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48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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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片刻,葛长根率两百余兵卒下船登岸,高宗庭找来胡萸儿,问道:“刀鱼寨有无熟悉埠岭山路的向导……”
  “人是有的,水师许多将卒都是埠岭一带的农家子弟,对山道熟悉得很……”
  “那就好,”高宗庭说道,“请胡将军派些人手,协助葛校尉率部连夜翻过埠岭,最好是在天亮之前,赶到埠岭南麓的七甲……”
  “啊!”胡萸儿蓦然一惊,看着随葛长根上岸来的淮东将卒才两百余人,说道,“要在七甲伏击陈芝虎所派的偏师,葛校尉的人手是不是少了些?”
  七甲是登州东面的一个镇集,是从埠岭南麓进入登州的必经之路,要伏击陈芝虎派来袭登州的偏师,七甲无疑是最适合的地点。
  淮东军素来敢战,战力也强,胡萸儿当然晓得,但陈芝虎派来奔袭登州的也非弱旅。
  最为主要的,两边兵力相差太大。
  淮东军过去打伏击就眼下两百兵卒,都是步卒;还要连夜翻过埠岭山,怕是要将铠甲都脱掉才行。而陈芝虎派来袭登州的偏师少说有两千骑兵。
  算着时间,陈芝虎所派偏师,应在明天午前经过七甲——以极少兵力伏击强势之敌,唯有利用黑夜、大雨、大雾这么极端天气才有成功的可能。
  见胡萸儿有所误会,高宗庭解释道:“这趟,从登州城登陆就有六营步甲。我们算着能阻止柳叶飞进刀鱼寨,但柳叶飞率部南逃,一是有可能落入我们在登州城北设下的埋伏圈,也可能会有一部溃兵绕过登州城,直接往西逃去。葛校尉率部翻过埠岭,是防备有溃兵从七甲漏过去,提前让陈芝虎所派来的偏师有所警觉。真正到七甲伏击陈芝虎这路偏师的,是从登州城登州的那部分兵力……”
  “哦,原来是这样!”胡萸儿恍然悟道,即使如此,用六营步卒在野外去拦截两千骑兵,他犹觉得淮东军真是敢打,想着柳叶飞要是起了警觉,没胆回登州,西逃也必然经过七甲,这时派兵卒翻过埠岭,也正好赶在柳叶飞前面将他们拦个正着。
  胡萸儿召来部将赵淮山,吩咐他道:“你带上熟悉埠岭跟七甲的人手,陪同葛长根先去拦截溃兵……”
  ※※※
  柳叶飞一心想逃回登州城,慌乱中也没有想过淮东援军有在登州打伏击的可能,至少在这时候登州城方向也确实没有任何异常现象暴露出来。
  柳致永一肚子怨气,淮东援军过来就过来,登州形势这么紧张,淮东军就有一部部署在津卫岛,赶来支援刀鱼寨,也不是没有可能。
  要不是柳叶飞扭头就逃,败露了行迹,难不成淮东援军还能将他们吃下去不成?
  便是到这时,柳致永还不相信他们已经败露了行迹。
  柳叶飞给左右簇拥着,勉强不掉下马来,看到侄子一脸怨愤,心知他是对自己不满,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淮东军不声不吭的就进了刀鱼寨,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缘由?我为官这些年,其他本事没有,有什么风吹草动,总能提前有所觉察。刀鱼寨夺不过来不要紧,只要登州城还在我们手里,你跟我投了大燕,少不了一场富贵,做人不能太贪心。”
  柳叶飞对下面的将卒只说胡萸儿设下陷阱要杀他们,普通将卒不清楚原委,只晓得跟着柳叶飞往登州城跑。
  夜里行路本就是一桩极难差事,当世有哪支军队能在夜里行军而保持队伍不散,都能称得一流精锐了。
  柳叶飞从登州城拉出来的这千余步卒,天黑之后赶往刀鱼寨就稀稀拉拉的散得不成样子。这会儿扭头往回走,柳叶飞往是给狗撵着走的兔子,如丧家之犬,只想赶紧逃回登州城,更没有心思收拾队伍,千余人乱作一团,与溃兵没有什么两样。
  未交战,就先垮了下来,也难免高宗庭不屑派兵追击他们,而是主要防备他们往西逃,让正往登州奔来的陈芝虎那路偏师提前警觉。
  柳叶飞怕刀鱼寨有追兵打出来,不敢在路上耽搁,更没有心思收拾这些乱兵,带着百余扈骑,与柳致永从乱兵间穿过,先往登州城赶,让义子柳方慢慢在后面收拾。
  行到登州城北的鸡公山西麓,柳叶飞从马背上摔落两回,摔得鼻青脸肿,牙齿都摔掉半颗,隐约能看到登州北城楼在如玉月钩下的黑影,便松了一口气。
  冷不防听着“嗖嗖嗖”的声响传来,柳叶飞只当是风吹过树林,待胁下给一支利箭狠狠的扎入,身子保持不了平衡,从马背上摔下来,才意识到这“嗖嗖嗖”的声音是弓弦荡动、箭矢破空而来……
卷十
权倾
第16章
如此夺城
  柳叶飞给箭射下马,痛得嚎叫,左右扈从都在箭雨覆盖打击之下,没人有心思来救他。马蹄乱踩,柳叶飞听着胸骨咔嚓响,身子翻滚到路边的浅沟里,才避免给当场踩死,但中箭的右肋及胸口剧痛无比。
  即便暂时不死,半条命也交待在这边,伏兵从四边杀来,逃无可逃,他绝望的闭上眼睛。
  率部在鸡公山南麓打伏击的是迟胄之子迟元吉,没有等到从刀鱼寨撤回来的大部队,看到这队骑兵摸黑往登州城逃去,果断下令出击,将柳叶飞袭了正着——乱箭射过,看到这队骑兵没有抵抗就溃不成卒,便燃起火把来捉俘。
  陈芝虎偏师来袭,柳叶飞又将登州城里仅有的三营守军调了两营去刀鱼寨,城里乱糟糟一团,都晓得陈芝虎所部破城有大掠的恶习,许多人闹着要逃出城去。
  柳叶飞离开登州城后,留在城里主持事务的是府通判元知兴。
  大敌当前、大难临头,守军兵力本来就严重不足,柳叶飞又将三分之二的守军带去刀鱼寨。说是迎接江宁特使,元知兴却认定他是贪生怕死,先逃往刀鱼寨去了。作为城池,刀鱼寨比登州城容易守,更主要的是,从刀鱼寨随时能坐海船南逃。
  元知兴还算是有些骨气,没有想着去做投敌之事,他写了一手好文章,治政也算勉强,但根本没有守城的经验,更没有临大难而不慌的胆魄,这时候心里慌作一团麻,将手下官吏召到府衙议事,竟是一群人坐在那里哭泣,声嘶力歇的说些“捐躯赴义、要为朝廷效忠”的废话,竟无一人想着要走到城头去组织防守,更不要说去整顿仅有的五六百守军,招募民勇了。
  有些心思活络的官吏,便先想到逃出城去避难,也有些官吏想到投降,但苦于找不到机会开口——留守登州城里的一营兵卒因为不是柳叶飞的亲信心腹,而有给遗弃之感。从将官到兵卒,都无心思守城,甚至已有兵卒开小差逃走。
  守军没有一哄而散,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赵珍率登州镇主力退守平度,还没有给歼灭,给他们留一线守住登州的希望,也怕事先给问罪。
  在这种情况下,登州城守军没有发觉从东北角堂子湾登岸的海东兵马,实在不能叫意外。
  迟元吉率部在鸡公山西麓发动伏击,赵虎便率兵往登州城北门接近,而在这时,登州城门竟然打开来,无数车马从城门慌乱行出,竟然在这时候出城避难去。
  潜伏的哨探随之出城过来禀告登州城里的情形,赵虎听了哭笑不得:
  敌军还没有打来,登州城就先乱了阵乱,竟然在夜深之时,打开城门,放人出逃,也不晓得有多少兵卒混在其中,跟着逃走。
  人不行,不能用,即使有固若金汤的城池也守不住,所谓一溃千里,也不过如此。
  能不能战,是不是精锐,关键还在于人啊——想当年流民军那种破烂家当,还能转战千里,攻城掠地,使中原腹地大片城池陷落,刘妙贞靠老弱残兵守着淮阳,便叫陈芝虎不敢强攻,这些都不能算是饶幸,实在是除有限的精锐外,普通地方兵备驰废程度太深了。
  淮东已有十万精锐可用,工辎营也有十二三万储备兵员,几乎支撑起南越半壁江山,以前赵虎觉得淮东的实力还弱,野心不该过早的暴露出来,但看到登州城临敌竟是这种情形、竟是如此的不堪,想到过去数年来,朝廷的兵马似乎只负责丢兵弃甲、失城弃地,赵虎倒觉得淮东已经没有必要再看朝廷的脸色行事了。
  赵虎之前还头疼怎么说服守军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这会儿倒不用为这事头疼了——赵虎吩咐左右:“将火把点起来……”
  城里人哀求得守军打开城门放逃,甚至给鸡公山拦住视线,没有在意到柳叶飞与扈从在鸡公山西麓给伏击,乱糟糟一团要出城逃生去——这会儿见到城北面的暗地里,突然亮起无数火把,映照出无数面孔狰狞的戎卒从山坳里鱼贯而出,只当是敌兵袭来,立时仿佛烧热的油锅里给倒了一瓢冷水,慌到极点。
  出城逃难的民众炸锅的四处逃散,城门守军本就心思不定,也一哄而散。
  赵虎看着洞开的城门,看着倒地的车马,看着踩脱的鞋袜、帽服,看着那些崴脚或给踩伤的民众的惊恐的脸,看着那些给守军丢弃的弓刀,又好气又愤恨,铁青着脸,吩咐左右先将落下护城河的民众先救下来——便是如此轻松就“占领”了登州城的北城。
  想起崇观九年东虏的那次寇边,东胡大军横扫燕南,只一个月的时间就接连攻陷燕南三十余城,想必多数情况便是眼前这种情形吧?
  这时候城里有些杂乱,竟有一队兵卒百余人规模,往这边奔杀过来——想到在这种情形下,城里还有人想到要反击夺回北城,赵虎心里倒是宽慰些,让人上前去喊话,莫要无缘无故的再添什么伤亡。
  过了片刻,手下带过来两人,一人衙役打扮,胡乱披着一件皮甲,另一人倒是守军将领,看模样也只是城门小校。
  “小的梁寿,是府城大牢的三班头目,”梁寿嘴巴宽活些,走到跟前来便行礼自述身份,“他叫施安金,是南门副尉,听着北城有敌来袭,施安金带着手下来援,小的也晕头晕脑,带着当班的衙役赶过来,却不晓得将军带着淮东军来援登州……”
  赵虎打量着梁寿、施安金:梁寿肥头大耳,腰宽肩阔,看着就有一膀子力量,更难得的是这时候不去逃生,能带十多名衙役跟着守军过来反攻北城,又想他平日在衙役里也应很有声望,才能叫其他人跟着他拼命;安金年纪颇轻,瘦高个,黑脸膛,显得健壮有力。
  “登州知府柳叶飞已经投敌,你们晓得不晓得?”赵虎沉着脸问梁寿、施安金二人。
  这会儿,陈恩泽走过来,听到赵虎质问梁寿、施安金。
  赵虎颇为诧异,先让梁寿、施安金退下去,问陈恩泽道:“刀鱼寨的事办妥了?”
  “高先生已经进了城,胡萸儿果真值得信任,关键时候没有添乱子……”陈恩泽说道。
  “你小子便要逞这个能,叫我捏了一把汗;胡萸儿要是不可靠,我回去还真就没法交待啊,”赵虎叹道,“看来,你们这些少年都长大成年了,难怪大人能信任你们了。”
  不单崇州肉票少年都能任居要职,赵虎当年两个年幼的弟弟,赵豹如今是在周普手下任营将,赵梦熊也年满十八岁,编为林缚的亲卫——陈恩泽笑了笑,继续说道:“高先生料得柳叶飞那千余杂兵在虎爷面前不堪一击打溃,叫我坐船赶过来说其他安排……”刀鱼寨与登州城之间都是溃兵、乱兵,陈恩泽要赶过来,这时候也只能坐船走海上。
  “原本只想占住刀鱼寨、登州城中的一处,这时两处都占得,当真是再好不过,”赵虎说道,“高先生有什么安排要嘱咐?”
  “高先生有意在埠岭南伏击陈芝虎的偏师骑兵!”陈恩泽说道,“还有高先生说,不要追查城里谁与柳叶飞勾结,这时候以安定人心为要!”
  “好,我也正有此意!”赵虎兴奋的说道,“你赶过来最好,我领兵去七甲,这边事便先交给你……”又想到陈恩泽刚才看到他质问梁寿、施和金二人的情形,解释道,“我们突然接近北城门,北城守军一哄而散,他二人偏有胆识从别人凑了些杂兵来夺北城——其他人不管,他二人要打听清楚跟柳叶飞没有瓜葛,可以为淮东重用!”
  赵虎将这边事情都交给陈恩泽,留给他一营兵力,安顿登州城内的形势,并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城头防守。除了鸡公山那边打伏击收拾残局的迟元吉所部,赵虎率领四营步卒,在清濛濛的天光里,往埠岭南麓的七甲赶去,也许赶到七甲之后,将卒能稍微休息一二,再与敌接战。
  到天明时,迟元吉派人将身受重伤的柳叶飞以及柳致永二人押送过来,他奉命率部赶往七甲增援。
  陈芝虎派来袭登州的这支偏师有两千兵马;赵虎手里仅了四五营步卒,还分别来自各军杂凑而成,都非淮东最精锐的战力,要是阻击战打得不顺利,伤亡必然惨重,故而能往七甲聚集的兵力是越多越好。
  七甲这战也是非打不可,将陈芝虎的这支偏师打退甚至击溃,将能极大拖延陈芝虎主力越过胶莱河进入登州境内的速度,为尽可能从登州撤走更多的人跟物资赢得更多的时间,甚至还能将滞留在平度的赵珍所部接援回来,一起撤走。
卷十
权倾
第17章
以偏师打偏师
  高宗庭也在天亮之后赶来登州城,随高宗庭前来登州城的还有胡萸儿。
  刀鱼寨那边主要是驻军,形势要简单得多,只要胡萸儿等水师将领无投敌之心,愿意配合,就很容易掌握;由赵虎率部守住埠岭南麓的隘口,刀鱼寨也不容易受敌骑的攻击。
  相比较之下,登州城的形势要复杂得多。
  登州城守军趁乱逃散了有一半,最终才聚拢起来三百多人,还不知道可不可信任。
  元知兴等官吏也都派系不一,与柳叶飞或密或疏,眼下也不晓得有多少人给柳叶飞收买约定好敌来投附——即便大多数官吏还是清白的,身为登州主官的柳叶飞投敌罪名坐实,下面的官吏在这时候能安定下心思来才叫见鬼。
  更乱的是城里五六万民众,大敌临头之际,都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加上街头地痞流氓借乱兴事、趁火打劫,眼下更是乱成一团麻。
  不仅要将登州城里的人跟物资都从海路撤走,还要尽可能发动宣传,将登州城外的乡农撤走,以尽可能削弱燕胡在占领登州之后所能获得的军事助力。
  当然,登州城离海岸还要七八里的距离,赵虎若不能顺利的将陈芝虎所派来的这路骑兵偏师击退,在敌骑兵的窥视,想要组织五六万人出登州城从海路撤退的难度极大。
  如今要靠一营步卒安顿好登州形势,恢复最基本的防务,不比赵虎率主力去七甲阻击陈芝虎所派骑兵偏师轻松多少。
  高宗庭来登州的次数也多,跟元知兴等登州官员也都见过面,当然也不如胡萸儿对登州的情况更熟悉。
  再加上要坐实柳叶飞的投敌罪名,在登州官民面前,胡萸儿的举证自然也更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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