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7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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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越的崩溃,燕胡南侵只是一个因素,因河南、关中旱灾而引起的、历经数年才平息的中原大乱,则是更主要的因素。
  河南、关中大旱,从崇观八年秋后开始,延续到崇观九年,差不多也有二十余县连续两季绝收。而当时中州郡司及燕京的财政能力已经给南北两线的战事消耗干净,又没有淮东钱庄这样的机构,为中枢财政提供足够的弹力,救灾不力,使得疫病横行,饿殍横野,前后导致近百万的灾民外流。
  而灾民外流,冲击周边府县,则形成更大规模的流民,最后差不多有两三百万流民涌入江淮地区,底下又有刘安儿等野心之徒掀风鼓浪,最终酝酿出席卷中原的淮泗流民军大乱。
  故而在浙西出现一季绝收的大旱情之后,枢密院对待浙西的旱情,也是额外的紧张,先是三番数次的申令两浙宣抚使司重视灾情,最后还派在救灾及民众组织上有丰富经验的孙敬堂去浙西救灾。
  林缚对孙敬堂提出两点要求:一是不能叫无组织外流的灾民冲击周边府县,再一个不能叫人有人饿死。
  孙敬堂的急函,除了对灾情做出进一步的调查结论外,也开出一大笔的援灾清单来。最根本的一项,就是要从外围府县调二百万石米粮进入浙西,需要中枢为此拨三百万银元的救灾专款。
  换在旧时,三百万银元是一个大得叫人咬舌的数目。
  两浙宣抚使司以及按察使司,都在孙敬堂的急函上副署,林缚轻叹一口气,说道:“又是三百万银元的额外花销,林梦得大概头发又要愁白几根了……”
  “本以为今年不打大仗,能缓一口气,没想到节余下来的财力,又叫浙西大旱消耗干净,梦得公的心情自然不可能会好。”宋佳笑道。
  “要是仅花三百万银元能将浙西的问题解决掉,支度司还是能勉强承担的,”林缚说道,“不用加税,也无需向淮东钱庄及殖商银庄求助;浙西大旱,倒是好些人想看国公府的好戏,怕是要叫他们失望了……”
  “上饶府也受涉及,官溪县应处于旱灾中心,但受灾恰恰是二十余县里最轻的一个,甚至有余力向周围受灾县供粮,看来筑坝拦河一事,确实是大有裨益的……”苏湄看着公函,说道。
  官溪县是上饶会战的主战场,为纪念此战,才更名为官溪县。
  上饶会战,林缚在杉溪上游,拦河筑坝,冲击奢家在下游所筑的防线,开坝泄湖,将杉溪两岸冲击得面目全非。
  战后,为补偿地方,林缚专门给官溪县拔出银款,在杉溪上游修造永备性的拦河大坝。
  除了开垦更多的良田外,主要还是用拦河大坝及水库的形式,以缓解杉溪两岸涝季过涝而旱灾过旱的严重问题。
  拦河大坝在去年秋后就造成,今年正式启用蓄水。
  虽说浙西涉及到江西部分地区的大旱,从入夏时就显示出威力来,但拦河大坝还是在旱灾之前蓄下一定的水量,而不是叫这些水源白白的流入赣江、再流入鄱阳湖,叫官溪县这次较为轻松的渡过最严重时的旱季。
  只是其他地方就没有官溪县这么幸运。
  造拦河坝,以改水文地理,调节旱涝,仅仅是古代水堰工程里的一项;历史要追溯的先秦时期,最著名的莫过于战国末年的都江堰了。其时川西平原涝时水淹千里,旱时又赤地千里,在都江堰修造这后,才使得川西平原上近三百万亩沃土,成为旱涝保收的良田。
  浙西虽然处于南方,但涝时过涝、旱时过旱的情况也十分严重。其好就好在,周围的浙东、浙北是粮食丰产区,故而每有灾情,即使灾民外流,浙东、浙北等府县的承受能力也强,不至于引起大乱。
  不过这次的浙西大旱,也是近百年来所罕见。
  虽说孙敬堂这次从中枢请调三百万银元的救灾款,从外围府县购两百万石粮进入浙西,当然不会凭白无故的发放给受灾群众。而是要拿这些钱粮在浙西修造水利、交通等公共工程,要受灾群众以工换赈,解决灾后的温饱问题,而这些大型水利、交通工程一旦修造完成,将能较为彻底的来改善浙西诸县的基本面貌。
  有孙敬堂在浙西坐镇,中枢能拔出三百万银元,周边府县也能保证有两百万石余粮供应,浙西就不会出大问题,还能叫新政在浙西借这次机会更深入的扎根下去——林缚也松了一口气,在孙敬堂的急函上签署意见,连夜派信骑送往江宁,叫枢密院依制处置去。
  新政,并不能一劳永逸的将末来可能会有的所有问题都解决掉,甚至新政本身会产生许多严重的问题。
  林缚从来都不奢望一开始就有能力将所有的危机都事先消除掉,他最终的目的,也只是要建立的一个有弹性的中枢政权,建立一个在面临重要灾情及战事甚至面临敌国举国入侵时,有解决重大危机能力的、有弹性的中枢政权。
  一个国家、民族要延续千年、数千年,不可避免的会面临各种各样的严重危机,最为重要的是面临严重危机时的处置能力;从来就不存在一个能在一开始就把所有危机都事先掐灭的完美政权制度。
卷十二(终卷)
定鼎
第41章
军需
  从灌云北上就是海州了,就是北方统帅部的行辕驻地,也是由凤离军、登海镇师、靖海水师诸军组成的北方东线军团的总部驻地。
  军事参谋部为北伐制定的战略之核心,就在“东线偏东”四个字上,故而北方东线军团是未来军事建设的重中之重。
  凤离军就包括柳西林、张苟、楚铮、韩采芝四个镇师,加上陈渍所部独立的登海镇师,以及靖海水师,在没有开始大规模扩编之前,北方东线军团的总兵力就超过十二万人。
  十二万兵马,层次分明的部署于北到沂山、南到淮水的沂海防线上,海州城更主要的是作为后勤支持基地。
  聚集了大量的后勤人员,即使在封港后仅有特许的船舶得以驻入海州,海州城里依旧是热闹不减。
  在灌云受了周问云这些旧官僚的闲气,进入海州城,林缚则能真切的感受到当世还是有那么一大群人,对新政,对淮东不同传统的军政体系,是打心里赞许跟拥护的。
  淮东背后,除了务实风格浓烈的江淮商绅及海商势力外,更坚实的基础,就是那些原本一无所有而聚集到淮东战旗之下的将卒们及其家小,以及淮东军所衍生出来的庞大后勤群体。
  他们在旧体系之下饥寒交迫、流离失所,甚至要卖儿卖女,才能苟全性命;在旧体系之外,他们全无生存的尊严,还要时时面临生存的威胁,他们怎么可能会有维持旧传统的念头跟动力?他们绝大多数人,巴不得更进一步的将旧体系、旧传统打碎掉。
  新体系给予他们及家人生存的保障,给予生得富贵、死亦哀荣的荣耀,他们也许思考得不够多、也不够深,但对新体系的拥护,是打心底赤诚的。
  在灌云,林缚感觉世事唯艰,水面之下还隐藏着极大的反对势力;甚至江宁,林缚还要时时考虑平衡淮东内部的利益,但到海州之后,就觉得这世界要单纯得多,觉得天下还是牢牢的处于他的掌握之中,觉得推行新政根本就没有什么阻力。
  以“身之发肤、受之父母”的传统,在当世解剖尸体是罪大恶极、严重到会给判处斩刑的大罪。
  而江湖郎中出身的淮东医官张祭等人,很早就在淮东提出要解剖尸体、以研究人体结构,以便更好的发展外科医学。
  这种反抗传统、发展新学的勇气,在淮东内部颇为习空见惯。不过解剖尸体一事,便是林缚都担心事情泄漏出去会掀起轩然大波,最终将这事列为淮东最高等的军事机密,密许张祭等医官秘密进行。
  淮东的外科救治水平,能在十年间飞速发展,并不是根源于林缚所传授的那点急救术皮毛,而是张祭等一批医官破除传统的勇气以及近十年的苦心钻研。
  江宁处决战犯,以解剖尸体代替剐刑,实际上是张祭等人提出的迂回办法,以破除传统对解剖新医学的阻碍。
  最终与武继业同领崇学馆学士的张祭,担心在江宁发展解剖医学会受到世俗的阻碍,请求到海州来主持海州军医局。
  海州原为滨海小城,城池破旧,人丁稀小,但因成为北方军团的核心后勤支持基地,诸多事务皆受军方控制,因而气象一新,反而成为中原发展新学及新匠术最为繁荣的地方。
  便是林缚扎根最深的崇州,也由传统的惯性,发展新学及新匠术,还不如济州、海州这些几乎是全新建设的新城镇来得彻底。
  事实上,军方不仅是新学及新匠术的最坚定支持力量,也是新学及新匠术的最大采购方。
  没有需求、而不知创造需求的去发展新技术,等同于闭门造车,所发展出来的新技术,也是没有生命力的——林缚对这点很是清楚,他更清楚,他不能强迫普通民众去采购淮东新布、铁料等物,但整个军方的采购方向,始终处于他的严密掌握之中。
  传统中枢维持军备,拔银主要用于钱饷,兵甲被服等物资,则主要向官办工坊或向贱籍匠户直接征调。
  淮东维持军备,在方式上有着根本性的不同。淮东军的军需物资,兵甲、战械仅仅是很小的一个方面,即使来源于淮东控制的内部工场,也是以采购的方式进行结算。
  眼下,诸多官办工场,除少数制造兵械的几家,其他都划归枢密院下设司局管辖。
  枢密院对军部的拔款,全部采用银款结算,自然不会再叫军部额外占用下辖诸官办工场的资源。
  林缚则主要保证军方的采购方向,始终如一的集中于在新兴的工场、工矿及海贸等业上。唯有新兴工场、工矿、海贸等业所不能提供的军需物资,林缚才会考虑向传统行业征购。
  军方研究的就是杀人之法,最根本的目的,在于更有效的消灭敌人、保存自身,可以说是当世追求实用、务实风格最为浓烈的群体。无论是传统还是非传统,都不重要,关键是实用、耐用及成本低廉。
  即使没有大战,今年枢密院对军部的拔款,依旧达到一千两百万银元,仅比去年的军资消耗,稍有减少。
  由于军控屯区日益发展完善,比如说海州军屯区的粮田已经发展到三百万亩、逾七万屯丁;这些屯区能直接向军方提供较为充足的粮食,使得传统意义的粮饷,仅仅占到军部拔款的两成。
  其他的军费拔款,则主要用于战械采购、防线及永备性营地及临时营垒的修筑,以及军控屯区建设等后勤维持上去。
  其中大比例的军资采购,或直接或间接的支持了新技术的发展,为新技术得以持续发展,提供了根本性的源动力。
  一定要衡量军方对新技术产品或直接或间接的采购量有多庞大,今年差不多要超过六百万银元。
  要是将对甄氏、佐贺氏及近乡氏的军事援助计算在内,包括淮东钱庄、殖商银庄对这三家的军事借款——这些军事援助及借款,主要还是保证这三家向淮东地区采购军需物资及战械,不然银元没有那么容易借出去——军方今年对新技术产品或直接或间接的采购总量,差不多将达到一千万银元。
  也许放在后世,一千万银元的采购量根本算不上什么;一艘入门级的铁甲战列舰,造价就要超过此数。
  但在当世,在战前燕京控制上亿人口,中枢岁入规模也就一千万银元左右,用每年一千万银元的军需采购,去支持新技术、新产业的发展,也是相当令人吃惊的。
  由于军购的利润空间相对给压缩得很小,每年一千万银元的军需采购,就能直接支撑起一个差不多有三四十万人规模的新兴产业集群来,更何况林缚有时候是明目张胆的直接动用军资支持新技术的发展。
  历史上在数百年以前,就有人建造灯塔,以为港口及险峻峡湾在夜间引航所用。而江淮地区的第一座灯塔,还是林缚最早建于江宁城外的金川河口,用于引领航船夜间停靠在江港码头上,使码头的利用效率提高一倍。
  造灯塔虽然费用不低,但比起码头扩建一倍,在灯塔上的投资还是极合算的。
  而夜间抵港的商船,宁可支付一笔额外的灯塔导航费,也绝不愿意在风浪难料的港口外驻泊过夜。
  近十年来,淮东军建设并控制的大型灯塔,就多达三十余座;目前已经有些灯塔,开始转交民间经营或建设、维护。
  而灯塔需要廉价的优质燃料,则直接促使婆罗火油漂洋渡海运来江淮及海东地区。
  透明的琉璃罩以及其他用来照明的新技术,跟灯塔有着直接的关系。
  而婆罗山灰与石灰、细砂石或细煤渣等混制浆料用于建造,目前也主要是由军方采用。
  淮东造船技术的发展,跟林缚当年锐意发展海上战力,有着最直接的关系,随之又有织帆、大型铸件等业的迅猛发展。虽说林缚要求这几处船场以成本价向军方供应战船,但开发新技术而额外消耗的成本,军方为此买单,从不手软。
  军方今年采购的近八十万套军服,全部采用淮东新布;仅这一项就足以支撑起一个用工规模达两三万人的新兴织染、制衣产业。
  淮东军今年所消耗的逾二千万斤肉食,其中近一半,是向海州、鹤城、嵊泗等地发展的近海捕捞业采购。
  林缚早年在崇州发展冶铁,最大的采购方也是军方,其次才是农具等民用品。即使此时,军方在战械以及营垒及防线的修造上,每年都要消耗近两千万斤的铁料。
  而冶铁及石灰等业在崇州的大发展以及产业工人的集结,直接促进煤消耗量大增。煤渣用于造路及磨细混浆用于建造,也是军方最先大规模使用。
  最先进的造车技术,军方也是最大的采购方;四轮马车,差不多有二分之一给军方直接采购用为辎重车。
  铁场所生产的铁丝、铁丝绳,目前有近三分之二的产量,由军方采购消化。
  便在进灌云之前,小蛮所看到铁梨车,最先造出来的六千部,也是全部由军管屯田采购消化。
  更不要说残酷的战事,使受伤将卒对解剖新医学的依重了。剖解尸体在社会上依旧是大忌,但在军方将领眼中,实在是不足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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