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林家谨玉(校对)第10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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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谨玉坐正了推开车门,拢了拢裘衣,半探出身子,见这人一身正四品武官服饰,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带着笑,正是锦衣府仇都尉,后头跟着一阵衣帽周全携刀带剑的锦衣卫,林谨玉笑着抱拳拱手,“原来是仇大人,真是巧了,怎的?这么一大清早就这么忙活着。”
  仇都尉回礼,想着林谨玉这小子好歹在内阁支应,也不好小瞧了他去,想到林谨玉的母族出身,一思量索性卖林谨玉个好儿,驱马凑上前,压低声叹道,“嗨,不是什么好差事,史家犯事儿了,锦衣府奉旨查抄,这不正往那边儿去么。”
  乖乖,一个早朝怎么就天翻地覆了?反正史家与他无干,林谨玉抖了抖袖子,和气地笑着,“还想有空请仇大人喝酒呢,瞧今儿个却是不巧,这样就不耽搁大人了,咱们不算外人,仇大人别跟我客气,您身上担着皇差呢,请仇大人先行。”
  仇都尉推让不过,带着人先走了,想着这林谨玉小小年纪应酬起来真是老道,这史家也算他表舅家呢,听说表舅家抄家,眉毛都没动一根,不知是真不在乎,还是有啥猫腻。仇都尉不欲多想,反正该给的人情也给了,没得罪了林谨玉就好。
  林谨玉重又倒在厚褥子里,叹息了一声,甄家、史家,下一个怕就轮到贾家了。抄吧抄吧,早抄早了,林谨玉念叨着,他虽与贾家有亲,不过向来不睦,何况他刚在徒景辰跟前儿立了一功,等闲事也牵扯不到他身上,不怕有人趁机对他使绊子。
  不枉林谨玉小心谨慎,这一到内阁,竟然碰到了贾雨村,他这才知道贾雨村刚因弹劾史家被拜了大司马,内阁行走,参知政事。林谨玉也不露声色,照旧跟内阁的诸人打过招呼,在小太监的侍奉下去了外头的玄狐裘,露出里头貂绒满襟的褂子来,仍旧干自己那一摊子事儿。
  徐硕见林谨玉官服外头还套件小毛褂子,笑道,“怪不得你一进来,我就觉得鼓鼓囊囊的,原来穿了这么多的衣裳,难为你还走得动道儿。”徐硕乃当朝首相,又是长辈,自然能打趣一二。
  林谨玉笑道,“不瞒大人,原本想说骑马来着,就因穿得厚实,马都不好上,索性坐车来的。我生来在南面儿长大,冬天也不似京都似的这样冷得能冻下耳朵来。”说着还伸出手上露半指的羊毛手套儿,“现在三九天,戴上这个写字就不怕手冷了。”
  王子腾也凑过来瞧了一眼,“哟,真是想得巧妙,果然是新婚夫妻,诸事体贴的。”
  “诶,大人莫不是说我那姨母不体贴的意思了吧,我可是不依的。”林谨玉一说,王子腾呵呵一笑,放下了半颗心。
  又有其他几位大人也凑笑了几句,大家才各安其职,忙碌起来。
  贾雨村刚升了大司马内阁行走,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刚到内阁几位大人对他也客气,只是不比与林谨玉这般热络随和。贾雨村虽心下不屑,也不会蠢到带到面儿上。
  不一时皇帝陛下降临,大家又开始说史家的官司。平常史家双侯是无比风光,现在发了事儿才看出原来也是结怨不小,啥仗势凌人,包揽诉讼,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之类的一出接一出,林谨玉听着,觉得大约日后荣国府抄家也就是这些罪名儿了。
  皇帝问要谁担当主审的事儿,徐硕老成,倾向于邢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堂会审。
  大致流程挺对,偏贾雨村跳出来说史家案子不一般,还要内阁派人旁听才妥当。皇帝接着问他人选,贾雨村不负所望当即将林谨玉推了出去,再三夸赞林谨玉少年俊才聪慧过人舍他其谁。
  皇帝转头就问林谨玉,林谨玉正色道,“臣自然愿意为陛下朝廷出力,只是臣与史家有亲,理当避闲。”林谨玉想贾雨村是卯足了劲儿要把他跟四大家族的关系说明开来,要别人问还不如自个先做铺垫,省得荣国府抄家时再来这一遭,便道,“皇上或有不知,臣的外祖母的娘家便是史家,算起来,史家两位老爷是臣的表舅。这史家的官司,臣按例当避闲的。不过依臣看,大司马向来公正无私,上次甄家的官司不就是大司马主审,那样繁冗复杂的官司大司马都整理的清楚明白,大司马何必自谦,反倒引荐旁人?”
  王子腾深知贾雨村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想着史家若落入贾雨村的手里,断无翻案的可能。林谨玉年纪小些,向来眼光精到,怎么倒把史家推到了贾雨村手上,看来刚刚的话竟是哄他的。不过,王子腾向来通达,于此事也不气恼,他最明白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了。史家与林家虽有亲,却无交情,林谨玉不愿援手也无不是。
  皇帝此时已有决断,笑道,“既如此,时飞,这差事你就接了吧。你是个细心的人儿,以往当差也算干练,有你旁听,朕也放心。”
  贾雨村恭敬的应了。
  贾雨村早不是以前任人当枪使的楞头青了,林谨玉的性子打过一回交道就能猜得着些,最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半点亏都不吃的,他就在这等着呢。果然这差事落到他头上,贾雨村暗暗冷笑,表舅家,这才好呢,不是亲戚,你怎么能为史家谋私呢?
  贾雨村是个自负且自卑的人,他不喜欢林谨玉,哪怕林谨玉是真正自翰林入阁,有点儿真才实学,可贾雨村只要一看到林谨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打心眼儿里不自在。
  议事毕,皇帝吩咐众人散了,先走一步。内阁诸人都取了外头的披风大氅,清一色的裘毛大衣,别提多齐整富贵。贾雨村自然也有,不过眼睛仍是不经意的扫过林谨玉,那件玄狐裘,光泽幽润,雪花在尺外便无风自化,端得是宝物无双,听说是林谨玉祖上传下来的宝贝。
  贾雨村不忿,他见多了富贵公子,大多如他那狗屎学生——贾宝玉一般,皆是纨绔脂粉之流,贾雨村从心底瞧他们不上,只是觉老天无眼,偏将富贵与这等无能粪土。可另一方面,这个世界是极讲究出身的世界,贾雨村觉着自己事事比人强,只是命不好没抬胎到富贵人家罢了。他看不起那些富贵膏梁,可从心里,他又羡慕他们,那些金尊玉贵保养出来的细嫩皮肤,那种一举手一抬足一个眼神间流露出高人一等的贵气,那种生来就拥有的地位,都是自己汲汲营营才能得到的。即便做了官也为人嘲笑,就是因为他的继室是两封银子买来的丫头。他永远也望不掉朝堂之上怎样被林谨玉羞辱,他被多少人恶意的嘲笑。贾雨村握了握拳,他一定要将这些人狠狠的踩到尘埃里,要看着那些高贵无双的脸孔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林谨玉还不知道自个儿被人咬牙切齿的恨着,他双手抄进手捂子里,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同王子腾一并低声说话。
  依林谨玉看,王子腾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不说别的,前些天王子腾悄无声息的将王家户部的亏空还了五万,叫林谨玉说这也是识时务。何况在内阁这些日子,王子腾说话行事俱是极妥当的,等闲事不必开口,但只要开口从未被皇帝驳回过,可见这人揣测帝心的本事。再者,皇帝也是要脸面的,总不能把前儿一拨老臣个顶个儿掐死才算完,怎么着也得留下一两个儿充充门面,何况王子腾这样有眼力的臣子呢。
  就是在红楼梦中,也是王子腾死了,王家因无出众子弟才日薄西山渐渐衰败,并不是如贾史两府一抄而尽。林谨玉瞧着王子腾一句接一句的说些闲话,到了宫门,竟邀自己去王府赏雪景,林谨玉微微一笑,便应了。
  这是林谨玉第二遭来王府,王府是逾经百年的府第,几代人养下来,景致自然不错。梅林中自有轩馆,里头烧了热炭,丫环们奉了茶,王子腾命人备席面儿,对林谨玉笑道,“贤侄不是外人,咱们也不来外头那些虚热闹,这个天儿,就吃火锅子如何?”
  “世伯真是与小侄想到一处去了,早上小侄还馋了许久呢。”
  打发了下人,王子腾眉间微锁,这两年他操心家事国事,愈见衰老,叹道,“想来世侄也知道史家的事儿了。唉,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自甄家出事,朝中便不太平,说句老实话,那是你姨母的娘家,我早朝回来跟她说了,你姨母已经哭了一场,我这心里也不大好受。”
  林谨玉可不觉得王子腾需要安慰,仍斟酌着劝道,“世伯为官多年,朝中大小文武官职差不多都走了一遭儿,自比我有见识。唉,人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我家,自靖安侯起到小侄这儿也是第五代了,前家父早殇,我家也沉寂了这些年,如今我在朝中做个芝麻大的小官儿,勉强支撑门户,若要跟先祖时的气象比,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咱们都是世家出身,家族起起落落,兴衰更迭,因人事承天意,半点儿勉强不得。”
  林谨玉说得王子腾又是一声长叹,林谨玉道,“似史家的事,我没上朝的体面,也不清楚因果原由,不过已经到抄家的地步儿,想来罪名是不小的。若只是官员攻讦,未落实时还有援手之处,到现在,万岁爷我瞧着是要狠办的。世伯伴驾多年,也不知我说得对不对呢?姨母那儿,只有世伯多劝着些了。”
  “你说得很是。”王子腾道,“史家已经折进去了,如今官司到了贾雨村手上,那个东西我最清楚不过,最是会钻营势利,为着往上爬,可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端得是心狠手辣!上次胡攀乱咬的攻讦你父亲,与你结了仇,不然怎会荐你去听审史家的官司?贤侄你可得千万小心才是。”眼瞅着史家也完了,薛家的繁华更早是昨日烟云,贾家更是满头的小辫子等着人去揪呢,阖族也没个出息之人,昔日金陵城四大家族,如今抄的抄、败得败、只余王子腾高居相辅,却也有心力交瘁独木难支之感。小女儿虽嫁了神威将军府,冯唐是万岁心腹,可惜是武官,向来心肠粗大又远在千里之外;王子腾有心另结同盟,他早就看中林谨玉,林谨玉的婚事若不是许家强插一手,他肯定要招为爱婿,虽无翁婿之缘,林谨玉也没拒绝他的邀请,关系都是一步步的亲近起来的。
  林谨玉轻呷口香茶,听了王子腾的话,转手将雪瓷素玉盏放在桌上,笑道,“贾雨村是条养不熟的野狗,他接了史家的官司,就没有不落井下石的理儿。哼,他早就与我不对付,说不得要借史家的官司找寻我的是非。更有甚者,难保他不会借着史家的官司牵连?拔出萝卜带着泥,这也是老理儿了,贾雨村有意激我揽下史家的官司,他是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那贤侄怎么……”王子腾想了这一路,以为林谨玉脑子发昏才会把贾雨村举荐出来,还想提点林谨玉无句,怎奈他啥都没说,林谨玉先一步把他想说的话说完了,弄得老王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相当费解。
  林谨玉抚摸着袖口的风毛,他上辈子比较穷,这辈子有条件,各色毛皮大衣可着劲儿的做,就盼着过冬天出去显摆呢,林谨玉道,“贾雨村是靠着抄别人家往上爬的,他虽在内阁,可我瞧着内阁的一些老大人并没将他当回事儿。世伯也知道贾雨村的弱处,登高必跌重,他是个没有根基之人,这朝中的亲贵难道都是好惹得,似贾雨村这样横冲直撞的乱咬,只要咱们现在把紧门风,过了这阵子,不必咱们出手,自有人收拾他。”
  王子腾哈哈一笑,“原本我还担心贤侄着了贾雨村的道儿,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唉呀,贤侄高瞻远瞩,像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服老不成哪。”
  “世伯折煞小侄了。”林谨玉笑,“世伯对我满心提点,我只有感激的。就是贾雨村这边儿,世伯也千万要当心,三刑之下,要何口供不得呢?我入朝时间短,贾雨村要攀咬的事是有限的,倒是世伯这边儿,姨母那里……”
  贾雨村这条横冲直撞的野狗,被咬一口也不是玩儿的,徒景辰是做皇帝的,光他娘的知道给他派苦差,捞点儿油水就阴阳怪气好一阵子,不像是靠得住的。林谨玉也不想凡事都要麻烦许子文,同王子腾请他喝茶的目的一样,在看到贾雨村入阁之时,林谨玉就知道自己需要一个盟友,一个确定的能在有人攻击弹劾时为他说话的人。
  在贾雨村的问题上,王子腾的确实是个好人选,起码他现在与林谨玉有同样的立场:都与贾雨村不睦。
  现在,林谨玉倒是真心盼着王子腾能多活几年了。不然到时贾家倒台,若是那一家子硬赖到他头儿上,他还难打发了。有王子腾在,总不好看着女儿女婿、妹妹妹夫的流落街头不是。
  在王府吃了酒,林谨玉和王子腾都是善与交际之人,都有心结交对方,自然是宾主尽欢,到下晌午林谨玉方微醺的扶着平安的手回府休息。
  
  第161章
史太君始闻史家事
  
  林谨玉在王府吃酒吃得痛快,却不知荣国府此时真是闹翻了天,老太太厥过去了。
  原因其实也简单,今日雪景大妙,贾母素来喜欢热闹,命人在园子里置酒赏雪,同王夫人邢夫人凤姐探春姐妹玩笑了大半日,下晌午就有些倦乏,晚饭没吃几口,又担心晚了天黑路滑,便让探春惜春姐妹与李纨早些回了园子休息,只留王夫人王熙凤在陪着贾母说话。就见赖大家的匆匆进来,吞吞吐吐的倒一个劲儿的朝王夫人使眼色,贾母眼睛虽花,也不是瞎子,便道,“怎么你现在话都说不俐落了。”瞧着赖大家像真有事儿似的,心中也起疑。
  赖大家的也不敢隐瞒,道,“老太太听了且不要急,是史家,外头来了史家的两个下人,说他家被抄了,还,还带了几口箱子,下头人不敢处置,特……老太太,老太太!”
  老太太没听完,直接翻白眼儿了,把众人吓得六神无主,还是王熙凤指挥着去请太医,鸳鸯拿来紫芝定魂丹和了温水喂老太太服下,又给老太太揉胸顺气。还好贾母坐榻宽敞,平常躺个人儿没问题,琥珀拿来被子给老太太盖好。诸人这一通的忙活,就把外头史家人给忘了。
  如今府内,女眷这边儿乱作一团,史家那两个家仆也等得心焦,再三求人去问。现在贾府里贾政到江西做官去了,贾琏出去吃酒未归,贾宝玉凡事不理,就剩贾赦了,这边儿管事跟贾赦一说,贾赦一听有七八口箱子要寄放,顿时动了心,大手一挥便叫人抬他院子里去了,后才匆匆的叫了邢夫人去看望人事不醒的老娘。
  贾母没一会儿就醒了,默默无语、两行老泪、神情颓委,虽诸人安慰,贾母只是摇头,还是贾赦凑上前道,“母亲放心,儿子已经叫琏儿回来了,明儿个早上就让他出去打听,史家的来人儿子已经让人安排妥当了。”
  贾母挣扎着起来,倚榻靠着,“快,快叫他们进来,我得问问……好好儿的……好好儿的……”怎么会被抄家呢?这是她的娘家,史家两兄弟对她这个做姑母的向来敬重,那一府的老的老少的少,贾母如何放心的下,诸人苦劝皆不听。
  贾赦等无奈,只得命人把两个仆从叫进来,那二人跪地上连嗑了几个头,贾母已命王夫人等都退下,此时屋内就只有贾赦侍立一旁,贾母强撑着一口气问,“现在你家是何情形?你家两位老爷呢?”
  一人哭道,“一大早上的家里闯进了好些兵勇,老爷们上朝就没回府,太太急将房里的几只箱子命小的们给老姑太太送来,只说孝敬老姑太太了,求老姑太太看在我家老爷是您的亲侄儿、少爷是您的亲侄孙的面儿上,托人替我家老爷打点一二,不求脱罪,只要落得阖家平安就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了。因白日惹人眼目,奴才们找地儿躲着到了晚上方敢过来。”
  贾母听了,垂眸沉吟许久,方道,“府上被抄了,你们就是逃奴,在这城里不是长法,被人查出来就是一个死!”这二人十分惶恐,贾母道,“若你们愿意,到我们府上庄里躲上几日,待风声过了,与你们银两自去。”
  二人无有不愿,齐声叩道,“都听老姑太太的。”
  “如今你们就改名叫李大、李二,去了庄子上只管闷头做活,万不能露出史家半个字,否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贾母看向贾赦道,“赦儿,你去安排!也不必套车赶马招人耳目,明日叫个识路的小幺儿领了他们去。”
  贾赦忙应了,自去吩咐安排。贾琏闻声也回来了,其实这一日他根本就没闲着,史家的事他在外头早一步听一说了,不过他素来有几分机伶,知道慌头马一般回家也无用,先去各个衙门打听了一番,一进二门就听说老太太病了,赶紧过去请安,贾母有问,贾琏道,“说是早朝时被贾雨村参了一本,圣上大怒,下旨抄家问罪,两位表叔当朝便被押入邢部大狱里去了。”说着拿帕子拭了回眼泪,接着道,“孙儿回来时去史府街前打了个转儿,外头全是官兵,也不知里头的情形,只得等一时再求人疏通打点。俗话说,罪不及妻女,有甄家在前比照着,圣上仁德,老太太请安心吧。”
  “甄家、甄家……”贾母喃喃,“竟要衰败至此么?”
  贾赦贾琏都不言语了,外头太医已侯着呢,贾赦忙命贾琏去请了进来,一时诊脉开方子煎药,直忙到二更天,诸人才去歇息了。
  王熙凤身子日渐沉重,贾琏怕路上积雪路滑,遂半扶着王熙凤,颇有几分体贴,王熙凤精神还好,到了房里也难免惋惜感慨,“史大妹妹早些嫁了也是有福气的。”
  平儿自服侍王熙凤梳洗,另有小丫环丰儿伺候贾琏去衣洗漱,贾琏坐在炕沿洗脚,问道,“史家的事儿一大早的便发了,怎么不瞒着老太太?忒没个眼力,老太太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着呢?”
  “难道我连这个理儿也不知道么?”王熙凤道,“我跟二太太是晌午陪老太太吃酒时得的信儿,哪里敢说?还不是赖大嫂子,越发没个机伶,怎么就连编个谎儿都不会呢?老太太才一问,就跟倒豆子似的没半点儿存货全都招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哪里经得了这个?见老太太晕过去了,直吓得我这心呯呯跳了半日,心里佛爷念了几千遭。”
  贾琏一笑,摩挲着王熙凤水润润的两瓣红唇,“你不是向来不信什么僧道的么?”
  王熙凤一巴掌轻拍掉贾琏的手,明眸流转,笑吟吟地咬了下红唇,留下一个极浅的印子,“老太太向来礼佛念经,无比虔诚,我是替老太太念的,如今老太太平安,可见是有佛祖保佑的。你跟我说实话,史家的官司到底如何了?大老爷先一步把那几箱子东西扣下,妥不妥当还两说呢?叫人查出来可就是私瞒赃物的罪过?”
  小丫环铺好熏香锦被,平儿扶着王熙凤到炕上安置,笑问,“奶奶这一天比一天的身子沉,今儿又站了大半夜,腰可酸么?要不要奴婢给奶奶捶捶?”
  “觉着还好。”
  贾琏顺手摘下平儿头上簪的绢花,放在鼻下闻了闻,笑道,“好丫头,今儿你奶奶不必你伺候,有爷呢。下去吧,你也早些安置。”
  平儿又羞又气嗔瞪了贾琏一眼,夺了簪花回来行了礼,低头去外头守夜。贾琏哈哈一笑,又吃了盏茶,才到炕上去,对王熙凤低声道,“你心里有数就是了,我听人说史家不大好了。这次的罪名儿可不轻,诶,今日已是迟了,怕明儿个老太太也得催着我去岳父那里打听呢。”
  王熙凤垂眸道,“咱们四家几辈子的交情,若有施为的地方,我父亲不用说也会援手。就如甄家的事儿,咱家难道不急,只是有什么用呢?朝中的事没咱想得那样简单。”
  “还有要命的呢,好不好儿的竟然是贾雨村那个畜牲主审,”贾琏恨声道,“昔日不知道怎么叫他给宝玉做了先生,还抬举他为官!真真是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上回不是连林姑丈都给他咬了一口,因这个咱家跟他也不好了。今日史家就是这个畜牲上的本子参奏,早朝刚升了大司马、内阁行走,这回史家落在他手里,定是难以善了的。”
  王熙凤咬牙道,“老天爷真是没长眼睛,怎么就叫这种杂毛畜牲发达了起来!真是没个天理了!叫你说就一点儿法子没了?他即与林家有仇,能不能请林表弟帮忙,林表弟肯定也盼着贾雨村倒霉呢。”
  贾琏叹道,“朝上的事哪里有这么简单,现在贾雨村风头正盛,官职什么的都比林表弟高呢。且再说吧,原是三堂会审,又有贾雨村旁听,这个时候也没人能只手遮天,我今儿只顾得打听原由,邢部是怎么着也进不去的,明儿看吧。你好歹略眯一眯,身子要紧。”
  两人又说了几句,都累极睡去不提。
  贾母第二日也起迟了,因药中有安神药材,一夜好眠,倒是养好了精神,只是一味心焦史家的官司,又派贾琏出去打听。贾母自嫁入贾府也有六十余年的光阴,历经三朝,阅历深厚,见多识广,命贾赦将史家送来的几口箱子抬到她房里。
  贾赦心有不愿,搪塞道,“老太太,依我看表弟家的官司也要打点,少不得银两花费。”
  “没见识的东西,甄家史家都抄了,你是不是还要连累得咱家也要抄了才罢!”贾母指着贾赦,怒其不争的斥道,“凡大家族里财物,一纸一笔皆记录在案,这些东西你还要留着,只嫌招不来祸患呢!”又叫来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叹道,“我老婆子如今八十了,凡世上该见的该吃的都享用过了,这辈子算得上大富大贵,立时死了去见太爷也不薄屈了。所不放心的,唯有你们。昔日我们四大家族是何等风光,外人头说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薛家没落,史家也抄了,还剩我们贾家和王家安然无恙,到底不知道以后呢?我们家赫赫扬扬百余年,都是祖宗出兵放马九死一生挣到的功勋,皇家赏赐的富贵。你们也不必觉得宫里有娘娘,有靠山,史家也是一门双侯,还不是说抄就抄!说败就败!大厦倾颓,不过一瞬!”
  史家也是亲戚,幼时贾赦也与两人表弟玩耍过,此时听了也有几分难过,愧道,“都是子孙不肖,累得老太太为我等操心。”
  贾母手微摇,“我还能操几日心呢。你们也都大了,做祖父祖母的人了。若有你父亲在,我老婆子也用不着多这个嘴。”说到先夫,贾母禁不住泪流满面,众人苦劝方渐止住,“我跟着你们父亲,也见识过一些。你父亲活着时便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时不觉什么,事儿到眼前细思量,可不就是如此么?眼瞅着不过半年,甄家、史家都抄了,咱家里,只有你兄弟在外为官,大老爷有爵位无差事,此时却是好事。如今有甄史两家前车之鉴,咱们也得缩着头过日子方可何一时平安。没事儿就少出门,有人求到咱们头上的事儿也少虚应,一切有国条律法可,咱家虽富贵,又不是衙门,不管着了断这些事事非非的。若有祖宗庇佑熬过这一两年,局势稍稳,再作打算。”
  诸人皆应了。贾母叫人开了史家的箱子,只见满满的八大口铜钉老红木箱里俱是金银珠宝古董器物,好不耀眼夺目。贾母挥挥手,叫人重新锁了,贾母道,“人都说患难见真情,何况史家与咱家世代为亲,可是这东西沾了就有私匿赃物的嫌疑,传出去怕要牵连家门。大老爷也说了史家的事也要银钱打点,这些东西说是孝敬我的,可我老婆子怎能收他们这个救命钱呢。这东西不能这样放着,大太太、二太太,你们看着把里头的东西典当了去,全都是死当,一件不能留!”
  王夫人邢夫人对视了一眼,轻声应了,贾母道,“不要走明面儿上的当铺,容易被人查出珠丝马迹,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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