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37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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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二十六日这一天,林缚乘船秘密抵达大横岛,正拉开与奢家逐鹿东海的序幕。
  秦承祖、吴齐等将领留在崇州协调整个淮东的兵力部署,但包括张苟、陈恩泽等人在内的军情司官员,都随林缚抵达嵊泗诸岛的主岛大横岛,会同嵊泗防线的将领,共同制定实施逐鹿东海的战略战术。
  张苟调入军情司任指挥参军后,来过一回大横岛。只是上回行色匆匆,没有时间在大横岛上好好的走一走,对大横岛的了解,主要来自于军情的图纸资料。
  相比两年前从奢家手里夺下时,大横岛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清溪湾内港的驻泊面积扩了一倍不止,崎岖的近岸礁岩给覆土平整,在原先狭窄的南北两岸,都平整出大片的平地,修筑了与清溪湾内港溶为一体的嵊泗主城。在金鸡山的东北麓则是北滩城寨,控制着大横岛狭窄的东半岛。
  金鸡山的山林以杂木灌木为主,修建城寨、营房、官厅,需要大量的木材,都从金鸡山上砍伐林木,不过都补种上油桐。
  桐油也是淮东急缺的战略物资,林缚很早就有计划的在淮东不利种米粮的土地上,比如驿道两侧、捍海堤的护堤防风林地,都种植大片的油桐。但是真正更大面积的种植油桐,还是利用很难开发的岛山,张苟满眼望去,金鸡山北麓的坡地上几乎都种满油桐树。
  狭长东半岛的草坂上,则是放养的骡马牛羊等牲口。
  在大横岛的东西两侧,嵊泗诸岛的其他岛屿就像星罗棋布的星辰散在茫茫大海之上,大多数岛都只建烽火墩堡,派驻少量甲卒驻守,嵊泗防线的驻军主力则驻在大横岛上。
  傅青河主持嵊泗防线,一做便是将近两年的时间,周同、赵青山分别统领驻守嵊泗防线的步军、水军。为了准备这次战事,韩采芝、张季恒、陈渍等八十余军令官都补充到嵊泗防线。
  “诺,”陈渍穿着甲片,走起路来铿然有声,大声跟张苟招呼,走过来,问道,“有什么消息给俺先透露透露。什么时候打他娘?过来以为有仗可打,都快三个月了,嘴里都憋出鸟来了!”
  “大人跟傅大人、赵将军、周将军三人谈过话后,下午就应该召集营哨一级将领开会,你又何需急于一时?”张苟笑道,“应该有你出战的机会?”
  “打岱山?”陈渍犹不放弃的问道。
  张苟笑了笑,没有问答他。
  岱山就在大横岛南面海上,白天就能遥遥相望。奢家在岱山主岛所建的城寨,不比大横岛这边差多少,陈渍在流民军时就有登城虎之名,天天能看到敌城在眼皮底子,怎么会不手痒痒。
  陈渍与张苟一样,都怕在加入淮东之后,会被迫对昔日同僚下手,便立志进水营。
  在茫茫大海上,指挥一营甚至更庞大的战船狩猎敌军,比指挥步卒要复杂得多。陈渍甚至连测星直航都掌握不了,自然胜任不了水营的指挥重任。
  无奈之下,陈渍只得认命给编入崇城步营,七月初先是担任营军令官。陈渍绰号“登城虎”,武勇过人,又善率众攻坚,傅青河熟悉他的性子之后,就让他改任领兵的副营将。
  八月下旬,林缚对淮东军司的兵力调整部署,崇城步营空出一名营指挥,便让陈渍出任。
  陈渍是崇城步营的营将,听张苟说他有出战的机会,自然下意识的想到是强攻岱山,奈何张苟再不肯多透露信息,令陈渍心痒难忍。
  张苟给编入军情司,自然就能接触到淮东更核心的军事机密。
  必需要有强大的登陆作战部队配合,才能将淮东的海上优势充分的发挥出来,林缚有意仿效后世的海军陆战队,在淮东军专门编制登陆营。
  崇城步营与水营协调训练的时间最长,训练最多的又是各种登岛、登陆作战,若编制登陆营的话,非崇城步营莫属。
  张苟晓得,即使将来淮东要在淮泗一带增加兵力,更多的可能是将此时驻防崇州的长山营北调,崇城步营调去淮泗的可能性很低,所以陈渍无需担心以后会与昔日的同僚刀兵相见。
  陈渍这次有率步卒随水营配合作战的机会,却非去强攻浙闽叛军重兵防守的岱山岛。
卷九
逐鹿
第5章
初袭
  浙闽之间,山岭横亘,走陆路唯衢州与建州相接的仙霞岭道最为短直,自古以来就辟有山道。
  然仙霞天险形势险要,从南而北,梨岭、枫岭、大竿岭、小竿岭、茶岭、窑岭六山相接,巍峰垒嶂,虽然辟有山道,但至险处,仅容一马通过。在跨越仙霞岭之后,两边才有水道相接,不过岭南建州境内的建溪枯源,岭北衢州的瓯江之水,相当长的一段水道也都枯浅,仅能通航小船,通航能力有限。
  就这么一处险道,自古以来却是浙闽之间最紧要的关隘。
  浙闽未陷战事之前,仙霞岭两边的衢州跟建州,有数以千计的脚夫为商旅扛活。一件百十斤重的货物,从衢州扛到浦城的码头或从浦码扛到衢州的瓯江码头,收二三十枚铜子的脚钱。
  千名脚夫走仙霞岭道一年所扛运的货物,甚至不如一艘大型海船走上一个来回。
  以往浙闽之间的货物流通量极少,海路艰险,又有海寇阻路,遂仙霞岭道能勉强满足浙闽商旅往来两郡的需求。然而奢家占据浙闽之地,需要大量的将明州、会稽的米粮运往晋安,将建安、晋安的铁运往明州、会稽,两地之间的资源交换量大增,险窄难险的仙霞岭道,就完全不能满足需求。
  奢家的用兵重心虽然从海上转移到陆地,欲从西线寻找突破进入江西、徽南的机会,但衔接闽北与浙南的主要通道,则以海路为主,仙霞岭陆路为辅。
  三艘三百石载量的雀头船自闽清的码头而下,顺着秋后清澈的闽江江水而下,绕过巍峨的晋安府城,进入闽江下游的白龙江。
  闽江自晋安府城东侧的南台岛分为南北两汊,南汊宽浅,积沙浑浊,人称乌龙江;北汊水窄,约七八十丈宽,但水急流深,是出海船舶的主要航道。
  春福堂的掌柜胡阿祥,站在船甲,眺望南边草树葱茏的南台岛,江面与他们一样,还有二三十艘雀头船准备出海,看桅上悬旗,以去明州府的船居多,也有去泉州府,倒是没看到去扶桑鹿儿岛的船。
  胡阿祥心里盘算着,去鹿儿岛虽说海途艰险,在海东那块,海盗出没频频,但才是真真的厚利。所谓富贵险中求,寻常人家要是有胆量往船捎十担八担生丝,运到鹿儿岛一卖,这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晋安的海船多以双桅雀头船为主,载量三百石到五百石不等。造脊长窄的雀头船与平底宽头的海鳅船,是东闽沿海最为成熟的船型。雀头船吃水深,但扬帆借风行得快;海鳅船吃水浅,能直接靠上浅滩,早些年倒是很受海盗的欢迎。
  以往闽江口出没的商船仅有三五十艘雀头船。这两年来往明州去的海船需求增加,如今专走明州、晋安一线的海船就有一两百艘之多,走泉州的海船主要也是以三五百石载量的雀头船为主,不过走夷洲、琉求及扶桑鹿儿岛,甚至远走南洋诸岛的海船,差不多都已经改成三桅大船了,只是数量相对也有限。
  海上风波险恶,大海船抗风浪的能力,远非小海船能比;大都督府也一再谕令各家多造大型海船。相比较前些年,晋安府出海的船舶质量要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江口有两艘兵船在巡哨,船上插满迎风凛冽的战旗,随行的伙计魏阿福凑过来,有些忐忑不安的说道:“掌柜啊,听说北边的形势紧了,淮东也正式对这边宣战了,会不会我们刚出去,就有淮东的战船绕到南边来?”
  胡阿祥横眉冷看了伙计魏阿福一眼,要不是平日依仗手脚麻利的做事,说这样的晦气话,早就一巴掌甩他脸上去。倒不知魏阿福从哪里知道淮东军司的禁海告令,胡阿祥冷哼一声说道:“我晋安在明州府有两万水军精锐,淮东的水军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万,便是有一两艘小船漏过来,你就吓破胆了?”
  不要说胡阿祥了,便是浙闽大都督府的绝大多数将领,仍然停留战线争夺的陆战思维里。如今浙闽与淮东在岱山诸岛与嵊泗诸岛之间形成清晰的、泾渭分明的防线,而且浙闽水师在岱山防线的侧后,从昌国到明州府以及明州府东部沿海,形成四五百里宽广的战略纵深,再到晋安府,还将近千里之遥,即使淮东水军会有战船深入侵扰,必然也是小规模的。
  作为东闽八姓之一的胡氏,入闽两百余年来,在闽清合族而居的胡族宗族有七八千户之多,是仅次于奢、宋的大族。
  浙闽大军占下浙南,断了江西瓷器的入浙之路,胡家所产的瓷器,便成为浙南紧俏之物,专用来运瓷北上的雀头船,就有八艘之多。如此大宗货物往来,非要走海路,走仙霞岭道,一年能运出十一就算了不得了。
  胡阿祥这次率领北上的三艘雀头船,所载都是瓷器。受到大都督府的告诫,三艘船共有百余武卫随行护船,抵挡一般的骚扰足以。不过根据大都督府的要求,建议出海的船舶结成船队而行,水军甚至会根据情况派出战船护航。
  胡阿祥倒觉得大都督府多此一举,从淮东到晋安有小两千里,淮东制置使吃了疯药,派船绕到晋安来打劫,真要派过来,浙闽水师难道是吃素的,还会让他们安然脱身?
  船行到南台岛的下岛,浙闽水师在这里有一处码头,按规矩是靠港驻泊,或接受检察,或等候其他商船过来编队而行,胡阿祥心里嘀咕着,倒不敢公然违抗大都督府的谕令,下令将船靠过去。
  这会儿有数支高桅露出在海平面上,有几艘海船往白龙江口而来。海船出没江口也是寻常事,胡阿祥倒也没有在意。倒是更靠江口巡哨的两艘兵船突然调整方向,往来船驶去,许是检察来船身份。过了片刻,来船借着回涌的潮水接近江口,胡阿祥才看清过来的五艘船都是海鳅子船,插满战旗,迎风飘展。
  在这五艘船突然袭击巡哨兵船之前,胡阿祥都以为那是浙闽水营的战船,大概那两艘巡哨兵船也是这么认为,才毫无戒备的接近检察!
  白龙江口的战事爆发得很突然,两艘巡哨船毫无提防,几乎在眨眼间的工夫,就给倾泄而来的箭矢、装满火油的特制燃烧罐覆盖。而发动突袭的五艘敌船,目标显然不仅仅是江口的两艘巡船,甩开给两艘给打蒙又引起大火的巡船,就借着回涌的潮头,往南台岛下岛码头袭来!
  “是敌船,是敌船打进来!”雀头船上的伙计多数没有见过什么场合,看到五艘敌船气势汹汹的冲来,惊慌大叫。
  胡阿祥恨不得抽乌鸦嘴的魏阿福一巴掌,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他心时也是骇然,不清楚为何会有五艘海鳅船能绕过外围的警戒线混进来,码头上驻泊的十多数艘商船,都慌不迭的拉碇欲逃。
  码头上仅有百余戍卒,还都是杂散兵勇,慌作一团,只是拿了弓箭兵器往码头上涌,实际上也帮不上尽快。烽烟这时候倒是及时燃烧起来,但是等上岛水寨的水营战船过来,需要一段时间。
  胡阿祥首先要保住船上的货物,可不敢凭借船上百余武卫逞能,疾声吆喝,让船工变帆掉头往上游避逃!
  船上的护卫都纷纷拿出来弓弩刀矛,十几个领头的,在别人的帮助下,七手八脚的将铠甲穿起来。要是商船逃不脱,援军又不能及时赶来,就要他们这些武卫抵挡一阵子了。
  胡阿祥还是幸运的,刚好还没有抛下大碇驻泊,大帆也才降下一半,船工水手都在各自的位子上。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三艘雀头船就很快掉头往上游走。
  大部分在下岛驻泊的商船却没有这么好运,刚从水里拉起大碇,就给五艘敌船杀到近处。商船虽多少有些护卫,但敌船接近后根本就没有劫船的心思,在接舷还有些距离时,就大量抛掷一头烧着的火油罐。
  火油罐在甲板上砸碎,火势顿时就随着飞溅的火油弥漫一片,弓弩箭矢交叠而来,船上帆桅都是易引火之物,船上护卫缺少弓弩对抗,给压制着无法救火。
  商船跟战船无法相比,甲板薄,又不会蒙熟牛皮,防火差,侧舷没有护墙,很难抵挡弓弩的攒射。也不晓得敌船所掷陶罐里装的是什么火油,火势极旺,大白天里有幽幽的蓝光,还噼哩啪啦的炸响,时间稍长些,火势将甲板烧透,火油往船舱里浸透,这火就没法救了……
  看着下岛码头十数艘商船在很短的时间里就陷入焰天火海之中,胡阿祥心里骇然:这五艘海鳅船是淮东伪装来偷袭的战船,换作普通的海盗船,应该是劫掠为主,怎么可能直接纵火烧船?
  上岛水寨的战船出动速度也不慢,这时候就有五六艘快浆船先操桨而来。南台岛北的白龙江仅有六七十丈宽,水面狭窄,利桨船不利帆船,奔袭的五艘敌船看到这边战船出动,就放弃登岸袭击下岛码头的机会,远远的就掉头往外海逃窜!
  胡阿祥看着下岛码头左右给烧着的十数艘商船,他背头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好险:要是早一刻过来,多半也要下碇降帆脱不开身。
  晋安府能出海牟利的商船,绝大多数跟八姓大族关系密切,或者直接就是八姓大族名下的船舶。看着这么多船给引火烧着,许多水手、护卫被迫跳水逃生,胡阿祥也不能见死不救,看到这边水营战船出动将敌船逐走、又有十多艘出海去追赶,他下令手下掉头往下岛码头靠过去帮着救人灭火,心里也不由的感慨:战火这算是烧到晋安府来了!
卷九
逐鹿
第6章
搏兔
  晋安府城位于闽江北岸,距离闽江北汊白龙江口约有五十里。通过烽火传讯,晋安府城里很快就知道江口遇袭的消息。
  奢飞虎踞坐在虎窥堂里,神情严峻,这时候还仅仅是知道江口遇袭,进一步的情况还无从得知。
  秦子檀站在廊檐下,自奢家控制东海寇势力以来,晋安这几年一直都没有受到海上的袭击。这个时机,又与淮东颁布禁海告令相合——若真是淮东战船绕到晋安来发动突袭,问题就棘手了。
  数名甲士持令闯入,秦子檀见为首者是大都督文庄公身边的侍卫校尉郑明经,问道:“郑校尉,可是江口有消息传回来了?”
  郑明经点了点头,也不是详说,只说道:“主公请二公子与秦先生过去……”
  秦子檀一直未在浙闽都督府正式任职,只是以奢飞虎府上客卿的身份留在晋安,郑明经遂以“先生”相唤。奢飞虎听着门口的对话,也不端架子,走了出身,只问了一句:“我父亲在哪里?”
  “明园阁,也派人去请诸位大人了!”郑明经回道。
  秦子檀暗道:大都督也意识到这次遇袭非同寻常吧!当下不再说什么废话,跟着二公子奢飞虎就往明园阁赶去。
  走进明厅,看到上司马温成蕴脸色颇为沮丧的站在里间,秦子檀心里奇怪:上司马温成蕴专司亚安东线守戍之事,南台岛水营也归他节制,白龙江口遇袭,他不亲自跑过去视看敌情,怎么还有心情留在晋安城里?难不成奢文庄也以为白龙江口遇袭只是寻常小事,不需要温成蕴专程跑一趟?
  看到奢飞虎与秦子檀进来,温成蕴给奢飞虎行了一礼:“二公子……”
  受两年前东海战败的原因,奢飞虎迄今在晋安都掌握不到实权,也使得秦子檀在晋安的地位大跌,自然不给温成蕴这些人物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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