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5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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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到这茬,陈韩三都禁不住黑起脸来,罗献成呵斥王相:“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还提交这茬干甚,真是扫兴!”
  “王相失言了,韩三爷莫要见怪……”王相朝着陈韩三抱拳致歉。
  陈韩三也只能假装大度,痛心疾首的说道:“安帅当时给猪油糊蒙了心,一心想要招安,还与淮东密议,要借我陈韩三的人头当添头;而我麾下儿郎又在岳老贼的刀口之下,岳老贼逼着我与淮东唱对台戏,拿安帅的人头当添头,王相兄说说,我当时该怎么办?”
  徐州之变的内幕,谁能知晓?但刘安儿是陈韩三所杀,这总不会假。
  王相只是提醒罗献成不要忘记这事,才不会管陈韩三怎么狡辩?
  陈韩三朝罗献成抱拳说道:“韩三晓得自己做过蠢事,叫往日的兄长都寒了心,韩三借不到一兵一卒,也不怨旁人!倘若随州他日有难,小敌随州能挡也就罢了,要是大敌甚锐,请罗帅遣人告诉一声。韩三即使在江州效力,但麾下三千男儿还是听韩三使唤,到时叫罗帅看得见韩三的真心便是!”站起来就要做最后的辞行,说到恳切处,眼睛里都蓄满泪水,仿佛徐州事真叫他饱受了委屈。
  陈韩三义愤要走,马臻却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努力:“岳冷秋兵马渡江北据宜城,过不了几日就会西进黄梅、蕲春,而淮东从浙西出兵打上饶,江州兵马只能南调增援,那时叫池州、荆湖腾出手来,第一个就会联合南阳、淮西打随州……”见罗献成脸上不动声色,马臻发恨道,“都说诸帅里罗帅心眼最明,没想到这竟是句瞎话。”甩袖站起来,也要跟着陈韩三辞行离去。
  “哈哈哈,”罗献成哈哈大笑,脸褶子上的肥肉都在大颤,说道,“马爷骂得好,但我眼睛是瞎是明,还要看韩三兄弟以后如何表现了?”
  见罗献成改了语气,陈韩三欣喜道:“从今而后,我奉罗帅为父兄,倘若他日有违此誓……”从殿柱所挂的装饰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来,一拗而断,“倘若他日有违此誓,当如此箭,永世不得超生!”
  “发这些毒誓做什么,我也只是说笑,”罗献成撑起肥硕身子,示意陈韩三坐下说话,说道,“本王琢磨着,周遭诸藩及江宁那边都不会见得我好,蕲春等地与其叫荆湖、池州占去,还不如给自家兄弟。你且去蕲春,叫韩老瞎从此之后听你的吩咐,此外,你可以从随州抽五千健儿跟你去蕲春,以后的生死荣华富贵,都听你一力安排;至于粮草,随州也缺,只能支借给你两千车——这些天来,韩三与马爷说了不好江州的好事,想必江州也不会吝啬……”
  陈韩三早就猜到罗献成不可能完全放弃对蕲春等地的控制,韩老瞎等大寇果真跟随州有牵连。为了得随州五千兵卒及两千车粮草,陈韩三就必须同意罗献成将韩老瞎这颗钉子扎入蕲春的深处。
  “都听哥哥的安排。”认了父兄,陈韩三便亲热的以“哥哥”相唤。
  王相欲言,罗献成挥手道:“我主意已定,便这么着了。”
  ※※※
  议事受挫,王相回到住所还是愤愤难平,但是罗献成拿主意虽然慢,但拿定主意后不是别人能更改的——王相对随州借兵粮给陈韩三一事虽然不满,但也很是无奈。
  这会儿家人进来禀报:“周爷到随州了!”
  “哦,”王相心情本就郁闷得很,听得故人来随州,当即振奋些许,吩咐家人,“快去将周彬请到府上来,再准备一桌酒席……”
  长乐军窃随州而立,随州物产虽丰,但盐铁等物还是紧缺。周遭势力虽说对随州进行严厉的封锁,但有利可图,商贾就敢冒着砍头的危险挟货进入随州跟长乐军交易。
  周彬便是这两年来进入随州甚频的一名私商——王相幼子去年得暑热,求医不得解,宅子里都安排了小棺材。周彬献上奇药阿芙蓉,一剂下去就救回一命来。
  相聊之下,王相得知周彬竟是商州同乡,越发亲热起来。
  周彬自称少年时出商州游商,后来就在维扬、江宁两地走私盐为业,打斗时伤了一只眼睛,好歹逃过一条性命;王相遣人去维扬、江宁打探消息,也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盐铁都走,从此对周彬也就深信不疑——这一年多来,周彬又携了许多紧要物资多次进入随州牟利,王相每回都邀他到府上来相聚。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家人就领着周彬进来。
  周彬干瘪瘪的样子,左眼翻白,从眉睑下去有一道不大明显的伤疤,看上去也不凶恶,要不是身上换上绸衫,倒像是给兵祸害到的老实商人,没有半点想是吃江湖、领着十几个亡命之徒走南闯北的私枭。
  “又劳王大人您惦记了,”周彬走进堂来,作揖道,“小公子的身子还虎实不?想着上回王大人说小公子该到学刀的年纪了,瞎子我这回从庐州寻得一件好物什,王大人你先过过眼……”叫随从将一只大盒抬进来,置在最上头的是柄镶丝嵌玉的宝刀。
  王相习文出身,后从匪多年,也喜欢刀枪,乍看这刀卖相就极为不凡,按住机括拔出三寸刀刃,寒芒渗骨,大赞道:“好刀!只是哪能次次都叫周爷你破费。”
  “这些算什么,”周彬眯起眼睛笑起来更像与人无害的老农,说道,“永兴帝逃难居巢,好物什流散民间颇多,瞎子我去得晚,得到的好东西不多。不过,瞎子我求金银,这些好玩、好用的物什,带过来到大家面前讨个好,实际上破费不了多少……”
  王相哈哈一笑,说道:“那我就客气收下了。”叫家人准备开席。
  坐到席上,周彬问道:“听老易说王大人今日议事回来闷闷不乐,难道说陈韩三跟罗帅借兵这事成了?”
  王相陡然警觉起来,眼睛盯住周彬,问道:“你怎么晓得这事?”
  陈韩三做下那么多的恶事,与淮西、江宁都结下不能解的死仇,随州还不想跟江宁翻脸,所以陈韩三与马臻在随州的事情都严格保密,周彬刚进随州就知道陈韩三借成兵的事情,叫王相如何不起疑?
  周彬倒是不慌张,笑道:“王大人,你当这是多大的秘密?瞎子我出来跑江湖,消息不灵通可不行;再说了,陈韩三要往南去占蕲春,铁啊、盐啊,骡马啊,药材啊,除了跟随州借,还能从哪里得来?”
  王相想想也释然,陈韩三在淮山里盘踞了一年多时间,接下去还要去占蕲春等地,自然也会跟周彬这些胆大妄为的私枭打交通,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周彬这么一解释,王相就消除了疑心,与他说道:“罗帅今日不听劝,他日必受其害!陈韩三许利再高,我建议周爷也是少沾为好。”
  周彬说道:“王大人所虑确实有道理,常在淮山里走动的私枭,也常有莫名其妙给灭口的,陈韩三那边我可惹不起——再说,我年纪也大了,这趟回去就封刀养老,不干这刀口舔血的买卖了……”
  “那怎么成?周爷你一收手,随州的盐就要短紧两成啊!”王相惊讶的问道,“要是江宁那边查得紧,周爷可以将家小迁来随州,我到罗帅面前荐周爷担任督盐官,钱利也照以往计算,跑脚的事完全可以交给别人去……”
  周彬摇了摇头:“我这些日子在维扬、江宁、庐州三地走动,这风声有些变了,王大人有没有觉察到啊?”
  “觉察到什么?”王相不知道周彬突然提这茬这何意?
  “王大人以为奢家在江西还能撑住多久?”周彬张口而问。
  “周爷是担心战火会很快烧到随州?”王相反问,又出言安慰,“周爷不用担心这个,随州兵强马壮,即使将来江宁将江西平定了,对随州也只能行招安之策……”
  “听消息,庐州那边也要结寨联防了,那荆州、江夏以及汉中的动作很快也会有,”周彬说道,“还有消息说,江宁新任的枢密使,要求淮西、南阳、荆湖以及汉中都抽一万精锐,接近随州、襄阳。明面上是为秋后打浙西做准备,防备随州这边有什么动作,但这网一旦收紧了,就不会再放松下来,”周彬说道,“当年刘安儿在徐州那么威风,还不是给一网勒得喘不过气来、给勒死?不光瞎子我想打退堂鼓,其他私商怕是也会另做打算。只是别人不来就不来,绝不会提前说出来,瞎子我受王大人这么照顾,要是不道个别,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王相知道周彬说的是理,刘安儿当初说是给陈韩三叛杀,说到底还是在徐州滞留的时间太长,南北的退路给淮东跟当时占据山东的梁家封死,被迫接受招安,才在大意之时叫陈韩三用计杀死?
  随州号称拥兵二十万,但于兵于将,都还不能跟皇觉军鼎盛时相比——也正是如此,王相才越发的反对支持陈韩三在蕲春立足。随州这边实在扛不过去,还有接受招安一途。要是支持陈韩三在蕲春立足,势必会增加江宁及淮西对随州的恶感,再者更担心陈韩三会重施徐州故计。
  也是相交久了,对周彬没有那么多戒心,再者周彬打定主意收手不干,也不同意留在随州任官,叫王相有些话想要找个倾诉,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也想劝罗帅为日后谋条后路,但是长乐军手上沾了这么血,即使今时接受招安,日后也难免给清洗。刘安儿与陈韩三的教训还不够吗?”
  “如今在江宁主政的是崇国公,便是红袄女都嫁给崇国公为妾,依瞎子我看,崇国公倒是可以信任的……”周彬说道。
  “周爷你也是糊涂了,”王相摇头笑起来,“周爷你看随州前后左右,哪里跟崇国公的地盘接得上?随州要是真心想投淮东,荆湖、淮西、汉中、南阳,还不是铁了心要打随州,先将随州的地盘分了?若只是名义上从江宁领个官,跟淮东交个好,那跟现在能有多大的区别?”
  “莫非罗帅跟王大人等着北面的人打过来?”周彬压低声音问道。
  “呸,周爷你莫瞧扁了我!”王相气恼道。
  “……”周彬嘿嘿一笑,说道:“这些事又不是瞎子我一人在说,徐州战事前,燕使进随州的事情,当真瞒得过别人不成……”
  “那纯粹是钟嵘那厮在使坏,罗帅也仅是有些犹豫,”王相争辩道,“燕使来时,我便跟罗帅说过,谁不好,便要去投胡狗?钟嵘吃过人肉,恶行太深,晓得投了江宁也没有人会饶他,才铁心想投胡狗!”
  “也不单是钟将军一人,”周彬不动声色的说道,“像卫彰、马魁雄等人,都想着投了北面吃香的、喝辣的。当然了,人为不己,天诛地灭,即便王大人你也有这样的心思,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王相瞪着周彬,气急口拙,挥手指着门口:“我与周爷相交也有多时,每饮酒为欢,苦乐甚多,周爷今日若还想拿言语相辱,那过往的交情便就算了。”
  “王大人莫要着恼,”周彬笑道,“我倒要问王大人一声,要是燕兵打来,罗帅跟钟将军他们都降,只怕是王大人也就身不由己了吧!”
  “这些年老夫在罗帅跟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后求一个自由身,总不成问题。”王相说道。
  “那王大人当真就愿意看胡狗铁蹄蹂躏这大好江山?”周彬问道。
  王相意识到周彬语气陡然改了过来,愣怔的看着周彬,按住桌边问道:“是我对周爷看走眼了吗?”
  周彬以往的身份是私枭,往来只为求财,评论各方势力都超然其上,没有预设立场,但他一句“胡狗”就将他的立场暴露无夷,跟以往的他绝然不同。
  周彬也不着慌,将手里的酒盅放下,与王相对望:“王大人以为呢?”
  往来随州的私枭,有些人就是其他势力渗透进来打探消息的密探,王相心里也很明白,但不能禁止,不然随州断了盐铁之源,问题将更麻烦——只是他在此之前没有想过周彬也会是一方势力所派的眼线。
  只能说周彬掩饰得颇好,而走私盐进来,量又颇大,确实解决了随州一部分用盐问题。像荆湖、淮西派进随州的眼线,不可能容忍这么大量的私盐流入随州。当然,周彬掩饰得也深,王相派人去查出他的根脚,却没有查出疑点来。
  王相闭眼想了片刻,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周彬藏得极深,一是周彬最近才给其他势力收买派过来做说客……
  “周爷已将王某人探得清清楚楚,有什么话就不妨直说。”王相语气冷淡的说道,既然一直给周彬欺瞒,以往的交情也不过是笑话。
  “崇国公叫瞎子来问候王大人。”周彬说道。
  “有何凭证?”王相问道,尔虞我诈的事情太多,王相可不敢听周彬一面之词,言语要有所不对,传到罗献成耳朵里便是杀身之祸。
  “崇国公今日午后会渡江去弋江,想来随州在居巢的眼线,两天后便有消息传来,”周彬说道,“到时便知真假。”
  王相想想也对,别家的眼线,又怎么可能提前知道林缚的行程?
  “那还不晓得周爷在淮东以何相称?”王相问道。
  “枢密院军情司里的同僚都唤我周瞎子,故而周彬的大名倒没有几人晓得。”周彬说道。
  王相说道:“借兵粮给陈韩三一事,罗帅已经拿定了主意,非我能劝改,除了这个之外,周爷还有什么可教我的?”
  “王大人,瞎子我瞒你这么久,也是情非得已;要不是晓得王大人的心性,我家主公还不会允许我这趟跟王大人透露身份,”周彬说道,“枢密院那边也有共识,王大人跟罗献成、钟嵘不是一条路的,当初从寇也是被捆绑过来。即使从寇后,王大人也是良心未泯,所作所为,都极力劝告罗献成安顿地方、不去滋民扰民。随州到今日能恢复些元气,大半都是王大人你的功劳,这些,我家主公都看来眼里。王大人,你实在没有必要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最后还贻害了子孙啊!”
  “我不过一介文贼,手无缚鸡之力,手里也无半个能战之兵,身不由己,吾能奈之何?”王相苦涩一笑。
卷十一
狂澜
第16章
淮山栈道
  周彬左眼早年给刀割坏,丑陋狰狞,但右眼完好,眼神炯炯的盯住王相。
  徐州战事后期,淮东以撒盐融冰之计,打溃陈韩三所部,夺得徐州城,陈以重兵,徐泗防线即告完备。实际也就使得北燕从重兵守御、河湖纵横的徐泗防线通过南下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徐州战事之后,林缚必然要将担心北燕南侵的视野转移到其他方向上。
  长乐军据襄阳、随州,与北面的南阳一起,位于西线汉水通道的核心地带,南兵北进,或北兵南下,走这条路线,能避开秦岭、淮山两大山系及淮水的阻隔,又能占据南接扬子江的汉水的上游。
  故而长乐军则成为南北对峙最不稳定的一个因素,而长乐军北面的南阳梁成冲所部所构筑的防线又过于单薄。
  一旦就北燕解决掉右翼来自关中及河中府的威胁,梁成冲两万兵马、十余万民表在南阳诸城构筑的防线,在数十万大军面前,就跟纸一样薄。
  面前对北燕数十万大军从西线南下,长乐军能有多大的抵抗意志,实在叫人没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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