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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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盗船的主桅顶上横木设有望哨,能够远眺敌情,听着前头喧哗,傅青河面露惊喜,官兵来救,总比他们杀人夺船清松。海盗船已经进入芦苇荡较深,再说短程水路,快桨船要比海盗帆船更快,这伙海盗除了硬战一场,想一点都不伤筋骨的逃跑却无可能。
  傅青河见过宁海镇的水师快桨船,心想官兵再无能,两艘快桨船至少有八九十名兵卒,干翻三十个海盗应该绰绰有余。
  林缚皱紧的眉头却没有松下来,他对所谓的官兵有着近乎本能的反感,脑口似乎还有子弹射中的痛感,他与傅青河先藏进尾舱里去,怕海盗调整船上防御撞见他们。
  他们也没有到尾下舱去,就在一层的尾舱隔门关注着外面的局势发展。
  海盗船拖着画舫进的芦苇荡是个狭窄的汊道,海盗船防御力强、战具也全,要大干一战,自然是调整两船位置将画舫让到里侧,海盗船在外面封住汊道——海盗都一齐跑到前面去防御,大敌来袭,画舫里只有两个受伤严重影响战力的海盗。
  “好时机!”林缚低声轻呼,拿起短刀,与傅青河往船头潜去。画舫给封在河汊内侧,众海盗都在前头帆船上严阵以待,宁海镇的快桨船已经逼到近处开始射箭,前头的海盗自然不会注意这边,留在画舫上的两名受重伤海盗站在船头正全神贯注看着前头的战局。
卷一
山海盗
第7章
官兵来搅局
  画舫上的两名受重伤海盗站在船头正全神贯注看着前头的战局,傅青河与林缚拿眼神、手势交流,一左一右悄然潜过去。傅青河猛然从后面钳住一名海盗的口鼻捂紧不使其出声,随手毫不犹豫的一矛扎进海盗喉咙眼,这名海盗在他大力钳制下闷声挣扎了一会儿断了气。
  傅青河本来担心林缚处理不干净,他杀人的同时,一直关注着林缚那边,准备随时帮他一把——林缚考中秀才之后能从族中领取月银专心读书,这两年养得细皮嫩肉的,怎么看都不像习武之人;傅青河心想就算他再怎么镇定、冷静,杀人也是项技术活,处理不干净也是常理——当他看到林缚干净利索的掩杀手段,都有些发愣了,甚至背脊都有些发寒了,心想这小子要是来偷袭自己,自己能不能逃出去?
  林缚将手里的死人悄无声息的放到甲板上,见傅青河在那里看着自己发愣,笑着说:“跟傅爷对练,我万万不是对手;杀人还有些小心得,什么时候切磋切磋?”
  见林缚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傅青河也笑了起来,说道:“切磋武艺还行,切磋杀人就算了。”
  傅青河那股子杀人的狠劲跟手法,林缚看他也不像寻常的武师或者镖客,只是各人都有各人的秘密,没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转头看见苏湄跟小蛮二女脸色苍白的从舱门后探出头来,将刚才杀人的情形看在眼里,小蛮还夸张的拿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大概是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尖叫起来。
  “将尸体拖进去……”林缚说道。
  傅青河觉得在理,他们不能在甲板上停留,不能将尸体留在甲板留人发觉,也不能随意将尸体丢下水,只有拖进船舱先藏起来,让画舫看上去一切正常,他与林缚分别拖着一具尸体进船舱。
  小蛮吓得直往后躲——昨夜海盗劫船时,她跟苏湄将自己关在船舱里,听着外面厮杀,没有亲眼看到过死人,这会儿看见林苏二人拖着尸体进船舱,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如何不怕?
  苏湄稍镇静些,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林缚,待他拖了尸体进来,才惊醒似的往后让了让。
  苏湄站在那里有些碍道,林缚抬头看了她一眼,视线跟她秋水深潭似的明澈眸子一接触,竟似触电的一怔,世间真有如此绝色的女人!
  有着之前林缚对苏湄的记忆,但是重活过来,之前林缚的记忆给他总像是隔着一层纱、是别人东西的感觉,对苏湄的记忆也就像是打印在纸上的美女图片——女人的美远远不是冷冰冰的平面图片所能极致展现的,苏湄眸子里那惊慌又极力想镇静的神色,谁看了都会忍不住生出保护欲望来的。
  “啊!”苏湄意识到自己碍了道,娇声轻呼着又往里让了半步,想要帮一把手,又不敢伸手拉尸体。
  林缚就觉得小蛮是个大美人胚,但跟苏湄比起来,还是远远未长成,眼前佳人肤如凝脂,白若初雪,秀直的瑶鼻下烈焰似的红唇有着极美的曲线,精致的五官让人看了不无一处不妥,眸光流泄,洋溢着清媚脱俗的风情。林缚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即使图片上也没有看到过,心想也难怪之前那主为这娘们神魂颠倒,也难怪所谓的晋安二公子为这娘们费这么大的气力。
  “又发呆了,小姐就不该出来……”小蛮刚看见林缚跟傅青河在外面杀人,心里惊怕,给血腥气醺得几乎喘不气来,待看到林缚给苏湄容颜所慑站在那里发愣,又觉得眼前这书呆子熟悉起来,忍不住笑了一声,也不觉得死人在眼前有多吓人。
  给小蛮说破,林缚也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从死人身上割了一大块干布下来,跟傅青河说道:“我去外面将血迹擦干……”昨夜厮杀过,船头甲板上血迹斑驳,新溅的血迹还是不同,擦干能稍加掩饰。
  苏湄微瞪了小蛮一眼,虽然刚才在她的眼里林缚跟以前没什么分别,但是她听小蛮说林缚救了傅伯,又跟傅青河一起潜伏船上伺机救她们,这时候又为她们杀人,总不能再纵容小蛮轻慢人家。
  小蛮刚才只是顺口说笑,完全没有以前轻慢人的心思,她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看着傅伯有些吃力,还勇敢的跟苏湄一起帮傅伯一起将尸体拖进船舱。
  转眼间林缚又返回进来,他从其他船舱搜来海盗留下的两把腰刀,手里还抓着两套衣裳,看见傅青河坐在地上歇力,将一把腰刀递给他,问道:“怎么了?”
  “没有什么,伤口有些崩……”傅青河坐直身子,将腰刀接过去,说道,“我们就守住这里,听外面声音,海盗应该抵挡不了多久,他们给困在河汊里也逃不出去,要防止他们杀人发泄……”
  “傅爷能确信外面的官兵是得了白沙县的信来救苏湄姑娘的?”林缚问道。
  傅青河蓦然一惊,忙爬起身来,林缚说中他一时没有想到的关键问题,催促苏湄、小蛮二女:“快快收拾一下,先跟我们躲到尾舱去。”
  “外面官兵不是来救我们的?”小蛮给吓了一跳,脱口问道。
  “可能是得信来营救我们的,也可能是营救后舱关押的那些童子,更可能是水师巡江撞上……”傅青河说道,又跟林缚解释,“花厅里关押的二十几个十多岁的少年子,都是这伙东海盗三天前突袭崇州县学所虏来的肉票……”这是他刚刚听苏湄说的。
  傅青河也是懊恼,要不是林缚提醒,差点犯下大错,他知道朝廷的官兵如匪,风气极坏,甚至比土匪还凶恶,这两船水师官兵要不是得白沙县的委托来救人,看到苏湄二女,极可能见色起意,后果将不堪设想。
  之前的林缚得七夫人资助读过县学,知道能送子弟进县学读书的人家大多家境殷实,心里骂了一声:玛勒戈壁的,这伙海盗倒是不笨,知道选择绑架的对象,还一次绑架这么多人,说不定背后有杜荣指点,只是缺了些运道。见傅青河要出去看情况,拉住他,说道:“去尾舱也不妥,官兵不可能不搜船。”
  躲尾舱不行,直接下水也不妥当,谁知道海盗打不过会不会跳水逃亡,谁知道官兵会不会下水追击?在水里带着二女就是累赘。
  “怎么办才好?”傅青河一时心急,也无良策。
  “将衣服换上,先混到里面去,”林缚指关押肉票的花厅呶呶嘴,将手里的衣裳递给苏湄、小蛮,让他们赶紧换上男装混进肉票人群里去,“看看形势再说,也不定就是坏事。”
  “只能这样,”傅青河知道林缚有急智,临时也想不到更妥当的对策,听着声音,官兵已占上风,说不定等会儿还会有海盗溃逃过来,“我到舱口看看,你们动作快些。”
  苏湄这间船舱里面还有小室,二女拿着衣裳进出更换出来,转眼间变成眉清目秀的美少年,她们要往里走去,林缚喊住她们:“等等……”
  苏湄不明其意,看见他走到桌前将油灯上的琉璃罩子取下来,以为他贪琉璃罩子让她藏着,焦急的说道:“不值什么钱?”
  “一般大户人家也用不起,”林缚笑着说,走过来,手指伸到琉璃罩子里抹了几下,对苏湄说道,“不要动……”将从琉璃罩子抹下的黑灰抹她脸上,触手才觉得她的脸颊有着说不来的嫩滑,让人忍不住想多摸两把。
  苏湄这才知道林缚是要将她的脸抹黑抹脏,即使穿了男装,她们俩也太显眼了,见他还有心情说笑,心里的紧张稍缓一下,不过给林缚抹了一下脸,仍有些不好意思,便说道:“我们自己来吧……”
  情急时刻也不讲究什么男女之别,再说也没有时间给她磨蹭,林缚说道:“没有时间了,一起动手,你们仔细着将脖子抹匀了……”脸上抹黑但不能留着脖子白腻似雪。
  苏湄也落落大方,总不能说让林缚帮自己抹脖子梗吧?微仰着脸,让林缚、小蛮帮自己抹脸,她自己手沾了灯灰将脖子抹黑,接着又一起帮小蛮脸跟脖子以及会露出来的手臂都抹得黝黑。
  “如何?”苏湄问林缚。
  林缚还是觉得苏湄的眸子太媚,说道:“到里面,你们记住尽量低着头就行……我等会儿要冒充海盗推你们出去,忍着些不要叫出声来;我还会放火烧了这里,你们不要惊慌。”
  “啊……”苏湄疑惑的看着林缚,不明白为什么要烧了画舫。
  “放心,官兵会救火的,我只是将你们的东西烧掉,不许心痛。”林缚说道。
  “谁会心痛?”苏湄觉得林缚说得有趣,这房里有好些她喜欢的物件,烧得当然心痛,却也知道不烧也是给官兵抢走,偏偏林缚还不允许她心痛,想笑,又觉得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出奇的,给他这么打岔,也不那么心慌了,心想他真会安抚人。
  林缚带着二女直奔后面关押童子的花厅,一脚将上锁的雕花格子门踹开,也不管里面二十多个惊惶失措的少年,猛的将二女推了进去,拔出刀在门框上剁了一刀,凶狠的威胁道:“给爷老实点,伸手剁手、伸头剁头、伸鸡巴剁鸡巴!”
  苏湄给林缚一把推倒在地,哪里想到林缚还能说出这么粗鄙不堪的话来,见他身上沾着刚才杀人的血迹,恶脸怒目的,哪还有半点书生的模样。知道他是不想因为这些给关押的少年露出破绽,心里还是觉得好笑,又觉得他这一把推得太大力了,手臂给他抓得都有些疼。
  林缚回到舱门,傅青河问他:“怎么样了?”
  “能瞒过一时。”林缚说道。
  “那就够了。官兵是来救肉票,救一人能得赏银一百两。”傅青河说道。
  “贼他娘,”林缚骂了一声,里面三十个童子,救一人百两赏银,那就是三千两银子,三百万钱,能抵一个大户人家的家产了,下意识的又问了一句,“海盗赎银要多少?”
  “看情况。少至三五百两,多的万儿八千两,都有可能,海盗绑肉票之前都会踩底,不会逼迫人家倾家荡产都交不出赎银,当然也不会让这些人家好受……”傅青河答道。
  “太贪!”林缚咬牙说了一句,就算平均每人平均五百两赎银,三十个肉票也是一万五千两银子的大买卖,仅凭这不到三十个海盗就要贪这么多钱,不是贪心是什么?难道说干了这一票就打算洗手不干了?
  傅青河又问道,“我们去尾舱,还是直接藏到水里?”他觉得林缚有急智。
  “等会儿直接跳水……”林缚说道,与傅青河先退回去,将苏湄那间舱室点燃,趁着火头不大,让傅青河跟他一起将这间舱室的门窗关紧。
  傅青河不知所以,林缚也无法跟他解释清楚,总不能跟他解释空气中的氧在燃烧中起的作用吧?门窗紧闭会导致室内新鲜空气不足从而抑制火情的蔓延,等官兵过来搜舱时,突然撞开门,大量新鲜空气骤然涌入,火势也会陡然大起来,那就应该够他们一阵手忙脚乱了。
  林缚跟傅青河又退回到藏海盗尸体的舱室,这两具海盗尸体也要处理掉,以免让官兵看出船上还藏着别人。
  林缚与傅青河将两具尸体绑上一块压舱石沉入水底,整个过程中,傅青河对自己身为老江湖很是惭愧,却又疑惑林缚如此老练的手段是从哪里学来的,他认真观察林缚,肌肉、筋骨以及四肢都不像是习过武的。
  身体能使技巧得到更好的发挥,但是会不会这个技巧,身体说了不算。之前的林缚不会水性,现在会了;之前的林缚没有习过武,但不妨碍他现在杀人。跟格斗不同,杀人纯粹是一件技术活,即使林缚手无缚鸡之力,一支笔、一张纸到他手里都成为杀人的工具。当然,身体的基础素质上去,杀人会更便利一些。林缚又不能跟傅青河解释:之前的林缚已经淹死,他是谭纵,不过是借了林缚的身体,又保留了他的记忆。
卷一
山海盗
第8章
官兵如匪
  待收拾妥当,就听见船头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想来是所剩无几的海盗正向画舫这边溃散。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林缚与傅青河钻出窗子就要跳水。恰好有一名海盗逃过窗外,乍看见林缚、傅青河一老一少从窗子钻出来,愣了愣,待要大叫招呼同伴,林缚已纵身扑过去,一起滚落到水里。林缚在水里勾臂勒紧那海盗的下巴,刀口贴着他脖子一抹,就看着一道血线在河水里激搅出一幅水墨山水似的血色画卷来。
  大概也有官兵看见这边有人落水,乱箭射来,箭在水里没有什么力道,害得林缚还要潜下捡了一支箭扎海盗胸口上,再让尸体浮上去,他与傅青河潜水继续藏到船尾的摇橹下。
  幸亏再没有海盗落水里来,自然也不会有官兵下水来追;林缚也怀疑真有海盗跳水逃跑官兵会不会有人下水来追。所谓穷寇莫追,官兵已经取得胜利,要是追击中再有伤亡,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船上散乱的打斗声停了,又传来大呼小叫的救火声,林缚知道他与傅清河暂时是安全的。想想昨夜到现在,经历了两次战斗,少说有五六十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也许不会再节外生枝了。”傅青河注意听着船上的动静,也忍不住这么安慰自己。
  “但愿。”林缚笑了笑,说道。
  傅青河见林缚还能笑得起来,也跟着笑了笑,心想再不济,苏湄二女也可以混在肉票里上岸,待到岸上,苏湄再表明身份也就安然无羡了。
  这时候听见有脚步声到船尾外,有两个人单独走到船尾甲板来,林缚跟傅青河都小心翼翼的竖起耳朵来。
  “都尉……”
  林缚与傅青河都是一惊,本朝军制,能被部属称为都尉者共有四类人,分别是轻车都尉、副轻车都尉、骑都尉、副骑都尉,都是军中高级将职,宁海镇主将、副将才加骑都尉、副骑都尉衔,分别是正四品、从四品的武将,没想到宁海镇水师两艘快桨船竟然是宁海镇主将级别的人物亲自领队?
  “嗯,伤亡点检出来没有?”是一个声音低沉的中年人的声音。
  “殁二十员,伤三十九员,毙敌三十一员,俘寇一员……这股海盗真难啃!”
  林缚心想都说官兵战斗力很弱,没想到军镇主将率领的官兵战力也不大抵用。不过这股海盗的确很强悍,首先这么些人——也许更多,但也多不了多少——就敢冲去崇州县学劫持肉票;林缚昨夜就跟一个人直接动过手,还是取巧才杀了他。
  计算战功时,却不管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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