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3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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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林缚麾下能独挡一面的大将,除傅青河外,第二人不是曹子昂,也不是秦承祖,恰恰是平时寡言少语、古井无波的敖沧海。
  周普好战、秦承祖好谋,林缚决意诱红袄女来夺主将战旗,他都没有什么表示。
  三将杀一女,虽然谈不上光彩,但战阵之前,哪有什么光彩可言?
  敖沧海也微微兴奋起来,与周普交换眼色,总不能等红袄女杀到林缚眼前来,他与周普再出手吧。
  当下轻夹马腹,与周普各突出半个马首,敖沧海马槊如银龙抖出,攒击红袄女面门。
  周普刀短,他人又在右侧,右手持斩马刀,拖后半步,才挥出刀光如匹。
  刘妙贞当然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她不得不搏,只有踩破这个陷阱,将林缚斩于刀下,她身后数万儿郎才有反败为胜、活命的机会。
  以刀面接挡敖沧海刺来马槊,刘妙贞没有御劲化力,插腰下压,使巨力由身下坐骑生受。红袄女手里的斩马刀断成两截,几乎在接击的同时,跨下之马四蹄皆是咔嚓一响,断了个粉碎。刘妙贞身子却是借势一矮,闪过周普辟开的斩刀马,她人离马窜出,拿着只剩三尺长的断刀,直抢林缚的马首而来。
  敖沧海、周普没防红袄女会弃马从空档间穿过,他们皆骑马,回旋不便。
  敖沧海反手以槊杆捅刺;然红袄女身形极速,转身以断刀砍击槊杆,身形不停,还能借力加速,武技之高,当世罕见。
  周普亦跃马而战,但转瞬间已经给红袄女拉开三四步……
  为了这一击,刘妙贞冲阵前将两层厚甲脱去,仅留一层贴身绵甲。冲阵时,背胛几乎给打碎,但只要将林缚斩杀马下,便是死在这里也值。
  断刀也是接敖沧海刺来一槊时,故意给击断,余下三尺,步战正是合适。
  刘妙贞使刀缠着林缚跨下马的脖子往上刺,刀刃割开马脖子的动脉,几乎能听见马脖子血往外喷之前的流动声。
  刘妙贞知道林缚能文能武,不指望一刀能将他杀死,这一刀刺出是要林缚来挡,她左手拉住马脖子上系着皮索,猛然下拉。林缚跨下青马是少有神骏,愣是给她一只手压得前蹄崩断。刘妙贞是要林缚失力从马背上跌出,再赶在敖沧海、周普回救之前,第二刀将他杀死。
  林缚暗感晦气,竟然给这婆娘小看了,要是两刀就给红袄女杀死,他平日打熬筋骨、苦练刀术岂不成了笑柄?借着红袄女轻敌之际,从马背上跃起,挥刀劈击其面门而去。
  刀光如电,其速无比。
  刘妙贞只觉眼睛给刀光耀得发黑,暗道苦矣。林缚素来不是以武勇闻名,世人皆说他文武双全,也仅仅是赞他知兵事、善治军,刘妙贞哪里想到林缚文举子出身,刀术还如此之强,竟然不弱于他麾下那二三员勇将!
  刘妙贞只觉脸上一寒,面门差点给林缚一刀劈开,但知道林缚刀势是罕见的迅猛,不在教自己刀术的孙壮之下,而自己身子已失了平衡,断没有可能躲过他劈来的第二刀,便弃了挣扎之心,睁着眼睛等林缚第二刀劈开……
  不知为何,林缚第二刀在电光火石之间却是一滞,刘妙贞左脚点地,第二刀都没有劈开。她当下不犹豫,有了借力点,当下断刀前捅,往林缚胸口刺去。
  林缚有鳞甲护胸,却给刘妙贞这一刀捅得差点闭气,身子也往后横飞出去。
  刘妙贞知道再没有机会击杀林缚,也不迟疑,抽身回走。
  周普、敖沧海及周围将卒看到林缚中刀给打飞,一时间乱了分寸,竟给红袄女抢了一匹马杀出。
  林缚给人扶起,揉了揉胸口,从地上捡起给他劈成两半的面甲,一合竟是一张又黑又肥的女人脸,抬头望去,透过刀盾枪矛的空隙,最后一抹夕阳光辉里,红袄女那张艳若桃花的小脸正往这边望来,手里却打马不停,突围而去……
卷七
山河碎
第71章
俘将
  林缚必杀一刀,未曾料到给红袄女堪堪避掉,剖开的竟是一张面甲,乍然看到另一张脸从剖开的面甲后露出,惊怔之余,劈出去的第二刀就慢了一线,给红袄女抢先一刀捅刺在胸口。
  林缚被击倒,左右将卒也是一时失了分寸,慌乱中给红袄女夺了一匹马,与三名红甲骑兵杀出去与外围残存的两百余骑汇合,冲出重围去。
  林缚也是懊悔不己,杀了红袄女或生擒之,战事就可以收尾了,如今还不知道要拖多久。
  夕阳坠下西边的丛林,晚霞烧得红艳,林缚只觉得胸口肿痛,想不到这么一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女子,竟是如此的武勇。
  红袄女露出真容,骑着一匹青黑大马,率部而回。
  虽说这一次冲锋损失了不少人马,但流民军却兴奋得嗷嗷直叫,仿佛红袄女是大胜而归,丝毫没有因为主将陡然间换了一张脸而困惑,倒不晓得谁喊出第一声:“皇觉天女!”便有无数人跟着振臂高呼。
  在这些绝大多数目不识丁的流民军眼里,红袄女率数骑在官兵阵列里杀进杀出,又陡然换了一张宛如天仙的美艳面孔回来,无异于是拯救他们出苦海的天女下凡。
  林缚没想到,这一战倒让红袄女在流民军里声望大涨,见周普、敖沧海诸将都意兴阑珊,他本意也是要收伏青龙岗的流民军,无意多造杀戮,便传令收兵,徐徐往睢宁城退去。
  回睢宁城途中,宁则臣派人押来一名俘将,给五花大绑的捆在马鞍上,林缚看着面熟,想了会才记得是谁,叉腰而笑,说道:“原来是韩采芝啊,江宁一别已是两年之久,没想到你投了流民军。在流民军里混得如何?”
  韩采芝羞愧难当,只求一死,脸涨得通红。
  林缚示意左右给韩采芝松绑,见他伤势不轻,牵了一匹软鞍好马给他骑上,问他:“陈魁立他们,也与你一起投了流民军?”
  “嗯,”韩采芝恨不得将自己的脸遮起来,却又不能抗拒回应林缚的问话,只闷声说道,“只有我与陈魁立侥幸活了下来,其他三人都死了。”
  “唉,世事无常啊,当年将你们逐出江宁,也是迫不得已,我还派人去寿州找过你们,想请你们回来帮我做事,”林缚微微叹息,眯眼看着远方青黑的天际,“寿州已成残城,十室九空,也根本打听不到你们的消息。这次回来,帮我做事如何?”
  “……”韩采芝愣在那里,不知道林缚这是拉家常呢,还是招降,但听林缚派人去寿州找过他们,心里就感激得很。男儿在世,搏名求利,想林缚名动天下,还惦念着他们,专门派人去找他们,这份荣耀,韩采芝心绪又怎能不激动?
  “呸!”孙壮给捆在另一匹马上,身子无法挣扎,却将林缚与韩采芝之间的对话听在耳里,恨恨的朝着地上唾了一口,大骂韩采芝,“我就晓得你这狗贼后脑长着反骨,你对得起战死沙场的弟兄!对得起安帅,对得起无数怨魂冤鬼!安帅与多少弟兄,都枉死在这狗贼手里,你若降,我做鬼也饶不过你!”
  韩采芝羞愧难当,对林缚说道:“林爷,你还是将我绑起来吧!”
  “沙场之上,江东左军战死将卒,又不冤枉?尔等流寇天下,那些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万万民众,又不冤枉?偏偏你的弟兄死得冤枉?”林缚让人将孙壮的脸拨过来,说道,“且不说其他,淮泗十七县,在籍丁口一百六十七万,尔等未来,虽穷困,大体还能过活,你看看这片土地,还有多少人没有背井离乡?又有多少人死于道旁、客死异乡?你说你的弟兄死得冤枉,云梯关码头那四五百名讨生活的苦哈哈,给你一刀杀得干净,可不冤枉?濠州城,给你们所破,而后夺来经年,城中丁口恢复也不及原来十一,此时又给你们夺去,濠州城里手无寸铁、生凭也没有做过一桩恶事的民众,岂不死得冤枉?”
  “呸!”孙壮给绑得姿态难看,啐不到林缚的脸上。
  “尔等自诩义军,替天行道,为民做主,”林缚哈哈一笑,说道,“我江东左军军纪,行军作战,不扰民、不劫民、不杀民,不奸淫妇女,行军宿营不占民宅,践踏民田照价赔偿,向民买粮买菜,照市价给偿,不短一厘一毫。有违者,查实军纪严惩不怠。敢问尔等义军能做到几点?”
  “……”孙壮本来就口拙,给林缚说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气恼得想将林缚撕碎得吃掉。
  “说是要杀出个朗朗乾坤,不过流毒天下之大贼!”林缚不屑的说道,“刘安儿酋首,中了岳督的圈套,在徐州给陈韩三所杀,不过是罪有应得,有什么冤枉的?”
  说到这么多,林缚轻轻一叹,说道:“要怪就怪这贼老天吧,想我与采芝兄弟昔时兄弟相待,今日却在战场手足相残,还不是贼老天做弄我们?”
  林缚这番话令韩采芝羞愧不安,既羞于见林缚及其他出身上林里的人,又羞于见孙壮及其他被俘兄弟。
  秦承祖伤了腿,坐在大车上,见韩采芝身上也多处受伤,骑马不便,说道:“韩兄弟过来陪我坐车;杆爷在马上也颠得慌,也放车上来。”
  刘安儿给岳冷秋设计杀了,流民军对官兵的仇视与戒备达到极致。这边要招降青龙岗的流民军,没有一个大家都熟悉、都信任的中间人不行。韩采芝是合适的人选,关键要将他的心理防线解开,愿为这边所用。
  周普在战前,不惜冒险生擒孙壮,便是欣赏他的武勇,希望能给林缚招降来作为冲锋陷阱的勇将,自然也要极力化解他心里的敌意。
  孙壮仇恨之心不息,又武勇过人,左右还不敢将他松绑,将他五花大绑,丢秦承祖的车上。
  “杆爷可认得老夫!”秦承祖问道。
  “谁认得你老家伙、狗东西?”孙壮闷声说道。
  “孙杆子这狗娘养的眼睛瞎了,他给钻林豹当面生擒了,都没能将钻林豹认出来,又怎么会认得秦爷你?”总哨官吴齐这时候打马过来说笑,见孙杆子满面疑惑,笑道,“在下黑天鸦,崇观六年,杆子爷随杨爷到淮上来替安帅拉人入伙,还敬过我一碗酒,不知道杆爷还记得否?今日生擒你的是钻林豹周爷。还有曹秀才留在崇州,如今都是江东左军的将领。你还记得秦爷当年是如何拒绝你们的?你家安帅不是替天行道的主,他若得势,天下受殃。你看看你们这两年在淮河两岸造得孽,你还有脸说是替天行道!”
  从边军刘安儿率部逃回泗州,在其舅父杨全的辅助下,密谋大事,四处拉人入伙;孙杆子曾随杨全去过淮上拜过山头。
  淮上水匪、山贼、马盗众多,秦承祖、周普、曹子昂、吴齐他们这一伙人,山头不算大,孙壮也留有一些印象。不过当年大家都用匪名,谁晓得谁的真名,匆匆见过一面,时隔多久,两军对垒,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你们不是都给陈韩三诱杀了?”孙壮愣了半晌,才将旧事想起来。
  “两百多兄弟,逃出来不到五十人,幸亏得大人收留,才在崇州落了脚,”秦承祖忘天而叹,老眼含泪,说道,“要说仇恨,我老夫独子给陈韩三亲自所杀,老夫恨不得生吞了陈韩三这狗贼的肉……”
  “你们与陈韩三那狗贼有血海深仇,为何又与陈韩三一起来谋我们?”孙壮骂道,“你们当年竖旗杀官造反,今日又做了官兵。我看你们是疯了心,忘了男儿的血性,呸,幸亏当年没能请得你们入伙。”
  “官不官、贼不贼,安民保众,才合我等的心意,难道一定要杀官造反,才算是替天行道?不过呢,当官兵的确没有当马贼便当,官大一级压死人啊,我等与陈韩三誓不两立,奈何江淮总督岳冷秋强按着我们低头?我家大人也不甘愿啊,沂水河畔,将陈韩三幼弟的脑袋剿了,便是要誓不两立,但挡不住江淮总督来做这中人。你且看将来陈韩三是与岳冷秋尿一壶里,还是跟我们尿一壶里!为淮泗民众少受苦难,及早结束战事,我们能将仇恨忍下,又管得了你家安爷的性命?”吴齐冷冰冰的说道。
  孙壮心绪急乱,这里的道道,没有一个绝顶聪明的脑子,又怎么能绕得出来?便是绝顶聪明,钻进了牛角尖也绕出不出来。
  回了大营,将孙壮押入大狱,又将韩采芝送去伤病营小心医治,诸将都随林缚回津海号商议事情,趁着将刘庭州、张晏等人请来议事之前,秦承祖担忧说道:“这个红袄女未必肯降啊!”
  “唉,没有失手,就没有这么麻烦了。”林缚恼悔不己,今日一战,渡淮军伤员惨重,江东左军伤亡也不少,没想到都到这一步,还要打这样的硬仗,很不值得,在舱室里踱步。
  “实在不行,就放红袄女过汴水去,”秦承祖说道,“青龙岗还有八万流民军,宿豫还有万余,能收得一半,便算大胜!”
  “孙壮愿降,放红袄女走也可以,”林缚说道,“你们继续做孙壮的工作去。”
  孙壮能降,逃回宿豫的张苟、陈渍就都会降。
卷七
山河碎
第72章
说降
  宋佳依着舷窗而坐,望出去,泗水河里缺了一角的月影给水波折得零零碎碎,有风吹过来,穿一件薄裳,还有些凉意,不知不觉,秋意颇深了。
  小蛮拿着药酒帮林缚擦胸口的淤伤,嘴里却不饶人:“看了个美娘子,手就软了三分,要不是有厚甲护着,可怎生是好?再说了,风里来雨里去,娇滴滴的女孩子折腾个几年,再美又能美到哪里去,值得你为她手底下留情?”
  宋佳掩唇而笑,偷看了两眼林缚裸着的胸,又觉得不好意思,暗道一个男人,又是练武之人,肌肤怎如此细腻白皙,都比得上女人了——有小蛮这张利嘴在,也不用她来出言奚落。
  林缚给小蛮娇嫩的手揉着胸口,当真是好享受,对小蛮说的这些话,只当听不见,他倒是想将刘妙贞擒了、杀了,局势也不用像眼下变得这般复杂,但也要能擒得下来、杀得了才成?
  “这个美娘子,要降服给你所用却难呢。这个天女降世的说法要传出来,更是让人头疼啊,”宋佳说道,“早年在晋安也有妖人蛊惑民众造反,那些个从众的流民,个个愚顽不化、悍不畏死,便是给抓到刑场上就戮,也都袒胸坐地而笑,说什么今生受苦后世报,死后便能入福地,不求生,反求死……”
  林缚想着刘妙贞露出真容突围后,流民军跟吃了补药似的欢呼,也觉得事情棘手。
  流民军起事本身就带有装神弄鬼的宗教色彩,刘安儿自号皇觉王降世,葛平在济南带着黄河修堤民夫造反,也自称天神降世,以这些伎俩蛊惑民众。
  林缚不屑用这些伎俩,但不意味着这些伎俩就没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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