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293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293/757

  百余名随军的充役民夫走进战场,不分敌我的将尸体堆抬到一处,将四五条中箭而死的野狗也丢到死人堆里,一堆一堆的,都码成小山一般高矮,浇上油,堆上柴炭,点上火,看着火苗窜起来,很快就给狂风吹拨成焰天大火,将飞霞矶北脊烧得通红……
  这些事情做了三四回,人就变得麻目,这些充役民夫还要去战场捡残兵断甲……
  刘庭州站在飞霞矶的北脊上,他身上的绯红官袍破了一个口子,他手插在腰带上,看着坡下如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山阳知县滕行远、肖魁安、马服、马如龙等人拥立左右。
  葛存雄一直率靖海第三水营负责渡淮军的后路,兼运粮草补给,更是承担代表林缚与渡淮军联络的责任。
  虽说流民军又给打退回去,但就在四五百余步外结营立寨。
  渡淮军无法在飞霞矶上修筑一座坚固的营寨,流民军也没有能力在飞霞矶的北面构筑一道不给渡淮军突破的坚固围垒。
  “制置使在沭口,虽对流民军在窄桥的大营也发动了攻势,但动静实在有限得很,莫非要等我们这边的将卒都折耗尽了,制置使那边才有动静。”滕行远怨恨载道,在葛存雄面前,也不再掩饰对林缚的不满。
  连番大战,山阳县兵都是冲锋陷阵的主力,伤亡尤其的惨烈。不要说去救援徐州,怕是打下泗阳寨,推进到宿豫城下,山阳县兵就要给消耗得差不多。
  葛存雄冷哼一声,说道:“我家大人要如何做才合滕大人的心意?”
  林缚任淮东靖寇制置使,名义上淮东三府诸县的总上司,轮不到滕行远对林缚来指手划脚。葛存雄如此反问,算是相当的不客气。
  刘庭州目如寒电,看了葛存雄一眼,他早就明白林缚拥兵自重的心思,这时候也不想激化双方的矛盾,淡淡说道:“三四日来,都是杀人盈野的硬仗,我军伤亡颇重,矶前流匪也成疲军。制置使若能调一路精锐来,破敌垒如破竹,泗阳、宿豫也唾手可得……葛校尉能帮我捎句话给制置使?”
  “刘大人请言。”葛存雄说道。
  “制置使乃淮东诸官之首,泗阳胜亦是制置使之胜,败亦是制置使之败,”刘庭州说道,“有大胜之功唾可得,制置使为何吝啬出手取之?”
  葛存雄心里暗道:打了三四天的硬仗,都不能离开飞霞矶往北推进,才想到江东左军来,刘庭州一开始未必没有势如破竹、尽溃流匪、给江东左军好看的心思。
  “刘大人的话,我会捎给我家大人,但想来不会有什么作用,”葛存雄说道,“我江东左军西来,流匪陈韩三、孙壮部也会西来。刘大人要是与滕大人一样,以为江东左军在投机取巧,不妨费上三五日时间,两军走水路调换一个位置,让刘大人、滕大人从沭口往北攻,江东左军来守这飞霞矶,看看结果如何?”
  滕行远鼻子都气歪了,要非葛存雄代表林缚而来,他们的后路还要依仗靖海水营,他定会忍不住将这口放狂言的粗鲁武将当场训斥一顿。
  刘庭州脸色阴沉,肖魁安给葛存雄一番激得血气贲张,当即向刘庭州请战:“也非一定依靠制置使不可,天下断非只有江东左军一支雄军,请许我今夜率死士袭敌营,为大人率军北进打开缺口……”
  小量精锐趁夜偷营,通常能引起敌军全营的混乱与崩溃。当两营僵持不下,夜袭偷营便是容易给想到的策略。
  刘庭州捋须思考肖魁安的献策。
  滕行远望了望天,阴云密布,随时都会下暴雨,怕是夜里也不会有好天气,说道:“今夜怕是不行……”
  “这雨怕是前夜就会停,”刘庭州捋须说道,“也许能试一试偷营,这边做好准备,等雨一停,就立即摸过去……”
  葛存雄居高望着流民军的营寨,简陋得很,营火都设在空旷处,大雨倾盆而下,营火都会给浇灭。
  大雨停下来,正是流民军四处找干柴点营火的时候,的确是偷营的好时机。
  不过流匪渠帅也是知兵之人,虽说在最前面相距四五百步就立有营栅,堆土为垒,但主力都在离前垒千步远外分营驻扎,想来对夜袭偷营会有防备。
  葛存雄暗叹:之前潜渡派陶春率死士,这时候又是肖魁安亲自站出来率死士去偷营,刘庭州麾下真没有几个能用的将领。肖魁安若是战死,刘庭州用马如龙为将,诸事都看马服眼色的马如龙会那么老实的听他调动?说不定会联合滕行远,将刘庭州架起来。
  葛存雄不再自讨没趣,告辞返回南岸去。
  刘庭州、滕行远等人就在飞霞矶,两边联络未断,总要等他们往淮泗腹地穿插,他才好光明正大的接管山阳县的防务。
  ※※※
  孙杆子孙壮骑在马背上,远远的望向飞霞矶,勒紧缰绳,朝马兰头抱怨道:“我跑过来,可不是看你们打的热闹,你许我带着人上阵,保管将官兵的前垒突破,你日后补我损失的兵马即可,人我要挨个亲自挑,不许你拿瞎眼断脚的糊弄我!”
  虽说陈韩三百般阻挠,孙壮直觉官兵的主攻线路是泗水。孙壮使陈渍率军留守窄桥东营,算是给陈韩三一个交待,他挑了千余精锐,绕道来泗阳,就是怕马兰头这里抵挡不住,给官兵破了漏。
  “当年也是刘庭州守山阳,他熟悉你的战法。你一露脸,刘庭州能不防你的三斧头?”马兰头脸精瘦,要是将甲衣脱掉,整个人跟两淮最寻常的老农没什么两样,但是一双眸子精亮有神,神采奕奕,颇为不凡,看着飞霞矶方向,“他们毕竟仗着飞霞矶的地势,抬头仰攻,很难,得要将他们引下来打……”
  “狗日的,看他们三天打得这么狠,一定急于突破北进。只要刘庭州是真想去援徐州,那就好办!比那狗日的东海狐好对付!”孙杆子恨气的说道。
  ※※※
  天刚黑,两军营垒里烧起营火,大雨就倾盆而至。
  除了少数遮雨棚挡住,大多数营火都给浇灭,陷入伸手不见五手的黑暗之中。
  下雨前探过路,之前也两番突破流匪的前垒,逼迫到当前的主营才能逼退回来;大雨停歇后,敌营会点起营火指路,倒不怕夜黑走岔了路。
  一万七八千流匪在前垒背后分营驻扎,但飞霞矶正北方向的那座营垒最大,是主营,流匪渠帅马兰头的将旗悬在十一二丈高的旗杆上,极为显眼——肖魁安这次就是要偷其主营。
  雨势太大,雨蓑不大管用,肖魁安便将雨蓑解去,便大雨浇在甲衣上,将里衬浇得透湿。甲衬湿衣缚在身上,很不舒服,行走都不便,肖魁安让随扈去取两百套皮甲,让偷营的甲卒将组甲与里衬都换下来,贴身穿两层皮甲。
  遮雨棚有雨滴漏下来,落在熊熊大火上,转瞬间就化为水汽蒸没,肖魁安走进死士营帐,闻着肉香,说道:“给我舀一碗肉来,”也不拿筷子,用手指拈了两块丢嘴里,油脂溢口,当真是好享受,才与帐中的死士甲卒说道,“破了敌营,我去借两艘船,许你们回山阳日一天的娘们去!专挑水灵的,腰粗皮糙的,不拿来委屈你们。”
  “这时候有个嫌腰粗皮糙的老货给乐一乐,偷营更他娘的给劲!”有个汉子说道,引起一阵大笑,淮泗男儿多豪壮,也不觉得雨停去偷营是多大的事情。
  天公真是不作美,这一场豪雨下了半宿,将近破晓时分才停下来。在肖魁安看来,也是有利的因素,等他率死士将敌匪搅乱,天稍亮,刘庭州正好派大队人马跟进。
  肖魁安再无犹豫,摸黑与刘庭州辞行,看着流匪主营先陆续将营火点起来,他率两百余死士借着伸手不见五手的夜色摸黑往流匪主营杀去……
卷七
山河碎
第48章
营破
  三日来两军交错厮杀,双方也没有从容整饬营寨的机会,流民军在飞霞矶正北面的主营垒也仅仅是竖了单层栅墙,在栅墙前堆了些障碍物,连壕沟都没来得及挖。
  豪雨瓢泼,除几座遮雨棚下,还有营火燃着、哨卒守着,整座大营都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兵卒也都躲到营帐里避雨。
  不漏雨的营帐不多,加上地势偏低,雨又下了一夜,好些地方都给水淹了,大半人折腾了一宵没睡,兵卒们也管不得禁令,挪地躲雨,营中已然一片混乱,没有当场炸营已有些幸运了。
  好不容易见雨停了,哨卒们四处找干柴点营火,军官提着灯笼吆骂着找手下的兵。
  好几处柴垛子都给浇湿,最先点起的是旗杆的风灯,像升旗一样,一长溜的灯笼挂了上去,给四下里提供了些微光亮。
  这点光亮远远不够,流民军的一名军官站在旗杆下,大声喊着:“辕门口的人呢,怎么还没有将营火点起来?要是让官兵偷了营,剁了你们的鸡巴!”还没等有哨卒回应,辕门口便有哗声,有军官提灯笼过去,闪过来是雪亮的刀片,这时候才有人惊醒过来,尖叫:“袭营!”
  刚下过大雨,踹翻几座营帐纵火,火势也窜不起来,这时候天际已泛起些微清亮,过不了多久便要天亮,这是一座驻有三千人的大营,肖魁安也不辨营火,听着哪里混乱再带人往哪里冲,从南头冲到北头,差点掉淹水的坑里,又折向往西冲,想要将透过,趁着将流匪西边的大营也冲乱……
  这时候天色已能见物,飞霞矶上的渡淮军主力也搬开营寨前的障碍物,依次而出,结鱼鳞阵往前准备往前突破。
  正北方的流匪主营没能烧起大火,那是大雨失然,刘庭州借着晨光,看着流匪主营里的人奔影乱,而流匪前垒只有仓促赶去的百余兵卒,根本形不成阻碍,知道肖魁安率死士已经成功的将当前敌营搅乱!
  刘庭州在绯红官袍外穿漆染皮甲,穿金属兜鍪,跨在马背上,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拔出佩刀,吼道:“诸将卒,庭州与尔等同进,破杀流贼!”挥刀发出进军令。
  一般说道,鱼鳞阵主将居中后,刘庭州却在第二层的两个方阵之间指挥作战,随阵前移,一旦前列受阻,刘庭州本人就要接敌了。虽说凶险,却也激起将卒高昂的士气。
  滕行远居中,他虽为文臣,但也学刘庭州换上甲胄。滕行远的骑术很差劲,所幸左右有近随拥着,也有人在前面牵马引路,他实际代替刘庭州担任中军主将的位子,指挥协调整个鱼鳞大阵,集中兵力,突破流匪在正北方向上的主营。
  马服、马如龙位于阵后。
  此番渡淮援徐,马家近千名私兵悉数出动,毕竟援徐是援马服的岳父楚王。千名马家私兵虽编入渡淮军,实际上的指挥权,马服并没有让出来,以马如龙为主将,马服也跟随在军中。之前的硬仗,马家私兵参与不多,还很好的保存着实力,这次集中突破,马服也要得殿为阵后的位置。
  鱼鳞阵前移速稍缓,一炷香稍多些时间,也冲到正对面的流匪主营前,前垒的百余守军没有形成实质性的阻挡。主营辕门已经给纵火烧毁,混乱中有两三百名流匪集结来要阻挡大军踏营,就如挡车的螳臂给辗了个粉碎,当场给杀了三五十人,余下人都拔脚而逃。
  破敌主营已无疑问,肖魁安率死士往流匪西面的营垒突进。
  主营与西垒之间是低洼地,给积水淹没,有数十流匪给肖魁安率死士驱赶着往西边逃,看着他们仓惶逃入给积水淹没的低洼地,整个人陷进去不见头顶!
  “有陷坑!”肖魁安大惊失色,流匪在营前都没有带着挖壕沟,却在自家营垒之间挖大陷坑,过于诡异。
  这时候就看流匪西垒的寨墙上抬起一排弓弩,箭簇闪寒光,肖魁安背脊发寒,瞬时明白流匪主营是陷阱。一波乱箭射来,肖魁安位子太突前,矮身拿盾遮挡,小腿给一支箭射了对穿,左右拥过来将他护住往后退。
  雨后清晨,天气凉爽,肖魁安额头却汗流如川,将小腿上的箭掰断抽出,不断箭洞流血,拦住一匹乱跑的走马,跳上马背张望。
  渡淮军几乎是倾巢而动,前列杀至营前,上万人将两军之间的空地都填满,这时候撤退只会引起崩溃式的混乱,只能按照既定的路线,从流匪主营方向往北冲。
  这时候要确认流匪在主营北面有没有设伏,肖魁安跨好马,让人捡一把长枪给他,兜着马头,转向朝北,唤了一人:“许狗儿,你去禀告刘大人,流匪主营已破,要大军稍缓,尽可能杀尽流匪主营乱兵,我等再为先驱,为大军指路……你记住了,其他废话不要多说一句!”这时候将实情相告,很可能诱发大混乱,肖魁安心想流匪未必就料到他们今晨会袭营,即使在主营背后还有伏兵,也应给长达半夜的豪雨给浇得七零八落,只要把北面的路探出来,大军像长枪一样先穿过去,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
  孙杆子与马兰头两人都在流民军的西营垒,看到官兵当真在雨后来偷营,刺激得嗷嗷大叫:“刘庭州这小儿,前年让人射我一箭,今日是要报一箭之仇了!”当下就想让人搬开西营垒前的障碍物,带骑兵突出去。
  “等一等!”马兰头拉住孙杆子,官兵是鱼鳞阵,还没有混乱,他们从侧翼冲,鱼鳞阵侧翼能分兵对杀,说道,“还不是时机,官兵这回是倾巢而动,开弓就没有回弦箭。鱼鳞阵的薄弱点是背腹,等官兵前翼从中间主营穿过去,背后屁股露出来,你率骑兵从尾巴往前翼插,那就一举将官兵的阵列插个稀巴烂!”
  “就你花花肠子多!”孙杆子心头躁动,热血沸腾起来,跨在马背上,将斩马刀横在膝上,强行按捺住,看着官兵阵列往主营里透。
  为了诱渡淮官兵上当,主营里的兵卒没有全部撤出来,还有千余人里面,所以肖魁安趁夜突袭里,没有觉察出异常外。这千余人本身就给打乱了,没有什么抵抗力,只是四散逃命。
  流匪除主营混乱外,东西两侧的营垒都是默然,刘庭州也看出异样来,派人去问肖魁安。肖魁安已经探出前路无险,拔马回过来见刘庭州,压着声音说:“是陷阱,眼下只能趁势往前冲,两翼要往东西两侧分散,大人派人去通知马如龙,要他率马家私兵护大军后翼,此战未必没有胜机!”
  狭路相逢勇者胜,世间也无后悔药可吃,流匪战力也不见得有多强,刘庭州是心志坚定之人,当下就派亲信去阵后见滕行远、马服、马如龙,要他们依计行事,稳定军心,除他们四人,对下面将卒只说突破敌营成功,大胜在望。
  马服、马如龙听说正北的流匪主营是陷阱,只有千余流匪给杀败,而流匪东西侧的营垒都没有乱,当即不理会刘庭州要他们停下来结阵护后翼的命令,拉着千余马家私兵往飞霞矶营寨撤……
  “操他娘!蠢货!”看到马服、马如龙往飞霞矶撤,肖魁安恨得大骂,没有精锐护后翼,整个鱼鳞阵本阵就成了一捅就破的烂褂子。
  大势已去无人能掩回,肖魁安与刘庭州说道,“大人,你率左翼,我率右翼,突过前营,就分开往两边走,其他人不要管,保住山阳县兵精锐,说不定能挨到制置使来救!”
  渡淮官兵后翼突然停下后撤,孙杆子便再也按捺不住,对马兰头说道:“老子去夺营了,你不要跟我来争功!”不待马兰龙回话,便策马前行,大喊:“开辕门,儿郎们,跟杆爷我杀他娘的屁滚尿流……”静伏在西营垒里的三百多骑兵拨啦啦的大哗,跟着孙杆子往辕门口冲去。
  马兰头想阻拦都来不及,他本意是要孙杆子放过后撤的官兵后翼,用骑兵从侧翼践踏渡淮官兵的本阵,大胜就唾手可得。转念又起了贪念,趁官兵后翼仓皇后撤之际,一举夺下飞霞矶,所有进入泗阳的官兵都将成瓮中之鳖。
  除陈韩三所部的两千多宝贵骑兵外,流民军兵马虽众,骑兵却少。少量的骑兵也多用来传讯、斥侯,也就孙杆子厚着脸皮攒下六七百骑,马兰头麾下并无建制骑兵。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293/757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