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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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这些天就算白天也到河口这边来暑理公务,狱岛离着也近,有什么事,坐浆舟过来,眨眼间的工夫。他在河口的办公场所也就一栋简陋的茅草棚子,他把这称作草堂,唯一比狱岛上舒坦的,就是这边有柳月儿侍候,赵舒翰也隔三岔五的带着人过来造访,算是人生乐事。林缚伸手从林景中怀里将账簿接过来,翻看过来。
  柳月儿帮林景中沏了一杯茶,站在一旁侧着头也去看账簿,如鸦秀发微微歪到一旁,脸蛋柔美,轻呼道:“这么花银子啊!我还以为有狱岛那边支应着,能节约一些银子呢……”她那日出城当着众人的面扑到林缚的怀里,虽说闹了个大误会,害她好几天没敢在别人面前抬起头来,终是在河口住了下来,尽心侍伺林缚,只是她始终记着自己守节小寡妇的身份,除了跟林缚偶尔含情脉脉的两眼对望外,再没让他能进一寸。
  林缚抬头看着柳月儿一眼,这妮子倒不觉得住在河口辛苦,粗茶淡饭,反而养得皮肤白嫩、丰泽圆润,唇红齿白、秀眸流光,那日心里生出一股子柔情,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给她挣扎之后,就没有佳人再入怀的机会。
  林景中可不管林缚跟柳月儿眉来眼去的,他心里还是惦记着账簿,将账簿捧回来,说道:“有狱岛那边支应,是省老鼻子钱,每天草毡子、圆木、毛竹、鱼肉源源不断的供应过来,一个月来少说帮这边节约了有好几百两银子,我都记着细账;不过我们这边这些天来给岛上输送的物资、器械、仔猪、仔羊等等,少说也要上千两银子,我也记着细账……”林景中当然也知道此时给狱岛支应物资,将来狱岛带给集云社的回报却远远超过此时的输入,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要想着将眼前的难关渡过去,说话难免有些急切。林缚在江宁自立门户的事情,族里想管也鞭长莫及,就算没有七夫人在,谁也不想这时候开罪顾悟尘,算默认了这个局面,但也严禁林梦得帮衬这边。林梦得在江宁大权独揽也有时日了,族里有些话可以不理,但终是不能直接往这边投银子。
  “看来还是要想法子弄银子才成,”林缚站起来伸了懒腰,“你先去吧,将曹爷跟乌鸦爷找过来……”
  ※※※
  曲武阳独子失踪整整一个月过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见有人上门敲诈,曲家明里通过江宁府与秣陵县将悬银子提高到五百万钱,暗盘开出的花红更是高达千万钱,也摸不到半点线索。
  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走失,何况跟曲武阳独子一起的还有两名身手老练的随扈。曲家三柳园终月笼罩压抑的阴云下,曲武阳脾气变得极大,那日给指派出夜袭流民的一名庄客犯了点小错,就给曲武阳亲自杖折了双腿,还是其他人苦苦哀求,才勉强留下一条性命。旁人知道曲武阳终是控制不住的迁怒于人了,如今在三柳园侍候的下人们都小心翼翼、惶惶不安,生怕犯些小错就丢了小命。
  曲武阳每天也尽力将心里的戾气跟忧烦压下,但辛苦一生,临老连个继承家业、传宗接代的人都没有了,让他如何安心下来?他心里清楚族里觊觎这份家业的大有人在,别看曲武明每日都来请安,但是这个堂弟有什么心思,曲武阳又怎么会不清楚?曲武明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孙子也有了一个,他这边断了后,还有什么借口不将家业传到曲武明一系去?曲武阳甚至不顾老脸的让老妻去追问儿媳妇以及独子平日玩弄过的小妾、丫鬟,但是这一月里这些个女人都相继来了红,最大的指望还是将人找到。他也指望自己还能老树生新芽,找了几个面相好生养的女人到房里,每日耕种几回,老骨头架子都快散掉也不惜。
  曲武阳这天刚从一个女人身上爬下来,脚都软了半截,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而女人没满足的神情又格外加剧他心里的烦躁,甩了那女人一巴掌赶出房去,自己披衣坐起来,就听见老管事在外面边跑边喊:“老爷,少爷有音信了,刚有人将信投到院子里来……”
卷三
江宁风月
第68章
玩弄股掌
  曲武阳披衣打开房门,就看见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管家拿着一封信函箭步如飞的走来,边走边说:“小六子起床撒尿时,看到这封信就在躺在东院墙脚跟,也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投进来的,问过昨夜守在外面的暗哨,都没有发觉,这些吃饱饭不会干事的闲蛋汉子,办事真叫人不放心……”
  曲武阳神情振奋,整整一个月没有独子的音信,连个蛛丝马迹的线索都没有,今日就有信函来,如何让他不兴奋?
  曲武阳并不怕有人借机敲诈曲家,急切的从管家手里将信接过来,信封套上写着一行细正楷字:“杨树林外拾物欲归还原主”。看到这行小字,曲武阳便知道是对路人,外人绝不会知道玄机发生在杨树林外,他没有急着拆开信,只吩咐管家将几个得力的手下找过来,对方隐忍了一个月,才将这封信投进院子里来,而曲家布在三柳园外的暗哨竟然毫无觉察,对方绝不会什么普通的势力。
  既然对方在抓到人之后,没有将事情捅到按察使司去,看来也是想暗中阻挠楚党新贵顾悟尘来江东掀风搅浪的势力,这也说得通曲家刀客袭击流民时这些人却在旁边觊觎;曲武阳心里想,说不定双方还有合作的机会。
  管家将三柳园里几名管事找了过来,又让人去请二爷曲武明来。
  曲武明与曲家几名管事赶到曲武阳所住的院子里,只见曲武阳阴沉着脸,信就摊放在桌上。曲武明走过去将信拿起来,一张再寻常不过的白纸,上角给印了一个鲜红的印迹,中间写了两行细正楷字:“杨树林外拾得翡翠佩一枚,翠性通透,雕工精美,堪为上品,江宁城里玉石店售价就要百两成色银子,曲家有意,三日内可将五百两银子埋入杨树林东南角第三株老杨树下,我等拿到银子后,次日自会将此物归原主……”
  曲武明闻了闻信上角红色印迹,有血腥味,竟是沾血印上去的。
  “是少爷随身所戴的翡翠观音佩图样……”老管事低声提醒二爷曲武明,很明显少爷就落在这伙人手里,但也很显然,这伙人很不好对付。
  曲武明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他们去玉石店询过价,是不是可以从这方面先查一下?”
  “他们是故意扰乱我们,江宁城里玉石店有三四十家,而且他们也看准我们不会惊动江宁府,挨家到三四十家玉石店去查问也不能明里问,这心思花得太多,远不如直接埋五百两银子下去,”曲武阳说道,“只能先应招再看对方出招了……”
  曲武明见堂兄愈发到紧急关头倒是能镇定下来分析问题,也不便说什么,心里想这伙人到底是属于哪方?晋安侯府奢飞虎的人?王学善的人?贾鹏羽的人?沐公国府的人?提督府的人?抑或是宣抚使司的人?李卓到江宁来担任江宁兵部尚书兼守备将军几乎成定局,想来如今那位江宁守备将军不会再掺乎进来搅局,趁着离开前赶紧捞银子才是正事。
  “唯一有利的,现在至少不用担心对方会将事情捅到按察使司去,”曲武阳又说道,“也许会比较贪心。”
  曲武明轻叹一口气,又细看信纸跟封套上字虽说细正漂亮,却不是拿毛笔写成,看上去像是拿木条削尖烧焦尖头写下,赎回一枚玉佩就要五百两银子,不知道将人赎回来要多少银子,另外这边夜袭流民的事情也要他们封口,也不知道要多少封口银子才够。说实话,只要将人赎回来,也不怕事情漏露出来,顾悟尘没有真凭实据,仅凭楚党新贵的身份就想动地头蛇也是难上加难。
  坐下来将细节处都商议妥当,就安排人手去执行,曲武阳在宅子里一宿未睡,守了一夜,得报并没有去将他们埋在杨树下的银子挖出来,一连三天都是如此,即使知道对方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曲武阳还是有些不耐烦,但人在对方手里,他唯有按下性子。
  第三天入夜后,派出去负责这事的管事脸色很差的赶回来,手里还拿着那只三天前埋到杨树林外装有五百两银子的银袋子,另外手里还拿回来一封信。曲武阳、曲武明及其他管事都在三柳园等候着,见没能拿回翡翠佩,曲武阳脸色阴沉的将信接过去,跟上封信同样的笔迹:“曲家派了十二人守着银子,让我等如何放心去取?三日内请将银子埋到九瓮桥东首北侧第二道桥桩下……”
  曲武明看到信里写的内容,不屑的说道:“哼,对方也就这些能耐,我们明明派了十八人,他们也只能发现十二人!”
  “这封信怎么来的?”曲武阳问管事的。
  “就放在银袋子里。”负责此事的管事沮丧的说道。
  曲武明瞬时脸色变得很坏,仿佛给当众狠狠的扇了一巴掌,难道要迁怒于人,朝此次负责的管事厉声训斥道:“你们十八双眼睛都瞎了不成?”
  曲武阳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为了在对方取银子时追查到一点线索好争取一些主动,他在杨树林周围布下的暗哨都是他挑选出来,还特意分了六组,全天候的监视所有进入杨树林的人,谁能想到在这种情况还给对方悄无声息的将这封信放进银袋子里。对方不是没有拿走银子的能耐,如此做却是要给他们一个警告。
  “怎么办?”曲武明问道。
  “怕是对方早就派人盯着三柳园,”曲武阳说道,“明天我亲自去九瓮桥下埋银子,我们的人都撤回来,看对方还有什么反应?”
  曲武明轻叹一口气,知道堂兄要保他独子的性命,决定放弃主动。
  曲武阳第二天天不亮就坐马车三柳园,将装有五百两银子的银袋子埋在九瓮桥东首北侧的第二道桥桩下面。他坐回马车之后,还在桥面上等了片刻,恰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桥下流水跟风吹草叶的声音,想着对方或许会派出一艘船经过桥洞下将银子取走,但必然也有人暗中监视着九瓮桥桥面,心里想:对方的势力实在是不弱啊,而且老练的高手很多,江宁府暗地里拥有这样势力的,也没有多少家,总之不会是初来乍到、在江宁没有什么根基的顾悟尘。曲武阳轻叹了一口气,吩咐亲自给他驾车的老管家:“我们回去吧……”
  曲武阳还在猜测对方会几时将桥洞下的银子取走,马车马不停蹄的驶回三柳园,却见堂弟曲武明等人都在园子门楼前等着。
  曲武阳下车来,问道:“怎么了?”
  “你看……”曲武明手摊开,将一枚翡翠观音佩给曲武阳看。
  曲武阳对这枚翡翠佩再熟悉不过,还是他中年得子时亲自到城中问翠斋选料又花大价钱请问翠斋里的大师傅雕出的观音佩,只希望能保独子一生平安,如此看到这翡翠佩直揪心。他将翡翠佩接过来,问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曲武明说道。
  “……”曲武阳倒吸一口凉气,算着时间,对方从监视他埋银子到派人去取银再传信让人将翡翠佩送到三柳园,在整个环节里,对方一点时间都不耽搁,也要快马加鞭才能赶得及,他们在路上偏偏没有听到一点马蹄奔过的声音,想来武明他们在三柳园这边也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别的异处,这样的对手真是让人感到害怕,偏偏还不露出一点行藏来。
  曲武阳这些天也给摸不着一点行藏的对手搞得心情沮丧,突然想到一个让他后怕的问题:要是这些人不单单是为了勒索银子,而曲家的敌人该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这是对方随观音佩投进来的信……”曲武明也意识到曲家很可能面临一个很可怕的敌人,他将信递给堂兄。
  “……”曲武阳打开信一看,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方不单张口就要两万两银子不说,还要这边在三天内拿一艘轻舟装着银子送到朝天荡里去换人,只许曲家派两人划桨进朝天荡。
  “他们还真是敢蛇吞象,张口就要两万两银子。”曲武明眼睛看着堂兄,看他如何决定。
  “我与斌儿以前开玩笑说过,要别人威胁他的生命,我愿意拿两万两银子换他一条命,想来斌儿落在对方手里,将这句戏言跟对方说了,”曲武阳沧桑的说道,“曲家的大小事也不能由我一人做主,你们说要怎么做?”
  “……给!我这个做叔的总不能不顾自己侄子的性命!”曲武明给堂兄眼睛盯着,不得不表态,又恶狠的说道,“日后查出到底是谁敢在背后敲诈我们曲家,非要将他们剁成肉沫子做包子才解恨!”
  “三天内拿船装银子到朝天荡里交易,我们准备银子总也要时间,晚上总不方便交易,那就只能选在第三天的白天了。白天朝天荡里的渔船没有一千艘也有八百艘,他们只怕是想拿这个当掩护——那好,我们就将消息从暗道放出去,就说我曲武阳三天内要拿两万两银子到朝天荡里赎人,看对方装神弄鬼到今天究竟有没有能耐在第三天将两万两银子带出朝天荡去……”曲武阳牙齿咬进嘴唇肉里,恶狠狠的说道。
  “要是消息传到对方耳朵里,只怕对少爷不利……”老管事劝说道。
  消息一经放出去,只怕能将江宁府周边所有能赶上趟的江匪流寇都吸引过来凑这场热闹,毕竟两万两银子,就是一千两百五十斤,就算拿最大号的银袋子装,也要装满五袋。
  “难道曲家就能任对方欺负不成?”曲武阳发恨的说道,“我曲家按照信中指示只派一船二人装银子去换人,并未毁信,对方还要撕票,也只能恕斌儿注定逃不过此劫。”要是他一味的给对方牵着鼻子而毫无反击之力,就算将斌儿救回来,只怕在族里的威信也会大减,两万两银子还不至于让曲家伤筋痛骨,要是给对方顺顺当当的拿走,对曲家的伤害才是最大。曲武阳也料定对方只是求银子,心想:消息放出去,对方要是不敢第三天在朝天荡上取银子,还会跟他联络的。
卷三
江宁风月
第69章
江中取银(一)
  三日之后便是仲春惊蛰日,草木萌生,狱岛北滩涯头几株桃树也吐出绯色花蕊。
  再过月余时间桐树就要开花,那时江宁府就将进入雨季。
  此时虽说春寒未除,朝天荡里的江水已经透出浅绿来。狱岛北滩的芦苇地都透出嫩青的新苗来,成群放养的鸭雏就在这青芦苗间觅食,也有些鸭雏时不时给翻涌的白浪打下水底,过片晌才重新浮出头来。
  顾悟尘就蹲在水边的滩头石头上,看了一会儿滩地里遍地都是的鸭雏,中间还有少量黄绒绒的小鸡雏以及通体浅黄绒毛的鹅雏,都已经长了有些个头。
  跟那些不识五谷的官员不同,顾悟尘流放塞北近十载,经历过很多的苦难,他晓得这满滩的蟛蜞、蚬子、杂鱼虾蟹、水草江藻给放养的幼禽提供充足的食物。狱岛滩地三四千亩,就算是这种滩地放养,也足以能养上两三万只禽类,他过来就问过林缚,才知道这北滩上放养的江滩鸭苗就有七八千只。江宁的鸭苗、鹅苗廉价得很,就算是能直接丢到江滩上放养的个头,一只也才两枚铜子,让养鸭人家将一船船将鸭雏运来,直接就放到这江滩上来,狱岛这边派出少量人手照管就行。
  所谓济世之才当真不是嘴皮子上说说那么轻松,窥一斑而见全豹,林缚到狱岛赴任还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就能将这狱岛经营出这般景象,顾悟尘觉得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更令他觉得意外的,江宁工部的老工官葛福闭门谢客多年,竟然愿意到狱岛上来结庐而居。
  这是顾悟尘两个月来第二次上狱岛巡视,他要随行人等随意一些,他自己步伐倒快,反而将林缚、杨朴等人落在后面。
  给顾悟尘一同揪过来的顾嗣元却觉得这江滩边有股子淡淡的水草腥味,怕脚下稍不注意会踩到鸭屎,恨不能马上离开,心里想:这林缚也真是的,好歹也是举子出身,正儿八经的入流文官,到狱岛不干正经事,却专做这养猪喂鸭的下贱事,父亲也真是糊涂了,这些役使下等匠户就能做的杂务,有什么好值得欣赏的?要是消息传出来,岂不是要惹人笑话?
  “入秋之后,江边觅食渐难,鸭禽只怕还是要建鸭寮饲养吧?”顾悟尘转回来,见他儿子蹙着眉,也没有搭理他,跟林缚聊起养鸭的事情来。
  “到秋后,这些鸡鸭鹅可以逐批宰杀来可以补足肉食,来年再换一茬。”林缚回答道。
  “呵呵,”顾悟尘笑了起来,“就是这么简单,倒是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江宁府素来是富饶之地,寸土生金,这话倒是不假。”
  “不说别的,就是这朝天荡周围数十万亩滩地,百里水域,真要能好好经营,养几万人不成问题……”林缚说道。
  顾悟尘见林缚说这话里眼睛看着朝天荡北面,问道:“你是想说开江禁的事情?跟我说不要兜什么圈子。”
  “我与葛福老工官聊过,他刚来江宁时,是六十年前,那时的河泊所还守规矩,朝天荡周边养鸭人就不下千户,拉网围栏,一户养家鸭人百十只江滩鸭养活四五口人绰绰有余。这六十年来河泊所征收的养鸭税从一羽半钱涨一羽两钱,再后来江宁水营也来横插一杠子收水钱,这朝天荡就看不到养鸭人……”林缚眯眼看着北边,人的视力终究是有限,看不到淹留在茫茫朝天荡北岸的十数万流民,说道,“本朝刑律许坐监囚犯拿钱赎罪,只有那些拿不出赎罪钱又给判处坐监三年以上的徒刑犯才给送到这狱岛上来。这些年来,这狱岛上关押的囚犯长期保持在两百人刚出口的水平,恰恰这两个月,各府县送来狱岛入监的囚犯增加格外的多,都快有四百人了。其他府县还好,江宁府以及各属县送来的囚犯激增,这背后也许有其他原因,但是北岸流民淹滞时间太久,也不能说不是一个重要原因啊……”
  “开江禁难啊,吃进嘴里的肥肉,谁都不想吐出来,”顾悟尘叹了一口气,身为按察副使,对北岸淹留流民的情况不可能不察,十数万流民淹留北岸,偷鸡摸狗的事情自然就多,不要说狱岛这边囚犯激增,闹事流民给当场毙杀者几乎每天都有,另外流民与当地民户的矛盾也日益激化,他眼睛看着岛南端金川河口的方向,跟林缚说道,“河口惨案,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声音了,按察使司想接手也接手不了。这一个月古棠县流民与乡民两次械斗,两次死伤都超过百人,江宁守备将军府相继调动六营镇军到北岸驻扎……如此麻烦,却偏偏江禁开不得,其他司府都怕口子一旦松开,会吸引更多的流民往这边涌,临到头还是疲于应付出更大的乱子。再说现在从河捐里抽大头是江宁守备将军府,现在这位江宁将军等着别人来顶他的位置,哪里会愿意将这桩收钱的好事给停了?”
  “他倒是不怕流民闹出大乱子?”林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真是不怕,”顾悟尘声音虽轻,也有很深的不满,说道,“北岸流民淹集北岸闹出乱子,他也不用承担多大的责任,说不定他更盼望着闹出些乱子,要让他攒些军功、军威离开……”
  按说顾悟尘这话说得无凭无据,有些诛心,林缚心里也认为现在这位江宁守备将军指不定就是有这样的龌龊心思,毕竟这边的驻军仅守备将军府下辖的就有三万之众,还有提督府衙门的一万驻军,他们倒是不怕北岸淹留的十数万流民闹什么大乱子。
  这些人是恨不得能再乱一些,更方便他们浑水摸鱼。
  林缚暗暗的吸了一口气,又问道:“这新官何时上任?”
  奢家正式归顺封侯之后,朝中发文要求江东、两浙、江西、湖广等郡中断对东闽的钱粮输供,东闽诸军到新的驻地后,由兵部补发欠饷,以致敦促东闽诸军北上。这几个月来朝廷陆续从东闽抽调出去的精兵强将有五六万之多,却单单江宁兵部尚书、东闽总督李卓调任江宁守备将军的圣谕却迟迟未发,也不知道会拖到何时。
  “都在说快了……”顾悟尘摊了摊,表示以他的身份也不知道确切时间。
  林缚猜测,一方面朝廷是希望李卓能在东闽多坐镇些时间,另一方面,朝廷也许是想尽可能的将李卓麾下的那些精兵强将都抽掉,防止李卓到江宁坐镇之后,他麾下那些精兵强兵都赖在东南不走。李卓只要截下江东一郡的钱粮,勉强能养十万兵,到时就又有可能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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