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英雄志(校对)第2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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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许久,秦钟树方缓过神来,抬头问道:“这是去哪里?”
  冯哥儿说道:“这是去驿馆的路,你这时心里还是念着巫姑娘呢。”
  “驿馆?”秦钟树面色大变,四顾张望,又行了一程,转入一条岔道。
  巫成暗自思量:若是继续与他一起,会否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又看了看冯哥儿,心想:或许不至于此。迎面驰来一乘马车,巫成正要避让,马车却在身前停了下来,车厢里传出巫青衣的声音:“秦公子,青衣正要寻你,不想会在途中相遇。”
  秦钟树先前只怕江宁再添猜忌,惹来杀身之祸,那层担忧却让巫青衣温婉的声音从心里荡尽,怔站在那里。巫青衣掀开车帘,颔首为礼,手扶着厢壁,微微前倾着身子,清亮的眸子在背光幽暗的车厢尤为明媚,说道:“秦公子前日为青衣说《景德传习》七意,只释了六意,还有一意未释,青衣自己想了许久,终是不能明白,本想回驿馆让人去请秦公子,此时相遇,三位若无他务,青衣勉强请三位移驾驿馆,巫成去让桑泊阁送一桌酒席来。”
  巫成苦笑。元拱辰奇袭青衣城之时,巫成弃巫青衣独自脱身,不料会在江宁与她相遇。巫青衣无法再将巫成留在身边,然而相遇之时,总是习惯指使巫成办事。
  巫成倒没什么怨言,只是此时随巫青衣去驿馆,难保不惹来杀身之祸,却无法跟她说明其中的曲折,只怕秦钟树不会拒绝青衣小姐相邀,抢先说道:“九月饮酒食蟹,若要送到驿馆,已经冷淡无味了,不如径去桑泊阁也可?”
  巫青衣说道:“也罢,巫成你来驾车,让容老回驿馆言语一声。”
  巫青衣回来的这条道是去龙藏浦东畔官宅的,巫成问道:“青衣小姐可是从李公麟府上回来?”
  巫青衣点点头:“江宁也无别的相识之人,只是李公麟隔几日便要回芜州军营了。”
  巫成听她口里有留恋之意,笑道:“青衣小姐隔几日不是也要回南平吗?”
  巫青衣乘船至江宁,与李公麟同行数日。江水之上,李公麟曾为她画了一幅丹青,只因巫青衣容光太盛,李公麟独独下不了笔去画她的瞳睛。
  巫青衣只当李公麟回江宁述职不会留多少日子,想不到隔了几日,李公麟又邀她到府上一叙。巫青衣对江宁充满好奇之心,自然愿意与江宁人往来,心里也念着那副未完成的丹青。无事可为,便去李公麟府上饮茶,雅议古今。李公麟另为巫青衣画了几幅丹青,皆不满意,便是最初画的那幅至今仍未画上瞳睛。
  巫青衣没有应巫成的话,放下帘子,隔着重纱的帘子,秦钟树只看得见她隐约的身形,细思她的话意,心里一动,暗忖:巫青衣想留在江宁?想到这种可能,秦钟树自是惊喜难抑,初时的失落惘然不知遗落何处了。与冯哥儿跟在马车后面,掉头往桑泊阁而去。
  桑泊阁建在北城之外、桑泊湖东南畔,晚倚楼上,可见流霞横亘,湖水流光,只是江宁将桑泊湖西半区划为禁区,供水营在上面操练舟师,坏了几分景致。相比叠烟阁,各家使节更喜欢到桑泊阁来饮酒。
  徐汝愚在东海时就有治军之名,只是站在远处,遥观舟师操练,如同雾里观花,始终不得其妙。秦钟树见楼中众人抬头望着西天,目光却落在湖面上的舟船上,心里暗暗发笑。暗道:徐汝愚在江宁只布下用于防守的水营力量,真正的江宁水营实力岂是轻易就让人窥测得到的?
  普济匪患未靖之时,徐汝愚竭尽全力发展水营力量,先后组建泉州、甘棠、雍扬、清江、江宁等翼虎诸军,翼虎军的兵力要多过青焰军。
  靖克海匪,将普济裢岛纳入治下之后,翼虎军似有缩编的趋势,除了在青州东北海域的乌湖岛新增一路水营,却裁减了甘棠、清江两路水营,雍扬、泉州两路水营的规模也比以前缩减近半,只有江宁水营仍维持在两万人编制。
  秦钟树却知实情绝非与表面一致,江宁与南平争夺南方的霸权,取得对江水的控制权尤为重要,徐汝愚不会看不到这一点。江宁接替霍氏在荆北的防务,与南平各占彭蠡湖的一侧,荆北地形不利从陆路发攻势,无论南平还是江宁要大规模的向对方发动攻势,战役的前期必须依赖强大的水营。
  呼兰铁骑无可争议是陆上最强兵,骑兵在陆地所具有的机动战略优势是任何一个用兵者无法忽视的。在兵家眼中,南北之间有着三条主要通道,然而徐汝愚在乌湖的伏笔,海路首次作为战略大通道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之中。
  桑泊湖与茫茫的大海相比,终是太渺小了。秦钟树想到这里,不由怔住了,暗道:徐汝愚想要让世人看到的,不就是小小的桑泊湖吗?
第九章 见拒府门
  得巫青衣相邀,秦钟树一时喜形于色,然而安坐下来,心里却忧来日,一时猜不透是自己料错徐汝愚的度量,还是徐汝愚别有用意。
  心里的种种疑虑却无法跟别人倾说,坐在那里,目光停在闪亮的湖面上,若有所思,全无平日为巫青衣绝世容颜失魂落魄的姿态。
  巫青衣能在江宁与巫成相遇,零落他乡的凄楚之心生出少许暖意。青衣城的沦陷,巫青衣没有推责到巫成身上,心里念着巫成昔时随侍的情分,此时江宁相见,生性淡漠的巫青衣表现出少有的热络。巫成有些畏见巫青衣,奈何秦钟树从旁极力怂恿。
  巫青衣见惯男儿为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秦钟树初时予她的印象不佳,但是也不至于特别厌恶。秦钟树心思灵巧,又有口才,几夕相见,巫青衣倒不觉得他厌烦。秦钟树宣城说战之事,民间传闻不广,但是关注江宁的世家皆有耳闻,苦于无法接近江宁之人的元逊初见秦钟树心里大喜,但见秦钟树竟与元拱辰之流一般德性,心里便有了几分轻视之心。
  巫青衣喜好各地风物,又好小巧技艺,秦钟树投其所好,每日交谈尽挑一起江南各地丝履制作的差异、古今铜鉴的制作工艺之类的话题,元逊心里鄙视愈盛。巫青衣、巫成、秦钟树、冯哥儿相聚,元逊初时临席相陪,如此数次,倒觉得自己以南平大将的身份去听这些闺阁之言,失了体统,也不愿意再去敬陪末座。
  元逊在座,秦钟树如芒在背,十分口才有四分发挥不出来;元拱辰为此甚为苦恼。
  元拱辰在江水之上乍见巫青衣,那勉强收拢回来的三魂六魄又一并飞扬到云端。只是元逊在侧,元拱辰难有机会上前纠缠。如今元逊不再陪巫青衣出行,元拱辰便千般百计寻求与她偶遇的机会。只是使团里俱是元逊的手下,元拱辰也遣不出人手打探,心里想巫青衣饮食好名楼,每日也顾不得出使江宁的正务,只到江宁有名的楼子里守株待兔。
  元拱辰见巫青衣、秦钟树等人踏入桑泊阁,心里毛糙糙像是塞了一蓬乱草,又是欣喜,又是羡慕巫青衣身侧谈笑自若的几名青年,鼻端嗅着空气里淡淡若无的香息,眼睛里湿得像要滴出水来。
  秦钟树乍与元拱辰目光相遇,心里吃了一惊,暗道:目光如此淫邪,原是同道中人。
  巫成认得元拱辰,小声与秦钟树说道:“他就是南平正使。”
  容雁门能够打开成渝的门户,元拱辰当算首功。秦钟树偷眼看见巫青衣眉头紧蹙,脸上厌恶之色彰显。秦钟树虽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但是也能感觉出南平内部的龌龊,巫青衣使得其中的局势更微妙。
  秦钟树隐约看出一条模糊不明的脉络来,暗道:徐汝愚难道打算用巫青衣做计眼?
  巫青衣出入李公麟府甚频,若无江宁当局乃至徐汝愚的亲自授意,李公麟却是嫌官运太亨通了。巫青衣为何会出现在南平使团之中,容雁门却是什么意图?
  秦钟树终是没有进入江宁的核心层,没有体系完备的军情系统为他提供足够详细的情报,其中的曲折任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透彻。
  但是巫青衣人在江宁,她的命运就由徐汝愚一人操纵。
  南下数月,秦钟树心里明白:天下真正能与徐汝愚一较长短者不过二三子,江宁虽然是新近崛起的势力,但是其强悍之处亦不容人置疑。
  徐汝愚欲用巫青衣为计眼,巫青衣凄楚悲凉的命运便可预见,偏偏此时此地又无人能逆转这一点,秦钟树望着巫青衣楚楚生怜的玉颜,心伤如裂,疼痛难抑。那满腹的渴慕瞬间转变成无限的怜爱。
  从名帖被掷出青凤府的那一刻,秦钟树便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此时却完全顾及不到这一点。但是天下之大,哪还有地方是徐汝愚与容雁门所影响不到的?
  围座四人各怀心思,一席酒吃得无滋无味,没有谈兴,席终便各自散了去。换作平时,秦钟树会与巫成一同送巫青衣回驿馆,此时心事重重,巫青衣、巫成立身之时,秦钟树的目光还未从幽昧黯淡的湖面上收回来。冯哥儿半欠着身子,拧过着望向窗外,只看见黑绸缎似的湖水里映着岸边的繁盛灯光,见秦钟树没有起身的念头,便又坐了下来。
  巫青衣、巫成下了楼去,秦钟树才回过神来似的说道:“青衣姑娘回驿馆了?”
  冯哥儿点点头,又说道:“不如回去寻寇先生从长计议?”
  秦钟树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说道:“已成定局,势难挽回。”
  巫成驭车极稳,巫青衣屈膝坐在车厢里不觉有颠簸之感,依着厢壁,隔着重纱窗缦,望着道侧的灯火与人影若有所思。
  青衣城破,元拱辰相逼,巫青衣曾心生死志,却非为了巫氏的清誉。对于一个从未能自己把握命运的女子而言,虽有死的恐惧,亦有生的可怖。
  巫青衣也知心中死志不坚,对这人世心存奢念,容思复将她送到容雁门身边,心里的死志更是淡了,只是惘不知心何去何从,站在渝州城外的水边,胸臆难抑悲凉之意,便是望向容雁门的背影,也会生出这背影未免过于萧索之感。容雁门深邃的眼神,却予巫青衣空洞之感。如此想来,倒觉得容雁门有些可怜。巫青衣对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感到有些可笑,却禁不住会这么觉得。
  在容雁门身侧将近四个月,若是一直如此,也不觉有何不可。然而容雁门却允自己随使节来到江宁。巫青衣初临江宁,便心生新奇,江宁繁荣未必及得上蓉城,但是江宁繁宁的背后透着与别处不一样的东西。自觉沉寂如灰烬的心让这背后的东西猛的触动了一下,鲜活乱跳起来。
  巫青衣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却清晰知道确实存在着,似乎与心里隐约模糊的奢念极为相似。
  离开渝州时,容雁门曾许言由巫青衣自行决定去留。巫青衣来江宁之前,也未仔细思量过留在江宁的可能,到了江宁之后,沉寂的心鲜活起来,留在江宁的念头却是一日强过一日。
  巫青衣依着车厢壁,回思起在李公麟府遇着那名盛装丽人。巫青衣甚为容颜自负,乍见李公麟身侧习画的盛装丽人,也觉眩目。李公麟对她执礼甚恭,若非她仍是少女装束,巫青衣几疑她是徐汝愚的妻妾。年龄似比自己还要年幼一些,风仪雅范便是世家养成的小姐也自叹不如,眸光清亮,视人若明,却稍有凌厉之感,眼尾不觉流露的野气,最是她令人心动的气质。
  李公麟虽说她适逢在府上学画,巫青衣却觉得她是奔自己而来。巫青衣暗道:她到底是谁家的女子?
  那一笔似乎耗尽周身气力,李公麟退开数步,站在长案之前,脸上一线红潮稍显即逝,但是微微喘息表明刚才一笔确实耗去不少精力。
  深邃的双眸有着星子一样的光泽,李公麟怔怔望着,似乎让这双有魔力的眸子给魇住了。
  “未免太沉寂了。”
  邵如嫣转首望来,却见徐汝愚与陈昂并肩走进来,樊文龙走在两人之后。
  李公麟未曾见过陈昂,但也知道陈昂为贺徐汝愚得子秘密抵达江宁,见徐汝愚身侧面容清矍之人,便知是陈昂了,上前给两人行礼。
  徐汝愚笑了笑,转脸看向平铺在长案上的丹青,轻声说道:“这双眸子未免有些沉寂。”伸手执住画卷未端,轻轻揭起,卷成一束,左手平执,笑望向李公麟,说道,“这幅丹青赠我?”
  李公麟目光落在徐汝愚左手的画卷之上,无语望了片晌,却叹了一口气,说道:“让大人拿去也好,公麟留在身边,只怕再无勇气提笔了。”又说道,“巫青衣语间似有意留在江宁。”
  徐汝愚点点头,说道:“应是如此。”
  李公麟吃了一惊,讶道:“大人以为巫青衣别有用心。”
  徐汝愚哈哈一笑,说道:“别有用心的是我与容雁门,与巫青衣何干?”
  李公麟垂手恭立,不敢应语。虽然李公麟在江宁也是手握实权的人物,却尚未有参预定策的资格,徐汝愚不问话,也不便簪越就巫青衣一事进言。
  李公麟虽有真性情,然而经历世事变故,知道收敛。心里却为巫青衣的命运堪忧。
  邵如嫣听了徐汝愚的话,巧笑嫣然,说道:“你可是愿意巫青衣留在江宁?”
  陈昂轻叹一声,飘身走出室外;徐汝愚目光掠过左手画卷,对邵如嫣说道:“邵先生今日在府里守值,你随文龙回去吧。我与干爹到城中走走。”
  邵如嫣听陈昂轻叹离去,只当徐汝愚的决定有了反复,怔怔望着徐汝愚,不愿离去。徐汝愚轻笑起来,说道:“非你所想也。容雁门虽然落了一子,江宁如何相应便由棋子决定又如何?”
  李公麟暗道:容雁门允巫青衣来江宁,确实暗藏机锋。
  邵如嫣说道:“容雁门咄咄相逼,江宁也可退缩?”
  徐汝愚说道:“容雁门用计,自是左右周圆无隙可击,如何能应?应了就处于下风。”
  邵如嫣懵然不解,徐汝愚见李公麟露出笑意,微微颔首,飘身走出室外。
  邵如嫣转脸望向李公麟,问道:“李将军可知他话里打什么机锋?”
  李公麟向樊文龙抱一抱拳,说道:“樊将军,不如在府上用过薄宴再回去如何?”
  李公麟示好,樊文龙怎会推却,说道:“明日午时,我文龙再来相扰,邵大人在府里等着如嫣姑娘呢。”徐汝愚离去时言明由樊文龙亲自护卫邵如嫣回府里,倒不便另派人,李公麟便与樊文龙定下明日之约,将樊文龙、邵如嫣送至府门之外。
  巫青衣与巫成离去,冯哥儿邀秦钟树去寻寇子蟾再作计议。秦钟树却知徐汝愚若起了执念,便寇子蟾也无法逆转过来。寇子蟾能在江宁与邵海棠、梅铁蕊、宜观远等人同列诸公之位,出于徐汝愚的信任以及寇子蟾在江宁对呼兰决策中所起的指导作用,寇子蟾在江宁政权结构中的影响力却远远不能与邵海棠、梅铁蕊等相比。寇子蟾若因为自己的事与徐汝愚起争执,对他自己就极为不利。
  出青凤府时,秦钟树听执戟武士说徐汝愚在堂上当着众人面斥责寇子蟾,若是所料不差,寇子蟾明日便会不予冯哥儿与他接触的机会了。
  秦钟树望着冯哥儿粗糙黝黑的脸堂,暗道:跟随寇子蟾,冯哥儿自有大好前程,便是不愿有作为,也能平安度过一生,自己又何必再牵累他。
  秦钟树摘下腰皮囊,说道:“冯哥儿,你去把皮囊装满酒来,之后你就回去吧,我想寇先生正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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