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幸甚至哉(校对)第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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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夫人默然不语。
  程始是溜号出来为难(划掉,考校)未来郎婿的,又有女儿在旁瞪大了眼睛盯着,除了射箭马刀意思比划两下,他拿手的甩掷石锁什么都没能亮出来。
  “阿父你这是干什么,难道考校出阿垚不好,你还能从楼伯父那儿把信物讨回来不成?”少商叉着腰,忍笑道,“阿父,我告诉一句至理名言。婚事定下之前,要多探查探查人家的不足,婚事一旦定下了,就要多看人家的好处,这样日子才会好过!”
  程老爹也是老司机了,哪里会被女儿难住,见楼垚已被仆从扶下去擦药了,便笑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我是替你试试他武力如何。郎婿弱些才好呢,将来你们吵架,你也能和他对打两招,免得等父兄来救时,看到你一副鼻青脸肿!”
  少商气结,大声道:“阿父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呀!”敢家暴她,借他十个胆?!
  既然婚事已定,就不能放少商在外面继续开心了,该走的礼数流程走起来,该懂的礼仪套路和基本世家谱系赶紧培训起来。
  当夜,萧夫人就吩咐家仆替少商收拾行李。正忙着,楼小公子羞羞答答来问‘能否随程家一道回都城’。萧夫人无语望屋顶,半晌后勉强应下。同时她心中轻哂,难怪三弟夫妇这样老神在在,笃定轻松,看少年对女儿的这份黏糊劲儿,显然是已被牢牢拿住了嘛!
  萧夫人是雷厉风行之人,车队修整两日,第四日就拎上女儿启程,楼垚照例骑马随行车旁,一脸遗憾着未婚妻不能和自己同骑共行。
  少商恋恋不舍的和桑氏道别,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一个劲的叫桑氏注意身体养护伤腿,口口声声哽咽真挚,萧夫人在旁看的酸溜溜的。
  发酸的不止她,还有在冷风中立了半天的程止。他状似自然的将妻子的手从侄女手中抽走,然后一脸关怀的念叨了几句陈腔滥调。
  少商怜悯的看着自家三叔父。
  程老爹是典型的大智若愚,小事放手,大事心里门清。萧夫人看着强势,但程老爹拿定主意的事,她也鲜少能改动。可三叔父,肚肠远不如面孔标致,被桑氏拿在手掌心且不自知,还总爱洋洋得意,可见当年该长到脑子里的营养都长到脸上去了。
  程止也怜悯的看着侄女。
  自家兄长自己知道,程始自小就从头顶到脚底都透着一股子敦厚实诚。说假话时像真话,说真话时要是没把人煽出泪来,那就算发挥失常了。萧夫人更是刚强烈性,智计百出。侄女再厉害,还能翻过这夫妻俩的手掌心去?一个弄不好,又要摔杯为号上杖刑喽!
  程止摸摸侄女的头:“回家后,多听你阿父阿母的话,不要再犟了。”
  少商拍拍叔父的臂膀:“叔父你也多听叔母的话,别东想西想的,听叔母的准没错。”
  叔姪俩都在肚里觉得对方可怜,一时竟难得和睦,不再互怼了。
  竹鞭扬起,车队启程,少商从车窗遥遥回望,只见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她轻轻呼了一口气——要回都城了。希望能早些和楼垚结婚,然后随他外出任官,那才真叫天高海阔呢。
第51章
  回程路上无惊无险,风调雨顺。
  前有假公济私的程老爹领大军开路,后有萧夫人手下那饱经战火洗礼的卫队开路——据说这支卫队素日只听她一人号令,连程始都得居次,号称同等人数下还从未被攻破过防线。
  但愈临近都城,少商和楼垚就愈发委屈。
  在外州外郡还好,一俟进入司隶境内,萧夫人直接按照和亲公主的规格来约束女儿。
  别说游山玩水了,连马都不让多骑。那辆崭新的金红色小轺车被可怜兮兮的挂在车后,少商都能听见它嘤嘤嘤的哭泣声。置身于精致安稳的辎车中,谨守淑女的各种礼仪,她闷的都快发芽了。这几个月刚得来的温润舒适的浅蜜色皮肤,这一路憋在马车里又迅速白回了饥荒式的苍白。
  萧夫人其实不反女儿骑马,她自己文武双全,本就十分赞成女孩该学些弓马本事,只不过一旦放女儿到马上,必然又会和楼家小子齐头并肩,言笑无忌。已经临近都城了,官道上来往人流愈发密集,虽说时人风气再开放,谨慎点总没错。
  少商本想找程老爹求求情,谁知因之前过分护着未婚夫而惹恼了亲爹,这会儿程始双手双脚赞成让小两口‘规矩’些——他自己成婚前连萧夫人的手都没摸过,姓楼的竖子还想怎么地?!
  车帘掀开一角,塞进来一个束有锦绳的精致木盒,少商连忙解绳开盒,扯开其下的油布,里面一片金灿柔润,竟是甜香四溢的桃果干。
  少商用竹签子插了尝着,朝车外随行的马上少年笑道
:“阿垚你说的没错,果然比都城里的那两家铺子做的好吃!”
  楼垚适才长途驰马一个多时辰,此时正是满头大汗,可看见未婚妻比桃果干还甜的笑容,竟是疲累全消。他笑得宛如一只熟透裂口的大蜜桃,道:“这里离都城也不远,你若喜欢,以后我常叫人买给你!”
  少商扬起小鸟般秀丽精致的眉毛,却故意一副薄怒道:“你也是,叫家丁去买不成么?还亲自跑一趟,可累坏了!我看看,诶唷,鬓角都汗湿了呢!来,我擦擦!”
  然后楼小公子就乖乖将头伸过去让未婚妻从车中伸手出来擦拭汗水,望着少商美妍清澈的笑靥,他乐呵呵的险些一头撞上车顶。
  “哎呀,这可不成。你脸上这么多汗,身上还不定出多少汗呢!快回你自己车里,换身里衣再出来!”少商一脸忧色。
  楼垚连声不用,女孩便瞪起漂亮的大眼睛,嘟着红滟滟的小嘴,轻轻发嗔起来:“你不听我的话了么,那我以后都不跟你说话啦!你若是因此受了风寒得了病,我这辈子都不吃桃果干啦!”说着便作势要将那果干盒子丢出车外。
  楼垚哪敢不听话,立刻要回头去更衣。
  “诶诶,等一下,来你也尝一片……来来,张嘴,欸,好甜?”女孩用竹签挑着果干伸出车外,楼垚一口叼了去,乐颠颠的打马而走,晕头转向之际径直骑过了自家辎车,回神后又讪讪的返骑四五丈。
  策马侧骑在旁的萧夫人看了这一幕,暗自摇头叹息。
  在她眼里,侄女程姎性情温厚,顾全大局,不尖锐不使性,和善可亲,可这些贵重的品性与女儿身上的那股子鲜活灵妩相比,全都黯然失色。
  她也是过来人,如何不知道在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眼里,程姎不过是一张安实可靠的案几,牢固结实耐用,而少商却是皎洁的月儿,醉人的春风,动人心魄的云海雾涯。
  更何况,如今她已知女儿也并非只会作娇而不通庶务。
  与侄女相比,女儿所欠缺的不过是常识和章程,机变干练犹有过之。她费去许多力气才让程姎知道如何对下恩威并济,结果少商却无师自通,将整座医庐打理的井井有条,驱使那许多医者学徒和仆从奋力劳作。
  灾后重建处处需钱,少商自不能悬之以利,只能诱之以名。每位从头干到尾的医者,离去前都能得到程止亲写的白绢文书一卷,上面叙述了其人如何仁厚医心,如何勤于任事毫不推脱,末了还加盖县令官印,以示嘉奖。
  甚至女儿还用那口钱箱里剩下的钱买通了巫祝,时不时来医庐设乩坛占卜一番——今日算到这位仁兄日夜不分的救死扶伤,来世必得福报,会大富大贵儿孙满堂;后日算到那位伤者无辜受戕害,天道为之不忿,这辈子没享完的福气来世必会加倍补上……既振奋了众人斗志,又安抚了哀恸情绪,一举两得。
  萧夫人又叹了口气——
  再说了,楼垚又非长子。长子宗妇需要稳重得体,幺儿新妇活泼爱闹些又有甚妨碍,何况她算账管事样样来的,和儿子感情又好。她想象,倘若程筑想娶这样一个新妇,大约她也会答应的。
  真论起来,这桩婚事基本女儿自己挣来的,自己和丈夫没费半分力气就攀到了世家大族的亲家。按照巫士的说法,这样的女儿简直是投胎来还债的,父母之前不曾抚养,之后自行解决婚嫁大事,一点不用操心。
  萧夫人苦笑着摇摇头。她自小不爱求神问卜,如今竟开始信这个了。
  车里的少商得意洋洋的吃着零食。其实她以前就隐隐觉得自己很有做戏的天赋。
  在老家犟头倔脑那是没办法,进了大学后,她心知一流学府里必然藏龙卧虎,各种学霸和X二代云集,水深莫测,于是赶紧修身养性,低眉顺眼的扮作个江南水乡来的清秀小妹,成日里装的文静可爱又上进。成果嘛,钓上条品学兼备家境优越的咸鱼社长以及系里杂鱼数条算不算?
  想到这里,少商又是一阵锥心疼痛,这么条高品质的大鱼她都没啃上一口就挂掉了,这叫什么衰运呀,明明点个头就可以拆鱼头扒鱼肉喝鱼汤,美滋滋的不行,她居然扭捏了两三年?现在想来她都恨不得抽自己一顿,真是初恋白月光害死人!
  比如短信妹,还没毕业就已有六个果园主七个鱼塘主八个拆迁户来向她家提亲了!她爹妈每天都在忧愁为什么国内一妻多夫制不合法!
  少商暗忖,拿住楼小公子应该问题不大了,接下来搞定未来君姑楼二夫人,那就稳了。
  此时天色渐暗,之前半日程始已提前将大军送入都城郊外的磐磬大营,然后带着家将侍卫赶来和妻女汇合,打算一起进城回家。距都城不过十里地时,程始便要和未来郎婿道别。
  程家府邸走都城南门较近,而楼家府邸走北门更顺,如果楼垚硬陪着程家从都城南门进去,那就要穿过大半座都城才能回到家,到那时可能都要宵禁了。笔直的官道从西插至都城西侧城墙,两家在这里分别,刚好能各走南北大门。
  楼垚心知这回无法推托了,只好跟在自家车队后面几步一回头的策马离去。
  程始看着楼垚那幅恋恋不舍的样子就浑身不痛快,再回头看见自家女儿扒着车窗含泪挥帕,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忍不住酸道:“嫋嫋把头收回去!这才认识几天呀,弄的跟生离死别似的,为父去青州招安怎么不见你这么舍不得?!”
  少商用绢帕摁着眼角,嘟囔道:“阿父说什么呢,您去青州时我都快出司隶了。难道您和阿母成婚前就没有难分难舍的时候?难道外大父就不曾为难过你?就不能将心比心吗!”
  程始咳咳数声,心道:还真没有。
  他从萧家女公子不甚熟悉的仰慕者直接晋级为丈夫,费时总共不到五天时间,其中还有三天是帮着安葬未来岳父萧太公的,夫妻情意全是婚后相处出来的。
  程始瞟了眼远在车队前方的妻子,板着脸道:“把头缩回去,在里头老实呆着!”将什么心,比什么心?!最讨厌婚前缱绻的小情侣了!他那会儿在萧氏跟前战战兢兢的,生怕她什么时候明白过来要悔婚呢。
  又车行了近一个时辰,都城南面的开阳门就在眼前,城楼上四座高耸巨大的塔楼,暗沉的天色下,黑簇簇的犹如四头张牙舞爪的猛兽俯视着城下。
  程始和萧夫人本要上前向守城小将交付通城行令,却见高大的朱红铜钉大门紧紧关闭,城头后隐隐绰绰的锋锐箭镞,城墙上各碍口皆燃起了巨大火盆。
  萧夫人道:“情形不对!”
  程始叫家丁上前叫门,城门依旧不开,只从城门上传下一个轻飘飘的散漫声音,道:“哦,原来是程将军啊,然如今城门戒严,进出皆不允;小人斗胆请程将军在郊外别庄暂歇,待到明日,便都好了。”
  程始心头有气,大声道:“究竟有何事,我奉旨回都城,难道也不能进?!”
  城头后的那个声音继续道:“将军莫要为难小人,上峰严令如此!”
  程始捏着拳头,怒锤一下马上的鞍座,低声对妻子道:“自来城门戒严多为拿人,那是许进不许出的。何况我们统共才这几个人,进了城又能如何?!难道当我们时细作混进去,又不是两军开战!哼,不过是看我寒门出身,官位不高,轻慢也无妨。若是换作万家兄长在此,看他们开不开城门!”
  萧夫人策马过去,轻轻抚摸丈夫宽厚的背部,干脆道:“犯不着置这个气,我们去别庄歇息好了。”程始点点头。生气归生气,强闯城门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的。
  夫妻随即二人勒令车队掉头,朝向郊外别庄而去,少商知道后也是闷闷的,心里想是不是所有城门都戒严了,楼垚有没有进城。谁知车队还没走出几步,只听身后巨大的城门滋滋一阵轻响,城门竟是开了。
  然后从黑漆漆犹如兽穴般的门洞中急驰出一队轻甲骑兵,各个高头大马,甲胄锃亮,奔马之声如虎狼咆哮而来。
  这支数百人的轻骑如同利剑出鞘,倏然划破静谧的城门,迅速擦过程家车队。
  这时似乎骑兵中谁喊了一声‘仿佛是程校尉家的车队’,骑在最前头被前后左右骑行侍卫簇拥着的一名将领忽的一个勒马,转身回头骑向程家车队,他身后的数百轻骑也如流水牵引般跟着主帅回向而骑。
  本来还在郁闷的程始夫妇见此情形,顿时吓了一跳。夫妇俩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顷刻间,这名身披银丝灰羽大氅的青年将领已骑至跟前,程始看清来人面目,呆呆拱手道:“凌……大人……”这人虽年轻,但身上领职甚多,他一时也不知该称呼哪个官职。
  凌不疑拱手回道:“程校尉!”
  程始语结。
  他和凌不疑属于见过面,但从未说过话,也没有交情。正打算先寒暄两句就算过去了,却见凌不疑径直向自己身后的辎车骑去。他和萧夫人愣了下,赶忙跟了上去。
  凌不疑一眼就看见那辆醒目的金红色小轺车,骑至辎车旁,轻声呼唤:“少商,少商,你在里面么?”
  少商正在车中憋闷,听见耳熟的声音,连忙移开车窗的格栅,伸头仰望,只见年轻俊美的将军骑在高大的骏马上,面如坚玉白皙,目如琥珀明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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