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1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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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这部江东左军看上去对这种阵列操练也不算非常的熟练,但是有着不弱老卒的作战勇气跟意志,他们这边即使费尽力气冲溃一两个甲卒阵形,或从几个甲卒阵列的空隙间冲出去,也无法使内线包围圈全线散乱。
  这时候江东左军第二层部署的骑兵能迅速调动,以优势兵力赶来封堵溃口,即使少数人突冲出去,也会给最外围的乡兵围杀。
  在这种情况,即使拖延下去对己方兵卒的体力跟意志都是极大的考验,但也只有坚守到天黑才能找到突围的机会,但是很显然这部江东左军并不想让他们拖到天黑。
  虽说海塘下面的甲卒要往内线进逼,将战斗经验丰富的东虏兵杀溃很困难,但是占据海堤南北两头的甲卒可以利用飞矛盾车等战具将东虏骑兵往内压缩,然而调射程远、稳定性好的蹶张弩、床弩射杀海堤下的东虏兵。
  那颜看着为东胡立下赫赫功勋的老卒给围困在淤地里,徒有武勇,却无法施展,给江东左军射杀不甘心的倒下,心头滴血,却无计可施,而他能领来最后突围的兵力也越来越少,突围时能组织起来的冲击力也越来越弱……
  ※※※
  林缚在众人的簇拥下,重新上了海堤,居高临下的凝望着整个战场,神色冷峻。
  虽说要将这股东虏兵全歼在此,江东左军也要付出不少的伤亡,但是一支不打硬战的军队很难说能真正的成长起来。
  虽说每进逼一步,都有不少的伤亡,但是将卒的士气很高昂,又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沧南乡兵甚至乡民壮勇都给眼前的形势鼓舞着,都纷纷要求到内线参战,立誓要将这股欠下他们深仇血恨的东虏兵全歼于此。
  整个沧县,被捋走青壮不下万人,给杀害者、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除了南逃的难民,留守沧县南各坞寨的乡民才数千人而已。
  如此血海深仇,在如此大好形势下,林缚焉能恤惜兵力,而放弃全歼东虏兵的机会?
  林缚看了看天色,侧头问敖沧海:“第一营的将卒都吃饱喝足休息够了?”
  “可以上阵了!”敖沧海将腰间刀解下来,拔出来试了试,以免给冻住。
  第一营本身是江东左军最精锐的战力,都是以西沙岛健勇、长山岛精锐以及林缚亲自带出来的亲卫武卒为班底,在进行加强后,编有三哨甲卒、一哨骑卒,共八百人,在阳信北与那颜部骑兵周旋数日,昨夜顶着暴风雪强行军诱敌到仓南。
  东虏兵给围困缠杀了差不多一整天,第一营将卒则吃饱喝足休整了一整天,又恢复生龙活虎的战力。要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对东虏力发动最后的围杀,自然要将第一营精锐调上去给予最有力的一击。
  “大人,请允许尚望随敖将军搏杀虏贼!”
  林缚回头看去,只见孙尚望从后面走上来,他将不利跑动的袍子前摆割掉,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件破皮甲穿在身上,拿草绳扎起来,腰带间插了一把两尺长的短刀,胡渣子乱糟糟的他,也看不出文士清儒的模样,眼睛透出一股悍杀气势来。
  沧县城失陷时,孙尚望的妻子跟刚成年的长子给捋走,他的父母因为年迈无用,跟他尚在襁褓的幼子都给东虏人当场杀害,他弟弟家六口人也给杀害掠走,只有他十二岁的二儿子跟他十四岁的侄子,在一座空猪圈里藏了两天才逃过一劫,离家破人亡也不远矣。
  回沧南来的数日来,他怀着对东虏的深仇大恨替江东左军奔走,联络尚坚守沧南坞寨的乡兵,此时将林缚交待他的事情都做完,就想着拿把刀到内线亲手杀几个东虏贼报仇泄恨。
  “不行,”林缚毫不犹豫的拒绝孙尚望上阵杀敌的请求,语气冰冷而无情的训斥道,“上阵者杀敌,难道其他人就不在为杀敌做贡献?你上阵去,能杀几贼?你留下来,助我居中协调,能让上阵者少些伤亡、杀更多的虏贼,难道就不是为家人报仇血恨?”
  孙尚望擅谋策、奔走联络、沟通沧南乡寨也甚为得力,此战过后,他在沧南乡寨里的声望也会升到巅峰,林缚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才上阵随便牺牲掉?
  孙尚望眼睛赤红,不肯让步,说道:“我为大人奔走数日,难道不能换来上阵杀敌的机会?”
  敖沧海瞪眼看他,说道:“你要我帮你多杀几人,尽说来!再啰嗦,将你手脚都捆起来,上了战场,可没有人能照顾你。”
  孙丰毅安慰的拍了拍孙尚望的肩膀,说道:“大人所言在理,你不要犯犟性子……”
  孙尚望痛苦的吐了一口气,不吭声。林缚轻轻的一叹,挥手让敖沧海下去率领第一营将卒趋前对合围内的东虏兵进行最后的绞杀……
  ※※※
  趁夜色从西南方向杀出重围时,那颜、那图真都浑身浴血,身后骑兵已不足两百人,其他人都给歼灭,即使是受伤的,对他们有深仇血恨的沧南乡民也不可能让他们活命。
  给叶济大汗亲自表彰过的额真武士那图真,身上插满箭支不下二三十支,只拼着最后的武勇仍手提着大刀骑在马背上来回厮杀。
  那颜心里直想大声的哭出来,给视为东胡骄傲的四百王帐精锐差不多消耗殆尽,这么严重的伤势,即使冲出重围,等一口气泄去,那图真就不可能再活了。
  这时候还不能说就冲出了重围,江东左军的追兵正从四围八方追来,根本就不畏惧黑夜可能带来的混乱,誓要将他们都歼灭不可。
  那颜凭着记忆,知道前方不远有条结冰的河流,突过河去,他们胯下的马还有些余力,也许就能冲出重围去。
  那颜拿刀刺马,这时候已不是恤惜马力的时候,只有拉开距离才能更安全,天上还有薄云,但是借着积雪的反光也能提供足够的光亮,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也不顾有无道路,辨听追兵的方向,给两百余骑簇拥往西南逃窜,直到一座长堤黑影出在眼前,那颜心情才好一些。
  那颜也不停顿,纵马上了河堤,已有数骑先过他纵马跳上河冰,只是河冰碎裂的声音仿佛最后一道摧命音在他耳旁响起来,他都来不及勒住马,顺着冲势朝河冰裂开的河里栽去,冰寒刺骨的河水在瞬间就将他的半个身子淹过。
  那颜这一刻放弃挣扎了:狡猾的江东左军啊,他们拼尽最后力气从东南方向杀出重围,等候他们还是一道致命的陷阱。
  随那颜、那图真冲出重围的两百余骑在黑夜的混乱里大部分人都收不住马势栽进冰寒刺骨的河水里,严寒刺骨的河水将他们最后的体力迅速的抽空,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力气从冰窟窿里爬出来,即使爬出来等候他们也是给围歼的命运……
  ※※※
  近海地区,由于冬季的河水低浅,海水回灌,使得这些地区的河水盐度升高,比淡水更难结冰。林缚动员沧南乡民将这段的河冰凿穿,虽然入夜后给严寒重新冻上,但是初冻的冰层根本不足以支撑骑兵通过,只不过栽进河水里给冻死的绝大部分东虏骑兵都想不透这里面的原因。
  打战杀敌要多动脑子,敖沧海率领一队甲卒登上河堤,想着林缚最常跟他们所说的话,不设陷阱,要将这两百余死不肯降也不失斗志的虏贼彻底围杀,不知道要增加多少伤亡。
  敖沧海守住河堤,指挥甲卒将最后顽抗又给分割开的几堆残虏围杀干净,骑兵借着眉月、积雪的光芒,四处逐杀那些个零散的敌骑,杀起了性子,谁也不甘心有一个东虏贼从眼鼻子底下逃出去。
卷五
燕云劫
第16章
沧南大捷
  腊月二十五日,德州城破的第三日,东虏王帐宿卫军参领那颜率部千余骑在河间府沧县东南大部被歼,逃生者不足百骑,是为沧南大捷。这也是东虏入寇以来,大越朝少数几场能拿到台面上宣布的大捷。
  从济阴接战以来,那颜部,包括叶济那颜在内的额真武士共三十七人战死,他们主要是东胡王族叶济家与大世族那赫家的子弟。
  叶济那颜、叶济那图真更是大亲王叶济罗荣的亲侄子。
  叶济那颜更被视为东胡的后起之秀,叶济尔汗与叶济罗荣在他这个年纪,直接统领的、能与王帐兵相提并论的精锐武士都不足三百人。虽说二十年前的东胡还很弱小,但也从侧面反应出叶济那颜在东胡青年将领中的卓越地位。
  对东胡王族叶济家与大世族那赫家来说,沧南一战的损失之惨重甚至能与高阳一战相比。高阳一战,虽说付出六千余人的伤亡,但是直接战死者不足两千人,战死的额真武士甚至都不到三十人,更没有王族子弟战场沙场。
  沧南一战,被视为东胡贵族的额真武士伤亡比例如此之高,除了共有近五百名王帐兵先后被歼的原因外,在阳信、济阴等地给叶济那颜收拢来参战的前哨游骑有十一拨之多。
  这些前哨游骑的统领虽然大多数都只是小旗级别的低级军官,但由于叶济尔汗要求叶济、那赫等部族的直系子弟在正式领兵之前都要有前哨侦察的经验,所以负责前哨游骑的低级军官大多数都是额真武士出身。
  ※※※
  林缚骑着马在数十精骑的护卫下检视战场。
  打扫战场的将卒每捡到一枚银制骨牌,都会兴奋的高声宣扬,会骑马的人,更是直接将虏贼的头颅割下来与骨牌系在一起,拿根长矛挑起来在战场上来回穿梭炫耀。
  “大人,哈哈,果真让你料中了,叶济那颜这个龟儿子果真给冻死在河里,”走到河堤上的第一营哨将官马泼猴举起一枚闪着金光的骨牌,大步朝林缚走过来,大声的说道,“河水又给冻了严实,要将冰层凿开来,才能将他的尸体挖出来……”
  林缚也颇为兴奋,将马泼猴手里的金骨牌接过来,举起来眯眼看,笑着说道:“这是个好东西,其他的都割头颅,叶济那颜的尸身辛苦些刨出来,有大用场!”
  从先帝初年,蓟辽一带的军民就与东胡人作战,先后大战十数起,小战不计其数,对东胡人内部的情况也摸得较为清楚。
  东胡发源于布伦山,也就是后世常称的小兴安岭一带,东胡各部族走出布伦山建立汗国的时间并不长,才三四十年的时间,叶济尔才是东胡第二代汗王。
  最早归附或与叶济家结盟的部族直系子弟与王族子弟构成东胡人的贵族阶层,由于东胡人耕战一体,东胡军队的武官绝大多数都是由贵族子弟担任,又称为额真武士。
  跟汉人以牙牌与系牙牌的绥带作为身份标志一样,最初的东胡人脖子上也贴身挂有一串骨牌标识身份,拿兽骨磨制而成。一般的额真武士骨牌都在边缘嵌银线加以区别,王族子弟的骨牌又更加特殊,嵌金丝或珠玉作装饰,骨材与磨制工艺也更精致,当成上等的工艺品也不差。
  叶济那颜、叶济那图真是来自东虏王族叶济家的子弟,是东虏大亲王、东虏入寇骑兵北线主帅叶济罗荣的侄子,林缚早就从先前捉获的俘虏嘴里知道了,沧南一战全歼东虏近千骑兵的主要战果可以说是这两人的头颅了。
  林缚将叶济那颜的身份金丝骨牌丢给马泼猴,让他炫耀些时间,再缴到工辎营去,他勒缰纵马返回小泊头寨去。
  这一战虽然说占尽各种优势,但是江东左军还是一支十分年轻的军队,作战经验不足,有时胆气不足,有时又过于冒进,围歼虏贼时,付出许多不必要的伤亡。从济阴西接战以来,江东左军将卒战死者高达三百余人,加上受伤暂时减员的,总人数接近千人。
  要是一支成熟的军队,在这么大的优势下,完全可以避免这么大程度的战斗减员。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场辉煌的胜利,特别是东虏入寇以来,其他守军及勤王师的糟糕表面,江东左军的胜利就显得格外的耀眼。江东左军上下的士气也飚升到极点,这么高比例的战斗减员也丝毫不影响将卒们高昂的情绪,沧南乡民的情绪也十分的高昂,仿佛就是报了仇血了恨。
  “大人,”林缚刚回小泊头寨,小泊头寨孙家家主孙丰毅就热情洋溢的迎过来,“我四处找你找不到……”
  “孙先生找我有什么事情?”
  “什么先生不先生,哪个敢在大人自居先生?请大人直称小的贱名即可,”孙丰毅眯眼说道,“这一战大人替沧南子弟解了恨、报了仇,许多人知道大人还要带江东左军在燕南杀敌,都过来找我,央我跟大人求情,许他们加入江东左军并肩杀敌,他们都是跟虏贼有血海深仇的……”
  “我正好也有找孙先生……”林缚说道,又吩咐护卫派人去将孙尚望以及没有整军任务的林梦得、曹子昂、孙文炳找来。
  沧南一战虽然取得大胜,但是形势还是十分的严峻,倒是孙丰毅与沧南乡民的情绪高昂,变得十分的乐观起来,这主要也是他们不知道此次入寇的东虏兵势之强,沧南一战根本就不能伤到入寇东虏的筋骨,甚至还可能激怒东虏派大量骑兵反扑沧南。
  ※※※
  “什么,要在明天黄昏之前做好撤出沧南的准备!”孙尚望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豁然站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说道,“挟沧南大捷之威,沧南子弟咸归大人用命,再派快骑入山东传告天下,使南逃乡民北返,结寨固守,大人必能挡住虏贼反扑再立奇功……”
  孙丰毅也如给冷水泼了一头,没想到林缚会断然决定撤离沧南,他说道:“沧南数寨乡民怎么办?他们满心盼望着跟随大人杀虏贼,大人不能弃他们而去啊!”
  林缚坐在那里,安静的说道:“我们有满腔热血,但不能白白牺牲。畏敌避战者非英雄好汉,只凭一腔热血蛮打蛮杀者,于国于民又有何益?尚望知道虏贼之强,非我辈贪生怕死不敢与敌死战,只是死守小泊头寨不是上策……”
  “大人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孙丰毅觉得刚才的语气过重了,知道林缚要是贪生怕死之辈,也打不出沧南大捷来,忙缓和道,“但是眼前大好形势,就这样放弃太可惜了……”
  “……”林缚笑了笑,说道,“你们都想错了,我是要小泊头寨等沧南坞寨乡民在明天之前做好撤离的准备。东虏大量骑兵在德州北集结,从得信到派大队骑兵反扑过来,最快只要四五天的时间,留给我们撤退的时间不多。沧南坞寨乡民能坚守到今日,都不是甭种,但是沧南子民不能白白牺牲掉,更不能给东虏捋掠奴役……我与江东左军不会走,会继续留在燕南作战,牵制东虏骑兵以缓解济南府与京畿的压力,这是我率军挺进燕南的主要目的,在东虏给打退之前,我不会轻易放弃这个目的。”
  孙丰毅、孙尚望这时候才知道是误会了林缚,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片晌,孙尚望才说道:“沧南未给敌破的坞寨有四座,收容乡民五千余人……虽说往临淄府诸县都没有失陷,但是虏骑穿插性极强,阳信、滨城诸县的防御力都相当差,避进城,只能诱敌来攻,怕是要一直到临淄府或到更南的大城避敌才行。五千乡民老弱妇孺颇多,要在虏骑赶来之前撤到临淄府南,有些困难……”
  “对,不止临淄府南,我希望你们一直撤到即墨再停下来,”林缚站起来,指着桌上的地图给孙尚望与孙丰颜看,撤到即墨(即青岛市)意味着要跨越整个山东半岛,一直抵达山东半岛的南部滨海地区,直线距离也要有七百里路,“除了希望你们到即墨避敌外,还要你们迷惑即将反扑沧南的虏骑,以为我江东左军在此战后都缩回山东南部去了……”
  “……”孙尚望与孙丰毅对望了一眼,林缚给他们出了这个难题太大了,从沧州到即墨走驿路差不多有千里之遥,江东左军行军去即墨自然是轻松自如,沧南乡民只比虏骑提前三四天时间出发,要赶在虏骑之前赶到即墨,那是没有可能做到的事情,但是林缚托他们诱敌以利江东左军在燕南活动,他们又不能拒绝。
  “不会让大家光用脚板子走,那样走一个月都走不到即墨去。老弱妇孺以及江东左军数百受伤士卒坐船走海路,青壮走陆路,到即墨汇合。若是途中敌情甚急,也可以避入城池躲避……”林缚说道,“此次战场缴获,有近八百匹马未损,江东左军将置换出八百匹骡马来给你们,你们就要用这八百匹骡马与沧南青壮伪装成江东左军主力南撤到山东南部的假象,你们吸引一部虏骑南追,我则率江东左军在燕南活动,唯有如此,才能牵制住更多的虏骑,确保济南府不失!”
  “船?哪里有船?”孙尚望与孙丰毅疑惑的问道,虏骑赶来之时,能坐船逃跑撤走的都走了,沧南还有几艘破渔船,但是容不下两三千老弱妇孺走海路逃往即墨。
  “江东左军有船停在阳信县东,只是这几天风向不利北行,所以一直都没有过来。如今沧南没有虏敌干扰,就是用人用骡马拉扯,明天也能将船拉到沧南来载人出海……”林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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