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30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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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翻看查抄细账,珍玩宝货等物,他不怎么识货,也不大关心。
  所谓乱世黄金、盛世收藏,时逢乱季,这些珍玩宝货贬值得厉害,可以等张晏过来拿去敷衍他。私枭大案的管辖权在盐铁官,这边抢着下手,张晏过来,也不能不分他一点好处。
  除了珍玩宝货外,马家给翻出来的三座银窖竟然还藏有千两一枚铸银球三百余枚,散银也有七八万两,金锭约万余两,折银约四十七万两……
  真是一头大肥猪啊。
  林缚心里盘算,将淮东三府的私枭、盐商都杀个遍,养十万精锐都不成问题啊。
  “珍玩宝货都封存入库,待盐铁司派员来核查,”林缚将查抄细账放在沁凉的石桌上,“战事糜费,金银锭都支借来充作军资,等盐铁司派官员过来,跟他们将账目交待清楚即可,等战事结束之后,这边用掉多少军资,折扣后,再归还剩余即可……你们觉得这么处置可好?”
  “全凭制置使做主。”梁文展说道。
  “全凭制置使做主。”刘涛也只能跟着说道。
  肉包子打狗,四十七万两金银入了江东左军的囊中,谁有本能让江东左军往外吐出一厘一毫的银子出来?林缚能给个细账出来,已经算是相当的客气,不然他大笔一挥,将四十七万两银改成四万七千两银,朝廷也只能认了。
  张晏身为盐铁司,对私枭案有管辖权,但是给林缚抢先下了手,他还能带兵将金银抢回去?
  盐铁司要有这个能耐,鹤城草场也不用给江东左军硬夺过去了。
  说起来也不怪,江东左军在淮安的兵力,含顾嗣元部及渡淮军残部,水军步卒加骑兵共有三十三营,共两万两千余人;此外还有工辎营辅兵四千余人——军资之糜费,是何等的巨大,刘涛倒是有所体会。
  山阳长久以来都照镇军标准维持四营规模的县兵,钱粮都来自马家等山阳巨商的捐赠,养兵要用多少银子,刘涛倒是心里有谱。
  江东左军在淮泗作战的粮草补给,由淮东三府诸县分摊。正卒按人头每月拔粳米六斗、银三钱,辅兵及杂役兵拔杂粮五斗、银两钱核算,兵甲、箭矢、军械、船舶折损及筑营寨所需物耗,另行核算。
  之前由刘庭州总司其事,此时改由张玉伯总司其事。
  当然了,以这个标淮,根本就不足以维持江东左军在淮泗地区的作战所需。
  林缚此前从马家头上硬拔了三十万两银,除了亲卫营扩编、拔一部分银子整编淮安府军外,其他的银子刚好才补给这两个月来的亏空。
  若是战事继续下去,这新得了四十七万两银,也顶多能填补两三个月的亏空。
  但对林缚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兵力分压两头,泗嵊防线上的兵马,由海虞县及平江府补贴粮草给养,崇州这段时间的压力大减。节余的银钱可以用来进行粮草、军械、布匹、木料及煤铁等物资的储备。
  “查抄的田产如何处置,”梁文展问道,“等盐铁司派官员过来接手?”
  马服死后,马家群龙无首,也是山阳县这边下手极快,在外面主事的马家人也没有谁能及时赶回来,马家在山阳的家底没能及时转移出去,给抄了个正着。
  除藏银外,田契、房契的价值更是高得惊人。
  马家在淮安、海陵、维扬、江宁等地置有田产多达二十三万亩;此外在山阳、淮安、维扬、江宁等地还有宅院十数处,马氏盐行更是分布江东、湘、荆北、中州、山东、两浙、江西等郡。
  这些才是马家数代盐枭真正的积累。
  在山阳、淮安两县之外,林缚鞭长莫及,自然要会丢给盐铁司,看盐铁司有什么本事与这些地方官府分肥了。但在山阳、淮安两县,马家有田庄十六万亩,宅院、酒楼七处,也绝不容少视,林缚自然不会放手。
  “受马家所累,渡淮军一万四千余人北上,生还者不足四千人,”林缚微蹙眉头说道,“查抄田产,我看用来抚恤伤亡,才能赎马家的罪。溃亡难以统计,抚恤先从伤卒开始,每人给田十亩。此外渡淮军能坚守到援军过来,唯将校之功,将马家在山阳县另两处宅院分开来,每人赏宅院一进,给田二十亩。另有功将卒,赏田三五亩或十亩不等,但要等渡淮军返回山阳后再计功……剩余的田产,悉数充公,弥补资缺,想来盐铁使张大人,刘知府都不会对这处置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才叫见鬼,有本事等张晏过来、刘庭州回来,商议着处置这事?刘涛腹诽道。
  刘涛心里再有意见,也只能作应声虫,他也看明白了,梁文展是彻底投靠东阳党了。
  山阳县兵这些年来能有如此规模跟实力,皆为马氏等盐商在背后支持。渡淮军残部也是以山阳县兵为主,林缚这么做,是要这些残存将卒都从马家的尸体上获利,与之前的恩主彻底的断绝关系。
  林缚接下来又跟梁文展、刘涛商议重建山阳县兵的事情。
  山阳县与飞霞矶互为表里,为淮东第一战略要地。淮安其他地方,林缚都可以不驻兵,但山阳与北岸的飞霞矶,林缚都要直接掌握在手里。
  山阳县兵虽为淮安府军编制,但在山阳县兵的重建上,林缚没有客气,直接插手重建事。
  如今山阳县的城防由周普率四百余披甲轻骑负责;之前的三班衙役也都解散,从南返的伤卒选择二三十名伤愈的将卒编入三班衙役,来维持城乡基本治安。
  不算江东左军的伤卒,从泗阳撤下来,渡淮军就有一千一百余名伤卒进入伤病营。
  这数日来,治愈者还不多,在伤病营里倒陆续有近两百人伤重不治而亡,但还有八百余人幸运活了下来,伤势也日趋稳定。
  去掉那些致残的,差不多能有七百人能在养好伤后归队,再招募一些丁勇,从江东左军的伤卒挑些能带队的人进去,能编两营精兵。战力不会比之前的山阳县兵稍差,能够基本保证山阳县的城防所需。
  刘涛站在边上,听着林缚与梁文展商议重建县兵的事情,也越发明白林缚为何坚持抚恤伤亡先从伤卒开始了。
卷七
山河碎
第64章
赠人利刃
  议过事,夜色还未深,梁文展与刘涛离开,林缚拾阶登楼。
  宋佳依窗而坐,凝眸望着楼前池塘中月,浅翠披纱掩映下,肌肤雪腻,如鸦秀发随意的拿条丝带束在肩后,露出绝美明艳的脸容来。
  这里恰在刚才议事凉亭之上,有飞檐遮住视线,但不妨碍宋佳将议事之细节涓细不漏的听去。看见林缚拾阶上楼来,宋佳慵懒的坐正身子,推着身前桌上的棋子,说道:“左右无趣,大人可有心情陪妾身下一盘棋?”
  “我来,我来,”小蛮小跑出来,她刚才陪宋佳在这里偷听,林缚与梁文展所议都是兵事政务,无趣得很,她们又不能弄出声响来,她听到半途,便打瞌睡先跑开了,这时候听着林缚上楼来,从榻上爬起来,也不顾鬓发凌乱,抢着要与宋佳对弈,跟林缚说道,“我一个人下不过她,你要帮我……你跟少夫人说话便成。”
  “行。”林缚笑道,靠着桌子坐下来,小蛮便依在他怀里,还赖皮的抢先落子。
  “你这赖皮赖大了,”宋佳嫣然而笑,盯着小蛮那张漂亮干净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微歪着头问林缚,“我倒是疑惑得很:你为什么忍心将苏湄姑娘留在江宁不管不问,让这个小妮子过来骑在大家头上作威作福?”
  林缚搂着小蛮纤细而弹软绵柔的小腰,让她半立半坐的靠在自己的怀里,嗅着她身上传来淡淡的少女幽香,对宋佳的问题只是淡淡一笑,不说什么。
  “少夫人聪明得紧呢,还能有什么事情是你猜不到的?”小蛮倒是牙尖嘴利,娇宠的靠在林缚的怀里,跟宋佳斗嘴。
  “我猜不到的事情可多了……”宋佳夹起一枚棋子落下。
  她早就看出小蛮的身份不同一般,林缚又非那种容易给女色迷惑住的人,小蛮只是美婢,倒比正妻顾君薰以及为林缚生下一子的妾室柳月儿还要娇宠。
  从小蛮身上又能想到苏湄的身份不同一般。
  以林缚今日之权势,要纳苏湄为妾,没有什么难度,偏偏留苏湄只身在江宁,背后自然有不为外人道的秘辛。
  林缚不肯说,她也懒得猜,只是拿这事挑起话头,说道,“比如说大人明里是招降刘安儿,暗地里却给岳冷秋塞了一把杀人的利刃,这事我也猜不透。我倒疑惑了,留着岳冷秋、陈韩三,真就利大过弊?”
  “所谓赠人利刃,也不过无奈之策,”林缚说道,“流民军东进以来,淮泗之地十室九空,伏尸百万,流祸甚烈。即使招安能成,四五十万流民军如何安置也是难解之题……”
  “你更是怕刘安儿非雌伏之辈吧?”宋佳说道,“即使刘安儿接受招安,也只是雌伏一时。让他占了徐州,蛰伏休养生息一两载,三五万精卒养得膘肥马壮,又有四五十万壮勇随时可募,当真是大患。相比较起来,还是留着岳冷秋、陈韩三弊处小一些……”
  “数十万性命,屠刀难举啊,杀人盈野,实非我所愿,”林缚微微一叹,倒是默认了宋佳的猜测,“你说这淮泗乱局要如何才能解?”
  “我难有什么良策?我只是疑惑,此计不合你的禀性,是你麾下何人所献?”宋佳问道。
  “天下乱象,不比这落子下棋。棋势能布,乱世之中,你我不过都是随波逐流之人。世棋如此,我不过顺着局势、守住淮东不遭兵祸罢了,有什么计不计、策不策的?”林缚哂然而笑,不说别的什么。
  见林缚口风甚紧,宋佳也便不再相问。她与林缚说话,分了心,棋面上倒给小蛮占了优,这会儿又专心下棋,将劣势扳回,小蛮弃子认输,小嘴嘬着怨林缚,“要你帮我来着,又给她赢了去……”
  “小妮子就是贪心,你赢得的东西多着呢。”宋佳笑道,起身告辞休息去。
  林缚轻轻拍了拍小蛮的香腮,说道:“陪我送个故人离开山阳……”
  “谁啊?”小蛮问道,“你有故人在山阳,我怎么不晓得呢?”
  “去了就知道了……”林缚笑道,握着小蛮嫩滑如柔荑的小手,下楼去。
  周普早就备好一队骑兵在院外相候,林缚跨上马,拉着小蛮侧坐在他怀里,缓缓骑马穿过北城往山阳县城北的渡口而去。
  ※※※
  离水军营寨不远,一艘双桅海船停在渡口上,林缚在渡口前下了马。
  高宗庭一袭青衫,站在船头,见林缚过来,笑道:“还以为制置使百忙之中脱不开身来呢……”
  “东海风浪仍大,高先生不多留几日再走?”林缚牵着小蛮的手登船,与高宗庭揖礼。
  “要说风浪恶,北疆风浪更恶,哪敢久留啊?”高宗庭笑道,“再说张晏这两天要来山阳,与他撞到可不好。”
  小蛮还未曾见过高宗庭,但也知道高宗庭的鼎鼎大名,敛身施礼,轻唤道:“妾身小蛮见过高先生。”
  “制置使倒是艳福不浅……”高宗庭与小蛮还了一礼,却取笑林缚。
  林缚哂笑一笑,说道:“我置身世人,另无他愿,唯保身边三五人,不受乱世流离之苦罢了。高先生回去后与李帅言,东虏危解,中原抵定也就容易了。”
  “但愿如此!”说到这个,高宗庭也是信心不足,神色一黯,说道,“虏王与制置使乃一时瑜亮,制置使当真不想出镇北疆?”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我受不了北疆那剐人骨的风寒……”
  高宗庭见劝不动林缚,沮丧说道:“陈芝虎勉强守住大同,但晋北倍受摧残,怕就怕虏兵解围而去,陈芝虎也无法坐住大同镇守的位子了,李帅在北疆断一臂膀啊!”
  “东虏解围而去,朝廷解陈芝虎大同镇守之职,调其到中原来清剿流匪,也是应有之义。待北疆再遇兵险,李帅再荐陈芝虎守大同,朝廷又有谁会阻拦?”林缚说道。
  “但愿如此……”高宗庭这句话又说了一遍,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
  林缚牵着小蛮的手,站在渡口上送高宗庭远去,在夜色里,双桅海船仿佛浩荡水面上搏击风浪的精灵。
  “少夫人所猜不到的献策之人就是高先生?”小蛮微抑起头问林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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