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34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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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盘腿坐在书案后,听着王成服描述典钱铺子的细节。王成服的本意,也是用南迁族人的银钱去安置流民,减少淮东军司在安置流民上的支付与压力。
  王成服的这个出发点是极好的,林缚却想了很多,想到后世以银行为核心的金融体系,想到金本位,想到纸币发行。
  当然,林缚对后世的金融知识了解也很有限,他不能靠着表面的印象,在当世生硬的去抄袭千年之后的银行体系。
  “典钱铺,典钱铺,”林缚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问秦承祖,“右司马觉得如何?”
  “林梦得在这上面是专长,他也看过王巡检的提案,只是太忙碌,大家都没有时间聚在一起讨论,”秦承祖说道,“这件事能做成是极好的,但是流民成千上万,典钱铺如何能应付过来?城中典当行,一天也就应付十桩八桩生意。流民东奔西走,淮东军司也很难控制,流民穷困,没有财货能抵押,孙周等族如何放心将钱谷支借出去?支借出去,又如何保证能收回来?连保法怕也是不妥。脱逃者众多,因连坐涉罪的保人自然更多,淮东军还能真大规模的进行抓捕?”
  秦承祖老谋之人,即使对这些事情不甚熟悉,也能看出许多问题来。
  “分散典借怕是不行,”王成服说道,“将流民编成里甲,以里正、甲首出面支借再内部分摊,典钱铺向里正、甲首追索即可。虽然无法彻底杜绝作奸犯科之徒,但权宜之时用之,也有事半功倍之效……”
  秦承祖摸着下颔,淮东军司兵卒将近三万,当前又全力去造捍海堤,除了安置工辎营的家属外,财力已经是用到极限。
  但是,崇州要更强大,无疑就是更快速的安置流民、开垦荒地、增加兵额与税源。
  王成服的建议虽然有些漏洞,但作为权宜之计,倒不是不能试一试,他捋着胡子,他见林缚沉默着不说话,以为他拿不定主意,说道:“问问林梦得是什么意思,再派人去问问青河、子昂,若是可试,再拿到大规模里进行讨论,关键还要说服孙、周等族愿意投银子进来!”
  秦承祖与王成服讨论的是细节莫枝,林缚给王成服的典钱议论,这几天一直考虑“钱庄”的事情。
  听到秦承祖这么说,林缚才回过神来,笑道:“林梦得肯定能说出道道来,”又问王成服,“你这两天能脱开身?”
  “可以!”王成服没想到林缚如此急切去推动这桩事情,见自己的提议受到重视,哪有不兴奋的?自然是极力配合。
  “那你在鹤城先安排一下,明天能随我们一起去崇城最好,不能就拖一天再过来也行。”林缚说道。
  ※※※
  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林缚还是一大早就动身赶回崇城。
  王成服总要将鹤城的事务交待好才能走,就没有跟林缚同行。
  林缚回到崇城,林梦得有事去了九华,也没有立即知道他对这事的意见,林缚只是派人去催他赶紧回来。
  顾君薰身怀六甲,不便远行,一直都在崇城等林缚回来。顾君薰不走,柳月儿、小蛮两个妾室自然就不能去鹤城见林缚。
  赶着林缚回来,给小蛮好一阵抱怨,说大军都回了崇州,他人却在外面还东奔西跑,过了半个月才舍得回来。
  林缚才想到宋佳为什么海船一到岸就先回崇城来,死活不肯留在鹤城帮着处理公务。
  林缚心里也念着小蛮等人,但淮东诸事待兴,而且很多事情都没有旧制可循,从他以下,有几人能清闲?这时候听小蛮在边像黄鹊似的娇声抱怨,倒也是好享受,林缚抱着已经开始学说话的信儿在怀里玩。
  林缚在内宅吃过午饭,就给顾君薰撵了出来,说他大白天耗在内宅不处理公务,会让外人怪她们这些妇人不懂事。
  林缚想偷闲一天都不成,硬是给撵到前厅来处理公务。小蛮却是高兴,送上山来待批复的函文,依旧由她、宋佳以及几个女吏,替林缚先整理好。
  林缚坐在前厅里,还是考虑“典钱铺”的事情。
  王成服才是提出了个雏形,林缚有着后世的见识,自然知道这桩事要做好了,会有多大的好处。
  宋佳先回崇州,她是内典书令,林缚所要批阅的函文书信,几乎都要经她。王成服上书的《典钱议论》,她也有看过。
  “王巡检之议,倒是可以一试。”宋佳见林缚半天就拿着王成服上书的那几页纸思量,以为他还没有拿定主意,便发表她个人的见解。
  “典钱铺这名字不好听,还有就是王成服将典钱铺的用处说小了……”林缚问道。
  “哪种名字好听?”小蛮在旁边问道。
  林缚挥手让其他人先退出去,虽说有严格的保密纪律,但议论重要事情时,还是尽可能不要让无关人等在场。
  等人退出去,林缚才说道:“用‘钱庄’这名字就好!说到‘钱庄’的用处,你可知道‘飞票’是何物吧?”
  小蛮摸摸了头,表示不清楚。
  “东闽地狭,商货走贩,几乎就控在几家手里,不过庆丰行出过‘飞票’,我知道些,”宋佳说道,“你难道要让钱庄兼做‘飞票’?”
  “‘飞票’也太难听,‘银票’就顺耳多了,”林缚倒不介意将后世的名称先提前规范起来,说道,“钱庄、钱庄,银票之事,不是理所当然该归钱庄来做吗?”
  当世还没有专门的“钱庄、银号”等商业机构出现,倒是一些大规模的货栈、商社,因为大量银钱的转运十分麻烦,在内部开始使用一些与银票性质相仿的飞票进行异地汇兑、结算所用。
  除了内部进行结算外,林记货栈也仅对很有限的一些人,通常都是有生意往来的东阳乡党开据飞票。
  若是有人在江宁出发,到东阳收茶,大量的银钱带在身子极不方便。可以先将银钱存入林记在江宁的分栈,拿着林记的票据,到林记在东阳的分栈取现,就省中许多不便。
  反过来也是一样,押着货物去东阳出售,将卖得的银钱存入林记在东阳的分栈,回江宁后再提现,就不用担心路途给江洋大盗惦记了。
  即使户部委托盐铁司在崇州跟海商结算粮银,也仅仅只有黑水洋船社一家受益。其他船商、粮商,到山东胶州湾交粮,都是随粮结银,十分的麻烦。
  一笔交易额少则有四五千两银子,多则四五万两银子,银子的称重倒也罢了,常常因为成色的好差,要争执上半天。
  坐船还好,四五万两银子不显重,不过也有覆船之危。走陆路的,四五万两银有三千多斤重,用几辆马车拉着,不是勾引江洋大盗去偷、去抢吗?
  当世还不是发行钱钞的时机,以林缚有限的金融知识,也不知道在怎样的体系上发行钱钞,会是一桩好事,而不会变成一桩糟糕透顶的坏事,但是建立“小额支付用铜钱、中等支付用银锭,大宗支付用银票”的钱庄体系,就相对简单得多,好控制得多。
  钱庄之事,林缚也只能想着大概,林梦得、孙尚望甚至周广南、孙丰毅等人,倒是比他更加精通这些事情,细节处便由他们补充去就是。
  当然,林缚迫切的想筹建钱庄,还是想借钱庄做另一桩事情。
  淮东在财政上一直都给勒着脖子,赚钱永远没有花钱快,林缚早就开始考虑向私人支借银钱来发展军备的可能。
  私人天生对官府有敬畏,淮东军司算是信誉好的。便是周、孙等族,淮东军司直接要他们捐些银子,只要数量不大,他们都会很爽快的答应,但跟他们借银子,他们就算本身已经是淮东军司的核心人物,心里也会打鼓:这借去了,能不能要回来?
  而且,淮东军司若是要支借银子,通常都是数目巨大,常常超过一家一族的供给能力。
  有种种顾虑,林缚心里虽然有支借银钱发展军备的想法,却没有说出来;就怕一开口,好事会变成坏事。
  谁都怕自己当肥羊,人性如此,怪不得谁;将银钱借出去要不回来倒是小事,惹来抄家灭族之祸,才是悔之晚矣。
  成立钱庄,通过钱庄,将南迁的海商及族人、崇州地方势力、东阳乡党甚至林族人手里的余财都集中起来。钱庄的存身之道就是吃钱息,支借给商户、流户或支借给淮东军司,本质没有什么多大的区别。
  而且通过钱庄,能将个人对官府的畏惧心、敬惕心减弱,而钱庄的构成,本身就跟淮东军司的根基息息相关,有着互相绑架、扶持的关系。
卷八
淮东
第47章
钱庄之议
  林缚派人骑快马来催,林梦得有再紧要的事情,也是以林缚这边优先,当夜就坐马车赶回崇城。
  要说秦承祖对“钱庄”之事还有些顾虑,担心会遇到种种阻力,林梦得则是极为支持。
  林家鼎盛之时,在东阳、江宁、维扬、淮安、平江、丹阳、海陵等江东郡的周边大城都设有货栈,大宗货物往来,动辄几千上万两银子,货栈内部使用“飞票”已成常例,也形成了一套规矩。
  因为林记货栈信誉好、根基深,在外经商或游宦的东阳乡党,利用林记货栈的飞票进行银钱汇兑,也较普遍。到崇观八年时,对外部的飞票汇兑,已经形成相当的规模;光票息,林家就能从中多获得两三千两的银子。相比较林家的其他生意,票息收入还很低;要是将林记内部使用飞票,也计算票息的话,那数字就相当客观了。
  战事离乱,上林里给摧毁,林家的根基差点给摧毁,战局难料,人心叵测,林家目前在各货栈之间,都恢复用现银结算,但不意味着钱庄之事就不可行。
  王成服上书建议,说典钱铺之事。林梦得早先就看过,考虑了很多,他在这方面有实际的经验,自然也就有更多、更明确的想法。只是这段时间都在忙别的事情,林缚回崇州后,林梦得跟他也就匆匆见过两次面,也没有机会细说这事。
  王成服上书建议设典钱铺,重在由典钱铺支借钱谷给流民用于开垦,林梦得更看重飞票即“银票”的好处。
  林缚明确了“钱庄”、“支借”、“钱息”、“银票”、“票息”几个概念,林梦得心里的概念框架也就更明晰了,当夜在东衙召集的议事会议里,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世事难料,但淮东屡获大胜,还是能给别人一些信心的,”林梦得说道,“我们也不要指望第一步能迈出多大的步子,但在津海粮道的体系里,推行飞票,还是可行的!黑水洋船社且不说,银钱都在崇州结算,看不到钱庄的好处。不过,好些粮商,只走崇州到即墨这条短线——从崇州购粮,进胶州湾,到即墨交付,进行银行结算,就需要将银钱运回崇州来,再用来买粮。要是粮商随船走,还方便些,只要找到可靠的船主跟伙计,将银子随船运回来就是;但好些粮商、船东,只是雇人运粮,本人怕海上风浪大,并不随船走,成千上万两的现银,走陆路运回崇州,就有种种担心!若是我们在即墨、崇州都设钱庄,粮商在即墨得银,将银子存入钱庄,拿着钱庄出据的飞票,到崇州来取现银,就方便得多。银子在途中可能会给劫走,但飞票的兑付,非粮商本人或粮商指定人不可取,实际也保障粮商的个人安全……”
  飞票不同于钱钞,更与后世的汇票性质相当。一张飞票的面值都有几百上千两银。如此高面值的飞票,出据时,自然都会进行详细的背书,写明持票人的身份跟取现时限,甚至还会指定取现的钱庄,给盗走冒领的可能性很少。
  周广南、孙丰毅行商大半辈子,自然识得飞票的好处,关键在于钱庄可不可信的问题,要是值得信任,拿飞票上路,比带着几千上万两银子上路,要安全得多。
  津海粮道本身就是靠淮东军司在支撑着,钱庄设立,自然也是要依托淮东军司的信誉。这些粮商若是还不信任淮东军司,根本就没有必要到津海粮道里来掺一脚了。
  “当然,钱庄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给粮商出据飞票,收取票息是当然之举。只要确保持票到钱庄即能兑换现银,百里取三,甚至取五,我看粮商都会愿意的,”说到这里,林梦得眼冒金光,他满心想着替淮东开辟财源,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何叫他不兴奋?他继续说道,“从江门到即墨或从淮口到即墨,以正常年景计,漕粮运量在一百五十万石以上,以即墨收粮价,银钱总额就在一百五十万两。这批漕粮,自然是要从胶州湾运到莱州湾的,又是一个来回;从登莱运到津海,又是一个来回。三个来回银钱翻滚数量,总额将超过五百万银。即使是百里取三,潜在的票息年收入,也将达到十五万两银。同时,我们可以看到,在胶州湾、莱州湾,粮商们可以以票易票,只要我们在津海与崇州的钱庄,先存储一定量的现银,保证粮商持票即能汇取现银,就能做成这笔买卖!”
  “梦得认为钱庄要准备多少本金,才保证粮商持票即能汇取现银?”孙丰毅问道。
  他们是行商发家,最重视信誉。钱庄之事能不能成,也在于信誉。一旦出现粮商持票不能立即兑现,钱庄的信誉也就毁了,生意就没法做下去了。
  “单为粮商出据飞票的话,”林梦得摸着下颔,说道,“眼下看来,现银都会在津海存入钱庄,持飞票到崇州取现。假设有半数的粮商会使用钱庄的飞票进行银钱结算,我们每两个月为一周期,将津海的银子拿战船运回崇州来,差不多需要五十万两银的本金。”
  “照这个说是够了,但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要是风浪凶险,银船一时给堵在半途,崇州这边的周转就会出问题。我看到真要做到保险,要有双倍的现银做本金,才够。”周广南捻着颔下胡须说道。
  本金要投入这么多,还要算上经营钱庄的风险跟成本,相比较之下,得利就相当有限了。
  “单为粮商出据飞票的话,不用那么多的本金,”林缚说道,“淮东军司储备银或藏在军司的银窖里,若存入钱庄的银库,没有什么区别;此外,厘金局所收取的现银,以及各工场留存的余银,都可以存入钱庄做本金用……”
  需要足够多的本金存银,主要还是防止挤兑。孙丰毅、周广南等人经商半辈子,虽然还刚刚有钱庄的概念,却也能考虑到挤兑之事。
  淮东军司财力再紧迫,也会存有一定量的现银。这笔银子是藏在淮东军司的银窖里,还是存入钱庄的金库里,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说到厘金局,周广南就熟悉了。厘金局差不多是淮东军司现银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每个月才跟淮东军司结算一次。
  不算已经进入淮东军司窖藏的现银,厘金局平时也存有好几万两现银。
  船场收益结算是每季一期,平时要维持正常的运营,存有的现银数额更加庞大。
  冶铁工场、剿丝工场甚至包括黑水洋船社,都有大量的现银抓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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