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12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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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岸上伏兵也就两三百人,但是林缚手里能用的甲卒才一百余人,其他三百人除了船工杂役外,就是新募来弥补人手不足的两百民遭灾流民,没有进行严格的训练,战斗意志再强,跟奢家精锐相比,战斗力还是极为有限。
  “伏兵是奢家所为?”大鳅爷穿着鳞甲,神情肃穆的问道。
  “虽然还没有探明,但是除了奢家,还有谁能给舒家开出合适的筹码?”林缚说道。
  林缚掌握到的情报,梅溪舒家并没有派人袭击河口,与曲家有联系但是不怎么密切,但是他们此时在梅溪湖里伏击林缚,裤裆里就算是黄泥巴也变成屎了——也只有奢家能开出让舒家黄泥巴变成屎的筹码,也许舒家早就给奢家收买、是奢家布在江东与两浙交界处的暗桩子也说不定。
  “眼下怎么办?我看安吉县的银子不好收,我看我们还是从梅溪湖撤出,经渚溪返回淀山湖回崇州吧。”李书义这时候也恢复了镇定,听着林缚与下属商议敌情,也忍不住过来插一句话,毕竟在就他跟林缚是朝廷官吏。
  “我担心在进渚溪之前,在梅溪湖口子还会遇到伏兵,就算闯出湖口子,前路也不会安宁,”林缚说道,“这个陷阱,我们一头闯进来,就没有那么容易闯出去。”
  “他们还造反了不成?”李书义问道,“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去安吉县暂避。”
  林缚微微摇了摇头,他要等将吴齐接上船来,才能进一步了解到岸上的情况,至少要大致摸清楚有多少东海寇渗透进来,才能确定下一步怎么走。
卷四
江东乱
第9章
东海寇入袭
  前路敌情不明,林缚不急着返回崇州,也不去安吉县城里避难。
  午后,林缚给以宁则臣为首的两百名挑选上船以补人手不足的灾民发放长矛、单刀、木牌等兵器,正式将他们武装起来。
  李书义知道前程凶险,便是林缚不做,他也会建议林缚去做,心里只是奇怪林缚在船上备有这么多兵器。
  这批在西沙岛挑选上船的两百余灾民多少有些拳脚底子,拿到兵器不但不会手脚颤抖,反而还有些兴奋。一路行来二十多天,林缚也有意的编练他们,这时候将他们打散给百余武卫当辅兵、能有效增加两艘船的防卫力量。
  没等吴齐及诸哨返回带来进一步的详情敌情,黄昏时,安吉县城方向燃起大火。
  暮色四合,船行湖上,四下里烟霭苍茫,猝然失陷的安吉县城里大火熊熊烧起,天际晚霞也似火怒烧,林缚站在船头眺望安吉县城方向,面向梅溪湖的县城东大门已经给烧残半扇,熊熊火光里隐约能看见城门洞内外的县民徒劳的奔突疾走,看不出有多少东海寇涌入城里烧杀抢掠。
  暮色越深,安吉县城烧起的大火越是刺眼,林缚在焦急等待中,派出去的突击轻舟将吴齐与一名受伤的暗哨接上船来。
  “袭击安吉县城的东海寇今日午后从大沼溪方向涌入,约有千余人,兵甲都全,分乘十二艘海鳅船奔袭。大沼溪方向应该早有警讯传来,不知道安吉县出了什么变故,待众寇弃船登岸奔袭东门时,这边才仓皇闭门,已经是来不及了。城里刀弓手才两百余人,东海寇进城后四处纵火,”吴齐将安吉县境内的形势跟林缚汇报,又说及午后伏兵事,“舒家寨伏兵不多,约两百人左右,寨兵居半,其余百十人是外来客兵,扮成过境商旅分批入境,潜入寨中有十余日,专待我们而来。我进入安吉县有两日,硬是在其伏兵布进林间才发现蛛丝马迹。午后我让人去梅溪湖口方向侦察,并无伏兵聚集的迹象,不过在小浦、雉城方向,发现有集结人马过境的痕迹……”
  “小浦、雉城啊。”林缚搓了搓下颔跟刷子似的胡渣子,沉吟思索,小浦、雉城是从渚溪进入太湖的口子。
  “袭击安吉县城与舒家寨的伏兵似乎不是同一路,有故布疑阵的可能,但是他们要阻上我们离开安吉县,也要布下足够伏兵才成,”敖沧海皱着眉头,他对奢家的情形十分熟悉,说道,“寇兵大掠安吉县城,湖州府、嘉杭府的驻军以及乡勇都会闻风出动,宁海镇水营也会派战船进入太湖拦截,根本不可能给他们留下足够的时间再从容布局针对我们。”
  “我担心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宁海镇水师!”林缚说道,“东海寇进袭沿海,宁海镇水师是唯能截流而御之的成建制军队,削弱宁海镇水师,对东海寇来说好处极多……”
  安吉县位于太湖西南角,是太湖沿岸四府的最里侧,千余海寇从平江府或嘉杭府悄然过境,迂回四五百里,奔袭无关紧要的安吉县城,多少有些让人捉不到头脑。要说是针对他们,也完全解释不通,林缚更愿意相信东海寇是想将宁海镇水师部分战船调出来,在太湖里分而歼之。
  “我们怎么办?去太湖吗?”敖沧海问道,若是东海盗以诱歼宁海镇水营战船为目的,他们就应该在宁海镇水营战船过来封堵这股东海寇退路之前,先行撤入太湖以观局势,或者直接掉头返回崇州。
  “还有诸多疑点让人想不透……”林缚摇了摇头,没有决定立即撤往太湖,抬头看了看给大火燃烧的安吉县城,又看了看他们午时给伏击的舒家寨方向,过了片刻,吩咐吴齐道,“你还上岸去,不要管如家寨的伏兵,盯住袭击安吉县城那股东海盗的动向……”
  ※※※
  秦子檀站在河堤古柳下,安吉县城烧起来的大火将梅溪湖的一角映照得通明,他凛然有神的双眼扫视夜幕遮掩的梅溪湖,想要从中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出来,奈何阴云密沉的夜幕将林缚所乘的两艘千石船遮掩得不露痕迹。
  站在秦子檀身后的舒庆秋乃舒家水寨的当家,络腮胡子,大眼阔脸,左脸颊上有一道很浅的伤疤,给胡子遮住不少,旁人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舒庆秋早年曾干过海商,往来晋安与湖州之间,说是海商,实际上是亦商亦盗,他脸上伤疤便是干海盗时留下。
  奢家在晋安举事造反之后,舒庆秋就给奢家收买,返回安吉县,等待奢家大兵攻打过来,他可以在安吉接应。谁想到奢家大军给一介儒帅李卓压制始终没能打出东闽,他也就一直蛰伏不动。直到杜荣潜到江东郡来组织庆丰行,舒家才成为庆丰行在湖州的秘密力量。
  此次伏杀林缚不成,舒家也就暴露出来,舒庆秋倒不觉得有什么,与其不知道垫伏何时是头,还不如堂而皇之的站出来跟着奢家大干一场。
  “没有发现他有接近安吉县城的迹象……”杜荣牵马过来,在灯火下,马背渗着亮晶晶的汗水,显是杜荣快马从别处赶过来跟秦子檀汇合。
  “他进太湖筹粮、在西沙岛救灾,目的性极强,绝不可能贸然登岸救安吉县民于水火的,”秦子檀蹙眉思虑道,“我只是想不透,他为何要如此针对奢家?”
  “想来他也早就明白白沙县劫案乃少侯爷暗中主使……”杜荣说道。
  “枭雄人物,杀父杀妻之恨都能谈笑视之,林缚会纠缠在这种不足一提的微末怨恨里走不出来?”秦子檀微微摇了摇头,“要真是如此,他倒好对付了。”
  杜荣想想也对,要是一个有野心的人物,不应该纠缠这种细枝末节的仇怨。无论是林缚还是苏湄主仆,都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甚至连傅青河都返回江宁了,更何况少夫人跟小姐都落到他的手里,他真有什么怨恨,当时有什么无法宣泄的?
  杜荣迄今还是想不明白,林缚、苏湄以及傅青河他们几人当时是如何逃脱的?
  “要是大公子能依你计策,不惜一切先将林缚斩杀于梅溪湖里,就不用头疼再想这些事情了。”杜荣说道。
  “大公子有他的考虑,”秦子檀也觉得放过林缚颇为可惜,但是知道诸事有轻重缓急,再说他们是二公子的人,奢飞熊能不加保留的完全采纳他们的建议才叫有鬼,他说道,“东海寇以十三家会盟的形式在昌国县聚集,大公子能在幕后直接控制的只有三家。暴风季过去后的初战,若能有效打击宁海镇水师的有生力量,对大公子整合十三家势力大有好处,也将使其他海盗势力更加肆无忌惮的加入进来。近十年来,奢家无法走出东闽,受地形限制太大,有着天然的缺陷,若能在昌国县诸岛站稳脚跟,才能从容坐观天下乱局,不会错过进取天下的时机。”
  杜荣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秦子檀的分析很有道理,但他们是二公子的部属,凡事不能不首先从二公子的角度考虑。虽说大公子因为长子身份给朝廷策封为晋安侯世子,但是他们却不认为将来继承晋安基业就一定是大公子。他们不仅要让东南诸郡乱起来,消耗朝廷的实力,也要替二公子掌握一支生力军。
  本来笼络太湖水寨势力是次很好的机会,林缚却以筹粮使的名义给太湖水寨势力洗白的机会,致使他们此行拉拢的人手远远低于预期;西沙岛风灾、两三万流民给地方遗弃,对二公子来说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却想不明白怎么又会让林缚捷足先登了。
  杜荣预感到林缚这么一个棘手的人物,很可能还将继续做他们的绊脚石。
  杜荣想了想,说道:“大公子有他的考虑不假,再说大公子这边的事情也无需我们相助,我们赶去太湖仍有机会击杀林缚。”
  “……”秦子檀仍有一丝迟疑,抬头看向茫茫夜幕,除了微弱的粼粼水光,什么都看不到,心想林缚看到安吉县城被袭,应该往太湖撤离了。
  虽说林缚以筹粮为名稳住了大多数太湖水寨,但是那些给曲家收买参与袭击河口的太湖盗却没有别的选择。秦子檀出面代表奢家招揽,这些太湖盗没有什么犹豫就选择投效。在太湖东湖域的西山岛寨,秘密聚集的太湖盗多达八百余人。
  河口一战表明未经整编的太湖盗战力比乌合之众高不了多少,再说又有宁海镇水师战船巡于太湖之中,秦子檀并没有计划在林缚来安吉县的路上设伏劫杀。
  此时宁海镇水师战船有大公子的人马去对付,秦子檀想着以手边百余精锐加上舒家寨百余寨兵与西山岛的八百余太湖盗汇合在太湖上寻机击杀林缚,的确有很大的把握。
  过了片刻,秦子檀点点头,说道:“这个心腹大患还是先除掉的好……”
  舒庆秋说道:“我立即去安排。”
  也没有什么好安排的,舒庆秋留下百余寨兵护送家人以及积累多年的家盗跟随东海寇之后撤往嵊泗诸岛,他与长大成年的两个儿子带着百余寨兵精锐跟随秦子檀、杜荣分乘三艘大翼船去太湖。
卷四
江东乱
第10章
入瓮
  吉安县城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夜都没有停息,不仅吉安县城,寇兵还大肆掠袭的县城附近的多家乡绅大族。
  吉安县刀弓手以及诸家乡勇战力孱弱,又没有统一的指挥调度,仓皇之间给有内应领路的东海寇精锐分而击之,大败溃逃,战火一夜就在渚溪、大沼溪、梅溪湖沿岸漫延。光看这情形,也不知道有多少寇兵侵入安吉县。
  秦子檀、杜荣则趁着夜色率领百余精锐及舒家寨兵百余人分乘三艘船从安吉舒家寨出发前往太湖,追击可能先他们一步撤入太湖的林缚一行人。
  拂晓过后,天色渐青起来。
  秦子檀在船舱里和衣稍作休息,这时候醒来,看着有微弱的晨光从船板缝隙里透进来,心想快天亮了,听着杜荣与舒庆秋在船舱外说话,坐起来搓了搓脸,走出船舱去,刚要问船到哪里了,就听见站在船顶篷上守夜的人“噫”的一声讶叫:“那边是什么?”
  秦子檀循望过去,前方是出梅溪湖口子上的一处拐弯,有一道长堤支伸出来横在眼前,过去就是渚溪。堤上都是密林,此时天光晞微,林子看上去模糊单薄得就像是剪纸,青糁糁的,却有几颗树冠子从林子后面突兀的伸出来。
  天色还不足够亮,那几颗高树乍看过去就像浮在林梢上很淡的影子,很容易就给忽视过去。
  秦子檀打了激灵:哪里是什么高树?明明是伪装成树冠的船桅。只是隔着一道密林,他们又是仰视的角度,要不是顶篷船工及时发现,他们冷不丁的说不定就会给迷惑过去。
  此时在梅溪湖里只有林缚乘坐的那两艘船用这么高的船桅,秦子檀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谁埋伏在林子后面的水湾里。
  “贼他娘!”杜荣也看出那是船桅,吓出一身冷汗,他们本是要出太湖汇合太湖盗劫杀林缚,哪里想要林缚竟然在梅溪湖口子处设伏截杀他们?
  看见林子后面的船桅撤去伪装升起风帆,杜荣试发试风向,大感倒霉,他们正处于伏船的下风向。
  杜荣知道东阳号这种复式纵帆船借风行船的速度,他们所乘坐的三艘乌篷帆船载满人,想要在林缚追及之前逃回安吉县跟大公子率领的寇兵汇合是万万不可能的。更何况前面水湾子里只有一艘伏船,他们还不清楚另一艘伏船是不是给错过去已经堵死他们往安吉县的退路。
  林缚此行来筹粮随行有四百人,什么底细杜荣通过之前的几次扰袭中就试探出来:林缚亲率、堪称精锐的集云武卫才百余人,除了都是从灾民挑选出来的民勇及船工、水手、杂役,分于两艘船,每艘船也就五十精锐、百余杂兵。
  摆在杜荣、秦子檀、舒庆秋面前有三条路。
  他们三艘船精锐、寨兵加船工桨手有两百五十余人,仗着人多势众,可以强行从梅溪湖口冲过去。只要能占据上风向,他们这边可以操桨、借水流逆风而行,行速反而比大型帆船快得多,就占据主动。但是在水战中,兵力相差不多时,战船的优势将会异常的明显。他们这边船小人挤,一艘船八九十人,能顺利接舷才能发挥人多的优势,要是在接舷之前遭到猛烈的撞击,就有倾覆的危险。林缚手下有精通水战之人,杜荣、秦子檀没有把握从狭窄不足两百丈宽的湖口子冲过去。
  不能前冲,那就后撤。
  后撤也不行,他们后撤,对伏船来说追击是顺风,风势而且不小,根本来不及等他们撤回舒家寨就会给追上,再说还有一艘伏船不知道是不是就堵在他们的归路上。
  不能前冲也不能后撤,那就只能就近上岸。伏船船体大、吃水深,无法近岸,要想追击,只能借突击轻舟上岸。只要上岸后,杜荣、秦子檀就不怕林缚追过来,没有战船的优势,林缚虽说手下有四百人,事实上优势也就十分的有限了。
  “弃船登岸?”杜荣问秦子檀。
  “岸上会不会有伏兵?”秦子檀问道,“我们不知道林缚另一艘船藏在那里,但总是能想到另一艘船不可能藏在岸上。我们畏惧敌船的优势,弃船登岸也许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又怎能知道林缚他是不是希望我们做这样的选择?”
  “……”杜荣根本就没想到会给林缚反过来设伏,内心一时受挫,再没有之前的自信,抬头看向两岸都是密林,看着都像藏有伏兵。
  “与其仓皇而逃,不过整装迎击。我、你还有舒当家三人分乘三艘船,即使不能顺利接舷而战,两艘船能逃出去的机会很大……”秦子檀说道。
  “好……”杜荣也不想胆气给林缚竖子所夺,明明他们这边人多势众,却给林缚一艘船吓得落荒而逃,日后必是他人的笑柄。
  秦子檀让人给他拿来一副铠甲,似乎忘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事实,想要学林缚书生领兵,杜荣也不想其他,与舒庆秋分别跳上另两艘船。
  ※※※
  看着三艘敌船不后撤、不靠岸,反而降帆顺流操桨迎来,林缚将佩刀从腰间解下,吩咐左右:“准备迎战!”
  两边相接渐近,天光也渐亮堂起来,林缚已经能看清杜荣的面孔,他挥刀指向杜荣,笑着跟身边的敖沧海说道:“去年冬季我刚入江宁时,就与人宣称与此子势不两立,看今日有无可能将他葬尸此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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