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7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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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庭瞻撑着从重弩碎片中坐起来,就觉得身子格外的冷。
  见救自己出来的扈卫满脸悲切,苏庭瞻低头往左腰望去,半截断开的重弩支架,断口锋利得跟巨矛似的,直接从他的左腰胯处破甲扎透,血液已经将甲衣染得血红一片——他这时才感觉到有些痛,感觉生命正从自己的体内流逝。
  苏庭瞻撑住身子,探头看去,前方海域的淮东战船再次给他在瞬间后挫的感觉,第三次炮击就又在他的注视之下展开,铁弹如巨雹而落,再次将弩台东南角打塌下去,十数将卒跟两架重弩一起滚落崖下,听着崖下似有撞击,似乎有艘战船停在崖下,给塌下去的弩台砸了个正着。
  淮东水师看到南崖弩台不再是威胁,居中的炮舰开始调整方位,对隍城岛水寨南口,似乎要将数目更多的登州水师战船封锁在内侧进行炮击,而两翼的淮东战船则脱离主船阵营往前驶来,欲消除在战前或驱逐战前出水寨的登州战船……
  苏庭瞻只看到这里就无力的垂上眼帘,耳畔还能微弱的听到“提督将军不行了”之类的仓惶无助的呼喊声……
  ※※※
  在摧毁南崖弩台之后,第二特混舰队副旅将孙准,负责率领第一分舰队。他指挥两艘护卫舰从侧翼封住隍城岛水寨的南口,确认隍城岛之敌水军主力给封锁在水寨之中,便将分舰队也是第二特混舰队唯一那艘林政君级战舰,先派去支援庙山岛海战。
  孙淮以一艘津海级战舰为主力,四艘护卫舰以及二十余旧式战船,共一百门轻重火炮,从隍城岛水寨南口,对给南北隍城岛夹裹的腹心水域,进行了持续两个时辰的炮击,用近两千枚实心铁弹,将近给困在隍城岛水寨之内的近五十艘敌船悉数击毁、击残。
  确认登州水师在隍城岛的水军再无攻击力之后,崇州童子出身的孙准,率第二特混舰队战舰余部,扬帆往东而去。
  罗文虎与崔赫随第一批奔袭舰队北上,此时随靖海第二镇师第二旅赵淮东所部暂时留下来。
  从落水战俘嘴里得知敌水师提督苏庭瞻在刚才的炮击中给击麓,但守岛主将师长治还在,炮击虽给敌弩台及战船以毁灭性的打击,也击毙大量守在战船准备出战的敌水军战卒,但隍城岛上犹有五千余敌卒未予歼灭。
  隍城岛外侧崖崖陡峭,而两岛夹裹的内侧水域,皆是敌船残骸,无法立时进入进行登岛作战,靖海第二镇师第二旅只能停在外围海域封锁隍城岛,等候先一步奔袭金州铁山寨的第一特混舰队葛援所部赶来后,才能考虑清除内侧水域的战船残骸,清剿隍城岛上的残敌。
  倒是在黄昏时,海东行营军的战船护送登海镇师第一旅李白刀所部赶来隍城岛,与赵淮东所部汇合攻打隍城岛。
  登海镇师第一旅编有一个战弩营,装备有四斤、八斤级轻炮共六十门,架在甲板上就轰击残卒防守的隍城岛西翼防垒,在天将黑之前,从隍城岛西翼的陡岸强突上去。
  站住脚之后,则利用西岛地形狭长的特利,将轻炮从侧翼排来,一寸寸的往前延伸……
  登州及金州,背依内陆腹地,便是猝然攻陷,也可能会面临敌马步军从陆路而来的疯狂反攻,北伐军接下来要跳打津海,需要利用隍城岛及庙山岛为跳板,为中断点,就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剿灭岛上的残敌。
  在稍晚时分,奉令从海东行营军抽调加强北伐步旅战力的贺宗亮所部,也抵达隍城岛海域,借着星月的掩护,顾不上战船会不会受损,直接从未清除干净的敌船残骸之间,突进隍城东西两岛之间的内侧水域,强击登滩东岛,配合李白刀所部,连夜清剿岛上残军。
  这样的清剿夜战,同样发生在登州与金州之间的大小钦山岛、黑山岛及南北长山诸岛之上。特别庙山群岛的主岛南长岛,由于纵深较大,南北长约十五里,而且山岛地形复杂,有许多舷舰炮无法攻击的死角,登海镇师一次就投入两个旅及两个战弩营的兵力,以便能以最快速的强力清剿残敌。
  ※※※
  在金州与登州之间,两百里海域,分布着隍城岛、黑山岛、大小钦山岛、南北长山岛等三十余座岛礁,峙守着进入渤海湾的门户,仅从地形上来说,是称得上“锁喉镇海”之谓的。只是双方的战械差距超过了一个时代,地形上的优势就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刀鱼寨的炮击停止时,已经是将近子时,那赫雄祁、范文澜在扈兵的簇拥下,登下还算完整的刀鱼寨西城墙,看着刀鱼寨内湖里皆是战船残骸、皆是将卒浮尸,欲哭无泪。
  延伸入海、包括内湖的东段城墙,大片的垮塌,除少数突围北去的战船外,登州水师竟然连一天都没能支撑过去,就近乎全军覆灭,连水师提督苏庭瞻的生死也未得而知……
  那赫雄祁曾抱有幻想的以为叶济白石虚夸了淮东伏火弩的威力,但残酷的事实无情的击碎了他的幻想。
  靖海水师先是击中舰炮攻击登州驻海岛水寨的水师力量,留着刀鱼寨没打,开始只是派出第二镇师的主力战船,从外围海域,强行将登州水师在刀鱼寨的战船封锁住,不使之突围。
  到将入夜里,第一特混舰队主力才从别处脱身出来,将刀鱼寨隔绝内湖、外海的东城墙轰塌,继而从容不迫的炮击刀鱼寨内湖;待到第二特混舰队主力脱身过来,最多一次对刀鱼寨内湖的齐射,多达三百门火炮。
  就在最多高达三百门火炮的射击下,登州水师停在刀鱼寨内湖的四百艘大小战船,就这样给摧毁成一片残骸,使得刀鱼寨周十余里的内湖看上去就像是船的坟墓。
  看着星空之下,渐行往小钦山岛而去的淮东战舰,那赫雄祁浑身冰凉,几欲要瘫倒在地,拄刀死盯着那一艘艘在夜色如海兽的黑影,手足发颤,背脊止不住流冷汗。
  那赫雄祁一身不是没有吃过败仗,在淮东军手里也栽过大跟头,但他越挫越勇,从未有此时这样的绝望跟沮丧——佟化成面如死灰,已不忍再看刀鱼寨内湖的惨状。
  范文澜也是绝望而沮丧,但他还能咬牙坚持住不倒,搀住那赫雄祁,压低声音说道:“那赫将军,需立即派人去济南,找三王爷联名保奏……”
  那赫雄祁疑惑而迟钝的看向范文澜,从接到叶济白石的信报之时,他们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派快马往济南、往燕京驰报最新的战情。登州水师的覆灭已是定局,他恨不能回燕京去请求自裁,他们要找叶济多镝联名保奏什么?还有什么保奏什么的?
  “燕京不能守啊!”范文澜见那赫雄祁没有明白,再压低声音凑到那赫雄祁耳畔说道,仿佛炸雷。
  那赫雄祁如给雷打中一般,浑身打了一个大颤,发愣的盯着范文澜看——佟化成倒是先明白过来,绝望的应和了一声:“燕京不能守!守有亡族之危!”
  那赫雄祁这时才明白过来:此时在燕京、津海、昌黎之间的驻兵总数只有五万,登州水师主力在一天之内就给打垮,淮东军最快会在三五天之内就能组织起对津海或昌黎的奔袭战,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组织更多的兵力坚守津海或昌黎。
  津海及昌黎两座滨海重镇中只要其中一处失守,淮东军就能获得攻打燕京的陆地基地——貌似整个冀东南地区都是一马平川,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平原地形,但这些平原地形也更适合淮东伏火弩随步旅野战。
  北燕骑兵将领,几乎没有人熟悉淮东伏火弩的特性,要是在冀东南的平原地区上贸然组织骑阵冲击淮东军的伏火弩阵,死伤之惨重将难以想象。
  淮东军拥有伏火弩的数量,怕是要超过千余架,实际就注定了大燕没有守燕京的可能,唯有放弃燕京城,往西撤,撤到诸山会聚的晋中去,或许还有残喘延息的可能……
  这个决定决能不慢,对北燕只有三五天的时间可以周转,一旦叫淮东在津海或昌黎登陆,就算想放弃燕京西撤,也会变得极其艰难——但是,燕京是大燕国都,便是天命帝能明白他的苦心,坚持一意孤行,也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卷十二(终卷)
定鼎
第71章
弃都
  马蹄踏叶,蹄断叶残。
  一匹匹快马如催命式的从升泰门进城,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信使支撑不到进皇宫的最后一刻,而栽倒在街头。虽说信使很快会给禁军带走,但如此频繁的加急信报以及那些个信使绝望而疯狂的脸,叫围观的燕京群众都能明白南面发生了极不利燕虏的剧变……
  北燕皇宫,亦是元越皇城,天命帝叶济尔在确知登州水师没能支撑过一天就全军覆灭的消息后,血喷长案,就昏厥过去,两天没能醒来。
  大皇子叶济白石困身高丽、大王爷叶济罗荣在洛阳、三王爷叶济多镝在济南,乌孤、蒙业及张协等王公王臣,只能请久居深宫的太后出来主持国政。
  “荒唐,以老臣所见,三王爷跟那赫雄祁是给南贼打丧胆了,而范文澜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小小挫败就要弃国都而逃,有何面目去面对先帝‘以战立族’、‘以战立国’的遗旨?”那赫乌孤持斧铖登殿,将乌木锤得大政殿的铺石地咚咚作响,对那赫雄祁与叶济多镝、范文澜联名进奏的迁都折喷骂得狗血淋头。
  听得那赫乌孤将受天帝命信任有加的范文澜斥为“异族”,张协惶然更不敢言弃都之事——只是盼望着天命帝能够醒来,或许能有挽救北燕败亡命运的最后一线机会。
  曾给视若燕蓟铁打屏障的锁海防线,竟是如此摧枯拉朽的给淮东军打溃,而北燕的兵力主力,都压在河南、山东防线上,淮东军在海州的十万精锐,最快能在三五天的时间就会从津海、昌黎等地登陆,想守燕京怎么守?
  北燕太后也完全没有主意,不知道皇上能不能醒过来,满面愁容的看着殿内的王公大臣,无一人同意弃都,心里想着皇上之前能信任老三跟那赫雄祁以及范文澜,那他们的话便不是没有半点可取,只能折衷的说道:“速派快马驰往洛阳,请大王爷回燕京来主持国政……”
  张协心里凄惶,派快马去洛阳,等到叶济罗荣归来,怕已是十天之后,十天之后怕是淮东军已经打到燕京城下了吧?
  张协硬着头皮说道:“南贼崛起淮东之时,曾经营津海若干年,南贼对津海水情地势极为熟悉,其水师攻陷锁海防线,要走海路长驱直入,必然也是强取津海,而后再攻燕京,老臣恳请太后及诸王公大臣,集周左一切之兵力,增援津海,勿使南贼计授……”
  眼下只能期望津海能多守两天,那样的话,就算是守燕京,也能从外围多调些兵马回来,或许能以兵力的优势,保燕京不失。
  张协对军事也不擅长,仍然寄望兵马数量的优势以及骑兵在平原地区的优势,能守住燕京——即使锁海防线的失守,对整个河南、山东防线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会不会诱发崩溃,他都不愿去考虑,只巴望着能撑过这一劫。
  ※※※
  在叶济尔的寝殿里,外殿一溜太医愁眉苦脸、惶惶不安的枯坐着。
  内殿,玉妃满脸哀容的坐在床榻上,看着如尸静卧的天命帝,天命帝的脸颊、眼窝子深深的瘦陷下去,面色有如死灰——这数月来心思都悬在南面防线,精力将将熬尽,已是油枯灯灭之时,再也经受不住登州水师溃灭的打击,吐血昏厥过去。
  谁也不能肯定他何时会醒来,谁也不能肯定他还会不会醒来?
  玉妃满脸哀容而坐,在她的心目里,汗王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地,她从来都没见过有什么事情能将汗王击倒,淮东的伏火弩真就是这般的神奇,能叫天崩地裂?
  ※※※
  四月二十一日,登州海战过后第五天。
  集中登海镇师两旅精锐强攻下来的南庙山岛,在清晨的朝阳里,就仿佛忙碌的码头埠港,不断有大型海船从南面的海域驶入,进入给南庙山岛环抱的长侧月牙形海湾里。
  隍城岛地形最险峡,又是传统老铁山海道的必经之处,但隍城岛太小,南庙山岛南北长十五里,东西也有四里的纵深,往东抱出的月牙形海湾,是天然的大型海港。
  南庙山岛距离刀鱼寨仅十四里,北距北庙山岛仅两里,南北庙山岛与登州城西北海岸形成的狭长水道,当地人称之为庙山海峡,亦称为登州水道——在登州水师全军覆灭之后,庙山岛就是北伐军奔袭津海、燕京的最佳跳板。
  北方统帅部除凤离军指挥使刘妙贞、提督诸郡兵备事孙敬堂以及随着赶到东南水师指挥使赵青山、军事参谋部参谋军事杨一航及第一骑师指挥使周普、海州知府等人坐镇外,统帅部其他成员,包括曹子昂、宋浮、高宗庭、葛存信、岳峙等人,都随林缚暂时迁帐到南庙山岛,以便就近指挥奔津海之战。
  北伐的军事胜利已经可以期待,收复燕京也是指日可期,但是收复燕京之后还有诸多工作要做,副相左承幕及东闽总督黄锦年也于四月二十日分别从江宁、晋安乘船赶来庙山岛……
  左承幕从江宁乘船出发时,登州大捷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江宁,他是受召赶往海州与林缚见面的,在途中临时接到通告,直接往庙山岛而来。
  站在船头,身着紫衣的左承幕袖手眺望月牙湾海埠里的船桅如织,怔怔站在那里,心头一时叫莫名的情绪堵住……
  荆襄会战时,左承幕能想象北伐中原会有一天能在林缚手里成行,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迅速、这么快,这么叫人意料不到——事实上左承幕是除淮东核心人物之外,首批于三月下旬给明确告之北伐路线的数人之一,但即使到三月下旬,左承幕犹猜测不到林缚会有什么手段在风暴季之前将锁海防线撕开。
  谁能料到,无论敌我双方都曾以为固若金汤的锁海防线竟然是这么脆弱不堪?
  比左承幕早到一步的黄锦年在岸边相迎,看着左承幕的座船从无数商战船之间的狭窄水道挤进来,大步迎上来,笑道:“南岛划给军勤司,供后勤船舶驻泊卸货,统帅部刚刚将行帐迁往北岛去了,枢密院叫我在这里等候左相,再一起过去……”
  左承幕倒不怨多走几步路,他先在南岛登岸,坐车北行到南庙山岛的北垭湾码头坐小艇去北岛——从南庙山岛穿过时,道路两边都是临时驻兵的营帐。
  登海镇师、海行营军第三镇师贺宗亮、王寿儿两旅以及凤离军第一镇师已经成南北庙山岛完全集结,等着在大小钦山岛、隍城岛那边驻泊休整的靖海水师第一、第二特混舰队补充完弹药,就立即挥师北进,奔袭津海。
  南庙山岛是为主中断基地,为保证南庙山岛的建筑相对完整,岛上的残卒是登海镇师与凤离第一镇师强攻下来的,将残敌遗尸清除掉,南庙山岛就显然整饬而有序。
  北庙山岛处处都是炮击留下的残墙断壁——林缚的行帐则暂时驻扎在一片废墟之中。
  左承幕与黄锦年进帘来,林缚正与宋浮、高宗庭、吴齐、葛存信、张苟、杨释、陈渍等将臣最后推演袭打津海的作战方案。
  看着左承幕进来,林缚放下手里的炭笔,站直身子,笑迎道:“左相一路颠波辛苦了,这趟坐海船可有不适?”
  “这一路都还风平浪静,我这把老骨头勉强能够承受,在路上本是有些担心登州的战事,没想到枢密使竟然如此轻松就踢开燕虏的后门,实在是有些喜出望外了。”左承幕笑道。
  “赢得不容易啊,赢得也险啊,”林缚叉起腰来,说道,“这些个败家子,军部两年积攒下来的弹药,他们两仗就打掉六成。倘若敌军能再坚韧一些,就没有这么顺利了——就算现在,我们也不得不在这边停上两天,修改强攻津海的作战计划。”
  左承幕也是将到庙山岛时,才看到伏火弩与淮东新式战舰的实样,贺津海战及登州海战的持续时间都不长,若不是说军部在过去两年准备不充足,那就是短短数天时间里,消耗的物资十分的惊人——但看林缚也没有怎么发愁的样子,左承幕心想问题不会太大。
  锁海防线都撕开来了,虽然隔着十数里海峡,在登州已经聚集有数万敌军精锐,但就是隔着这十数里的海峡,不畏敌军能插翅飞过来,林缚自然就没有什么好发愁的。
  不过,两次海战,看上去没有什么伤亡,但消耗极其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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