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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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盈袖坐下来,放好车帘子,适应了车厢里的暗环境,才隐约的看见林缚的影子随意的箕坐在锦榻上,说道:“你怎么敢来……”觉得自己的声音略大了些,赵氏跟贴身丫头还有两个随侍的健妇在马车外跟着,要是给别人知道自己马车里藏着男人,只怕马上就要给拖进宗祠挨三十鞭鞭烂肉的鞭子。为了能更小声说道,顾盈袖身子朝林缚凑过去,在黑暗中看见他的眼睛就像是在漆黑夜里也有光泽的珠子,本来是满腔怨愤要责问,没来由心就软了下来,说道,“你怎么过来找我?你现在应该有多远走多远。”
  “林庭训不会杀我。”林缚闻着从顾盈袖身上传来好闻的香气,在顾盈袖进入林家之后,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与她挨着,比起记忆里,顾盈袖身上的香气更热烈、更诱人。
  “林庭训不会,林续宗会。林续宗有生吞活剥你的心!”顾盈袖感觉林缚灼热的鼻息喷到自己脸上怪怪的,脸微微侧过去,“不错,没有林庭训的首肯,林续宗差遣不了乡营,但是你以为林续宗身边就没有其他人手?”
  “那我等着他派人来杀好了,就再送一份礼给盈袖姐你也无妨。”林缚笑着说。
  “什么?”顾盈袖听着林缚轻松的语气,听他言下之意,根本就不担心林续宗暗中培养的那几个手下,吃惊的问他,“你今天是要故意激怒林续宗?”
  “盈袖姐,你心里是清楚的,家主最终还是要将家业传给二公子,这时候打压他,不过是家主恋栈不去,不愿意在自己死之前就当个给架空的太上皇!”林缚说道,林族有些事,很多人都看得明白,林庭训精力不济、日见衰老,但是他不甘心族中大权在他死之前就早早都落给素有野心、父子间又有隔阂的二儿子林续宗,他这些年才想着让七夫人替他抛头露面使得局面始终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也是二公子林续宗对顾盈袖犹为敌视的缘故。
  林庭训一日不放权,但不代表二公子林续宗就有一天的耐心,虽然林续宗不大可能做出弑父夺权的丑事出来,但是只要将顾盈袖这颗钉子拨掉,林续宗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有把握逼着让他老子去当个“太上皇”。
  “你真是跟以往大不一样啊,变成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主,”顾盈袖微叹的说道,没想到林缚能看透其中的微妙,心想自己这些年来的苦,总算是有人知道的,她手撑着锦榻有些吃力,想坐下来,但是想到两人离这么近,不是正好坐到他的怀里吗?顾盈袖想到这个,脸有些微烫,又说道,“今天有人传来消息说你们在县里惹是生非,我还想将赵虎抓过来教训一通,真没想到你才是那个惹事的主……”
  “怎么了?”林缚问道。
  “你知道你在县里救的是谁,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对别人这么大的恩情也施恩不图报?”顾盈袖问道。
  “……”林缚咧嘴笑了笑,看着顾盈袖手撑在自己面前,有一种要将搂她入怀里的想法,又说道,“有什么所图,日后从盈袖姐你这边一起讨回来说是。”
  “什么话?别人欠你的,为什么从我身边讨?”顾盈袖说道,又觉得这么说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耳根子微烫,正要跟他细说这事,这时候缓缓前行的马车停了下车,听见赵虎他娘在车前头问:“谁?”
  顾盈袖心里一惊,这时候要是给人发现她与林缚藏在同一乘马车里,绝没有好果子吃,她手下一软没有撑住锦榻,人跌倒林缚的怀里,心尖尖提到嗓子眼,只担忧前面到底是谁拦住她的马车?
卷二
东阳豪族
第17章
救人性命不敢忘
  马车停下来,车窗帘子给风吹开一道缝隙,月光如水,洒进来落在顾盈袖润泽如玉的美脸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这当会儿要是给谁发现她与林缚同乘一辆马车,便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二公子林续宗怨气真盛,铁定不会给她跟林缚活路走。
  顾盈袖跌坐在林缚的怀里,眼睛紧盯着给夜风吹得拂动的车门帘子,强作镇定的问道:“赵婶,谁在前头挡路?”
  “婶子、七夫人,是我?”林景昌的声音隔着车帘子传进来。
  顾盈袖松了一口气,侧回身手撑住软榻想换个姿式,却抓到条死蛇样的东西,隔着裤子入手还觉得温热,才省得自己还坐在林缚怀里,一手撑在林缚的大腿根子上了。顾盈袖不是纯情少女,当然知道手下撑住的是什么东西,手慌闪开,身子没有平衡好,再度朝林缚的怀里撞去,顾盈袖手忙脚乱,手撑着林缚的胸口、滑如脂玉的脸颊擦着林缚微髭刺人的下颔,心慌乱的坐到一旁去,在马车里还不敢弄出一点别的动静来,还要强装镇定的跟马车前的林景昌说话:“景昌,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林缚痛得厉害龇牙咧嘴也不能放出一点异常的声音,顾盈袖看着他脸上夸张的表情,又觉得好笑:真有那么疼吗?心里羞涩,还是将注意力放在马车外。
  林景昌走到马车跟前,他也知道礼数,只是避免说话给其他人听见:“七夫人要是遇到秀才,一定要他有多远走多远,二公子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顾盈袖看着林缚黑暗中模糊的身影,对马车外的林景昌说道:“我知道了,我现在这样子也不去找他……”这会儿后面有马车过来,顾盈袖想着林庭训等会儿从宗祠出来,要是给他遇上,都没有借口挡他进自己的马车,没有时间跟林景昌在路边说什么,跟外面的赵虎他娘说道,“赵婶,送我回大宅,我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赵氏自然知道马车不能在路上耽搁,在前面牵着马往大宅方向走,顾盈袖的贴身丫鬟还有两个随侍的健妇,本来可以搭坐马车,现在也只能跟着马车走路。
  林景昌看着七夫人敷衍两句就匆忙离去,还以为林缚这次闯的祸太大令一直都很关照林缚的林夫人也退缩了,林景昌看着夜色下的马车背景,长叹了一声,暗道:秀才啊秀才,你就自谋多福吧,连七夫人都帮不了你、都不敢帮你。
  ※※※
  林缚在想林景昌的事情,即使林景昌有些胆小,毕竟要留在上林渡,谁也不能开罪二公子,今天自己刀架在二公子的脖子上逼他当众跪下,是个人都知道二公子对自己恨之入骨,景昌还是跑过来找七夫人想借七夫人提醒自己,心里叹了一口气,暗道:日后有机会共富贵吧。
  “你说你,该有多少人为你操心?”顾盈袖身子又探过去跟林缚耳语,担心给马车外面人听见,不耳语不行,只是刚才跌入怀、手撑住大腿根子的暧昧,这一刻在心里就像夜空中的皓月一般藏无可藏,怎么也压不住心间的绮思,身子却又要挨在一起商议对策,咬着耳朵说这样的话,恰如情人间的呢喃细语,顾盈袖只觉得身子有些发烫,努力使自己呼吸正常些,“真不知道你在白沙县经历了什么,现在也来不及细听你说这些。我想你应该已经打定好主意去江宁了,小五的话,你也听见了,那就不耽搁了。你们今天晚上不要回赵虎家了,在外面藏一夜,明天我还会到湖堰来走一趟,你过来再跟我见一面。”
  “行,到前面拐角处,我悄悄下去。”林缚说道。
  “你真不关心你今天救了谁?”顾盈袖问道。
  “谁?”林缚问道。
  听着林缚如此简洁的问话,顾盈袖恨不得在他胸口上捶一下,说道:“我二叔年前又被朝廷重新启用,在翰林学士院做了一段时间检修,这次到江东来担任巡察副使。他二十年没回过家乡,特意乘船走洪泽浦水道赴任,就想在石梁停几天祭拜一下祖宗,没想到江东会有人不欢迎他到来。”
  “我就猜他是顾悟尘!”林缚说道。
  “那你还偷偷摸摸的溜走,不让我二叔道一声谢?”顾盈袖嗔道,“下午时,二叔遣人来说过两天要登门拜访道谢,我二叔是很讲礼道的人,却料不到你今晚就要走路离开上林。”
  “他离开石梁县都二十年未回,又怎么知道我受盈袖姐你的照顾呢?”林缚心想顾悟尘讲礼道也有限,到京城为官二十年未回,跟顾盈袖说道,“梁左任对林家子弟满腹意见,在县里识破刺客之前,我跟他们有言语上的冲突,没想到要邀功,也没有想到要留在那里自找不快,所以走了。”
  “不知道二少爷林续宗有多大的决心,他要是真铁下心,只有周普跟赵虎跟着你,我不放心;明天我会跟二叔说,让你跟他们一起去江宁——行刺之后,石梁县会派兵护送我二叔。去了江宁之后,你还要万事小心。”
  林缚没有说他身边不只有周普与赵虎两人,心想这些事日后再说给她听不迟。他不清楚顾悟尘给朝廷重新启用的细节,总之顾悟尘到江东担任按察副使,应该能让顾盈袖在林家不受别人欺负,也难怪林庭训在骡马市里没有表现出一点要收拾自己的意思,原来林庭训也早知道午时坐在茶酒店的是顾悟尘。
  “……”林缚差点脱口问顾盈袖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子是谁,无意间抓了那女孩子胸口——嗯,没想到年纪不大,还是蛮有料的。
  “你在想什么?”顾盈袖疑惑的看着林缚右捏着左掌边缘走神。
  “没什么,”林缚说道,“有些事,我明天见你再说。”
  从宗祠到林家大宅路不长,说不了太多的话,这会儿听见前面有马蹄奔驰的声音,朦胧夜色下就看见两匹快马直冲过来,赵氏跟两个健妇急忙拉过马车避让,顾盈袖的丫鬟都吓滚到田沟里。看着快马擦着马车错过去,惊得这边马惊恐嘶鸣,平时跟在顾盈袖身边威风惯了的健妇破口大骂。
  顾盈袖也吓了一跳,就感觉林缚轻握了一下她的手低声说:“我下去了。”林缚趁着别人不在意,下了马车。顾盈袖还有着手给他轻握的余温,心里想:真是胆大包天了,连老娘的手都敢摸!将车窗帘子掀起一角,看着林缚像鬼一样的贴着院墙的阴影走向远处。
  ※※※
  远远的看见个人影,赵虎迎过去,见是林缚,问道:“见到七夫人没有?”
  “见到了,”林缚说道,“周爷呢?”
  “我们在这里?”周普与吴齐藏着树丛里,就看见他们牵着马走出来,马嘴里衔着一枚细木棍,有绳子牵在马脖子上,这样马就是不会发出嘶叫。
  “今夜就走?”周普问道。
  “还要再留一天,你知道今天石梁县那几个刺客行刺的是谁?”林缚说道。
  “是谁?”周普问道。
  “就是刺客嘴里所说的应该羞愧得去跳河的顾悟尘,”林缚说道,周普不知道顾家的渊源,又跟他说道,“江东按察副使、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原来是号大人物,”周普问道,“他怎么跟石梁县知县在茶酒店吃饭?”
  “这个梁左任也是素不得志之人,与顾悟尘同年中举,成为好友,不过梁左任考进士就考了九年,这才派到石梁县当了个知县。顾悟尘是在去江宁赴任途中,特意走水路绕到石梁县回家祭祖,与梁左任见面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真是热闹。到底是谁想要行刺他,不让他去江宁赴任?”周普问道。
  “谁晓得?这里面水不会浅。”林缚说道,“我们今晚找地方藏一夜,明天我去湖堰见一见这位顾大人,对我们有好处。”
  周普点点头,认识江东按察副使绝对是件有好处的事情。
  ※※※
  本朝在地方上设府县,没有明确的行省一级的概念。在州府之上,设宣抚使司执掌一地民政、设按察使司执掌一地诉狱并同时监察地方官吏、设提督府执掌一地军事统领辖内镇军,地方大权分由二司一府执掌。只有个别地方,或为抵御外族侵凌、或镇压民众举事、或平定强豪叛乱,朝廷会设置总督一职统领地方军政大权。总督非地方常设,所委官员悉是朝廷派出的使臣,没有固定的任期,朝廷可以随时在地方事靖之后将使臣召回,撤消总督一职。
  按察使司,设按察使与按察副使,分别是正三品、正四品官衔。按察使司除了执掌地方诉狱之外,还作为中央都察院下派到地方的监察机构,承担有监察地方官吏的职责,按察使通常兼都察院副都御史、按察副使通常兼任都察院佥都御史的官衔。按察副使才正四品的文职,看上去品级不高,由于拥有监察地方官吏、上奏天听的权限,实际上却被视为只比宣抚使、提督、按察使略差的地方大吏。
  按照林缚的理解,顾悟尘差不多等同于后世的省政法委副书记兼中纪委委员。
卷二
东阳豪族
第18章
私养寇兵
  这时下寒冬将至,深夜里路埂、田野也早早降了霜,天空皎月如玉,照得霜地也是莹莹皎然。二公子林续宗趴在马车里的软榻上,让人将车帘子卷起来,他看着路两侧的霜地,远处就是他在上林溪南岸的私园望乡楼,望乡楼矗立石梁河西岸,东北角上的楼檐角上悬挂着桐油纸风灯,就在夜空下的红色暗星。
  今日之辱若是能忍,这些年来辛辛苦苦在族人里建立的威信却化为灰烬,叫人如何堪对?
  林续宗趴在锦榻上,无法动弹。虽说行刑人手里留了情,也没有给扒光屁股,林续宗还是给带刺的铁鞭子抽打十下,鞭鞭见血,这时候敷上药,清凉之余还有火辣辣的痛。那铁鞭还是林氏先祖为高祖侍时的趁手兵器,林续宗他也不晓得这么一件战场用于厮杀的兵器为何了沦落为供在宗祠里族人违返族规才会拿出来的刑器,大概吸足血的缘故,这两支铁鞭乌黑镫亮,即使长时间不去碰它,也不会生锈。
  寒风里隐隐传来风铃声,叮当作响,踏过石板街的马蹄声清脆的在夜色中由远及近。
  听着马蹄声响,林续宗撑起身子来望着远处,就在园子门口,他让人将马车停下来,过了片刻,就看见十几个骑马黑影出现在视野里。
  突然出现的骑客令马车边的仆役十分的紧张,林续宗嘴角掀起,露出冷冰冰的笑容,看着那十几个骑马面目在眼前渐渐清晰,心里冷笑:旁人都知道我林续宗好马,也慷慨买马,乡营乡勇都是步卒,却没有人问我这些年添置的战马藏于何处?
  望乡楼东北角有片小林子,阴影处藏着几个人影。
  “这狗日的,果真私下养寇!”赵虎捏着拳头,看着林续宗在望乡楼园子北口跟十几个骑士相会,“在乡营时,倒是有些传闻,只是难以置信。”
  “为使石梁县草市皆集于上林渡,使上林渡草市之利都归于林家,私下养寇并不能算什难以想象之事,”林缚倒认为林家私下养寇兵也合乎他之前的猜测,眼见为实,心里自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想他以后去江宁发展,而与秦承祖他们私下勾结,在官府眼里一样大恶不赦,即使大恶不赦又有何妨?不过他又略带轻蔑的说道,“二公子雪耻的心思倒是迫切,可惜不能遂他的愿,真对不住他。”
  “这两年,上林里有什么事务,家主都很少出面,都是七夫人跟二公子分开来处理。二公子今天跟只狗似的给你拿刀架在脖子上一声不敢吭的跪在骡马市的泥地上,他不找回场子来日后如何能服众,更不要说去压制七夫人?”赵虎倒是不笨,在一旁也幸灾乐祸的说道。
  在林子里潜伏了片刻,看见那十多个骑客在林续宗耳提面命一番后就潜行离去,林续宗也乘马车在仆役的簇拥下进了园子,林缚站起来振了振积了薄霜的衣裳,说道:“林续宗私下里藏的寇兵就算还有,大概也有限了……”他们站在林子里里,等潜伏更近处窥伺的吴齐回来。
  即使看见林续宗与仆役进了园子,林续宗私养的寇兵也都策马离开,吴齐返回时也是十分的谨慎,赵虎即使眼睛盯着吴齐返回的路线,也是等到吴齐潜回到跟前十多米处才注意过腰荒草在月下给风吹动的痕迹有些异样,赞叹道:“乌鸦爷真是好本事?”
  “捉猫偷狗的本事,不值一提。”乌鸦吴齐嘿嘿一笑,黑瘦的脸露白得耀眼的牙。
  “你也就捉猫偷狗的本事,乡下人能有你这口好牙?”周普说道,他不忿吴齐没有出海也不肯将陌刀跟桑木弓还他,吴齐借口周普日后要跟林缚去江宁也是出现在明处,平时随身带把环首腰刀已经相当显眼,不是他平时隐身藏在暗处。
  “听到些什么?”林缚问吴齐。
  “他们总共大概有七八十人,都有好马,他们不知道我们要走的方向,只是撒开来搜索。七八十人撒开的网子,带一百人穿过去都不怕给发现,就怕白天有人会给他们通风报信露了行踪。我们现在就去湖堰,才不怕白天会给人看过行踪来。”
  林缚点点头,他在湖堰给识破行踪,他们大不了策马远驰,但是事情传出去,只怕会给林续宗用来煽风点火对七夫人不利。当下就不再犹豫,借着月色,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过林子,望着铁幕山黑漆漆的影子走过去,他们的马就藏在山脚下的一座猎户草寮里,陈恩泽也先让人接过来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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