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幸甚至哉(校对)第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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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不疑看了女孩一会儿,默默将她托回轺车,自己爬上了骏马,什么都没说。
  众家丁:凌大人真好涵养,真君子之风!
  好的开头就是成功的一半,少商坚信如此。人生在世,除了她插不上手的仕途学问,剩下不过衣食住行四样。
  凌不疑的府邸为皇帝御赐,古典端庄,堂皇瑰丽,当日晚膳后少商里外里看了一圈,觉得自己才疏学浅也无甚可增减的,最后只打算在内庭移来一片生长在自己居处外的红绫花。
  凌不疑挑眉噙笑:“我一个独身而居的男子,养什么花。”
  “诶,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少商又惊又喜,“其实我也不爱种花,不过阿母说我居处周围都是青竹绿萝,隔一片鲜妍的花田才好看,就挑了最结实好养的红绫花来种。你若不喜欢,我将我新栽种的蒜薹给你挪几盆过来,不但随割随吃,还能驱虫……你说呢。”
  凌不疑:“……那还是种红绫花吧。”
  相比府邸布置,更要紧的是休沐前刚被皇帝内部批评的接送行为,少商庄严的向凌不疑宣布,不许他再起早贪黑接送自己。
  “那我如何见多你一会儿?”凌不疑垂下眼睛。
  少商早想好了:“我不绕近路了,还是从宫城南面进去,你在宫门外等我一起进去。若是大朝会日,到南宫朝政殿后你就留下,我自己往北宫去,若是小朝会日或者陛下不朝,我们就一起走去北宫。怎样?”
  “那你岂不是得早起小半个时辰?”
  少商很豪情的一摆手:“无妨,我在娘娘跟前可以打瞌睡,午间还能狠睡一觉呢。”
  凌不疑心中生出一股甜意,却道:“你在长秋宫是为了跟着娘娘修习,若是为了我耽误,岂不是……”
  少商心里大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板着脸道:“一心不能二用。我要么一心扑在娘娘和宫务上,要么一心扑在你身上,你挑一样罢。”
  “……那你还是扑在我身上吧。”凌不疑轻声说,素来凝若冷玉的面庞,慢慢浮上了一抹淡淡的粉色。
  少商冲他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模样甚是俏皮。
  “至于晚上呢,就看你忙不忙啦。若是你忙的话,我就晚点回家,晚膳我们蹭长秋宫的好了,吃完再慢慢回家,算是消食健身罢。若是你不忙,就去我家吃。”这样皇帝总满意了吧,为了表现诚意她也是拼了。
  “也可以蹭陛下的,陛下内殿有两名庖厨,手艺上佳。”凌不疑啃老也是很不客气了。
  提到吃的,少商倒是心头一亮。
  当夜回家,她就让阿苎找出那只她特意在滑县找工匠烧制的黑陶小炖盅,擦洗干净在月亮下晾着,然后再烘干备用。就她观察,此时的烹饪技巧还未到后世那样五花八门,人们多以炙烤干煎为美食,以鱼肉荤腥为贵,但这样并不养生。
  事实证明,饮食还是蒸煮类更健康,是以在她的干预下,哪怕顶着程母的强烈不满,程府的日常伙食已加入大量菜蔬和煮食煲汤。
  南方人做汤食自是花样百出,无师自通的。不论山里田里,河里溪里,少商都能应手入汤。
  此后,少商尽量每日清晨都用暖巢裹了一盅煲汤带到宫门口给凌不疑,有时汤食太过费时耗力,她只好用小竹篮提着处理好的食材进宫,向翟媪要了一个红泥小炉,架上她那只油亮小巧的黑陶罐,咕噜噜呜嘟嘟的炖着——得亏这是一座没有宫斗的宫廷,皇后又在长秋宫有彻底的掌控权,不然打死她也不敢。
  或是午间,或是傍晚,凌不疑来到长秋宫时,就会看见廊下守着汤盅的小小女孩,被炉火映的脸颊红扑扑的,沁出的细汗犹如珠贝碎织的花钿点缀在面庞上,然后朝他遥遥一笑。
  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养父常说的‘烟火气’是什么意思了。
  正如童年那位老老师说的,少商是兼具狠心与毅力之人,她原是最厌恶这种婆婆妈妈的炊灶之事,如今既打算当攻坚任务来完成,却能够不吝于倾注心力与智慧。什么清肺的,润喉的,明目的,褪火的,提气的……凌不疑的心肝脾肺脏通通被她滋补了一遍,只除了不敢补肾壮阳。
  没多久,她就发现凌不疑如今最爱的是一道鱼丸姜丝清汤——将生鱼肉取下剔刺,打碎揉成小小鱼丸,以清汤煲之,点缀些翠嫩菜丝和姜黄细丝,清淡鲜美。
  看女孩这些日子忙碌殷勤,皇后居然罕见的生了些酸意,打趣道:“……予莫不是可以功成身退了,如今宫里四处在传你贤惠的名声了。”
  “真的吗,大家都说我‘贤惠’?”少商惊喜莫名,真是没想到呀没想到。
  皇后佯瞪道:“对郎婿是贤惠了,就是孝名还不显!”
  少商不明所以:“我……哪里不孝顺了,我阿父阿母来跟你告状啦……?”
  “是说我与陛下,你的孝心呢!”皇后板起面孔来。
  少商明白了——不就是‘见一面分一半’嘛,道上规矩,大家都懂的,照着来吧。
  之前为了行事谨慎,所有器皿少商都归置的仔仔细细,食材分量精确到凌不疑能一气吃完,只三四分饱腹即可,如今却要变动了。
  皇后不比凌不疑,口味偏甜糯。少商只好钻研起甜汤甜食来,可恨此时没有高纯度的白砂糖或冰糖,她曾用麦芽糖入汤,可惜口味既不纯,甜度也不够。
  周围州郡倒有零星种植甘蔗的,榨出来‘柘浆’供人饮用,坊间也贩卖西域传过来的‘石蜜’,不过前者无法入菜肴,后者少商认为价格既昂贵,杂味又重。这是个没有高端酸剂的年代,于是她只能自行购置柘浆或甘蔗,然后一道一道熬煮提纯出糖份颗粒来。有化学知识打底,操作过程中自然避免了许多错处,就是太费柴薪也太磨人了。
  直到零钱箱快见底,程府内的柴烟气才缓了缓,少商获得了足够甜度的糖蜜,既可以制果糖乳糖之类的零食(程小筑&程小讴星星眼),又可以凉拌果蔬(程母也看她顺眼了),还能做各色甜味汤羹。
  不过这种糖蜜不易保存,少商索性趁着夏天放开了做,一会儿双皮奶,一会儿蜜奶冻,再一会儿是白糖糕(其实并不白,少商摊手),甚至还在长秋宫后厨烤了一回烘焙点心,那甜蜜温柔至可以融化灵魂的奶香味一气传出好几里,差点把当时在尚书台议事的几位臣官都勾了去。
  皇后原本有些夏咳,被这么一通的滋补调理,不但咳嗽好了,脸色都红润许多,看的翟媪欢喜的不行,便待少商愈发亲厚,有些连骆济通都不曾交代的贴身事却愿意吩咐少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于是便有好事之人在骆济通身边咬耳朵:“阿姊您是自小在长秋宫服侍娘娘的,她才来了几天,这就越到您头上去啦。”
  骆济通却笑眯眯的捧着红豆粟米甜汤:“入冬之前我就要启程去西北嫁人啦,可于她而言,宫廷却是她半个婆家,如今不过是提前孝敬一下宫里的舅姑,我和她是不同的。”
  后来,这事传到少商耳里,她不由得叹道:“济通阿姊可真是心明眼亮啊。”得了,连下面小姑娘都斗不起来,这座宫廷果然岁月安然,无风无浪。
  皇后笑道:“她若是这么容易就被挑拨,哪能在宫里待这么久。”
  “那些挑拨之人,娘娘不打算计较吗?”少商皱眉。
  皇后摇摇头:“水清无鱼,宫廷寂寥,总不能连话都不让她们说吧。”
  少商暗自摇头。
  有些事少商能摇头过去,但有些事她就不免要多一句嘴了。
  从她头回孝敬皇后饮食起,皇后哪怕不留皇帝那份的,也要送去越妃殿中。少商心中担忧,自来饮食最易生出阴私鬼祟之事,将来若有个万一可怎办。
  皇后淡然道:“她不会的。她也知道我不会。”
  少商凝视皇后笃定的神情,不再言语了。
  到了夏末时分,少商用最后一份糖蜜给皇帝做了盅口感绵密的碎坚果糯米羹,吃的皇帝连连点头,随即又叹道:“少商啊,你这样心灵手巧,可惜这制糖之法不宜举国效仿,还是不要流传出去了。美味之物人人都喜爱,可天下就这么些人力物力,若是这类甜食广受豪族追捧,那家家户户就都去种甘蔗而不种粮食了,可外面还不乏饿殍饥馁呢。”
  少商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恭敬道:“陛下,妾知道您的意思。国力就这么些,总要用到该用之处。”
  “那何处是该用之处呀?”皇帝故意逗小姑娘,惹来皇后一个瞪眼。
  少商朗声道:“自然是粮食,马匹,铁器。”她忍不住嘟嘴,“陛下,娘娘已经教妾读过《盐铁论》,还有贾谊大夫的那什么……呃,妾好像忘记那卷典籍的名字了但妾切切是读过的……”
  皇帝不以为忤,反而抚须哈哈大笑。
  少商脸上虽装着不悦,但心里却十分敬重这对帝后。他们作为帝国至尊,难道想吃什么会吃不到吗,不过是以身作则,以节俭来约束倡导众豪族世家而已。
  其实后世有一个以富庶闻名的朝代,能做出精美绝伦的雨过天青色瓷器,合香薰制之道冠绝诸朝,蹴鞠等游艺之道应有尽有——可惜,那个朝代的君臣辜负了多才勤勉的人民,辜负勇敢热血的将卒,没有将国力用到盐铁粮马励精图治上。
  依她浅薄之见,那个朝代的国政基调就是行贿,用财帛和尊荣上下里外的行贿,行贿外敌,行贿臣子,前者可以让朝廷获得暂时的安宁,后者能换取文臣集团对君主和彼朝的吹捧。
  到了兵临城下的要紧关头,这帮君臣索性行了一把大贿,掳掠无辜民众的女儿,用她们的血泪和皮肉去贿赂茹毛饮血的蛮敌。黑色幽默的是,这帮人的妻女最后也殊途同归了。
  不知谁说的,努力和汗水是不会说谎的。
  少商这样尽心竭力,动脑兼动手,不但美名渐渐盖过了当初的顽劣粗鄙之名,皇帝看在眼里也是满意,便一挥手赏赐了她了五万枚新铸的五铢钱做零花,还明旨褒奖女孩‘敏捷孝愉,应接得体’——顺手又赐了凌不疑两百户食邑。
  少商不高兴了,忍过大半日,晚膳后与皇后同坐廊下顺便等凌不疑时,她终于忍不住嘟囔了出来:“夸我就夸我,关凌大人什么事呀。”
  皇后失笑,柔声细语道:“他的不就是你的么。你呀,这也要计较。说不定,这两百户是陛下给你熬糖花费的呢。”
  少商噗嗤笑了出来,随即又怅然道:“唉,以前吧,不论是褒奖还是闯祸受责,那都是我自己的事。可现在吧,我说的好做的好,那是凌大人的光彩,我若行止不得体了,那是给凌大人丢脸。那我自己呢,我自己在哪里呢。”小小女孩一脸大人模样,口气唏嘘。
  皇后敛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你这是钻牛角尖了。若照你说,陛下麾下的那些将士谋臣就都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谋划好了,打胜仗了,是为陛下开疆辟土,与他们不相干;若是谋错兵败,那就都是陛下的不是了?可是,自古以来,这漫天的星空下,那些纵横捭阖俾睨天下的名将谋士,他们的姓名一样在皎皎银河中熠熠生辉啊。”
  少商慢慢抬起了头,睁大眼睛望向屋檐外。
  “你以前是太独了,总想着自生自灭,自荣自辱,可这是不成的,你要学着转圜,学着此山不开就开他山。你以后不能照以前的打算,随那位楼家公子远走山河,可难道在这座洛河上城,天下之中的都城里,你就不能做你自己了吗?”
  少商仿佛被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渐渐暗沉的靛蓝色天空隐约冒出了几颗星子,虽然很浅很淡,但它们毕竟是存在的。
  “娘娘,您说的真好。”她回头嫣然一笑,仿佛清风吹拂山岗。
  皇后看了这笑容,都心境舒畅起来。
  少商仰望天际,心想,嘀嘀咕咕愤愤不平的怨妇行径是多么可笑啊,说到底,她只不过是换了个专业,然而,哪怕在上辈子,难道就能保证自己将来就业一定能对口专业吗?
  现在,她只不过是从理工科研领域转去了家政营养系而已,劳动不分贵贱,行业没有高低,哪里需要就往哪处努力,她就是她,难道换了个专业,她就不是她了吗?那也太可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年后单位忙的要死,脑细胞好像被两边争夺,有时哪怕坐下来,脑子里还是单位的事,一个字也写不出,十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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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关于宋朝,很遗憾,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柏杨先生《中国人史纲》,我赞成里面的一句,北宋初期其实国力是很强盛的,人口和财帛都欣欣向荣往好的方向发展,几乎有文景之治后的景象了,如果有一个李世民之类雄才伟略的皇帝,什么燕云十六州的,未尝不能光复,要知道野猪初期,河套平原也不在汉朝手里啊。
  柏杨先生说,可惜,当时的中国遇上的不是李世民这样的,而是赵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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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其实两宋也有几个很不错的皇帝,勤勉节俭,广开言路,然而整个国政调子就定错了。不过,可能两宋的教训对漫长的历史也是好事。宋朝的惨烈结局彻底告诉国人,光富庶是没用的,会被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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