时只能低头轻叹。只有少商满腹怒火,若非嘴巴闭的紧,恐怕吐槽辱骂就要排山倒海般涌出来了。
  凌不疑瞥见女孩犹如一只圆嘟嘟翘嘴巴的小釜,煮沸了水汽都快要顶开盖子了,便抢先道:“夫子,子晟有数问,不知可否一言。”
  皇甫仪满面泪痕,抬起头来:“子晟但言无妨。”
  “夫子适才说,公子对那些来仰慕的女娘都冷若冰霜。子晟问一句,那位公子对未婚妻是否关怀体贴?”凌不疑略略侧身相问。
  皇甫仪一愣,道:“嗯……这位公子自小冷静自持,并无这等……这等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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