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5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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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奢家在宁国的五六万兵马都涌了出来,这架式确是要赶在淮东兵马北上之前,将孟义山吞掉,”陈华文说道,“领兵这些年来,我也算能知道一些道理。奢家的老巢都给淮东端掉了,换作别人,人心跟士气早就垮掉了,但是浙闽军在大青溪、昱岭关、徽州接连获捷,硬是将人心跟士气聚拢起来而不散掉,这也就是所谓的哀兵吧!哀兵必胜,但哀兵不可长持,奢家必然要在这股气泄掉之前,在江宁或在江州取得大的突破——奢家穷凶极恶,卯足了一口气不泄,是在搏命啊。淮东兵马似快还缓,岳冷秋又何尝不是如此?江州军十四日就进入池州境内,但今日又行到哪里?说到底都不愿去硬碰搏命的浙闽军,偏偏孟义山撞了上去!”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江宁势危,杭湖军由朝廷供养,焉能退缩不前?”陈明辙知道说这样的话有些意气了,但从萧山回来就有一股气郁积在心里,不说不爽快。
  “话是这么说不假,孟义山是有些贪心,但他没有异志,对皇上也是忠心。这个,其他人不清楚,你跟我是清楚的,但奈何江宁城里一些人将杭湖军当成外兵来防备!”陈华文说道。
  陈明辙心里发苦,听二叔的意思,也是判断孟义山坚持不到淮东援兵赶到。
  陈华文继续说道:“谢朝忠去徽州之前,形势多好?徽州既败,杭湖军若能入江宁协防,江州兵与淮东兵马从两翼徐徐接近,形势也不会一泄千里。我眼下就担心孟义山要在溧阳给打溃,而江州兵与淮东兵马又不能及时进入江宁外围,江宁能不能守得住?”
  “二叔留守杭州,是不是一开始就有所忧虑?”陈明辙问道。
  陈华文说道:“这些年来,淮东崛起就在眼前,淮东在谢朝忠去徽州之前,就指出种种弊端,皇上充耳不闻,我能视如无睹吗?”
  陈明辙说道:“我终于能明白,父亲为何能放心将海虞子弟交给二叔了。”
  “我只是胆小一些、务实了一些,并无他长,论文章、才华远不及明辙你啊,”陈华文长叹道,“我想陈相也是见淮东有所预而无所备,才不敢急着调淮东在海陵的兵马进江宁的。”
  陈明辙默然无语,淮东若真对今日之形势有所预料,却不做什么防备,心思就不难揣测了。世人却无法指责淮东,一步步好棋给皇上一手下臭,这笔烂帐总不能算到淮东的头上,但是淮东的算计之深,总叫人后背生寒。
  “淮东会废帝吗?”陈明辙无意识的压低声音问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陈华文摇了摇头,说道:“江宁城若能守住,有陈相在,岳冷秋的江州军也能及时进入江宁外围,情况不至于那么糟糕。皇上虽说下了几手臭棋,但也没有失德到天怒人怨,淮东还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废立的事情。至少在岳冷秋、董原之前,淮东会有所妥协,日后朝堂之上还有好戏可看;倘若江宁城不守……”
  陈明辙点了点头,心情很沉重。
  江宁城不守,皇上要么与城共亡,要么弃城而逃。
  作为失都之帝、失国之相,剩下的御营军必然也会伤亡惨重,淮东即便不兴废立,皇上跟陈相也将失去话语权,朝政自然只能由淮东来把持。
  当然,淮东要把持朝政,还有些因素要摆平,比如杭湖军的残余兵马,比如岳冷秋,比如淮西董原,比如荆湖胡文穆。
  孟义山所部要是在溧阳大败,杭湖军残部就以陈氏为首的海虞军及粟品孝的白淖水军为主,总兵力也就一万五千多人,特别是打桐庐时,粟品孝所部水军减损甚重。
  想到这里,陈明辙又说道:“粟品孝那边,淮东也应该派人去联络了吧?”
  陈华文点点头,说道:“林缚既然都在你面前说这么重的话,粟品孝那边怕是已有默契了……林缚到萧山已有八天了,不可能一直都处置大军开拔的事情。”
  粟品孝原是太湖水寨势力首领,最终太湖水寨势力能形成白淖军并于崇观十一年融入海虞军,陈相支持是一方面,但林缚也功不可没——陈明辙对这里面的情形是一清二楚的。
  吴党与白淖军虽然都扎根于吴地,但还是有所区别。
  白淖军主要来自于底层,吴党则是吴地乡绅势力的代表,要说对白淖军的影响,也许淮东要更深一些。
  除了林缚早年在太湖区域的活动,包括暨阳血战,使得林缚本人在太湖沿岸诸县都有很高的威望外,其后林缚在崇州大搞建设,从太湖沿岸诸县购入大量的物资,主要就是通过集云社以及跟白淖军相关的水寨进行。
  粟品孝与白淖水军诸多将领都出身草莽,对朝廷的忠诚,不比士绅。而且这些年来,朝廷跟淮东的表现,也许江宁城里的达官贵人坐井观天,粟品孝及白淖水军的将领,应该清楚得有如自家饮水入肚一般。
  陈明辙心想:二叔说粟品孝跟淮东有所默契,怕也只是将情形往轻里考虑。
  如今粟品孝率白淖水军残存兵力进入太湖,说是协同孟义山作战,但孟义山奉命西进溧阳之后,粟品孝的水军也还留在太湖里。要是粟品孝已经跟淮东形成默契,淮东又派兵马去接管长兴县的防务,也说意味着太湖实际上已经给淮东控制在手里了。
  要说淮东对白淖水军的影响极深,陈家又何尝能摆脱淮东的影响?
  江宁这两年多来,要维持数十万军队、成千上万官吏及内廷的供养,不断对平江等府加征重赋。平江虽然富庶,但民众也不堪重负。也不是没有闹出民乱,但跟以往环太湖沿县仅有宁海军一镇不足万余兵马不同,杭湖军最盛时有六万兵力,民乱刚起头都能及时扑灭,所以都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孟义山要是在溧阳给灭,杭湖军也将衰弱到极点,即使淮东没有野心,仅靠杭湖军残余兵力,还有没有能力压制环太湖诸县那即将沸腾的民愤?
  早年淮东通过“生丝折米”贸易,就将海虞军的军粮供应绑到淮东的身上。浙北制置使司改编御前杭湖军之后,杭湖军的钱粮由军领司统一支度,才算摆脱淮东的控制。然而战乱仍频,生丝在江淮地区的价格持续下挫,利润高的海外生丝贸易又牢牢的控制在淮东手里,陈家虽然拥有二千余顷桑园,但日子极不好过。
  以往一亩桑园的收成,堪抵两亩、三亩粮田,平江也因此能富甲天下。
  如今一亩桑园的收成,远比不上一亩粮田,但在一亩桑园上投入的劳力,要比种稻麦为多,而江南米价一个劲的上涨。海虞县愈十万桑农、织工,再加入大量的躲避战难的流民,已经成为一柄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落下的利刃。
  这个危机要是求助淮东,好解决得很,一是淮东往海虞等地大量输入粮食,抑制米价,一是淮东提高对海虞等地的生丝及其他织品的收购价格,或者淮东将海外生丝贸易放开一个口子让平江府的生丝、丝绸商参与进去。
  宁鲁之争后,与海虞仅隔东江的虞东置县划入淮东治辖,王成服任知县,修堤垦田,虞东粮田从四十余万亩,猛增到上百万亩。仅虞东县增产的粮食拨入平江,就能极大缓解平江府的粮食危机。
  平江府是吴党的最重要根基之地,淮东有什么理由替陈家解除危机?
  陈明辙心里真是痛苦,当年就应该早下决心毁桑种粮的,也就不会像今天这般被动。
  要是将林缚今日在萧山所说的那番话理解为最后通谍,陈家不屈服,淮东很可能会用手段加剧平江府眼下所面临的危机。一旦环太湖沿岸卷起大范围的民乱,而杭湖军无力镇压,也就无法阻止淮东兵马公开进入了。
  陈明辙神色痛苦,叫他背叛陈西言,心头是万万不甘。
  陈华文叹道:“陈相殚精竭虑,用董原出镇淮西、用岳冷秋出镇江州,本是一盘好棋,奈何陈相的苦心仍给皇上视为心存异志,才造成今日之糟糕局面,又能怨得了谁?”
  “我……”陈明辙心里苦不堪言。
  “你回嘉兴吧;林缚后天要来杭州,我率一部兵马随同去援江宁,富阳那边就请淮东军协守……”陈华文说道。
  陈华文率军随行,也是就表示共进退的意思,但也不会急于表态。若是孟义山在溧阳守住了,抑或岳冷秋先一步进入江宁城,陈氏还是有其他选择的。
  陈明辙颓然点头,什么话都不想再说。
卷十
权倾
第108章
太后是棋
  从奢家陷徽州、兵锋直指江宁,也就过去十数天的工夫。
  当世通讯主要依靠人行马走,十数天的工夫,消息也就堪堪能传到燕京去,江淮大地倒迅速掀起轩然大波,消息传到崇州,商旅及普通民众也是一时呆愣,也是惊慌失措。
  所谓覆巢之下没有完卵,民众哪里知道淮东为应对当前的局面早早做好诸多的部署?在大多数人的心里,江宁若毁,帝室崩亡,即使淮东兵马再强盛,也独木难支,又怎能不恐慌?
  崇州留后秦承祖根据林缚签发的令函,直接将早先就调到崇州附近部署的九千工辎营军进入崇州,宿卫崇州的步军司津海军第一旅及靖海第三水营第五旅,将原卫戍崇州的六千兵马扩编到一万五千人——除了对崇州新城、旧城等要冲之地加强戒严外,也加强进出淮东商旅的管禁。
  虽说无益于消除普通民众的恐慌情绪,但至少也将崇州及周围的局面,牢牢的掌控起来。
  崇州旧城里也是人心惶惶,左贵堂跨步刚进王府大门,苗硕就从里间迎过来,张口问道:“可有什么新消息传来?”
  “茶楼里都说孟义山率杭湖军在溧阳给奢家围了水泄不通,有说孟义山已经投了叛军;杭湖那边是连日大雪,将淮东兵马拦在萧山,又说淮东兵马已经北上,在长兴跟奢家打上了;董原那边倒没有什么动静,或许有什么动静也没能传过来。岳冷秋率江州军说是早出来了,只是走到哪里,各种说法都有,就是离江宁都远。又说奢飞熊在豫章出兵打江州,岳冷秋又率兵退回去了。北面的胡人也蠢蠢欲动,一波波的骑兵正在打涡阳,又说陈芝虎率兵在打河中府——总之乱糟糟一团,茶楼里说什么的都是,也不知道该信谁?”左贵堂说道,“要真想知道什么消息,太后派个人直接去军司衙门去问话,想来淮东军司也不会搪塞不说……苗大人,你说太后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
  “太后怎么想,我们做奴才的,怎么能瞎猜?”苗硕说道,“不多说了,太后跟王爷在里面等着听候消息呢!”
  左贵堂还想说什么,看到长史高强从走廊拐角露出头来,便闭口不再说什么,跟着苗硕往里走。
  自从林缚上回来访后,王府内外的防卫全部由淮东军司接手,王府里的大小事务实际上都由秦承祖直接掌握,高强这个长史自然就成了摆饰,左贵堂、苗硕等人虽说处境不见得变好,但也不用再看高强的脸色。
  高强看着左贵堂、苗硕避着他走,心里不是滋味,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跟过去。
  走到东厢院月门前,左贵堂回头看向高强,问道:“高大人有什么事情要启禀太后的?”
  “高强也在外面?”梁太后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说道,“一起进来吧!”
  左贵堂才不吭声,任高强随他们走进东厢院。
  梁太后坐在东厢院的角亭里,海陵王元鉴海、王妃田氏及阳信公主元嫣陪在一旁。
  角亭四面漏风,地势是在院子里最高,海陵王的脸都有些冷得发青,苗硕见这情形,急着走过来,说道:“老祖宗呢,外面风这么大,老祖宗的身子可经不住这么吹!”
  “胡说八道,哀家的身子骨还硬朗得很!”梁太后精神抖擞的说道,“屋里太闷,哀家想出来透透气,这风才多大,可没有什么不经吹的。”
  元嫣陪坐在一旁,心里也觉得奇怪,太后到崇州后身体一直不好,整日都在房里,不敢出来走一圈,这几天精神却是出奇的好,身子陡然也利落起来。元嫣心里担心是回光返照,但太后数日来胃口也好了许多,身子的的确确是陡然好转过来了,便连眼神也好了许多,只是每天催促着左贵堂跟苗硕轮流出去打探消息。
  梁太后不肯回屋里去,硬要坐在风头里,大家也不好劝。苗硕心头发酸,要不是落到今日的困境,即使在天寒地冰的燕京,太后要到户外走动,花团锦簇的围幛搭起来,再填些火盆,户外也会温暖如春,哪里需要在这刺寒的角亭里吹冷风?
  左贵堂将他刚才从茶楼里听到乱七八糟的消息,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
  茶楼里众口相传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三分真七分假,还是人心惶惶之下的夸张。苗硕说道:“众说纷坛,也不晓得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崇州的天这些天都好好的,虽说有些冷,也都是大晴天,偏偏杭湖连日大雪,这天也是奇怪……”
  元鉴海对从茶楼听来的消息也是真假难辩,但是苗硕的话也说中他的想法:他多少也怀疑林缚有萧山拖延着不肯发兵。
  梁太后微微眯起浑浊的昏花老眼,只说道:“要多些耐心,形势也许没想象中那么坏,不过各地的塘报这时候也大半都停滞了,大家对这场危机一时间都应付不及。真要想知道准确的消息,都不如直接去问淮东军司衙门,”又看向长史高强,“高强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太后所言甚…是。”高强小翼的回道,暗道:太后莫不会叫我去南面找秦承祖问消息去吧?他虽然也很担忧当前的局势,他是江宁宗人府所派的官员,江宁要是给攻破了,他夹在海陵王府与淮东之间,里外都不是人。但是要高强直接去新城向淮东军司衙门打探消息,他心头也是发忤——淮东为什么要将准确的消息告诉他?
  这会儿守门官进来禀告:“建安郡君顾氏,说是要过来给太后、王妃及阳信公主请安,特遣女官过来听侯召见……”
  林缚得封彭城郡公,刘妙贞得封谯国夫人是为殊例,建安郡君才是顾君薰作为正室所得的封号——顾君薰从来都没有登过海陵王府的门,当初梁太后与海陵王到海州来,顾君薰当时也因为顾家卷入宁王之争而自贬出宅,所以没有到梁太后面前问过安。
  梁太后这两三年在海陵自然不可能自讨没趣的去召见林缚的妻妾。
  这会儿顾君薰突然遣女官过来要来请安,意味自然深远。
  林缚在萧山督战,虽然崇州的军政事务都专人,但在梁太后面前,也只有顾君薰能正式的代表林缚,换秦承祖或林梦得过,都不合适。
  苗硕与左贵堂等人面面相觑,高强也能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强烈的信号;海陵王元鉴海“嗐”的站起来,仿佛坐榻上撒了钉子叫他无法安坐,海陵王妃田氏有些搞不清状况,元嫣却若有所思,比起别人所想,她也许更单纯的想看看林缚的妻妾是什么模样。
  梁太后倒还镇定,让苗硕出去将顾君薰派来的女官请进来。
  等了片刻,元嫣看见一个身姿丰亭、容貌明艳的美妇人盈盈走回,敛身给她们请安:“妾身林室人顾氏给太后、王爷、王妃、公主请安,建安郡君得知太后身体小恙,心里念挂,欲来问安,特请太后恩许……”
  “建安郡君有心了,哀家身子倒也无碍,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彭城公的家着哀家到江宁也没有见过。要是愿意,午后陪哀家一个老太婆热闹热闹,那是再好不过了。”梁太后说道,算是答应顾君薰的求见。
  待顾君薰派来的人走后,梁太后问苗硕:“这个林室人是谁?林梦得的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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