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40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40/757

  “怎会?”林缚笑道,他就怕张玉伯待他太生分,这时候哪怕找家路边摊温一壶酒喝得痛快也行。林梦得见事情已经骑虎难下,不如先痛快喝次酒再说,便跟着张玉伯往街巷子里钻。
  张玉伯说的那处酒家是铁钱巷子里的宋五嫂羊肉店,林梦得也知此处,赞道:“张大人真是会挑好地方,只怕今天是来晚了,吃不上韭黄炒羊睑子肉了,”跟林缚介绍起来这家店招牌菜羊睑子肉的妙处来,“每道菜要用八九只羊头,只取眼窝子里的嫩肉割下来炒韭黄,宋五嫂做的羊睑子肉,馨香脆美、济楚细腻、难尽其形容……”听得林景中在后面直咽口水。
  林缚笑着一同走进这不大起眼的院子,院子里堂屋及左右厢房都改成酒阁子,烛火浑耀,还有七八名食客在院子里喝酒,张玉伯是这里的常客,他们走进院子,伙计跟腰间系着鹅黄围腰、看上去像此间女主人的中年妇女便过来招呼:“张大人好一阵子没来小店吃羊肉了,让小的好生惦记……”
  “这句可不能让我家婆娘听进,我馋宋五嫂的羊睑子肉也罢,馋上人回家就要挨我家婆娘擀面棍了……”张玉伯虽是进士出身,但是这几年干的是捕盗捉奸的差事,放开怀来,说话就有市井豪气,任意的跟犹有徐娘风韵的宋五嫂开玩笑。
  林缚也笑着跟宋五嫂作作揖:“打扰宋五嫂了。”
  男女大防的森严礼教是深院大宅的事情,这平民之中、市井之间却是随便。穷苦人家有时候过日子实在艰难,甚至说好期限将妻子典卖给人家。当然了,典买者也是无法正经娶一房媳妇的穷苦人家,典买个妻子回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之后,再将妻子还给人家。不要说典妻了,便是伴妻(几个穷伙伴或者穷兄弟共娶一妻),这江宁城中也不罕见,只是本朝例律,典妻合法,伴妻不合法,张玉伯坐下来,跟林缚说这些市井之事。
  最拿手的韭黄炒羊睑子肉这时候自然是没有了,张玉伯跟林缚说这里的闷烧羊肉也是一绝,让宋五嫂烧五斤羊肉送上来,另点了几个下酒的小菜,另温了两壶好酒。比起藩楼一席酒动辄万钱,这边饱食一顿三五百钱足矣。
  林梦得心想他跟张玉伯认识也有三年多了,都是东阳乡党,相交却总是隔了一层,原先心里想张玉伯是进士清流出身的文臣,自己是一身粘染铜臭味的商人,走不到一块去是当然,此时看到张玉伯与林缚相见才两次就如此坦荡不遮掩,进这店之前还“张大人、林举人、林公子”的相称,一壶酒下去,就变成“玉伯兄、林小弟”的称谓了,心里暗叹:林缚要是本宗子弟该有多好,他是旁支子弟,其他族人如何肯服他上位?
  林梦得稍沉吟,跟林缚说道:“你办集云社也缺人手,我借四个人给你帮衬些。藩鼎老狐狸会忍气吞声,他要想对付谁总是会等到时机再一头扑上去咬死对手不松口,暂时无需担心他这只老狐狸,只是藩知美公子哥脾气,反而很难揣度……”
  “多谢三叔关心,”林缚摇头笑道,“你没看今夜小侯爷都一直袖手旁观呢?藩知美有公子哥脾气只怕难有发作的机会,我自己会小心就是。你这么帮我,只怕二公子那边会说不过去。”
  “二公子啊?”林梦得摇了摇头,说道,“难……”他这是第一次跟林缚坦荡的交换意见,在他看来,这种情势下,林续宗还想要上位,可能性很低。
  林缚不奢望林梦得此时就能完全助他,能如此坦荡比起之前的戒备,就是大进步。
  张玉伯听他们在聊林族中事,坐在旁边不插嘴,过了片刻,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在藩楼听你提及集云社,有何所指?”
  “小弟要在江宁办间商号,取了这个俗气名字,顾大人也有在集云社放股子钱,景中是集云社的主事,”林缚这才浑不在意的介绍起林景中来,之前在藩楼时,只介绍过林景中的名字,又开口问张玉伯,“玉伯兄有意思没有?我跟玉伯兄也不说外话,希望玉伯兄日后能对集云社稍用些心思,便算每年两百两银子的股子钱。”
  林梦得心想林缚真是不简单,这年头一些文臣自诩清流,勒索银子手脚极其利索,却很少有抹下颜面直接合股做生意的,毕竟传出去有损清誉,没想到林缚竟然能让顾家往集云社里放股子钱,却不知道林缚走的是夫人路线、顾悟尘才半推半就的应允。
  听得顾悟尘也投股子钱,张玉伯自然没有什么好犹豫再去故作清高,爽利答应道:“成……不过这股子钱,我一定要出,隔天我让人送你府上去。”
  这个时代钱息之高是千年之后的人难以想象的,这年头放债年息没有100%都不好意思叫高利贷,家有余钱放在典当行也能拿到两到三成的年息,当然风险也要比千年之后存放银行大得多。
  商号做账目外人是很难清查,商号银股(亦称财股)有分利与定息两种,林缚不会让顾家与张玉伯参与商号的经营,也不会定期将商号账目报给他们,自然给他们算定息银股,跟放钱给典当行定期拿钱息形式差不多,只不过林缚不会要顾悟尘、张玉伯真拿本金出来。
  林缚一笑,说道:“年节将到,今年的钱利便就算了,玉伯兄也不要拿股子本金来,来回跑,麻烦得紧……”
  张玉伯笑了笑,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也知道林缚不贪他这点本金,继续饮酒,林缚又将集云社包销顾家茶货的生意略说给张玉伯听,总要让他对集云社有些别的信心。
  他们喝着酒,院子门给人从外面推走,一股风窜进来,吹得这边布帘子晃动,听见院子里有人大喝:“好你个钱小五,欠你赖五爷的钱债何时来还?再不还就拿你婆娘典卖出去折钱,你那婆娘相貌可以,只是没什么肉,不过爷已经替你找好买家,只要你点头应允,我们就两清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林缚放在筷子,周普掀帘往外看,果然是他们初来江宁那天找来跑腿帮闲的那个青年钱小五。这几天刚养好伤的他正背一只篓子冒着寒风进院子来,却看见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汉子从左厢房茶室里闯了进来,像揪小鸡似的一把揪住青年钱小五,面相凶恶的逼他卖妻还债。
  宋五嫂从里间走了出来,对那汉子说道:“赖五,兵马司的左司寇张大人在此间饮酒,你不会收敛些!我找钱小五跑脚买羊肉去,你要讨债,莫要在我院子里讨。”
  那汉子赖五声音收敛了些,仍强硬的说道:“左司寇大人也不能挡我讨债,给五嫂你面子,我不在你院子里讨债,不过钱小五你莫要出这院门……”给两个手下丢了眼色,说道,“你们去院子门口守着,今天钱小五不还清我的债,你们就直接去他家将他婆娘接过来。”
  张玉伯摇头跟林缚说道:“这赖五头姓陈,平日在西城头放印子钱、替人收债,手下养了几十个青皮混混,好像跟沐国公府的大管事是姨表亲……”
  林缚跟周普说道:“你把陈赖五请进来,谈谈他欠我钱的事情……”
  张玉伯、林梦得都不知道江宁的地头蛇欠林缚什么钱,就看着周普走出去,搭着陈赖五的肩头将他跟钱小五强请到这厢酒阁子来,宋五嫂也跟着走进来。
  陈赖五进了酒阁子,看见左司寇参军张玉伯坐在桌前,涎脸说道:“张大人唤我过来有什么吩咐,赖五马上帮你办妥。”
  “是我找你,”林缚放在酒杯,“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谁……前些日子,我给钱小五拿锭银子去办事,听说半道给人抢了,请你过来问问这事!”
  陈赖五当初将钱小五拿的那锭银子抢走抵债,就是后来听手下人汇报说新搬进簸箕巷的这户人家竟然毫无顾忌的将庆丰行的两名眼线揪出来海扁了一顿,他不知道这户人家的水底不敢轻易得罪,才当夜又将那锭银子还给钱小五,以免得罪人;他这段时间也没有再去找钱小五索债。过了这些天,看见钱小五给宋五嫂家帮闲,他当然将林缚忘到脑子,揪住钱小五迫他卖妻还债,哪里想到会这么巧,竟然给林缚撞上这事。
  陈赖五涎脸笑道:“公子爷,那真是误会,再说银子后来不是还给钱小五了,难道这畜生没有安心给公子爷置办东西?我拖这畜生出去扁一顿!”
  “陈赖五,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要我将你拘到衙门才肯说?”张玉伯阴沉着脸喝问陈赖五。
  陈赖五虽是地头蛇,终究还怕官三分,更何况兵马司锁拿他们这些地痞头子跟凶神恶煞似的,张玉伯可以说是他最不敢直接得罪的人,张玉伯脸色阴沉,他腿肚子就打颤,给拘到衙门一阵杀威棍吃下来,这一个月的羊肉就白补了,还要在床上躺一冬天。他慌忙跪下求饶道:“真是误会,当时看见钱小五手里拿着银子,就一头想着他还债的事情,没有想到钱小五是拿公子爷的银子去办事,差点误了公子爷的正事。赖五真是该死,得罪了公子爷,得罪了张大人的朋友,赖五赶明一定去公子府赔礼请罪……”
  “行了,我只当你把这事给忘了,没有拿你见官的意思,”林缚轻描淡写的说道,“钱小五毕竟是替我办过事的人,我不能看他给你逼着卖妻还债,他欠你多少,我今天替他还了……”
  陈赖五也当真是光棍一个,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债契,摊手给林缚看过,就当场撕了粉碎,说道:“赖五罪该万死,哪里敢让公子爷还债,赖五与钱小五这债便算是两清了,若有反悔,天打五雷轰。”
  “行了,行了,我跟张大人还要喝酒,你们还有什么事情,出去说吧。”林缚挥手将陈赖五、钱小五等人都撵了出去。
卷三
江宁风月
第24章
烈义家仆
  壶中酒尽已是更深漏残,张玉伯将店主宋五嫂喊来要结账,宋五嫂说道:“统共三百钱,赖五帮张大人结过了……”
  “我要他结账做甚?我跟他没这个交情,把钱还他。”张玉伯要随行的仆人从搭裢里数三百钱给宋五嫂付酒钱,与林缚、林梦得把臂走出酒阁子,陈赖五跟他几个手下还守在院子里,大概听到张玉伯在酒阁子里的话,脸色讪然,站在那里想过来招呼一声,又怕自找没趣。
  仆人们在院子里将马车套好,在清寂的夜里,马打响鼻的声音格外的响,林缚与张玉伯、林梦得分别坐进马车,店里的伙计帮忙将大门打开,才看见钱小五蹲在院子门外,身上衣衫单薄,身子抱蜷着发抖,看见这边马车要出院子,跑进来扑地跪下叩头:“刚才小五晕了头,出门才忘了要跟公子爷叩头说声谢,小五也不敢占别人便宜,只要赖五爷不逼我典卖云娘,宽限我些时日,我就是做死也会将钱还他……”
  “能有多大事,值得你在院子外守半夜?”林缚忙下车将钱小五从冰寒砖地上扶起来,搀住他胳膊,才真觉得他身上穿的真单薄,大寒夜的,夹袍子夹层里就没有几两棉花,身子冷颤得直打摆子,忙将身上的敞裘披风解下来披他身上。
  陈赖五在旁边好不容易逮到话说,他朝钱小五瞪了一眼:“谁还要你还钱,你当我陈赖五在公子爷面前说的话是放屁?”
  “行了,”林缚说道,“小五在东市挨了你一顿打,养了几天伤才好,这钱息就免了,他欠你的八百钱,我先替他还上,你就算两清了,”让林景中数八百钱给陈赖五,又对钱小五说道,“我想请你以后就专门给我跑腿办事;另外,我家宅子缺个厨房打杂,就是给柳姑娘当帮手,活也不重,你跟你家娘子若是不嫌委屈,明早上到簸箕巷来……”又跟宋五嫂说道,“烦请五嫂给钱小五温半壶酒、烧一斤羊肉给他带回去。”让林景中将酒肉钱跟宋五娘结了。
  钱小五又要下跪,林缚搀住他,说道:“你也读过几年书,我也是读书的,我们之间不要有这破规矩……”看着钱小五脸上浊泪纵横,轻叹一声,与坐在各自马车上等候的张玉伯、林梦得拱拱手,说道,“我们走吧。”先上了马车,又给林景中搭了一把手,拉他上来。
  林梦得看了这一切,心里微叹,他虽然不知道钱小五的细情,也不知道他有何才干,想着今晚的情形,心想这钱小五还不把命卖给林缚才怪,心里又想,笼络人心是大部分上位者都知道的道理,但是知易行难,他还真没有看到谁能如林缚这般做得细致入微,便是他这个自以为看透世情的冷眼旁观者也觉得微微动容。
  ※※※
  回到集云居,已经深夜,除了赵虎与陈恩泽还守着门,其他人都已睡下。林景中酒意难消,兴奋的要拉赵虎说今夜发生的事情,林缚回房坐着,细思今晚的举动有无不妥之处,又拿出书来看。片刻后柳月儿端了盆热水进来:“夜里发生什么事情?赵家兄弟塞了几锭银子给我,说是要看见城中起了火,就要我领着他弟弟躲到顾家去……”
  “没什么事情,”林缚笑着说道,心想大概是赵虎从四娘子那里知道今夜发生的事情又去藩楼外守了半夜,看着藩楼里没有什么异动才回集云居,心想这时候很晚了,明天再找赵虎问这事。按说自己在外面做什么事情,要有明有暗才更方便接应,只是身边能用的人手太少了,看着柳月儿醒来起床的样子,将热水盆接了过去,说道,“这些事不该是你做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你们男人,懒得动弹烧热水,多半脚不洗就睡下,用不了几天被窝臭得跟什么似的,大冬天洗被褥子,更遭罪。”柳月儿打了哈欠,稍带羞意的拿手掩唇,眼睛瞅着书案的书籍,她也识几个字,心想:夜里不读正经的科考书,深夜倒有心思读《大越律·狱诰》?
  “对了,你前些天不是惦记着请钱小五夫妇过来帮佣,我夜里遇上钱小五了,请他夫妇明早过来,宅子里有什么事情,你先吩咐他们去做……”林缚跟柳月儿说起这事。
  “嗯。”柳月儿心里奇怪:前些天看人家给欺负那么惨,不同情人家,今天夜里偶遇上就要人家夫妇过来帮佣,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她守着林缚洗脸洗脚将水端走才去睡觉。
  次日,林缚没有早起的习惯,听着巷子里人家鸡打头趟鸣,窗户纸透进来的青光还晞微得很,他心里纳闷:这簸箕巷住的都是大户人家,怎么还有人家养只打鸣的公鸡?无论是柳月儿还是赵虎、林景中、周普、陈恩泽他们都养成闻鸡而起的习惯,不过他们经过正院时都蹑手蹑脚的,林缚闷头又睡了一觉,直到听见柳月儿跟钱小五夫妇在院子里说话,他穿衣起床。
  钱小五衣衫单薄,蜷缩着肩站在院子里,看见林缚披衣走出房门,拉着他妻子过来请安:“公子爷,小五跟云娘过来以后就听候公子爷使唤……”昨天林缚给他穿的裘披风他整整齐齐的叠好捧在怀里,递过来,“这是公子爷的皮袍子……”
  “不是什么好衣裳,你留着穿吧,”林缚说道,“没有吃早饭吧?先吃过早饭,再说其他事……”让柳月儿带着他们先去后院吃早饭,看钱小五夫妇衣裳实在单薄,拉过赵虎,让他赶紧去街上的估衣铺子给钱小五夫妇买两身厚实的棉衣来。
  林缚在院子用软弓拉弦练力,又练了一趟刀。他倒没有刻意的去跟周普学刀术,对他来说,学习刀术已经不需在意什么花架子,劈刺术虽然有许多不合用的地方,但是技击原理总是相通的,只要刀在手里的摸熟了,就是杀人的利器。
  出了身汗,林缚走到前院,看见陈恩泽跟赵虎兄弟赵梦熊在对练拳脚。不要看赵梦熊才十二岁,比陈恩泽要小三岁多,但是个子只矮半头,身体更健壮,力气又大,跟赵虎练过粗浅拳腿,加上陈恩泽练拳脚的时间也不长,两个人在院子里对练得旗鼓相当。
  林景中蹲在一旁笑道:“赵虎他三兄弟都是霸王投胎,听我娘她说,赵婶养了三兄弟,专去别人家买刚下崽的母羊,拿羊奶喂他们……”
  林缚招手让陈恩泽、赵梦熊过来休息,怕陈恩泽因打不过比自己少三岁的赵梦熊而心生沮丧,指了指自己的脑壳,跟他们说道:“恃武而勇,不过十夫之将,人真正的力量在这里。”又跟着陈恩泽说道,“你以后每天做完功课之后,就跟着你景中哥做事……记住,事情宁可少做些,每天该做的功课不要落下。”
  “嗯。”陈恩泽点头答应,他经历的苦难比林景中他们能想象的要多,自然不会轻易沮丧。
  林缚笑了笑,又跟林景中说起让他在簸箕巷附近帮赵梦熊找间私塾,这会儿,钱小五夫妇吃过早饭换了身厚实棉衣出来,站在一旁等候林缚跟林景中说完事情,柳月儿才走过来说道:“小五跟云娘早先住在城西头的破窑房里,四壁漏风,后院还有房子空着,是不是……”
  真正大户人家的后院只住丫鬟、婆子,是不会允许夫妇住进去的,林缚自然没有那些讲究,心想也许柳月儿自己害怕单身住后院,点头答应道:“行啊,反正空着也空着,”又跟钱小五说道,“你跟云娘先都在宅子里帮忙,什么跑腿的、大冬天要洗要涮的,就不要让她们两女的动手,你就辛苦些……你们夫妇在这里帮忙,衣食住行不用你们担心,另外再给你们两夫妇每个月八百钱存着,你们看如何?”
  钱小五壮着胆子说道:“小五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粗浅字,要是公子爷跟梦熊兄弟不嫌弃,我可以抽时间教他的……”
  “哦,”林缚只知道钱小五识字、记性极好,倒没有想到他有为人师表的自信,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不考个功名,哪怕从府学每个月混一石米钱,也比在街上帮人跑腿强?”
  “先父是杀猪匠,”钱小五苦笑道,“先母周孺人出身更轻……”
  钱小五不讳言他先父是杀猪匠出身,却讳言他母的出身,林缚自然不会多舌去问,说道:“那梦熊就劳你多费心了,除识字之外,《大学》、《中庸》此类的书文少教些,不妨从《春秋通鉴》等史书先学起……除月银之外,我另给你算师资。”
  “不敢再多要,蒙公子收留贱夫妇,小五跟云娘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无以回报。”钱小五诚恳说道。
  “说这些做什么,我出钱请你来帮闲,你尽心做事便够了……”林缚笑着说,这时候门外有马蹄声传来,行至门外就停了,不知道这时候谁找上门来,钱小五也甚是机巧,跑去开门,就看见顾悟尘的随扈、杨朴的儿子杨释牵马站在门前。
  “原来是杨释兄弟,大早赶过来有什么事情?”林缚问道。
  “顾大人请你过去一趟,顾大人还说了,你要是没有吃早饭,就过去一起吃。”杨释说道。
卷三
江宁风月
第25章
纸上谈兵(一)
  林缚与周普套了马跟着杨释前往顾府。
  与前些日子来相比,顾家前院门房里多了几名穿兵服的带刀护卫,杨释唤来领头的小校,跟他说道:“这是林举人……”介绍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就领着林缚往宅子里走,周普牵着马在前院等候。
  杨释半道逮了个婆子问知顾悟尘人在谨园,便带着林缚往后宅方向走,林缚才知道谨园是顾家后宅的那座小花园,顾悟尘给起了个雅致的名字。林缚从月门进谨园,几株腊梅横在眼前,听见后面唤:“爹,你要看的书,我拿来还你……”
  林缚奇怪的站住脚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顾君薰提着襦裙一角、露出裙下的绣鞋、花袄裤,欢快的奔跑过来,另一只手臂弯里还捧着几本书。
  顾君薰看见林缚转回头来,才发现喊错了人,小脸臊得通红,没有脸跟林缚打招呼,低下头要抢到林缚前头往园子,脚下给门阶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书丢了一地,她好不容易扶树桠站住,更是尴尬窘迫得不敢看林缚,脸红得要滴出血来,耳根都是娇艳的酡红,她看着书就在林缚的脚下,看着林缚弯腰去捡书,她就没有好意思凑过去捡,只鼓足勇气细声说道:“这些书是我爹要看的……”扭头跑出了园子。
  林缚哑然失笑,他在千年之后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易害羞的女孩子,将几本书捡起来,却是《武学七经注》。这倒不是指写拳脚技击之术的著作,而前人兵法著作的合辑,本朝开国名将苏晋书整理加以注疏,可以说是当代军事著作的集大成者。这套书,民间书坊书肆禁印禁售,林缚想高价求一套而不得,不过顾府有这种书也不奇怪,顾悟尘十年流放军中,对军事兵法有兴趣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想到顾君薰没事会从他父亲那里借这套书看,难不成这么害羞的女孩子还梦想着当个女将军不成?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40/757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