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2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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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庭州站起来吩咐园子外守候的家人,说道,“快派人去驿馆请陶将军过来……”又对梁文展说道,“你也留下来,帮我出谋划策!”
  梁文展说道:“此等秘事,岳督不会想让第三人知晓,府尊大人若能说动林大人出兵,密折自然是要销毁不留痕迹……县衙还有事情,我要赶着去处置。”
  刘庭州捋须思忖,点点头,说道:“那也好,陶春这边,我替他想想主意……”
  梁文展坐轿出了府衙后宅,吩咐轿夫往县衙走。
  官署是前衙后宅,梁文展跟刘庭州都是异地为官,家小都住在衙署后宅里。轿到州桥,县衙就在桥南,梁文展掀起透气极好的丝帘子,问前头引路的家人:“肖校尉今夜是在南门守值?”
  “是。”家人问道。
  “那走东门,我想起北滩有桩事没有处理,要赶着出城去,你先赶去东门备一辆马车,不要搞出什么动静。”梁文展说道,便放下帘子,不动声色的坐在轿子里。
  ※※※
  林缚在北滩行辕刚刚睡下,孙敬堂便亲自过来通传淮安知县梁文展求见。
  营帐四处漏风,除了蚊虫多些外,炎炎酷暑里,倒也没有什么不好。
  林缚披衣起来,问孙敬堂:“这大半夜的,梁文展能有什么事情?”
  筑堤安置新卒丁口,孙敬堂与梁文展接触最多。
  这大半夜的,梁文展先找孙敬堂,孙敬堂又亲自跑来通传,林缚挠着脑门,想不出梁文展能有什么事。
  孙敬堂说道:“倒也没有说,他倒是轻车简从,行迹颇为神秘……”
  林缚搓了搓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不趁凉爽时多睡一会儿,天亮后就热得睡不着,既然梁文展有要事密奏,他也不能不理,也不换官袍,穿着薄褂子,说道:“让他进来吧……”
  梁文展随孙敬堂进来。
  林缚不想这么夜惊动随扈,请梁文展坐下,拿起凉茶壶就给他与孙敬堂分茶,这本是他随意之极的事情,孙敬堂等人也不以为怪,梁文展却是惶恐。
  梁文展见林缚如此客气,只当林缚已窥透他的来意,便不绕弯子,直接将岳冷秋三本密折的事情相告。
  “淮东制置使啊!”林缚倒也颇为意外,没想到岳冷秋会下如此血本,朝梁文展作揖说道,“今夜之情,林某人当不会忘。营中耳目众多,我不便相送,夜里也不安全,我就让敬堂代我送文展你回城去……”
  在淮安,除了秦承祖代林缚在沐口营寨掌兵外,孙敬堂实是崇州系在淮安最重要的人物了,林缚让孙敬堂亲自护卫他回城去,梁文展便晓得此行不虚,行礼告退……
  待孙敬堂送梁文展离开,林缚将马泼猴唤起来,说道:“送我去绿柳园……”
  马泼猴嘿然一笑,自以为是的说道:“我就说呢,这么热的天,孤枕难眠,大人何必跟着我们这些光棍汉子在营中苦熬?大人白天来营中,将士们就知大人的心志,操练时都拼了老命,谁也不懈怠。大伙儿白天辛苦些,夜里沾铺就睡,一宿到天亮,蚁叮不醒,不比大人你夜里还要处置公务,早就该去绿柳园了……将士们只会体谅大人,还为大人你心疼呢。”
  “胡嚼个屁,”林缚抬脚要踹马泼猴,都营指挥了,还没有个正形,笑骂道,“赶明儿给你找个水灵灵的婆娘,看你还有屁话来说……”
  马泼猴的妻子难产死了有两年,马泼猴在军中,两个儿子让老娘照管着,他也顾不上续娶。
  马泼猴嘿笑道:“小的可惦念上心了。”在林缚真要踢之前,便赶着出去点齐护兵。
  绿柳园离行辕驻营不远,是座盐商私园,淮泗战事,盐商早就避入城中,园里只有三五老仆看守。
  林缚率亲卫营过来驻扎在左右,将园子征为军用,实际上也是秘密来淮安的宋佳、奢明月与小蛮住在里面。
  岳冷秋的三本密折,非同小可,刘庭州势必替陶春在背后谋划,林缚夜里赶去绿柳园,就想听听宋佳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
  天才破晓,就听见马队进园子来,宋佳迟迟不肯醒来,夜里当值的女卫在门外通报,她才睁开惺松的睡眼,打个哈欠,抱怨说道:“还让不让人睡了,这才什么点?”
  “大人在前面厅上等着少夫人呢,说是少夫人贪睡不起,就让我们将少夫人架过去……”女卫回道。
  宋佳指挥不动这些女卫,这里只有小蛮那妮子能给这些女卫脸色看,起身稍加洗漱,便到前厅来见林缚,哈欠连天,忍不住还要抱怨:“妾身只是崇州的囚徒,可没有夜里听候使唤的本分……再说了,陶春今天才嚎了一嚎呢,今会儿又能有什么变故?”
  “你便当是夜里过堂……”林缚笑道。
  “夜里过堂哪有这滋润?”小蛮也打个哈欠进来,睡得晚,又正是熟睡时给闹醒,人没有精神,渴睡得很,倒了茶水,见此间没有她的事情,便又要回房去睡,与林缚说道,“走时跟我说一声,又不要大半个月见不到人。”
  宋佳笑了笑,暗道这小妮子还没有给收进房呢,倒是以妾身自居了。
  将伺候人遣退,林缚将梁文展夜访行辕之事,说给宋佳听。
  “这个梁文展倒是知时务啊,”宋佳轻轻一叹,说道,“但也枉刘庭州对他这么信任,密事相托,他转身将刘庭州卖了干净。”
  林缚不说什么,从道德角色来说,梁文展这要算德行有亏,算作小人,但是欲谋大事,用君子,也要用小人。
  林缚能容忍无才无德的宋小波继续在鹤城司都监位上厮混,为何不能容有钻营之嫌却有才干的梁文展?
  再说这世间可用之人,有几人是铮铮铁骨、不屈不直的君子操行?
  宋佳倒也是嘴上一笑,林缚能让淮安知县梁文展夜奔告之秘事,也正说明林缚的根基已成。宋佳微蹙着眉头,细思起岳冷秋的三本折子来。
  天还没有大亮,厅上点起明烛,宋佳披件轻衫,里间只穿件大红抹胸,露出丰乳似雪,端是诱人。
  伺候人手都在外间,就林缚与宋佳对案而坐。
  宋佳思事,喜手搁几案上,俯身趴胸,那抹胸里更是露出大片的娇嫩,晃得林缚心神不宁。
  “这个淮东制置使怕是岳冷秋拿来吓唬刘庭州的,”宋佳思虑说道,“我看就岳冷秋的这只老狡猾的本意,怕是三个筹码一个都不想拿出来……”抬头看到林缚在看她的胸口走神,嗔怪的坐直腰,将轻裳拢了拢。
  林缚假装走神,瞳光散于空处,又缓缓的收回来,说道:“刘庭州会不会给他吓住倒是个问题——任是岳冷秋狡猾如狐,也料不到刘庭州会将事情告诉梁文展,梁文展又跑过来通风报信……”
  “总之按兵不动就是了,”宋佳说道,“即使梁文展的通风报信是岳冷秋所想不到的,我也怀疑他另有后手,只是事情没有到那一步,也看不出他的后手在哪里……”
  “让陶春将岳冷秋的三个折子拿出来,管他还有没有后手——那是以后的问题,问题要一个一个的解决,不能奢望有一蹴而就的可能……”林缚说道,“刘安儿之祸还是好平,让岳冷秋逃过一劫,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虏一反常态,围困大同到今日还不解围而去,这让人担忧啊……”
  “以往东胡人关入寇只是抢一把就走的心思,但是他们看到中原局势如此混乱,而朝廷脆弱无力,有观望的心思也很正常啊,”宋佳说道,“对你来说,岳冷秋虽令人憎恨,却不得不救呢,只是你要小心去救他,会反过来给他的毒蝎子尾扎一针。不过你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多半也不会将心思都寄托在你身上。”
卷七
山河碎
第40章
慷慨赴死易
  除岳冷秋在徐州派员突围请援外,六月中旬以来,宁王府、江宁兵部皆发文诏淮东援徐州,林缚拒之。
  六月二十日,京中也遣使携旨从青州抵达淮安,敦促淮东发兵援徐州。
  林缚虽奉了旨,但以兵少将弱、粮秣未足,不肯发兵,人也不进淮安城,搬进清江浦西北滩边的绿柳园,没有一点动静。
  在士子眼里,林缚已露虎狼之姿,究其实质,与据济南之梁习、梁成冲以及据潼关不出的曹义渠没有什么两样。
  六月酷暑,烈日当空如炙似烤。
  淮安城府衙后宅园子,夏蝉鸣躁,刘庭州耐不住暑热,汗潺潺而下,脱去官袍,里间的青衫褂子已汗湿透,站在池边柳下,迎着池柳微风,灌下一碗解暑的绿豆汤,才感觉好一些,只是心里烦躁难去。
  陶春身穿皮轻甲,皮甲不透气,里间还有内衬,汗出如浆,然而他坐在刘庭州面前,拜倒时亦腰直如柱,说道:“陶春来时流贼就在徐州城西南筑堤,打着主意要进一步抬高城里的淹水。十日过去,徐州随时会陷,数十万军民命悬一丝,然制置使不惜之,奈何之?陶春今日来跟刘大人辞行,这就赶回徐州去,生死与徐州同在!”
  刘庭州坐立不安,听陶春说得慷慨凛然,心绪也是激愤,捋起袖子,说道:“陶将军暂留几日。既然制置使不愿出战,老夫明日就在城里募数千敢战勇贲北上援徐州。老夫也是一把骨头,无他用,为朝廷效尽,残躯不足惜也……”
  “陶春一介武夫,此行九死一生没什么好可惜的,但是老大人身系上百万淮安军民子弟,轻易不能渡淮啊!”陶春拜倒连连叩头,泣不成声。
  京中特使乃都察院监察御史邓渭,他是张协的学生。
  到淮安后,才两天时间邓渭就跟林缚闹翻了脸,他也劝道:“请刘大人收回成命,我就不信参不倒猪倌儿!”
  梁文展暗道:济南城陷落时,陶春何尝不是随岳冷秋坐壁旁观,今日倒有何脸来指责江东左军见死不救?
  梁文展对陶春、邓渭的把戏有着不屑,梁家、曹家兵强马壮,都按兵不动,却逼迫兵少将弱的淮东出兵,邓渭的参本能发挥作用,真叫见鬼了。
  但是刘庭州说要募壮勇亲自率领着渡淮去徐州,神情间慷慨绝然,决心非同小可,不像是使计,令梁文展暗暗心惊。
  洪泽浦生乱以来,刘庭州家小给陈韩三所杀,数年来守淮拒贼东进,劳苦功高,在淮安声望很高。
  刘庭州渡淮给流贼所杀,自然能成就他千古忠烈的美名,但同时也会严重打击林缚在淮东的声望;而马服等淮安盐商势力,对林缚又极度仇恨跟排斥。
  刘庭州身故,朝廷可以再派个知府来,林缚却失去在淮安站稳脚的可能。
  没想到刘庭州宁可带着几千人去送死,也坚持不同意常设淮东制置使。
  梁文展将蒲扇放下,拜倒说道:“府尊之义烈、忠义,乃我辈之楷范,然文展恳请府尊收回成命。府尊慨然赴死,淮安百万子民,能系何人?”
  “徐州与淮安,唇与齿也。徐州城破,岳督身亡,数十万流贼南涌,以淮安之螳臂,能阻车否?”刘庭州哀然而问。
  听刘庭州这么说,邓渭也慨然道:“既然刘大人捐躯报国,邓某也不敢惜此身,请同行!”
  刘庭州渡淮有求死之心,不肯与林缚妥协,邓渭竟然还以为刘庭州要拿这个来要挟林缚出兵,请同行是加重筹码——梁文展想到心里好笑:不知道给赶上架后,邓渭还能不能有慷慨赴死的决心?
  想到这里,梁文展说道:“文展思虑再三,想了又想,请为大人言……”
  “文展请言。”刘庭州说道。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能奢望他人都能有府尊之义,才有重赏一说。制置使迟迟不肯发兵,其心贪想,昭然若揭,”梁文展稍稍思虑,也要说林缚几句坏话,说道,“我想问大人,林大人发兵援徐州,立下大功,即使没有岳督的折子,他自请立淮东制置使,朝廷会不会允之?若林大人功败垂成,即使将岳督的折子递上去,那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以你所言,当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刘庭州蹙眉思虑,说道:“怕就怕这边代将岳督的折子递上去,他还按兵不动啊!梁、曹有虎狼之心,这个猪倌儿也不容轻视啊!陈先生看人极准,不会妄言的。”
  林缚猪倌儿的恶名,是陈西言嘴里先传出来的,在士子清流里流毒甚深,刘庭州有成见倒也不让人意外。
  梁文展心里暗叹:刘庭州担心的这种可能性也不是说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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