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4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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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让张玉伯去淮阳找林缚搓合此策,我们顺势而为就是……”马臻说道。
  “只是顺势而为?”陈韩三问道。
  “只是顺势而为。”马臻说道。
  “倘若袁立山那边不信我们,不派兵马过来,我们如何顺势而为?”陈韩三说道。
  “帅爷可先遣大小公子过去为质,取信于袁立山。再者袁立山派人来取徐州城,一两万人足以。一两万兵马跟徐州城相比,哪个重要,还不是一目了然?袁立山即使不敢做这么主,在济南坐镇的叶济多镝也没有这个胆量?再者北朝对淮泗之间的情形也相当的了解,不然也不会派高将军潜过来,跟帅爷您相见。”马臻说道。
  陈韩三摸着颔下乱糟糟的胡须,沉默起来。
  徐州与淮阳紧挨着,淮阳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敏感得跟兔子一样,近两年来,淮东在淮阳镇的投入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他们。
  以往的红袄军一向都要算流民军里的精兵,但缺兵少甲、缺衣少粮,很难跟官兵里的精锐匹敌,但在过去两年时间里,淮东向淮阳输入多少物资,陈韩三心里大体有个数。
  大量物资的支援,使得淮阳镇军的兵员总数没有增加多少,但淮阳镇军的战力却是呈直线的上升,远非昔比。其他且不说,目前驻守在淮阳镇的骑兵数量,就已经是徐州的两倍还多。
  青州军在阳信一带筑垒,差不多是等大燕兵马压上之前才仓促进行,而淮东对淮泗地区的城池修缮整固,从两年前就开始了,可谓城池整固、壁垒成群,实际已经依仗淮、汴、泗诸水系构成完整的防线。
  陈韩三知道大燕兵马强盛,但也很怀疑能否一下子就摧枯拉朽的将淮泗防线捅破。
  要是不能一下子将淮阳防线捅破,最终形成残酷的拉锯战,作为新投过去的势力,陈韩三也晓得他们不可能逃过打前阵的命运。
  若能将计就计,哪怕是将淮阳镇打残掉,也是极耀眼的一份投名状——关键将淮泗战线摧枯拉朽的打穿掉,能避免他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精锐拿出去跟淮东拼消耗。
  关键是所谓诈降之计,不过是张玉伯跟元翰成一厢情愿所想,仅顺势而成,怎么可能叫淮东中他们的将计就计?
  马臻看得出陈韩三心里的迟疑,说道:“即使将计就计不成,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坏处,不过是顺手将北朝兵马放进徐州来——徐州这时候夹在当中,帅爷该下决心了,不然两边都讨不了好!”
  陈韩三蹙着眉头,河淮战云笼罩,虽说北朝一再派密使过来说他投附,他都犹豫着没有下最后的决心。倒不是说他对越朝还抱有希望,只是不想这时候投过去给北朝驱使着去打头阵、消耗太多的实力。他晓得即便是投了燕胡,要想能得到重视,也要手里有兵才成!不然谁会理会他一个马贼出身、又有多次叛降劣迹的叛将?
  但是,等到大燕兵马赶到徐州城下再投附过去,那时就不是“投”,而是“降”了。
  “投”跟“降”这里面的区别有多大,陈韩三心里自然清楚,这恰恰也是他心里最纠结的地方。
  听马臻这么说,陈韩三情不自禁的捏紧拳头,暗道:将计就计不成,无非是提前投附过去,自己还犹豫个屁!
  马臻窥着陈韩三的眼色,又说道:“要是将计就计成了,帅爷的功绩可就足以跟袁、陈并立了……”
  新附军以袁立山、陈芝虎声名最为显要,能与他二人并立,陈韩三也心满意足,但他晓得,他仅仅是保守的投过去,是不可能跟袁、陈二人并立的。
  ※※※
  陈韩三答应配合淮东行诈降之计,还特地派马臻代表他随同张玉伯去淮阳见林缚密议细节。楚王元翰成自以为计,为确保陈韩三不会变卦、为安其心,他特地留在徐州城里不走。
  张玉伯与马臻是十八日将夜赶到淮阳说起诈降之事,赶巧刘庭州也在淮阳。
  刘庭州代表董原而来,他倒是较为纯粹的忠于元氏,之前配合岳冷秋行事,这时候配合董原行事,都没有什么挂碍。
  举宴议事时听得张玉伯说起诈降之计,高宗庭就拍手称道:“此策甚妙,若能将燕虏兵马诱一部到徐州城外予以歼灭,东平之围说不定就能解了……”
  马兰头等淮阳军将却勃然色变,也不顾林缚在场,马兰头推桌立起,说道:“陈韩三这狗贼,万万信不过,且看他发迹以来,多少‘自己人’死在他手里,淮东断不能重蹈覆辙!”
  刘庭州阴沉着脸不吭声,孙壮更沉不住气,指着马臻的鼻子就要开骂。
  林缚端在茶杯,重重的砸在长案上,压着声音说道:“够了,今日我等与陈帅同殿为臣,哪有在背后如此数说同僚的道理?你们不要太放肆!”
  孙壮给训得哑口无言,闷声坐下;马兰头脸顿时就黑了,他与淮阳诸将虽有心附淮东,但还没有正式投附过去,林缚如此不留情面的训斥,叫他很是难堪。
  马臻心里暗乐,站出来打圆场,说道:“以往种种,确有对不住诸位的地方,但也是有种种无奈跟被迫;陈帅今日有病在身,下官代陈帅向诸位谢罪,任骂任打,悉听尊便。但今日异族侵凌,陈帅实是一片赤诚,诸位就不能捐弃前嫌?”
  马臻如此,淮阳诸将及刘庭州深受陈韩三反复之害者,始终不给他好脸色看,宴议也就不欢而散。
  宴议散去,马兰头没有回居所去,而是与李良等人,拉上孙壮,一起到刘妙贞府上。
  马兰头给林缚当头喝斥,心里还极为不舒服,到刘妙贞府上喝过一趟茶,还黑着脸,闷闷不乐。
  刘妙贞脸色戴着面具不解下来,看向马兰头,瓮声笑道:“马爷还真是小心眼——林大人跟高先生到淮阳来,日夜所谋,就是防备陈韩三,哪可能张玉伯、马臻一过来说起这事,就信以为真了?”
  “大人素来推重张玉伯,张玉伯还能合伙来骗淮东不成,还不是轻信了陈韩三?”马兰头平时素来稳重,这时也动了心气。
  这会儿有侍卫进来禀报林缚来访,片刻后,侍卫领着林缚、高宗庭、叶君安、周普等人进来。
  林缚看到马兰头、李良、孙壮等人也在这里,朝马兰头作揖施礼道:“就猜到马爷在这里,刚才席间的话过重了,我特地追过来给马爷赔礼……”
  林缚这一赔礼,马兰头尴尬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心头的火气瞬时消个精光,站起来回礼,说道:“末将在宴时确实莽撞了,该给大人训斥……”
  刘妙贞将主座让出来给林缚坐,她就坐在长案侧旁。
  林缚盘膝而坐,说道:“诈降之计,确实是张玉伯最先提起——张玉伯素来介直,能够信任,但他对陈韩三抱有幻想,也不难理解,我们所关心的是陈韩三是真心配合还是将计就计……”
  “大人是想反过来将计就计?”马兰头之前对陈韩三仇怨太深,所以一时间气血冲头,没有想到太多,经林缚这么解释哪可能再想不明白,为刚才没来缘的怨气感到不好意思。
  “不那么简单啊!”林缚摇头说道,“陈韩三窝在徐州城里不出来,就拿他没有办法——但既然高先生都开口称此计甚妙,我怎么也要配合将戏先演下去再说,倒害马爷平白无故挨我一顿骂……”
卷十
权倾
第34章
请战
  “且不管陈韩三是真降,还是诈降,倘若这假戏真演下去,徐州周围,会演变成怎样的事态?”林缚欠起身子,将刘妙贞身前那只茶杯拿过来,又让高宗庭将茶杯拿来,指着桌上三只杯子,跟诸人说道,“最大的可能,徐州周围会出现三支军队:一支是陈韩三的两万兵马,一支是燕虏受陈韩三所邀南下取徐州的兵马,一是假设我们受陈韩三所邀北去徐州围歼燕虏的兵马——我们不信任陈韩三,难道燕虏就能毫无保留的信任陈韩三?”
  “陈韩三两面三刀,除非他彻底的将兵权交出来,不然谁要全无保留的信任他,就等着给背面捅刀子吧。”李良说道,淮阳诸将,有哪个不是恨不得将陈韩三捉来剥皮吃肉的。
  林缚笑了笑,说道:“确实如此,徐州乃淮泗之要隘,当河淮之要冲,燕虏怎么可能对陈韩三没有透彻的研究?但对他研究越透彻,越能明白他待价而沽的心思,断不可能全无保留的信任他。但是,徐州城又特别的重要,燕虏只要取得徐州,就几乎能跟我们平分河淮之地势,还要略为占优。若不能取徐州,燕虏只能将兵马重心部署在济南一线。这一前一后,就有六七百里的差距。即使担心陈韩三会有反复,有此不费一兵一卒取得徐州的良机,燕虏怎么也会冒险一试。但在河淮形势还没有彻底明郎之前,特别是东平、济宁未下,从济南到徐州的粮道未通,燕虏也只能够派一支兵力有限的偏师先来取徐州——这支偏师的兵力打足了,也就两万步骑,而且应以新附军为主力。”
  “要是燕虏派来的兵马不足两万,与陈韩三合起来也就四万人,打娘的!”孙壮捏起拳头来,将桌子擂得哐铛响,兴奋的说道。
  “莫要太兴奋,”林缚示意孙壮稍安勿躁,“时间紧迫,这事来不及跟涡阳合谋,我们从淮阳等城能抽出的兵力也不多。再者我们集结前往徐州的兵力过众,燕虏惊疑北撤,陈韩三也必会守城不出,最终也只是空跑一趟。要想水能搅浑进而能浑摸鱼,我们抽调到睢宁集结、伺机而动的兵力,最多也就只能是两万人。局势真如料想那般,发展到这一步,在徐州城附近,陈韩三有两万兵马,燕虏有两万兵马南下,我们有两万兵马,其他各部兵力,都在两三百里开外,非要两天以上的时间不能进入战场,要如何才能抓住时机?”
  “要想一劳永逸的将徐州拿下,就要将陈韩三这条毒蛇从洞里引出来,”刘妙贞一直未开口说话,这时候出声说道,“有两万兵力足够了。在燕虏兵马南下接近徐州之际,我率两万淮阳精锐果断的插上去。燕虏对陈韩三是将信将疑,断然不敢冒险先与我部会战。只要我部进入坚决,其必会往后收缩,而陈韩三要取信燕虏,只能出城先攻击我们——”
  “引蛇出洞容易,”林缚说道,“但是陈韩三率部出城接战后,燕虏南下兵马必然消去疑虑,进而会从侧翼攻击我军——两万淮阳精锐,能否挡住陈韩三与燕虏南下兵马的夹击?”
  “挡不住也要挡!”刘妙贞轻声说道,“舍此之外,再难有捕杀陈韩三的机会。”她的声音虽然轻微,脸也给青铜面具遮住,但她的拳头捏紧搁在桌案,以示她坚定的决心。
  “请大人许淮阳镇出战!”马兰头推案走到堂前跪下,丝毫无畏有可能会给陈韩三及燕胡南下兵马夹击,坚决请求出战,李良等淮阳军将也都到堂前跑下请战。
  “大人……”孙壮声音哽咽着也请求出战。
  “请大人许妙贞出战……”刘妙贞将脸上的青铜面具摘下,露出娇艳的容颜,移坐到案前,秀额埋在膝前请求出战。
  “我将淮东骑营都交给你,凑足两万步骑精锐,让你领去徐州,有几成砍杀陈韩三把握?”林缚问道。
  “妙贞不敢大言,陈韩三与南下虏兵难以配合默契,五成取胜的把握也是有的。”刘妙贞抬头看向林缚。
  淮东骑营可是林缚这些年从各部抽调精擅骑术的精锐战力,全军拉出来有六营近四千人,以周普为主将、孙壮为副将,加上淮阳镇近两千骑兵,拉到徐州城下进行会战的两万兵马里,有六千精骑;而淮阳镇这两年来休养生息,再不济,也不可能比陈韩三的两万徐州兵差——面对陈韩三及南下虏兵最多四万兵力的夹击,刘妙贞说有五成胜算,倒不算妄言。
  林缚手指敲着桌案,沉吟思虑。
  虽说堂下踊跃求战,叶君安却不无忧虑的说道:“即使胜也只可能是险胜、惨胜,在徐州城下折损太多的兵力,即使顺利拿下徐州,对以后的形势也未必就有利啊……”
  眼下淮泗防线,就是以淮阳镇军为主力,五万精锐里,淮阳镇占了五分之三。
  要是淮阳镇军主力在徐州城外给打残,即使夺得徐州,燕胡十数万兵马在攻克东平之后往南压来,淮东在淮泗没有足够的精锐兵力防守,也很难将徐泗地区守住。最终也只可能导致徐州得而复失,牵累到淮阳、睢宁等城也无法守。
  “要是能在会战时,将陈韩三与南下虏兵分割开来就好了。”高宗庭说道。
  “淮阳以北的河流差不多已经冻实了,徐州周围的山岭丘壑虽多,但多谈不上险峻,不能起到阻碍兵马通过的作用,想要分割敌军,谈何容易?”叶君安早年游历天下,对天下地理形势十分的熟悉,虽说他不擅诡谋,但推演兵势变化,罕有漏洞。
  能将陈韩三与南下燕虏兵马分割开来,刘妙贞率部进入,就有分而击之的机会,胜算自然就会大增。但是在兵力整体上处于劣势,想要分割敌军,只能利用河流、山壑等地形进行阻击。徐州城虽处于汴水、泗水之间,但时至寒冬,汴、泗两水都已结冰,步骑进出便捷,无阻隔之虞。
  “早年在沧南时,大人不是曾将敌骑诱入冰河?”周普插话道。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那是敌骑先给围起来,我们才能从容不迫的派人在外围凿穿河冰,再诱敌进入——我们进入徐州的兵力要少于敌军许多,无法限制敌军斥侯进出,怎么可能悄然声息的派人在汴水或泗水凿出一段长数里的破冰河道出来诱敌坠入?”说到这里,林缚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来,说道,“这河冰不一定要派人凿才会破开……”
  “大人另有妙策?”高宗庭本也无计,见林缚灵机一闪,欣喜问道。
  要是在将陈韩三引蛇出洞之时,能将其与南下虏兵分割开来分而击之,那这事就大有可为之处……
  “这事能不能成,还要做一番试验,”林缚这时还全无把握,说道,“但不管怎么说,此计要成,只能将南下虏兵拦成汴水以西,就要先确保虏兵从西边接近徐州……”
  “这个容易,”高宗庭说道,“陈韩三要跟我们玩将计就计,我们大可以现在就开出价码,叫他让出下邳来……”
  ※※※
  下邳(今邳州),位于宿豫之北、徐州以东、沂州以西,隶属徐州,与徐州城相距百余里,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地势上,要比宿豫、睢宁还要重要些。
  下邳位于泗、沂两水之间,北面丘岭纵横,淮东只要在下邳驻入一部精锐而坚守之,就基本能确保东面沂州、沂南、郯城、海州、灌云等地不给大股敌军涌入。
  “将下邳让出来!”陈韩三蹙着眉头,对马臻带回来林缚的要求,十分的不满。
  睢宁、宿豫本属于徐州,但在淮泗战事之后,就给林缚使了心眼,令孙壮所部霸占着不走,徐州所辖八城,最后掌握在他手里,也就铜山、下邳、萧县等有限的三四城,这会儿未打,就要将下邳让出去,叫陈韩三如何不心疼?
  “要是东海孤假计允许却意在下邳,奶奶的,且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陈韩三铜铃大的眼睛盯着马臻,问道。
  “帅爷不将下邳让出来,又何以取信东海狐?”马臻说道,“即使不能将淮阳镇军主力诱出来歼出来,今日将下邳让出去,也只是让淮东军兵力更分散而已。待北朝十数万兵马南下,有徐州为根基,有没有下邳,又有多大的区别?再者,帅爷将下邳让出去,正好有借口,将分散于下邳、铜山、萧县的兵力收拢到徐城来——东海狐约定会从淮阳调两万兵马来徐州,其兵力之强盛,还是不容小视。徐州城下这一战,关乎帅爷前程,轻视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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