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5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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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抬天望了望宫墙内的崇文殿飞檐,才侧过脸来与左承幕说道:“别人巴不得看着本院将事情搞砸,左相一力阻之,就不怕滋惹仇怨?”
  左承幕愣怔在那里,一时间也揣摩不透林缚的城府,勉强苦笑道:“为社稷计,哪敢惜身?”
  “事已至此,本院也难免回,要是真有什么后遗憾,再去想办法补救吧!”林缚看着其他官员也陆续出宫来,无意跟左承幕在殿前说太多的话,即告辞离去。
  左承幕满脸失望,站在殿前,看着林缚坐车而去。
  林缚坐进车里,周普披甲骑马护着车乘而行,隔着车窗与林缚说道:“这左老头倒是不坏。”
  林缚笑了笑,说道:“左承幕倒能持中而论,在朝中也素来不讨好哪边,但这时还不会跟我们走一条道……”
  ※※※
  盐斤加价减折与减一丁役税折在三月底就正式行旨诏告天下。
  因走私盐给捉住现行的五家盐商,给缉拿下狱不说,其在各府县的盐行、盐栈,也由盐铁司直接派遣盐官分赴各地接管,转为官营。
  盐斤加价款减至二十钱,从盐户手里收盐价十钱不改,各府县盐售价,根据路途遥近,以五十钱到七十钱分若干等进行限价。
  盐事官私并举,盐铁司盐斤加价款为盐税,并为户部岁入;地方官营盐栈、盐行,收入则归入府县。
  官营盐行的收入归给府县,一是要进一步减轻地方税赋负担,使地方府县将缉查私盐之事重视起来,另一方面就是要将这次派往各府县的百余盐官能借此融入地方——这百余盐官都是从淮安、海陵两府抽取的吏员。
  眼下不能直接对江南七府动什么大手脚,借跟地方利益没有什么冲突的盐事,将人手先按排下去,也是曲线救国的一种手段。
  盐事之争,前前后后折腾了近两个月,当将盐价减到七十钱以下,民间的沸怨很快就彻底平息,连同丁税减免,地方府县反馈上来都是赞誉之言,清查盐事最大的阻力也就随之消除。
  四月上旬,对左护盐校尉毛文敬的审讯以及对其家查抄也有了初步的结果。
  毛文敬承袭父职,父子两代居左护盐校尉前后长达二十二年,护蔽私盐与盐商私分巨利,家资积累巨万。督办此案的检讨御史唐恩叔累计在维扬府查抄毛氏宅院十九处、藏银三十二万余两,在兴化、海陵、维扬等地抄没粮田一千二百余顷,在淮南盐场所辖区域内,还抄没私垦粮田八百余顷。
  毛文敬案给定在铁案难翻,维扬的官员或多或少都受盐商的恩怨,但江宁的官员、士绅则完全不一样。
  在永兴帝登基之前,江宁六部除了少数手握实权,大多数人都是坐冷板凳的守陵官,手头没有什么油水可捞,日子过得极为清苦。永兴帝在江宁登基之后,江宁六部诸寺监才掌握实权,但战事仍频,财力吃紧,想捞也无从捞起,以致从居巢回江宁来,有许多官员因为户部拖延不发俸禄而陷入忍饥挨饿的窘境。
  江宁城里的士绅也最为集中,但受江宁城破之害,士绅损失最为惨重——御营军、府军大乱时,最先劫掠的就是城里的士绅富户。而后浙闽军进城,控制江宁的时间虽短,但也是集中洗劫士绅聚居城区。
  以致战乱,江宁出现一种怪现象,就是粮价暴涨而地价猛跌。许多士绅豪富晓得城外更乱,但给洗劫后要维持一家人在城里的生计,只能将地契拿出来贱卖。
  说起贪官污吏来,民众恨之,但最恨贪官污吏的,莫过于一大群想贪但暂时还没有贪上、又陷入困境的士绅官员——毛文敬的案子大体水落石出之后,江宁城里就一片喊杀之声。
  张晏难推失察之咎,上书请罪,请辞内侍监。
  梁太后、永兴帝及程余谦、余心源等人,当然都不想张晏离去,最终以罚一年俸禄充入国库了事,也叫他们认识到,只要兵权给淮东拿捏在手里,淮东想要做成什么事情,他们或明或暗都难以阻挡。
  由于涉及私盐的盐户、盐卒也是极多,为稳定两淮盐场生产、运输,治罪时也只能刻意的去放松,而不是追根究底,将盐事生产耽误了。
  毛文敬最终判斩刑,子弟十一人判流徙、家产抄没,罪罚最为严厉。
  涉案的五家盐商,有两家在查禁私盐时率私武激烈反抗,但也只有主犯及有命案在手的从犯给判斩刑,其他三家主犯都只判流刑,从犯都不追究其罪;除此之外,这五家分别处以十万两银到三十万两银不等的罚没,并没有进行最严厉的查抄。
  而在禁私期间没有涉案的商卒盐户,不管之前是否有涉走私,一律赦免前罪。
  毛文敬等案犯最终与王学善父子以及谢朝忠一起押赴刑场用刑。王学善身为前户部尚书、谢朝忠之前的品阶更高,定刑的程序要比毛文敬复杂,所以拖到现在。
  王学善用刑,邢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派官员监刑——林庭立监刑回来,到陈园与林缚说道:“王学善临刑前,倒要我跟你说声谢……”
  “谢什么,谢我没有灭他的三族?”林缚一笑了之,侧头看向旁边的孙敬轩,笑问道,“跑江湖的,是不是有‘祸不及妻儿’的说法?”
  孙敬轩一怔,半晌没搞明白林缚的话是什么意思。
  永兴帝对王学善倒是恨之入骨的,恨不得将其九族都押到刑场上凌迟而死。程余谦等人将兵败的责任,都推到王学善、谢朝忠的头上,下手自然也不会软——最初对王学善、谢朝忠等人的判罪是夷三代亲族、抄没家产、妻女充为营妓。
  还是在林缚的坚持下,王学善叛敌罪最终判处王学善父子以斩刑,抄没家产。王学善亲族里,除三名成年庶子判流刑、徙往夷州外,其他十六岁以下的未成年子弟均不治罪,由亲族收养,也不牵累妻妾,比最初的罪罚要轻得多。
  王学善只当林缚是对他王家手下留情,却不知道林缚根本就做不出夷人三族、妻女充为营妓的行径来。
  除此之外,韩宾交待出奢家藏于江宁的暗桩、密间数十人,减罪也判流刑;陈如意倒是有骨气,一个都没有交待,刑讯的人见她如此美貌,也手软没有太严厉的进行逼供,最终处以绞刑。
卷十一
狂澜
第7章
晒盐
  到四月下旬,江宁这边才算稍停,盐银、税赋都并归户部,过税也由枢密院直辖的厘金局控制,政事堂及内庭控制不了财权,折腾的余地也就有限……
  林缚无需留在中枢坐镇,四月下旬便离开江宁巡视防务,第一站便是沿江东进,先到封国崇州五县,再沿捍海堤北上。
  陈华章也覆行在江宁辞行时的承诺,在林缚抵达崇州时,就渡江过来愿为麾下效力,暂时任为参议,随行北上巡视防务。
  陈华章少年时游历天下,中年后就住在海虞,很少外出游走,淮东这些年来的种种变化,陈华章自然都有听说,倒没有亲眼见过。
  两淮捍海堤要远比想象中宏伟——事实上,捍海堤修筑之初,堆泥筑堤,但后期每年都从堤内屯寨抽调大量的钱粮进行加固而维护,已经形成一大段一大段、外石内土的混合堤,在浪急波险的地段,在大堤外,还消波曲堤。
  以捍海堤为核心的东海驿道亦已建成,每行数十里,便有一处热闹不下小县的大集镇,这样的繁荣,却是林缚在短短数年间铸就。
  海虞临海,海潮之患,陈华章感受极深——要说洪涝泛流,熬过去,还能增加土地的肥力,通常在洪泛之后种麦、种棉,都能有好收成;让海潮灌进来,整片田地就变成咸土,寸草难生。
  海滩如此辽阔,也非年年都会遇到大潮,但这些咸土种稻麦,一年能有七八斗的收成,就要谢天谢地了。一般说来,在近海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纵深里,要是没有捍海堤封住海潮,只要给大潮灌上一回,土质就会变得极差,非短时间内施肥能够改善。
  海滨民众之苦,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连走数十里,堤内的麦田长势都十分喜人,陈华章终是忍不住下堤抓了一把土伸舌舔舔,涩,但咸味不重,问林缚:“有一事,华章要请教主公?”
  “说来听听。”林缚见陈华章下堤尝土,但真是能干实事的人,笑着让他说来。
  宋浮袖手站在一旁,此次巡视,谋臣里就宋浮随行,高宗庭留在江宁处置军机。
  “大堤筑成或许不难,堤内换土却非易事,”陈华章问道,“大堤筑成也就几年,麦田长势不应这么喜人才是……”
  “说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每季夏汛之时,诸屯寨都会做一桩事,”林缚说道,“都会开内河堤泛洪,控制洪水从咸土泛过,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一是淘土,一是积淤。随华文西进庐州任府参军的朱艾,此法便是他提倡,确实有效——行过淤与未过淤的堤内屯田,产粮差距非常明显,如今这堤内田,差不多都能称得上熟地。”
  宋浮心里感慨:崇观十年,林缚刚赢得淮泗大捷,手里又控制津海粮道,换作别人,早就招兵买马扩大地盘,然而林缚却能忍住不扩兵,将从津海粮道里得来的一百多万两银子,都用来修筑捍海大堤、兴修水利等事上。
  崇州五县不算,从运盐河口往北,一直到盐渎的清江浦,捍海堤长两百里,再加上对清江浦两岸的修提,新增的粮田就在两百万亩左右。更为重要的,历来都是咸苦之地的建陵、皋城、盐渎三县,数以百万亩计的劣田,耕种状况得到很大的改观,粮食大幅增产。
  林缚在淮东推行新政,重新清量田亩,清查地方势力瞒占的粮田,对粮田重新进行分等,新核税赋,使淮安、海陵府的岁入大增。
  林缚也能克制,将新增的税赋,都大量留给地方,用于水利、道路等事务,这实际进一步增加了两府的税赋潜力。
  要不是如此,即使淮东每年能从海东、南洋等地购买近百万石米粮,江南七府这次的粮荒也不会那么容易轻易熬过去……
  最缺粮的还是江宁,江南其他地方粮价高,但缺口不大,总共能有个上百万石粮输入,就能得到很大的缓解。而江宁除数十万难民不算,仅江宁城里十六万城坊户,每个月就要三十万石米粮输入,才可能将粮价压下来。
  战后江宁粮价一度冲高到一升百钱,随着后期的限价以及淮东放开对江南的粮禁,不仅江宁的粮价降到战前的水平,与崇州挨得近的平江府,粮价更是回落到一升十二钱的低位上。
  短短三个月里,每个月从崇州、海陵、淮安等地输往江南的米粮,都在百万石规模。
  虽有解开粮禁,有推高淮东的粮价,但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再者适度的提高粮价,也是淮东商民受惠,更主要的是以此可以推见淮东民间储粮以及运力的充足。
  徐州地区在经过一年多休养后,生产有所恢复;杭州、湖州以及会稽等府与战区脱离,闽东地区也将进一步稳固,直接缴纳的税赋,也许大不如以前,只要民众手里有余粮,要拿出来换其他生产物资跟生活用品,就能有大量的粮食进入官储或流入其他缺粮地区进行调节。
  实际上,从夷州岛年初时就已经有粮食往闽东输入了。
  只要熬过春荒,待一季麦子收割入仓,情况就会得到进一步的缓解,也许到那时候,就可以正式去制定彻底靖平闽赣乱事以及北伐的计划了。
  现在还不行,各方面都以整顿、守戍防线为主。
  陈华章倒没有想到宋浮也许第一回踏上淮东的核心区域正感慨万分,听林缚提起朱艾,他想起见过朱艾一面。
  朱艾牛倌出身,盗主家牛卖了作路资投奔崇州而给任用,积功任府参军,不过他相貌丑陋,为人又不喜言谈,陈华章对他印象不深,但晓得林缚派朱艾去庐州,不单纯是府衙之下任一曹参军那么简单。
  这段时间,也是淮东对各部将官进行大规模调整的时期,想要将江南七府及庐州消化下去,不是简单的事情。林缚从经营崇州崛起,到在淮东扎住根基,前后差不多也有六七年的时间。
  天色渐晚,还要赶到建陵与刘师度见面,倒也不细谈庐州之事,听着行淤之法是朱艾提倡,又真能在三五年内使咸土换成良地,陈华章对朱艾这人也就留了心,心想:以后碰上再详细请教就是。
  ※※※
  林缚巡视防区,首站沿捍海堤北上,又与刘师度在建陵汇合,实际还是为了盐事,中途歇过脚,便继续在骑营的护卫往建陵行去。
  江宁那边对盐事的争议也是平息了,但整治盐事,到这时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两淮盐户有丁卒十余万,其中护盐卒两万,煮盐户近十万。
  走贩私盐,除了盐商外,两淮丁卒里也有许多胆大犯禁的人,当然,更多的则是因盐户之制而给牵制这片土地上无法挣扎的穷困盐户。
  两淮盐场需要养两万盐卒做什么?
  除了一部分编为运军、负责运盐事务外,差不多能有一半多盐卒可以裁下来;盐场防卫海寇,自有在东海上游弋的水营战船负责,将官营盐行所得之利并归地方,林缚就有意将缉查私盐的责任并入地方治安部队。
  关键还是盐户的问题——两淮盐场维持这么多的盐卒,盐户生活极为贫困、常起骚乱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将晚时,林缚赶到建陵县,刘师度早就在驿道边相候,与刘师度站在一起的,还有前虞东知县王成服。
  永兴初年,虞东宫庄撤庄置县,并入淮东,如今又与崇州其他四年划为林缚的私人封邑,王成服任虞东知县已满三年——虞东原先也为草场,而改宫庄,以为内廷嫔妃妆梳之资,早年粮田不过十余万亩;到德隆年间才正式拨为梁太后的私业,苗硕经营十余年,使虞东的粮田增到四十余万亩。
  实际上跟鹤城草场一样,虞东可开垦的土地资源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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