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7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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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知道东城尉还是一团乱麻,他也不耽搁张玉伯的时间,让他回兵马司去,河口的铜钱,他换成银子再抽时间给张玉伯送来。
  听得林缚劝张玉伯的一番话,赵勤民心里也有感触,没有想到年纪轻轻的林缚,想法会如此之多、之深,在河口才三天时间,赵勤民也略知道林缚是如何将募工流民如此有效的组织起来的。
  河口发生流民惨案,死伤一百四十余。换作他人,朝天荡北岸流民多的是,每日两升米工食伙的工活,会有成千上万人争着做,死了人、伤了人,挑新的去,谁会再管死伤流民?
  林缚恰恰与他人的反应不同,他在河口划地建墓园,用棺木安葬死者,又不余遗力施药救医救治伤者,又出银钱抚恤伤亡流民家属,粗粗计算,林缚为伤亡流民额外支付上千两的银子。以朝天荡北岸的流民力价,一千两银子能役使五百名壮年劳役半年,林缚偏偏舍得花在没用的伤亡流民身上,受伤致残的流民也都能妥善安置。
  挖河道建码头之时,林缚又是优先建围拢屋给流民安居之所,就连他本人现在还住在窝棚似的草堂里。给募工流民计算的力价,是每日三升米,比北岸已经高了五成,但是堤上堤下,劳工体力消耗极大,三升米只勉强够吃饱,但是集云社这边额外补贴油盐菜肉。力工每日虽说辛劳,但是都无饥色,身体甚至要比刚来河口时要强健许多。
  与江宁城中享受富足生活的市井民众不同,这些流民是经历离乱、背井离乡之人,在这片土地上,本来就是给排斥的浮根之民,林缚能如此待他们,他们当真会将命都卖给林缚。
  陈元亮、张玉伯相继带人离开,赵勤民见身边只有周普与四名护卫武卒,还是有些担心的跟着林缚前往东阳乡馆。
  林缚本来上回进城与林梦得约好在东阳乡馆会面,没想到突然间发生这么多事,不过总算是事情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迈了一大步。他刚才在茶舍里,就有茶客议论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说顾悟尘很可能今年就将替代贾鹏羽出任按察使,名符其实的成为江东城五巨头之一。
  ※※※
  林缚与赵勤民赶到东阳会馆,才午时刚过去不久,许多乡党都聚在此间会餐还没有离去,看着林缚过来,都一起围聚过来,询问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大部分内情都流传开来,局面也暂时的明朗化了:按察使在事发之后远避平江府,以致今日还没有回江宁,顾悟尘与王学善短兵相接、捉刀对杀,竟然能将王学善死死的压制住,顾悟尘头上楚党新贵的光芒自然也耀眼万分。
  林缚这两天也攒足了风头,东阳乡党想见顾悟尘不容易,看到林缚出现,自然是异常的热络。林缚很客气的跟众人打过招呼,又跟东阳会馆的掌柜打过招呼,将下午的茶水钱都包了下来,将赵勤民介绍给众人。此时在会馆里的东阳乡党也有认得赵勤民的,大部分不认识他,不过这两天的消息疯狂,也知道赵勤民这号人。这年头只以朋党分敌我,不谈品性道德,林缚携赵勤民来会馆,又郑重其事的介绍给众人,用意也是明显,大家待赵勤民自然也热忱,至少表现都不介意他前些天还是江宁府尹王学善的私近。
  林缚让赵勤民与东阳乡党多亲近,待林梦得过来,与林梦得找了一间雅舍说话。
卷三
江宁风月
第93章
月夜田头
  除身边人外,林缚也更信任林梦得。
  除了同为东阳乡党、林系宗族外,更重要的是几个月相处,在江宁相互扶济,彼此间建立起更多的信任与依重。
  除了之前私藏下来准备送往长山岛的那部分精良兵甲以及绑架藩知美要挟藩家替小蛮赎身外,在雅室里,林缚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几乎都粗细详尽的说给林梦得听了,就是顾悟尘与王学善暗中谈妥的那些条件,林缚也没有瞒着林梦得。
  “乖乖,大前夜,我听了东市事后,去集云居寻你,你当时未回,听柳姑娘说了大概,只当事情有顾悟尘撑着应该能立个威风,第二天我起早赶着去涂州收一批货,没想到错过这样的精彩,”林梦得啧啧的咂嘴以示惊讶,说道,“如此看来,邀乡党共建河口的障碍算是清了,连路都不用集云社来筑,你倒是舍得让赵勤民来管这事?”
  “东阳乡党里,大多数有家有业,乡党互济互助自是当然,但是有几人会倾家相随?反而如赵勤民这般身如寄萍、再无依靠之人,顾悟尘更愿意用。我在江宁自立门户,能有集云社,也心满意足了。”林缚笑着说道。
  当世朝野党同伐异、朋党相争得厉害,没有足够的利益,很难将别人死心踏地的绑上船来,顾悟尘手下无可用之人,用赵勤民也是当然。
  林梦得也咧着嘴嘿然而笑,他才不信林缚是真满足了,但是为人贵知进退,林缚在江宁还要依仗顾悟尘的权势。
  邀东阳乡党共建河口之事,虽说林缚答应顾悟尘让赵勤民来负责,但是赵勤民也有一个极大的不便,那就是赵勤民怕给王学善派人暗杀,轻易不敢离开河口,所以还需要有个人在外面奔跑联络。林景中毕竟资历太浅,在东阳乡党中的人望不厚,林梦得代表林家在江宁管事这些年,对乡党事务也十分的热衷,颇受东阳乡党敬重,与陈元亮、张玉伯等人关系也密切。在林缚看来,没有谁比林梦得更合适这个人选了。
  “河口的地理条件虽好,也是孤悬城外,朝天荡水面开阔,狱岛上百十名守狱武卒很难给人多么踏实的安全感,”林缚跟林梦得说道,“要打消大家心里的顾忌,还要梦得叔不辞辛苦挨家多做劝说……有了兵甲马匹,集云社的武卫我这两天就开始选人筹建起来。龙江船场有一批飞桨车船,船头包铁带青铜角撞杆,两舷除划桨外,还有八只脚踏轮,在水面行进快如奔马,从拦腰将一艘乌蓬船撞翻,当真是好东西。这是江宁水营定制的,第一批已经给江宁水营提去,但是秦城伯眼见要离开江宁了,自然不肯再松开银袋子。龙江船场见拿不到银子,自然不肯再送饵上门,但是船砸在手里,也不敢私售给别家,倒是狱岛这边能拿到按察使司的批文,可以买。以后河口要有变故,狱岛武卒能飞速驰援,也可以在水面上截击匪寇……”
  “李卓到江宁后,只怕会整顿军备吧……”林梦得说道。
  “嗯,李卓的确远非秦城伯这类人所等比,”林缚点点头,“不过这边都是骄兵奢将,军中派系也盘根错杂,李卓想整顿军备也难,关键还是要有银子。不过呢,各方面的口子一定会因为李卓的到来变得更紧,以后再想从龙江船场或军器局搞到什么好东西只怕会更难。这次的罚罪金里,我们还能分四千多两银子,原先只打算买两艘飞桨车船,我决定再多买两艘,就是怕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飞浆车船只是中小型战船,可载水手十六人、武卒三十人,由于船体经过特殊的加固,船首包铁又加撞杆,比载重相当的客货民船造价要昂贵得多,但是一艘只需要四百两银子,远远无法跟三桅千石大船相比。狱岛这边补充人手之后也只有武卒一百八十余人,林缚即使还想再多买几艘这个轻便快捷的战船,却也没有更好的借口。
  “……”林梦得点点头,说道,“我这些年在江宁,私下也攒了上千两银子,原先想私下挪给集云社用,眼下呢我其他事情倒也没有想好,索性就先直接到河口去建几间铺子,也算是在乡党中做个表率,族里人知道也不好说什么……”
  “行,”林缚也点头说好,集云社是他脱离林家在江宁自立门户所创,林家众人即使心里有千般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林梦得毕竟是林家在江宁的管事,再说也给警告不得私帮集云社,虽说林梦得也没有将这警告太当回事,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就在集云社里占银股,此时河口这边以顾悟尘的名义邀乡党共建,林梦得将私攒下来的银子投进来建些铺子放租,林家知道也无可奈何。
  林梦得也不清楚家主林庭训在床上还能捱多久,怕是林庭训归西之后,七夫人也难继续掌权,换了别人也难容他继续在江宁管事。林梦得正值壮年,即使不给林家继续在江宁当管事,又哪里甘心回上林里养老去?
  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开,林缚在会馆宴请东阳乡党,赶在太阳落山之间就开宴了,在席间跟众人说了河口的情况,邀在江宁的东阳乡党筹资共建河口台地。虽说很多人都心存顾虑,但是这事名义上还是要算顾悟尘召集,在江宁的东阳乡党以顾悟尘马首是瞻,平时只恨沾不上多少关系,此时一点都不响应,怕是日后有事请托也不会给答理,当场就有三四十人响应这两天就抽身去河口看看。
  ※※※
  林缚与赵勤民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策马而行,月光落在东华门官道上,周遭仿佛浸在水里,透明清澈。
  城门关闭之后,官道上的行人就陡然少了,但也有与林缚他们一样掐着时间出城的商旅,车辙辚辚。
  几日来,从东华门官道到河口之间硬生生的踏出一条大道,但是这种路浸不了水,一场酥如油的春雨,再给几辆载重的牛马车轧过,就会变得泥泞稀烂,还要夯土铺砂石或石炭渣,修排水沟,才能成为经久耐用的车马便道。
  林缚信马由缰,颇有兴致的看着月夜下的景致;赵勤民如惊弓之鸟,看着有行人接近,汗毛子都炸立起来,又不便催林缚赶路,只希望周普与四个护卫武卒能警觉一些。
  这片给践踏得不成样子的田地里有些农户佃民在翻耕补种,也有一些衣衫破旧的人蹲在田头。
  林缚下了马来,走到田垅间,才看到这些蹲在田头的农民脸带愁容的看着给践踏得不成样子的农田。林缚问一个老农:“敢问老翁,秣陵县不是都赔了青苗钱,大家不赶在谷雨前补种,怎么都蹲在田头发愁?”
  “田是自家的,当然有青苗钱拿;田不是自家的,青苗钱都给收租栈、田主拿走了,说这是田主跟收租栈应得的钱——这地明明是我们佃户耕种的,可是发钱的老爷可不认这个理!”那老农脸皮皱得跟老树一般,脸上是化不开的愁色,“听说河口还贴了告示,这边要征地筑路。收租栈也代田主发话了,官家要收地筑路那是天经地义,只是各地该交的租子一粒米都不能少……”
  林缚当初就怕给佃户村民的补偿会有一部分给克扣落入私囊,特地跟陈元亮、张玉伯商量,反正也赔不了几个钱,也不怕王学善不认这个账,次日就在篱墙外贴了告示要田间有损失的农户直接到河口领赔偿的青苗钱,当时就清楚的说明了,征田款给田主,青苗钱给农户或佃户算是翻耕补种的赔偿,田税也当受灾给免掉,收租栈不得插手,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别人想怎么伸手就怎么伸手,一点顾忌都没有。
  林缚记得此事由陈元亮的一名幕席跟秣陵县户房书办以及赵勤民三人负责,毕竟当时有许多事情都不便让赵勤民直接参与。
  就算赵勤民不知情,林缚也无法保证陈元亮不知情,这事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林缚没有说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他要周普将身上的铜钱都掏出来,分给老农及田间几个农户,说道:“烦老翁跟几位大哥跟此间的佃户通告一声,河口到东华门官道要筑一条车马便道,只要是田间有损失的佃户若去帮工,一天给三升米供一顿饭……”
  “当真,这位小哥不会拿话哄人?”那老农盯着林缚问,林缚因私事进城,不仅他,连四名护卫武卒都换了便装,村民自然认不得他。
  林缚笑着说道:“你们明天去河口去问,要是我出言无状,也只是害你们白走一回……”
  “林大人是江岛大牢司狱,筑路之事由他统筹,你们这些呱噪愚民有什么好值得欺骗的?”赵勤民在旁边轻斥道,倒是嫌这些人话多。
  “得罪,不知道是位大人,”老农忙趴下来给林缚叩头,“非是小老儿不识抬举怀疑大人,三升米一顿饭,去年都没有这好力钱,今年北边的人涌过来多了,力价已经降到每日两升糙米还不管饭……”
  虽说大部分流民给挡在北岸过不了江,但还是有相当多的流民借投亲靠友的名义或直接偷渡过江,使得南岸的力价下降、米价上扬。
  林缚将老农从地里扶起来,没有多说什么,骑跨上马,与赵勤民说道:“我看赵先生急着回去,不如借着月色纵马狂奔一回,也是难得快事……”又吩咐周普他们,“你们小心不要让赵先生摔下马为。”就在月色在扬鞭驱马,往河口方向驰去。
  赵勤民平时可没有骑过快马,又不得不跟着林缚在月色扬鞭策马,要是夜里给落下来连哭的心都有。虽说有周普等人护卫着,赵勤民倒没有从马背上栽下来,回到篱墙内,屁股却给颠得生疼,隐约觉得跨间的嫩肉给这十里地狂奔蹭破了皮。
  “真是痛快啊,”到了篱墙里,林缚翻身下了马,长声吐声,直觉痛快,朝赵勤民拱手说道,“赵先生也辛苦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与赵勤民分开,将马匹交给护卫武卒都牵去圈棚里,周普看了赵勤民的背影一眼,说道:“赵勤民也不是什么好鸟?倒不知道他能捞到什么好处!”他倒是知道林缚夜里骑快马是要给赵勤民一些苦头吃。
  “……他刚来倒是不敢贪钱,也不会急着贪钱,但不妨碍他将好处送给别人,他是个聪明人。”林缚摇头叹气,赵勤民本就是王学善的幕僚,怎以可能对他寄予多少太多的期待?林缚将赵勤民一家安置在河口,而不安置到更安全的狱岛上去,就是对他有所防备,许多事情都可以让赵勤民知道,只怕顾悟尘要重用他,这些事也无法瞒他,就是与长山岛之间的往来不能让赵勤民看出什么马脚来。
卷三
江宁风月
第94章
草堂微风
  月夜清明,夜风拂风不寒,人也换上轻薄的春裳。
  回到草堂,小蛮百无聊赖的坐在书案前拿拿笔醮墨在纸色浅黄的宣纸上抹画着,柳月儿依坐在书案的另一头做女红,这一对璧人在灯下娇美清媚,柳月儿丰润成熟,脸形微圆,坐在那里,显得腰肢柔软、高鼓的胸脯将浅绿色的春衫撑涨起来,构成有着完美诱人的曲线;小蛮身子还没有长开,稍瘦一些,只是那张脸蛋在灯下精致无比,眸子也格外的清媚,看着林缚回来,她站起来,打着哈欠,口里娇呼道:“怎么才回来,我都快要睡着了……”清音糯软,似要将人的耳朵融掉,小蛮热情似火过来走过来拥着林缚的胳膊,似拖带曳的让他进屋看她作的画。
  是一副牡丹图,还没有上色,但是小妮子工笔画技艺精湛,这幅已有十分的模样,小蛮在藩楼跟着苏湄曲腔也熟,琴棋书画也都通习,当真是多才多艺。林缚就着灯下观画,跟小蛮说道:“隔天我让人去城里买些丹青回来让你给这画上色……”小妮子待林缚也热切,林缚看画时,她娇软的身子就热情似火的贴在他的身上,即使年纪尚幼,娇躯不足酥软,却有着少女独特的弹软。
  柳月儿只当看不见,犹自坐在那里拿着绣针绣襦裙边幅上的莲叶纹。
  小蛮嫣红嘴唇凑到林缚耳朵问:“林大哥,你说苏湄姐姐何时会过来看我?”她倒是想着说话不给柳月儿听见,吐息如兰扑在林缚的耳根上。
  柳月儿这才放下手里的绣布,说道:“这边简陋只有一座草堂,哪里好意思请人家过来?”又问林缚,“有未曾渴着,我给你沏杯茶去?”
  “先不忙,景中他们等会儿要过来商议事情,要麻烦你一并沏茶……”林缚让柳月儿先歇着,又跟小蛮说道,“待竹堂建好,也有借口请苏湄过来,你要在这里住得厌气,我让人送你回一趟柏园……”
  “不了,”小蛮微撅着粉润的嘴唇,饱满带着弧度的唇线十分的优美,摇了摇头,说道,“太麻烦了,我要帮你做事,不该给你添麻烦的……要不你找些事情给我做做?”
  “柳姑娘没让你帮忙?”林缚刚问出这句话,脚在桌下就给柳月儿轻踩了一下,心想两女还未能和睦相处了,两女这时候共处一室,多半是为了节省一盏油灯,忙改口跟小蛮说,“你小字写得好,我有些书稿写得潦草,你帮我誊写下来让柳姑娘收着……”
  这会儿草堂前头有说话声传来,见是曹子昂他们的声音,林缚要小蛮帮着柳月儿去沏茶端到前厅里去。
  林缚让林景中、曹子昂、葛存信、葛存雄等人到前厅里来坐下,将今天进城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他们,这批赎罪银的大头肯定要送给顾悟尘,这边还能从赎罪银中再分四千两银。林景中倒也想开了,再怎么说都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这边所得的兵甲马匹价值就远远超过四千两银;另外,前些天从曲家那里巧计谋得两万两银子,一时半会还用不尽。
  林缚又说了返回时田头看到的事情,吩咐林景中道:“眼下也只有采取这个折中的法子给他们一些补偿,反正筑路我们也筹备了很久,开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也要用工。雨水季来临之前,路基抬高之后铺上砂石、石炭渣,挖了排水沟、种植上杨柳,先让车马辗着,勉强应付着用;等到秋后雨水季过了,再夯土铺搅绊石炭渣的三和土,到时就能修得跟官道一样齐整……这些佃户过来上工,明天先录下名字发十天的工食钱,也小心不要给别人混进来浑水摸鱼了。”
  “想浑水摸鱼的混不进来,曹爷将附近两个庄子摸得透熟,有几个奸滑之徒,我们这里也都登记在案,”林景中嘿然笑道,“不过每回怎么都是我们吃亏?”
  “想做成什么事,就要先学会吃亏,”林缚笑着说道,“每回都是你占便宜,谁还敢帮着你做事?”
  “我倒不是怕吃这个亏,我也是小户人家出身,怎么会忘了本?这些佃户过来,不要说三升米工钱,四升米、五升米,你让我发,我也不皱眉头。明明有言在先,青苗钱要发给村户手中的,钱怎么可能给收租栈抢先拿过去?这事,我觉得赵勤民应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可能是陈大人手下那个姓周的幕席居中捣鬼,拿了曲家的好处……咱们吃了亏,好处也不能给这些蛀虫得过去啊!”林景中说道。
  “你就当我们从曲家拿了那么多银子,此时给他们点回头,就甘心了;再说曲家想着从我们这里捞好处,表明他们当真是没有对我们起丝毫的疑心。”林缚说道,水至清则无鱼,就算陈元亮不清楚他那个姓周的幕席的德性,林缚此时也都要尽可能的“与人为善”,大越朝的官吏大多贪鄙,都要嫉恶如仇,反而办不了什么事情。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除了眼下得到的好处之外,还缓解了其他危机,藩鼎、藩知美只怕是要忍气吞声更长的时间了。
  “道理我也清楚,说出来心里好受一些。”林景中说道。
  曹子昂、葛存信、葛存雄都笑了起来,他们经历过的不平事多了,眼前这件事都算不了什么。
  林缚又跟众人说了今日在东阳会馆里聚宴的情形,林景中问道:“赵勤民一人干不了那么多事,要不要挑两个人帮他?”
  “曹爷,你觉得呢?”林缚问曹子昂,曹子昂与秦承祖都是足智多谋之人,他将曹子昂留在岸上,也是希望曹子昂能替他分担压力。
  “我觉得也是小心些好,”曹子昂摇了摇头,说道,“倒不是说顾悟尘此时对林爷会有猜疑,顾悟尘应该是懂平衡之道的人,就断不会将所有事情都托付给林爷你。这两天江宁城风起云涌、形势突变,也是远远出乎顾悟尘的预料,使他根本就来不及做人手上的安排,但是待他定下心思来,看到赵勤民竟然还受我们这边牵制,心里多半会有些想法,林爷本来就是要将这一块都交给赵勤民的,那就都交给他好了。另一个,赵勤民此人也不简单,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将河口就摸了个遍,以致我不得不刻意将我们的人从他身边调开,就怕给他探出什么口风来。
  “不用我们的人,那就从募工流民挑两个身手强健的,给赵勤民去当护卫,总是要避免他在河口给王学善派来的刺客给杀了,”林缚说道,“明后天,我就跟你们去龙江船场走一趟,先将银子交给船场那边,大小鳅爷将人都带到船场去操训去,以后吃住都在船上,码头堆栈这边,我们也都控制好,也就不怕还有什么破绽会留到别人眼里。”
  虽说大小鳅爷及手下都是渔户出身,走船的经验丰富,但是还没有驾驶大型帆船的经验。千石大船三桅可共挂大小帆十五面,主桅高十丈,前尾次桅一高八丈,一高六丈,尾侧单橹需双人操持,可载千石即十万斤米或其他货物。虽说只需要十六人就能驾驶这艘载重千石的大帆船,却不是普普通通十六人上船就能行的。大小鳅爷及手下有行船操帆的底子,还好一些,当初林缚他们驾驶那艘三桅海船,也幸亏初冬过后扬子江以北海域的风平浪静,才让他们多浪费了些时日也平安混到清江浦搁浅。大小鳅爷听了林缚那段经历,都说惊险,也亏他们看到风势稍大就降帆避风,不然就算初冬后的风浪,以他们如此本事十艘船得有四五艘翻在海里。秦承祖他们从清江浦相熟的私盐贩子那里邀了几名可靠的船工入伙,在长山岛也是折腾了好久,才算将那艘三桅海船驾驭熟了。
  林缚将在顾宅分得的六十两金子拿给林景中,说道:“这是赏钱,不入库,你改天拿到曲阳镇去都换成六铢重的无纹金银钱,都筹上集云社的私印,编上字号,让底下人选二十个平日做工勤勉、平时肯动脑、又肯用心操练的人出来,先每人发一枚银钱。多余的金银钱存下来,以后谁要是立了功,大功发金钱,小功发银钱。六铢金银值不了多少钱,但是可以激励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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