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3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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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高丽还是淮东军司,都不会让儋罗岛的战事拖延下去,在溪野原进行决战,对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怎么说,高丽人必须先从西归浦城打出去。
  在海阳集结的高丽水军已经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力跟更多的战船。
  要是一万五千余高丽兵卒始终给困在西归浦城里,打不出去,将因为水军的护卫能力有限,点对点的固定补给粮路,更容易给淮东水营截断,最终很可能因为缺粮而导致大溃败。
  ※※※
  西归浦清晨吹起的风还有着刺骨的寒意,厚重的包铁嵌铜钉的大门嘎嗄的打起,一队队红衣赤甲的高丽兵卒,从城门洞里鱼贯而出。端盾举枪,折射着和煦的朝阳光芒,仿佛是粼粼波光。
  从西归浦城东门到溪野原,要经过一段狭窄的瓶形地段,再越过白罗河,便是地势开阔的溪野原,黑岩山在溪野原西南,白鸟砦在溪野原的北部滩头上。
  即使考虑林缚用水营去守济州城,将淮东与儋罗的马步军都调来溪野原会战,顶多也只有九千人。高丽人只要能先抢占溪野原,摆开阵势,反而能限制淮东与儋罗联军展开兵力。
  第一步就是要争夺溪野原,也许会大军踏上溪野原的那一刻,会战就算是正式展开了。
  秦子檀跟随在阿济格的东胡队伍里,他们往西归浦城东南角移动,负责占据东南角的一座小山头,防止淮东军从黑岩山迂回而来,来袭东城门。站在山头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前方白罗河就仿佛一条素白的绸带,横亘在溪野原的西部边缘上。
  在白罗河的后面,是儋罗王军的拦截部队,看旗号是儋罗王世子亲率的第一营、第二营。儋罗王城虽编有六营,但有战斗力的,也就这两营千余兵卒了。
  白罗河的冰层已经消融,但河水还浅,河面也仅有五六丈宽,并不是什么可以依靠守御的天险。高丽人开始拿刀枪,将西归浦城里的儋罗平民逼出城来,强迫他们取土去填平白罗河,填出出兵通道来。
  这些平民有成年丁壮,但更多是老弱妇孺。
  儋罗王军有许多老卒的家眷,因为没有来得及出逃,给困在城里,这时候给驱逐来,给高丽兵拿枪矛抵在身后,给胁迫着取土填河。
  擂动的战鼓,摧人心肠,儋罗王军的老卒们,不能违背军令,又不忍心将箭矢射向亲人,纷纷箭头向上抬起,想要抛射去杀在背后拿刀胁迫的高丽兵卒。
  再好的弓弩,射程也是有限。无数箭矢斜射半空,又斜斜的抛射下来,落入平民队列的尾后。凄惨而绝望的嚎叫,顿时充塞战场。
  给胁裹的平民们,看到箭都往半空射去,一人带头,无数人便跟从着,冲下寒冷的白罗河,趟水往东岸逃来。上千名高丽人的弓弩手随后跟上,乱箭披射,形成一波波箭雨,数以百计的平民就这样给射杀在河滩上、河谷里。有些人没有当场死去,呻吟哀嚎,或在河滩上挣扎,或在寒冷的河水里,努力将头伸过水面。
  死亡的气息随之弥漫,白罗河水也给染成血海,河道也给两三百具尸体淤堵住。也算高丽人一开始就是打算用尸体来填河。
  儋罗王军的将卒们,看得双目眦裂,大吼大叫,更有人无视军纪,遏制不住狂怒的情绪,想冲过去河去阻拦高丽人的屠杀,却都给射杀在河谷里。
  更多的平民逃到东岸,将儋罗王军的阵列冲散。
  虽然隔着一道白罗河,但在高丽人弓弩近距离的射杀下,儋罗王军伤亡极大,儋罗王世子被迫带着人从东岸撤出,在两百步外重新整顿阵形。
  弓弩手占据西岸与儋罗王军对射,高丽人的刀枪兵拿盾掩护着,将河滩上的尸体,跟泥土一起填入才能没入人腰身的白罗河里,很快填出宽近二十丈的出兵通道来。
  海阳郡兵困守西归浦城两个多月,援兵过来,士气大涨,之前又憋得十分厉害,一马当前,大吼大叫着,越过白罗河,与儋罗王军混杀成一团。
  越过白罗河便是溪野原,高丽人的兵力充足,将战线往东推一分,地势就更开阔一分,就能将更多的兵力投进去。儋罗王军在白罗河东岸才投入两营兵力,战到午时,就渐渐抵挡不住,从白鸟砦出来一部甲卒,从东北方向接近战场,儋罗王军则借高丽兵卒撤后整顿的机会,往南退出战场……
  秦子檀与阿济格赶到白罗河西岸,高丽兵卒正一队队的开拔渡过河去。
  为了坚定与淮东、儋罗联军会战的决心,甄封将他的中军营帐立在白罗河东岸的矮坡上。
  淮东与儋罗联军在午前激烈的抵抗后,带着三四百人的伤亡,全部撤入黑岩山、白鸟砦两处营寨。
  高丽兵卒也就白罗河东岸的中军营帐为中心,在左翼放置六个千人队,面向白鸟砦方向,在右翼放置四个千人队,面向黑岩山。甄封一举在白罗河东岸的溪野原投入一万人的兵力,而且兵力部署的重心放在左翼。此外还有三个千人队部署在西岸,算是中军掌握的后备兵力。西归浦城仅有两千兵卒留守。
  这是高丽的经典战阵蝶翼之阵,高丽王朝的先祖,就是用这种步兵大阵,将东胡人赶到清川江以北。秦子檀研究过高丽典籍,知道蝶翼之阵,甄封本就是高丽宿将,又是高丽王族旁支子弟,能用蝶翼之阵布兵,倒不奇怪。
  不过甄封将兵力侧重部署在左翼应对白鸟砦,秦子檀略有些疑惑,不过甄封正与高丽诸将安排战事,他也不便过去打扰。
  阿济格看了也不解,与秦子檀在边上轻声讨论:“甄封想要先将白鸟砦拔掉?”
  秦子檀琢磨了片晌,推测道:“林缚应该能提前得到佐贺氏与迟胄联兵打下对马岛的消息,他没有将白鸟砦的兵力撤回黑石山,那肯定是要在溪野原与高丽决一死战了。林缚保留白鸟砦,在会战时,就能从左翼出兵牵制高丽人。表面看来,淮东与儋罗联军在黑岩山与白鸟砦的部署应该是以黑岩山为主、白鸟砦为辅,但保不定他计走偏门,改白岛砦为主、黑岩山为辅。甄封如此布兵,也算是老辣!”
  “不管林缚怎么玩袖里乾坤,他手里能战之兵,不过是从淮东带来的四五千战卒。有战斗力的两营儋罗王军,刚才是往黑岩山营寨撤去,守黑岩山的兵力自然不会弱。林缚再怎么加强白鸟砦守军,但也有个限度,”阿济格说道,“不过先拔掉白鸟砦,再专心打黑岩山,倒是不错的选择。”
卷八
淮东
第33章
白鸟砦反击
  溪野原边缘,经冬的枯草给黄昏的夕阳染得金黄,视野远处,湛蓝的大海折射出粼粼金光,秋野原会战就在初春二月的夕阳风光里真正的拉开序幕。
  传讯战旗在战场上穿梭飞扬,金鼓声交错,呜咽的营角仿佛野兽在夕阳里怒嚎,听得人血气沸腾。高丽一个千人队从白鸟砦正面的阵地撤出,另一个千人队正缓缓从西南角的侧翼接近阵地,计划接手正面的阵地,轮番上阵攻打白鸟砦。
  秦子檀站在白罗河的西岸,极目眺望远处的战场。
  白罗河西岸离白鸟砦正面的战场有四五里距离,黄昏时的视野极佳,也只能看个大概。
  尽管甄封将上万兵力都投入到东岸的战场,还以东岸中军营帐为中心,结成左右翼能相互援应的蝶翼之阵,秦子檀仍认为甄封的胜算不超过四成。
  虽说站在西岸观战,看不真切,但也比去东岸陷入刀兵的凶险中要好。
  溪野原会战应该说从昨日午前就拉开序幕,但双方打得不愠不火,高丽人的右翼四个千队集结严密的防守阵形,主要以监视淮东与儋罗联军的主营寨黑岩山方向。会战前期的重心放在左翼,甄封用六个千人队轮留攻打白鸟砦,就是想用车轮战法,将白鸟砦守军的体力、意志一点点的消磨干净,待夺下白鸟砦,再全力攻打淮东与儋罗联军的主营寨黑岩山。
  抑或淮东与儋罗联军等不到白鸟砦失守,就会将主力兵马从黑岩山拉出,进行决战式的反击。
  甄封的蝶翼之阵,看上去重心在左翼,布下六个千人队,右翼才四个千人队。但右翼的四个千人队都是海阳郡兵主力,彼此间协同性好,作战的能力更强。
  只要能将淮东与儋罗联军主力从黑岩山引出来,将他们拉入溪野原的战场,用四个千人队缠住,甄封就能从左翼以及尾翼源原不断的抽调兵力加强右翼,将淮东与儋罗联军主力,彻底的消灭在黑岩山前的坡地上。
  清楚甄封的战术安排,秦子檀也不得不承认甄封是一个经验老辣的宿将,说不定真有可能让林缚在海东吃次大亏。
  “淮东军开始打反击了!”阿济格骑在马背上,见秦子檀有些走神,提醒他说道。
  秦子檀凝目望去,白鸟砦半坡腰上,打开的寨门就像放开的水闸,穿着深色衣甲的淮东将卒,就仿佛黑色的洪水涌出,冲入血腥气浓烈的战场之中。
  正缓慢后撤的高丽千人队,看到白鸟砦守军出寨打反击,也没有措手不及,迅速停下撤退的步伐结阵。
  军官们大声吼叫着,要兵卒都站稳了脚,让人将不多的箭支,集中到两翼,以便能有效的干扰淮东将卒的冲击。
  最先稳住阵脚,是侧后负责掩护撤退的两个翼阵。
  在刚才的攻寨战中,箭矢消耗太多,已经无法形成遮闭战场的箭雨,阻止淮东军将卒靠近。看着这趟出营打反击的淮东军战卒数量要超过前几次,负责掩护的高丽军官们挥舞着战刀,率领部众沿坡往上冲锋。一是迟延白鸟砦守军出击的速度,一是拉开距离,给身后的主力赢得更多整顿阵形的时间。
  两个翼阵给打退下来,整个千人队很快也在白鸟砦正面微凹的谷形地带里,结成更防守密集阵形来对抗打反击的白鸟砦守军的冲击。
  “为淮东、为胜利!冲啊……”
  淮东将卒嘶吼杀来,甲片的相撞仿佛浪花相族的声响,杀气腾腾而来,高丽人的盾牌手在外结成盾阵,长枪兵、长戟兵在盾阵之后,刀斧手居中,很快就与淮东将卒前翼接战,就像日出山巅的巨石,在风暴里岿然不动,顽强抵抗淮东将卒的第一波反击。高丽人心里清楚,只要扛住淮东将卒的第一波攻击,后面的千人队就能侧翼迂回上来,将出营反击的淮东兵压回去……
  与前几次反击不同,这次出营打反击的淮东甲卒,没有将弓弩手放在刀盾手之后,吊射高丽人的阵尾。陌刀兵、枪矛兵、刀盾兵编成花队,借着地形,冒着高丽人的长矛、长戟的威胁,直接而猛烈冲击高丽人的盾阵。弓弩手则排在第二阵列,用远射程的强弓劲弩,将一支支锋锐的铁簇长箭向高丽人的阵心位置抛射。
  在阵心,高丽人没有大盾遮护,皮甲防守力有限,在密如急雨的箭群覆盖下,阵心位置的高丽兵卒纷纷中箭倒下。一旦稍后阵心位置出现空洞,前列的盾阵、枪矛兵受不到有力的支撑,在淮东甲卒的直接冲击下,渐渐有些支撑不住,给打得节节后退,勉强保持阵形不乱。
  步卒对抗,一旦阵形给打散,连崩溃也不远了。
  千夫长郑信高举闪着雪亮寒光的战刀,像嗜血猛兽似的发出怒吼:“杀!狗杂碎怕死!”亲自率领扈从兵,往薄弱的右翼顶上去。哪怕是一座刀山压下来,也要抗住,一定要在左翼的援兵上来之前,抵挡住淮东军的这一波冲击!
  夕阳已经落到树梢头上,甄封在左翼将三个千人队都压上去,还没有将白鸟砦守军的反击打回去。
  不同前几次,白鸟砦守军这一波的反击坚决而有力,秦子檀站在白罗河的西岸,感觉到有一股异样的气息在黄昏的空气里飘荡,他眯眼看向西边的夕阳,暮色已显,心头蓦然一悸,惊道:“淮东军要打夜战!”
  说到夜战,阿济格的痛处也给挑起。
  那图真、那颜率领千余东胡精锐就是在风雪夜给江东左军拖垮,才陷入重围,最终没能杀出来。虽说江东左军风雪夜行的诡计,后来给姐姐识破(说破也简单得很,就是利用冰封河道夜行),却也说明淮东军在燕南诸战时期,就有相当不弱的夜战能力。
  左翼打得坚决、残酷,然而利用出色的夜战能力,派出主力精锐从右翼猛然出击,倒是不错的声东击西之策!
  阿济格看向南面,淮东与儋罗联军在黑岩山的营寨旌旗丛列,丝毫看不出有兵马出动的迹象。越是如此,越发的可疑。
  倒不用秦子檀或阿济格派人去提醒,甄封显然也有防备。右翼开始用拒马、铁蒺藜等碍障物封锁从右翼与黑岩山之间的通道,更多的弓弩手给集中起来,在侧前翼形成封锁箭阵,数十堆营火也早早的烧起来。
  甄封另外还从左翼调了一个千人队,加强右翼的防卫。
  高丽人以白罗河东岸中军大帐为中的蝶翼之阵,左右翼在这时候达到兵力上的平衡,尾翼还有三个千人队作后备。
  左翼打得这么紧,三个千人队都压了上去,想要撤下来也不容易,但在左翼、在白鸟砦正面战场稍南一些,甄封还有两个千人队能调用。
  出击的白鸟砦守军退回一拨,又有一拨紧接着反击出来。之前还没有人明白淮东军为什么在白鸟砦营寨的正面建三个寨门?这时候才算明白。
  白鸟砦守军利用正面的三个寨门进行有序的退兵、进兵战术动作,竟然也是用车轮战法来打反击,将高丽人的三个千人队死死的咬在正面战场,不让其撤走。
  暮色渐重,战鼓与吼叫厮杀声不息,天边月如白钩,远处的战旗与厮杀的战卒身影渐渐在视野里模糊,不再能看清楚,点燃的营火越发的明亮,在营火的映照下,幢幢错动的身影倒是越发的分明。
  左翼打得越是激烈,三个千人队在白鸟砦守军的坚决反击下,从战场给打得节节后退,秦子檀越是心紧看向右翼,暗道:甄封一旦抵挡不住,将右翼兵力调去支援左翼,大概就是林缚趁夜杀出必死一击的时候吧!
  这时候有快骑从东岸驰来,举着火把,大声宣告甄封的军令。甄封从西岸尾翼调一个千人队,去加强左翼,将左翼的兵力重新加强到六个千人队。
  由于积累了不少伤亡,左翼虽然保持六个千人队的编制,但能战的兵力已不足五千人。
  同样的,白鸟砦守军的伤亡也不少,能看得出,出营打反击的应该都是淮东军战卒精锐。
  即便星月颇好,光亮也远远及不上白昼。双方的金鼓声错杂,没有战旗的辅助指挥,主将几乎无法掌握军队,更多的只能靠千夫长、百夫长这些基层军官在前面指挥。
  虽说甄封很不愿意打夜战,但他没得选择。左翼已经粘着错杂在一起,便是白鸟砦守军占着地形的优势,也只能交错撤出战场。但白鸟砦守军不撤,甄封只能不断的将更多的兵力压上去打,要是他们这边主动撤出,给白鸟砦守军顺着地形冲下来,很可能会引起整个左翼的崩溃!
  左翼打得如此之紧,甄封心里不免又起了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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