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56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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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东要控制朝政,除他与林续文、黄锦年等廖廖数人外,包括秦承祖、林梦得、孙敬轩等人,暂时都没有足够的资历跟人望去出任显职。
  削弱政事堂,还政于六部,由林梦得、孙敬轩等人到六部之中担任侍郎等实权职事,能避免矛盾的激化,淮东消化江南之地提供一个缓冲的时间。裁御营司,将原有的军政体制打散掉,将军政大权集于枢密使一身,一是抓大放小,二是有利于将淮东军司植入到枢密使体系之中。
  林缚思虑片刻,点点说道:“枢密使为官衔,衙署可称枢密院,其细节就劳宋公、宗庭等人劳心了;这边暂先拟定细节,梁太后及各家外藩那边还要讨价还价——董原、胡文穆、岳冷秋,我看给他们按着枢密副使的头衔,也不能算太吝啬!”
  无论给董原、岳冷秋等人头上按什么头衔都不重要,关键还在兵马、地盘——淮东控制江宁之后,岳冷秋、董原、胡文穆等人名义上还会听从江宁的调遣,但藩镇化的趋势也很难改变。
  ※※※
  江宁城到初六就大体恢复平静,虽然经历的战事时间不长,甚至不足十日,但也给江宁带来难以抹平的伤痕。
  全城将近有二成屋舍给纵火烧毁,死于战事的平民也数以万计,更多的民众遭受劫掠、家破人亡,大量的外乡流民还滞留在江宁城里——而江宁以南、以西诸县受战争摧毁更为彻底,要消除战争的后遗症,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虽说宵禁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江宁城内外还有许多乱兵逃卒在躲避缉捕,但大部分民众都庆幸战事能这么快熬过去。
  太后梁氏及海陵王一行人,逆水行舟西进,终于在初六午前抵达金川河口登岸。黄锦年及时赶回江宁来迎驾。
  初六清晨,黄锦年与张玉伯、赵舒翰等江宁唯数不多的留守官员以及留守江宁的勋贵沐国公曾槯、永昌侯元锦秋等一行人,就出江宁城东华门到金川河口迎接太后还朝……
  太后梁氏也是在抵达古棠县后,从上船迎接的古棠知县梁文柏那里知道陈西言、曾铭新二人在江宁收复之日溘然逝世的消息——这个消息对她,对从白沙县登船随太后还朝的沈戎来说,无疑是一击重创。
  事后必然要清算徽州战败以及弃都西逃的责任,余心源难以保全,永兴帝必然要下罪己诏,左承幕、程余谦、王添、王学善等西逃官员,都要夹起尾巴来做人,才可能逃过清洗——唯有陈西言不亏气节,人望犹隆,自然还能继续将吴党以及江南地方残余势力纠集在自己的身边。
  内有陈西言,外有岳冷秋、董原,就有可能限制淮东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如今陈西言逝世,而岳冷秋、董原又铁定不会到江宁来看淮东的脸色过活,不要说林缚了,朝堂之上,能有资格跟林续文、黄锦年抗衡的官员,也将凤毛麟角。
  太后梁后由海陵王妃田氏及元嫣搀扶着,颤微微的登下江岸码头,以黄锦年为首、屈指可数的官员跪于码头上迎驾。
  士子清流来迎驾的也没有几个人。
  江宁城里没有及时随帝西逃的士绅,在战事里受摧残的程度,要远远胜过平民。那些御营军的降卒、乱兵,知道江宁城里哪里有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哪里有更多的金银财宝可以劫掠。没有来得及逃出城避难的士绅,自然难逃大劫,对弃都西逃的帝室,怎么可能还存有多少忠心?就算能及时避入皇城逃过一劫的民众,心里也是更多对淮东存有感激。
  看着眼前凄凉情景,太后梁氏心头忍不住长叹:这形势要比预想的艰难啊!
  梁太后要迎驾官员平身,召黄锦年等人到前头来问话:“彭城公可到江宁了?”
  “彭城郡公军务繁忙,或许午后能赶来江宁给太后请安……”黄锦年说道。
  “哦!”太后梁氏轻应一声,声音透着冷漠,她心如明镜:说什么军务繁忙,林缚拖到午后再到江宁,不过是不屑向她这个老婆子下跪相迎罢了,不然林缚怎么可能会拖到江宁收复四天之后还不进城呢?
  浙闽军据江宁外城时,为限制淮东战船往腹地渗透,金川河多处给沉船堵塞,还没有彻底清理好,梁太后一行人登岸后,即乘车辇从东华门进城,再入皇城。元嫣公主以及海陵王都可以住到宫中。
  皇城保存完好,但皇城周围的建筑给拆了七七八八,奢飞虎最初还有强攻皇城的心思,只是没有来得实施,皇城外围倒给夷平了一片,看上去格外的残破。
  ※※※
  林缚于午后从南城奉阳门进城,比起梁太后入城里的冷清,林缚进城可要热闹得多,御前街两边挤满夹道相迎的民众。
  林缚策马而行,给宿卫兵马簇拥在当中,沿街人群里还部署诸多暗哨以防刺客。
  林缚自然不便直接入住皇城。早前给李卓以及岳冷秋用作府宅的陈园,就座落在御前街上。奢飞虎也短暂的将陈园用为行辕,以便就近督促对皇城的攻势。奢飞虎弃江宁而退,虽派人纵火烧陈园,但由于陈园离皇城颇近,大火及时给扑灭,损毁不严重。
  赵虎率津海军第一旅主要驻扎在皇城与陈园之间,林缚入住陈园,也方便就近控制皇城。
  行到陈园之前,林缚下马来,牵马抬头看向廊檐,那挂门匾的地方已空,落下很深的岁月印痕,左角门有大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见林缚抬头看向廊檐,也不往里,将缰绳抓在手里,也不叫旁人将马牵走,孙敬轩笑着说道:“得赶紧叫人作块门额上去!”
  “还是缓几天为好,今日做成一块,隔几天就要换,可不是麻烦?”林梦得笑道。
  今日入得江宁城,这众人怎能不得意扬扬?林梦得言意之外,林缚此时是郡公,过几天就说不定是国公或郡王了。
  林缚只是淡淡一笑,不理会林梦得与孙敬轩他们关于门额的谈话,对身后众人说道:“你们先进去等着,我先去沐国府祭拜过老国公爷就回来!”
  “主公去沐国府祭拜,也应去陈相爷府上祭拜;我等也无疲累,可随主公同往。”宋浮说道。
  林缚转念明白宋浮的意思,曾老国公与陈西言都是为守江宁精疲力竭而逝,入城即祭拜二人,更能彰显出永兴帝的失德来——林缚心里轻叹,与曾老国公一样,知他信他助他的人,屈指可数,可恨都相继离世,叫他想回报而不得。
  在溧阳乍听得曾老国公逝世的消息,收复江宁的喜悦也随之冲淡许多,林缚想着到江宁就先去祭拜曾老国公,不过给宋浮一提醒,陈西言府上他也真要走一趟。
  要说还有什么叫人失望的,就是进江宁来,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都躲着不见,难道往后就要形同陌路?也不晓得宋佳知道奢飞虎在弋阳江口战死的消息会是什么心情——林缚捏了捏鼻头,才发现进了江宁城,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这一摊摊的事情纷至迭来压上心头,不晓得何时能歇上一歇。
卷十
权倾
第136章
恩仇
  淮东诸人在江宁大多数都没有府邸,不过刚入江宁,事情纷至迭来,也容不得众人有喘息的机会,只在陈园里给众人安排下小憩之所。内眷都暂时还不急着迁来江宁,林缚也只需要占着陈园北苑的小院落为起居所就足够了。
  周普率骑营主力还在弋江,陈园及皇城内外的宿卫之职就由赵虎率部承担下来,江宁城防务暂时长山军张苟所部接管,水营兵卒退出城去,东阳府军也暂时在河口镇扎营入驻。
  祭拜陈西言、曾老国公归来,天色已入夜,林缚暂时无意进宫晋见太后,返回陈园北苑小憩。须臾,宋佳便过来相见,林缚讶异问道:“怎么过来这么迅速?”
  “这边跟宫城就隔一条巷子,穿过宫城后墙就是崇安殿。高先生这些天倒没有歇着,已经叫人在崇安殿西面打通了一道侧门,这走动起来自然方便!”宋佳说道。
  林缚哑然失笑,他刚来江宁,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关注,一时还注意不到这种小事上去,只说道:“这侧门留着,还是少用为妙,不然传出去,总不大好听……”
  “也是……”宋佳应道。
  林缚抬头看了宋佳一眼,说道:“奢飞虎的尸首应该送来江宁了吧?”
  “嗯!”宋佳应道,欲言又止。
  “嗯,你想说什么?”林缚问道。
  “明月想将飞虎的坟茔修在金陵山上,修庙以守之……”宋佳说道。
  林缚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叫下面人去安排吧……”奢明月毕竟是奢家人,心境不能像宋佳恩仇了结后就能放开手,既然奢明月想守着坟茔孤苦过一生,林缚也不至于这点愿望都不满足他。
  “那就让左兰、左雁留下来伺候你,我回宫里盯着去了!”宋佳说道。
  “形势到这一步,也不怕她们蹦跶,也应该让她们有机会蹦跶、蹦跶,有松有弛,才是驾御之道,”林缚说道,“过一会儿我要请刘直过来,你陪我见见他……”
  宋佳没有说什么,便到林缚身边坐下来,宫里由赵氏盯着,宿卫也是淮东的兵马,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
  徽州兵败,刘直与谢朝忠在数百残骑的簇拥下逃回江宁,就给永兴帝诏狱关进大牢,细数来才过去半个多月的时间。
  刘直感觉过去如三五年之久,关入大牢、暗不见天日、不知何时给拖出去问斩的滋味真不好受,更叫他难以想象的,这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江宁竟然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刘直抬头眯眼看向陈园里悬挂如枳的灯火,理了理袍襟,心绪如狂澜汹涌。
  刘直由人引领着登堂入室,赶巧林梦得从北苑走出来,朝刘直拱手道:“刘大人,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了。”刘直慌然回礼。
  林梦得也没停留,要想将江宁的形势安定下来,大家手里都有一摊子事情,招呼一声即告离去。给林梦得这一打岔,刘直的心绪才稍定一些,走进灯火明燎的厢房,只见林缚盘坐在长案前,宋氏跪坐在那里拿剪挑灯芯使油灯燃得更旺一些。
  “待罪之身刘直见过彭城公……”
  “刘大人何需如此见外,”林缚按着长案站起来,笑着请刘直到案前对案而坐,“徽州之败,一是皇上选将定策有误,刘大人也是极力劝阻的;二是谢朝忠那蠢货根本就不会用兵,才导致徽州一败涂地——刘大人何罪之有?”
  刘直苦笑一下,他的监军使是永兴帝硬按到他头上的,他没想料到徽州之败会那么迅速、那么彻底,开始也就没有坚决的拒绝。虽说战败的主要责任,理应由永兴帝、谢朝忠以及怂勇出兵的王添、余心源、王学善等大臣承担,但他这个监军使想完全脱开干系,是绝没有可能的。
  淮东要掌握朝堂,太后要压得永兴帝再也抬不起头来,不可能不借徽州兵败及江宁失守之事进行清洗——不过,话又说回来,刘直要承担的罪责毕竟不重,要是林缚愿意替他开脱,那更能大罪化小……
  林缚请他过来,背后的意图自然也是不言自明的。
  刘直苦涩笑道:“彭城公莫要开刘直的玩笑,兵败之罪,刘直只要分担其一,便是待斩之身,还请彭城公替刘直指出一条活路……”说到这里,他挪后两步,长拜在地。
  “刘大人何必如此?你我在津海相见就如故如旧,这些年来知交也久,我怎会忍心看刘大人去承非罪之责?”林缚手撑着长案,心里暗叹,聪明人真是不用说太多的废话,任刘直跪伏在案前,径直说道,“太后都已经还朝了,皇上留在庐州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刘大人以为该怎么做才合适?”
  要没有前面一句话,刘直还以为林缚会废帝另立,但细想来,晓得林缚还是想将永兴帝迎回江宁来,毕竟永兴帝一日不回江宁,即使另立,也是一个极不安定的大隐患。
  刘直也大体明白林缚派人从大牢请他直接请出来的缘故,试探说道:“请彭城公给刘直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刘直这便进宫去跟太后请旨,携旨往庐州,请皇上还朝!”
  “是该有个大臣去庐州请皇上回来主持国政!”林缚说道,“刘大人既然不辞辛劳,那有劳刘大人了……”
  携旨到庐州催促永兴帝回江宁,没有比刘直可合适的人选了。
  淮东派人过去,指不定会刺激到永兴帝,把事情搞僵;江宁留守官员,有分量、有地位的官员屈指可数,张玉伯、赵舒翰这时候却未必甘心为淮东所驱使,去胁迫永兴帝回江宁。
  即便在将永兴帝请回江宁之后,太后身边有宋佳盯着,但宫廷事务毕竟还要交给内侍省统管,内侍监、少监及诸司监官员,历来都由宦臣担任,贸然都换上女官也不可合适,关键林缚从哪里找那么多合格的女官去?
  除了拉拢刘直为己用外,还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刘大人从庐州回来,我必不忘刘大人的大功!”林缚盯着刘直的眼睛说道。
  “刘直不敢居功,唯愿能替彭城公分忧……”刘直惶然长拜说道。
  刘直是宦臣,作为内侍宦臣,没有科举功名,没有宗族在背后支持,他的权势可以说直接来自于皇帝的信任,故而长久以来都能忠于皇上,但给永兴帝弃在大牢里,而依附淮东又能洗脱罪名、继续掌握内侍权柄,他也就没有什么好坚持的气节。
  当然,刘直也怕他携旨去庐州见永兴帝,会给永兴帝一怒斩下脑袋,但他也清楚他要是这点事情都不能做,又怎能叫林缚用他?
  与其坐在大牢里等清算徽州战败时给砍掉头,远不如此时去庐州搏上一搏。
  林缚让人将刘直领去见宋浮、高宗庭,去庐州请永兴帝回江宁,是必然要做的。不做,林缚就没有尽到臣子的名份,永兴帝真硬着头皮坚持不肯回江宁,接下来才能考虑废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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