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3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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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捧过他的衣甲来,林缚就站在门口将衣甲穿好,要苏湄与小蛮留在屋里。
  四娘子与林梦得相继到这边院子里来,苏湄也顾不上与林缚深夜独处一室给外人撞见的羞涩,与林梦得见礼。
  周普率骑兵主力驻在城外,林缚明里只带百余骑卫进城。侍卫队以陈花脸为首,但实际的警卫工作由乌鸦吴齐在暗中主持。除了暗中护卫苏湄的一班人马外,提前几日往江宁城里又多布了数十人哨探。
  三辆重载马车能塞得下五六十名甲士,虽然集云居里外有近两百侍卫,但若是给对方冷不防的靠到近处发动突袭,仍然很危险!
  过了片刻,陈花脸从前院匆忙赶来,拿了一张拜帖,回禀道:“是曾老国公过来了……”
  林缚一愣,与苏湄面面相觑,曾老国公深夜唱这一出戏是为哪般?还搞了三辆重载马车过来,搞得这边虚惊一场。
  林缚匆忙将衣甲脱下,与林梦得出去迎接曾铭新进来;苏湄与小蛮也忙进去整饬衣容。
  相比上回见面,曾铭新又苍老了许多,须发白了大半,在灯下,脸上也有隐隐约约的老人斑,随他进集云居的,除了老管家外,还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随从打扮。
  “国公爷有事找我,派个人告诉一声就是,何劳国公爷深夜劳顿?”林缚长揖施礼道。
  “你不要看我身居国公之位,平时看上去威风凛凛,有些时候做事也身不由己,只能偷偷摸摸的深夜过来,”曾铭新摇头自嘲笑道,“你也不耽搁你多少时间,你要在淮东办钱庄,我不能有其他的表示,车里有十八万两银子,你找人搬进来吧。这笔银子也是陆陆续续攒出来的,想要找机会给你。既然淮东要办钱庄,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林缚颇有些疑惑。
  曾铭新看出林缚眼里的疑惑,微叹一口气,说道:“我年纪大了,也没有几年好蹦达了。过些天,府里的事情就要彻底的交给小辈去打理,也许在离乱之世还能过几年舒心日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听曾铭新这么一说,林缚倒是能理解一二。
  因苏门案,沐国公府十多年来,在江宁城里一直受永昌侯府的压制。同为江宁城里的显贵,却要受永昌侯府的压制,沐国公府内部也会有很深的积怨。
  这些积怨不单是针对永昌侯府的,很大程度上也有对一家之主曾铭新的不满。
  沐国公是世袭显爵,世子之位以及将来的国公爵位,指定是嫡长子继承,这是曾铭新自己也无法更改的。
  沐国公府内部的不满情绪越积越深,自然也会造成新老两代人的分歧跟冲突。
  曾铭新深夜送银子过来,除了要瞒过外人外,更要瞒过沐国公府里的人。
  沐国公府是两百年来累世显爵,即使子弟生活奢侈,积蓄也会深厚得很。只是这十多年来,处处给永昌侯府压着一头,诸多产业受损颇多,一次拿出十八万两银子出来,也颇为不易。曾铭新要是公开的一次拿出十八万两银子投到淮东钱庄里,外部会引起永昌侯元归政等人的警惕,沐国公府内部的阻力也会极大。
  林缚退后一步,朝曾铭新长揖拜倒,说道:“小子林缚多谢国公爷大义!”
卷八
淮东
第58章
银契嫁妆
  十八两万银,折重一万一千多斤,分三辆马车,每辆马车加上自重,有四千多斤。
  四匹健马拉一辆车,近四十石的载重,车辙从铺石路上轧过,“嘎嘎”作响,在当世绝对要算重载马车了。这种车也只能城里铺石路走,走硬土路就要多费一分马力;一遇雨天,道路变泥泞,更是趴窝——这时候却惹得集云居这边虚惊一场。
  南方河曲密集,多舟少车;不过说起来也奇怪,在出行载货多用车的北方,也只见车轴位于车身居中的两轮骡马车。
  且不论载重能力,仅考虑稳定性,四轮结构也要远远强于两轮。只是四轮马车相比两轮车,不是简单的再添加一对车轮就行的,其机械结构要复得多。
  林缚有意废掉更能体现官位意识的抬轿,去年就在崇州开出千两银子的悬赏,请天下匠师造四轮车。
  司天少监姜岳春后托人送来一套图样,崇州那边正派人照图样试造,也不晓得能不能行。总之这种事,急不得,不要指望能一次竞功,也许要经过两三代人的积累,技术才会成熟。
  既然是虚惊一场,这边自然是撤掉警戒,恢复正常的夜间警卫;林梦得指挥人手,将封装好的银箱搬进院子来。
  银子说起来很多,但官锭一枚重五十两,十枚一封,十封一箱,也就三十六箱银而已。两人搬一箱,眨眼工夫,就都搬到前院放好,等到天亮之后再转移到金川河口去。
  林缚请沐国公曾铭新进屋说话,苏湄与小蛮也出来请安,站在一旁沏茶伺候。
  苏湄也是羞涩,她留下来过夜,也只是好些时间未与小蛮亲近了,但给外人撞见,意味就完全不同了。曾铭新对苏家是有大恩的,苏湄总不能躲着不出来,任是她平时再落落大方,这会儿也脸带羞意。
  过了片刻,林梦得拿了契书进来,站在边上,恭敬说道:“得让老国公爷知道,钱庄筹银子,眼下确定有两种方式:一是入作本金,钱庄这边出据银契作为凭证。这银契一式三份,钱庄与淮东军司都要鉴押的。钱庄每年核计盈亏,从盈余里拿出部分来,按照各家投入本金数,发放红息。除了钱庄拆伙,本金一般不能收回,但银契跟房契、田契一样,都可以转售他人,只需跟钱庄、淮东军司两处报备一下。第二种方式,是存入钱庄吃钱息,年息暂定六分,以后会根据情况进行调整,可能调高,也可能调低。钱庄开据银票,日后可以凭银票随时从钱庄取走现银,钱息有一天算一天,可以一年一结,可以留到最后取现时一次结清!”
  曾铭新没有忙着将契书接过去,侧头问林缚:“吃钱息,你们可是照田价来计算的?”
  “老国公爷眼光毒辣得很,”林缚笑道,“钱庄之事才是初行,好些细枝末节,很难一时间琢磨透彻,眼下只能照田事试行……”
  “外郡战火频生,好些人都聚到江宁来避祸,”曾铭新叹道,“家财再厚,守在城里不事经营,也会坐吃山空。买田吃租或放印子钱吃息,都是维持家业的老办法。好些人都只会抱残守缺,僵化不知通变,唯淮东能在老办法上推陈出新,这才干大事业的气象啊!别家不如淮东太多了……”
  林缚笑了笑,这种话题无论跟谁都没法深入讨论下去。
  战祸频发之时,外郡大量土地抛荒,唯江宁局势一直稳定,大量富户涌入,使得田价一涨再涨。上好的熟田,十三四两银子都买不下一亩来,比起林缚初入江宁,田价涨了一倍不止。
  江宁城的田主,很少是自家经营的,更多的买来田地交给收租栈经营,田主借田契每年从收租栈收租就是,很少跟佃农发生关系。买田收租,年景好时最多也就能有六分利。
  淮东办钱庄,是新事物,但钱庄的诸多特点,从收租栈、放印子钱、货栈飞票的已有事物时,都能找到对应的特点。这些都新办钱庄的现实土壤,任何一桩新兴事物,要想获得成功,都不能是空中楼阁。
  就算没有林缚去推动,再过上些年头,在收租栈、印子钱、货栈飞票的基础上,商品流通进一步的繁荣,与钱庄性质类似的机构也会自发的出现。
  “这笔银子一时半会都不会用上,还是入作本金,”曾铭新说道,以他老辣的目光,也知道淮东钱庄需要更多的本金。投进去吃钱息的银子毕竟是不稳定的,一旦淮东军吃了败仗,吃钱息的那些人,就跟树倒而散的猕猴似的,巴不急的要离淮东而去,算不上淮东的根基,他又跟林梦得说道,“梦得你再拿一份银契给我,苏湄这丫头,平时不知节俭,我要给她留一份嫁妆!”
  林缚等人也万万想不到老国公爷会有这样的安排,苏湄与小蛮一齐跪下,感动得泣泪,哽咽说道:“国公爷对苏门有再造大恩,这份恩情,苏湄与妹妹万世不忘,不敢再承受更多……”
  “傻丫头,起来说话吧,”曾铭新感慨万千的说道,“我与你父亲肝胆相照,可是你苏家满门给抄斩,我无能为力,我心里悔恨啊。做再多的事,也只是让我心里好受些。这份银契,本来就是我欠你苏家的。还有一份银契……”
  曾铭新侧头跟林缚说道:“大越朝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庆裕帝那会儿,还有中兴的机会,陈塘驿一败,元气就彻底伤了。现在北边就靠李卓一人撑着,还有无数人在扯他的后腿,他怎么能撑住?可惜小辈人不知天高地厚,整日觉得我老头子一个,半截入土都有腐烂味儿了,还死活赖着不给他们小辈人让路——我这也是给他们留条后路。”
  林缚心里感慨,世宦显爵,蛀虫居多,但也不乏曾铭新这类能清醒看透世局的人物。对他们来说,世爵显贵的身份反而是一种束缚,使他们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反而只能籍籍无名的与世沉寂。便如元归政,也是不甘寂寞之人。
  林缚开始还琢磨不透元归政如此的活跃,到底是谋什么东西;倒是崇观帝使宁王出镇江东,有意立宁王为嫡,才隐约猜到些眉目来。
  林缚站起来身,走到苏湄身边,一起给曾铭新跪下,说道:“小子林缚与苏湄一起多谢国公爷所赐的嫁妆!”
  苏湄扯了林缚的衣襟一下,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小蛮绽颜而笑,泪水还挂在脸上。
  曾铭新捋着银须,哈哈大笑,坦然受了林缚此礼。
  待林缚、苏湄、小蛮起身重新坐下,曾铭新让随他一起过来那个青年,走到身前来,说道:“承思,你过来给制置使叩个头,以后你去崇州,就要靠制置使照应了!不过记着,要守淮东的规矩!”跟林缚说道,“这世间,我要是还有对不住的人,就是承恩跟他娘了。过几天,我就彻底撒手不管事了,承恩留在江宁,也不会自在,让他带着妻儿跟你去崇州……”
  林缚点了点头,也大方受了曾承恩的叩头之礼。
  林梦得很快又取了一份银契过来,他站在旁边,也不得不佩服国公爷的气度。看着这个叫曾承恩的青年,不是曾府诸公子里的一个,但与曾铭新长得确像,应是曾铭新的私生子,只是没有给曾府承认应有的地位。
  丫鬟与宠姬所私生的子嗣,比妾生子的地位还不如,国公爷握着大权,能照应着。一旦爵位给嫡长子继承,或者曾铭新故去,就难保各房之间矛盾不激化;家产的争夺更是血腥、残酷。
  曾铭新此举也是给曾家安排后路,鸡蛋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来江宁之前,林缚与林梦得定了目标,就是从江宁为淮东办钱庄募集一百万两银子。
  临行时,林梦得觉得这个目标千难万难,就是林家都没有明确表态会拿多少银子出来,谁能想到再进江宁第二个晚上呢,没有在考虑之中的两家,永昌侯府、沐国公府,倒最先表态支持淮东办钱庄,而且一下子凑出这么多银子来。
  如此看来,从江宁募一百万两银,倒不再是什么难事。
  曾铭新从林梦得手里接过银契,一式三份,两套共六张,他将银契铺在桌上,提笔醮墨填写。十八万两银,一分为二,一份契主填写曾承恩,一份契主填写苏湄。林梦得这边也盖上为淮东钱庄特制的印鉴与林缚随身携带的小印。
  这边事了,曾铭新也就带着曾承恩先离开。
  林梦得也回到前院休息,留下林缚与苏湄、小蛮在烛下相对。
  苏湄心里万种感慨,堵在嗓子眼下,也说不出口,将墨还未干透的银契捏在嫩白的手里,叹道:“苏家承情太多,这银契真不应该收下的……”
  “就是,就是,”小蛮泪痕还挂在脸上呢,心情却是欣悦,在旁边附和道,“不像有些人,见到银子什么都忘掉了,姐姐可还没有答应嫁给他呢,他跟着叩哪门子头啊?”
  给小蛮这一搅事,苏湄粉脸顿时羞得通红,瞅了林缚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看,更是心慌的将眼神转到别处去,倒像是认命似的,将银契扔到林缚跟前,嗔道:“你没事插什么话,倒让我不好辞谢?这银契也只能劳烦你收管好!”
  林缚腆脸而笑,将银契接过来折好。苏门案还仅有几人知道,君薰都不晓得,以苏湄为契主的银契还不能入内库,只能让小蛮先收着。
卷八
淮东
第59章
加征
  一切都如惯例,密旨未宣,新设浙北制置使司的消息便先传开了。林缚踩着点赶往宁王府,先到场的官员已经是三五人一群的议论开了。
  奉诏进府议事的,地方上主要是通判、知府以上的官员,郡司唯有参议、参政、佥事以上的佐官才有资格列席,江宁六部列席的官员要么是侍郎、要么是尚书,官品更高得惊人,此外就是江西、两湖、广南等郡的官员代表。
  挤挤挨挨四十多人,大越朝东南诸郡的实权人物或代表差不多都聚集在此了,林缚倒有大半面孔不认得。
  他不认得别人,别人却认得他。
  在场这么多人里,品级没到而得御赐有资格穿紫服的,只有两人。
  除了林缚之外,另一个就是有小相爷之称的宁王府长史张希同。
  林缚因军功而显赫一时。
  张希同有小相爷之称,倒非他是张协长子的缘故,而是所有宁王府发出去的诏谕,一定要有他的副签才能生效。
  如今宁王就藩江宁,兼领江宁六部以理东南诸郡政事,就差直接戴上东南理政大臣的帽子。王府长史虽才是从五品的职官,但张希同的副鉴之权,着实大得惊人,说是小相爷也没有什么不当的。
  宁王不会急着出来,岳冷秋、程余谦、顾悟尘三人给召到内宅去议事;董原没有出现,想必也在里面。林缚一时也不清楚谁来了,谁还没有来。倒是江宁六部的那些官员,虽说还顶着尚书、侍郎的头衔,却一起在大厅里等候,看不出他们脸上有什么怨言。看到张希同走出来,都围过去,谈笑风生。
  天气炎热,林缚心里却是冰凉,也冷冷的站在一旁,看着给众人簇拥的张希同;看他春风得意的样子,陈芝虎南调,大概就是有他张家的“运筹帷幄”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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