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校对)第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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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跨一匹青白大马,那马鬃毛飘逸,神骏非凡,有些似书中说的狮子骢。马非凡马,少年更非常人,少年一身华美至极的轻紫织金衣袍,金线织就的鸢尾有阳光下熠熠生辉,袍服之精致,难言言喻。可这样的华服在少年俊美的容貌前竟有些微微失色,倘不是先时见过江行云那般人物,谢莫如怕要失态了。
及至门前,少年自马背一跃而下,衣袂翩跹如山中蝴蝶。他三两步到谢柏面前,拱手一礼,一双凤眼似天然含笑,转而看向谢莫如,手中折扇刷的甩开,做个潇洒样,问,“这位妹妹是——”
倘别的少年如此,定是惹人厌的,偏生此人生的俊美,倒叫人生不起他的气来。谢柏伸手一掌推开少年的脸,道,“你离远些,这是我家中侄女。”
“啊!”少年折扇往掌中一击,问,“可是方氏夫人之女?”问的颇是细致。
谢柏牵着谢莫如的手,引少年一并进了别院,笑道,“对,莫如是我大哥的长女。”
“原来是大妹妹。”
“你这是论哪里的亲,难不成,以后你要给叫我二叔?”
几人说着便穿花拂柳到了备好的敞亭,亭外是一片水光渺渺,借水气生凉意,暑热大去。另有侍女捧上温茶鲜果,谢柏令仆婢退下,诸人随意坐了,少年笑笑,“汉乔兄难道忘了,我曾祖母是世祖辅圣皇后的堂姐妹,莫如的外祖母宁平大长公主是辅圣程皇后之女,这样算来,莫如岂不该叫我声苏哥哥才是么。”说着看向谢莫如。
谢莫如就是有这种天塌下来仍面不改色的本领,其实听到外祖母是宁平大长公主的时候,她已是讶意非常,偏生面儿上还是淡淡,“倒是少听人提起,想其中或有忌讳之处,你我亲缘已远,你这样贸然认亲,以后或者有麻烦。”
别看少年的嘴跟漏勺似的,却机敏的很,他立刻转向谢柏问,“谢汉乔,你家里难道没跟莫如提过宁平大长公主之事!?”
谢柏真想把苏不语这张嘴给缝上,苏不语已再次转过头对谢莫如道,“真是不可思议,哪怕大长公主过身,有这样的一位外祖母,亦当荣焉。何况方家是方家,方家之罪与大长公主并不相干。怪道都一直不见你出来,我来帝都的心愿之一就是想拜见方氏夫人,不过听小乔说你母亲不大喜见外客,今日能见到莫如你也算了我一桩心愿。”
苏不语说话,坦率至极。且不论苏不语的美貌,单这性子已令人喜欢,谢莫如想一想,自己与母亲同这位苏不语并不相识,那么,苏不语这是爱乌及屋了,遂一笑道,“你祟敬的是大长公主,我与母亲都是凡人。”
“不凡不凡。”苏不语笑,甩甩袖子,“你看,咱俩衣裳都一个色儿,这就是缘分。对了,我姓苏,单名一个云字,字不语。你叫我苏哥哥,云哥哥,或是不语哥哥都成。”
谢柏凉凉道,“嗯,现今帝都城十个女孩子,八个都这样叫他。”
苏不语讪讪,“反正莫如你随便称呼吧。”
谢柏毕竟豁达,他也没觉着谢莫如的身世有何不可提的,只是家里都是讳莫如深的样子,他不好违忤父母之意。如今给苏不语说破也好。谢柏坏笑,“莫如你叫他苏美人便好。”
饶是谢莫如向来恬淡,此时也无语了,当着女孩子面前,这两人大男人,一个小乔,一个美人……
谢柏与苏不语道,“我家里还有个侄女,看你那话本子都要着魔了,一会儿你写幅字给我。”
苏不语点头,问,“莫如,你也看过我话本子了?”要是莫如也跟他求字,那可得好生写一幅。
谢莫如笑,“人比书要出众。”
苏不语哈哈一笑,十分畅快,“一会儿让你见个书比人出众的。”
谢莫如问,“李先生也写过话本子不成?”
“那小子不是改行卖字了么。”说到李樵,苏不语显然烦恼多多,偏生一肚子烦恼又不知当如何讲。或者,当着他们叔侄,苏不语不欲讲罢了。只是,非得极在乎的人,才会露出这般模样吧。
谢莫如一笑,转而细品别院的凉茶。
李樵来的并不晚,天气热,趁天凉早些出门是常识,一盏茶只饮了半盏,李樵便到了。
不同于苏不语锦衣华服,李樵只一身简单的棉布青衫,脚下踩着草鞋,手持竹杖,简朴素净与苏不语华衣丽服简直是天上地下。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两人虽衣饰大不同,但那相貌,倘不是早知他们一人姓苏一个姓李,谢莫如非以为他们是同胞兄弟不可。怕是,同胞兄弟这样肖似的都不多。
李樵一来,谢柏便道,“莫如头一遭来别院,我带她出去逛逛。”便带谢莫如去了,留下表兄弟二人说话。
别院建在山脚下,占地颇为广阔,其时天已渐热,谢柏与谢莫如在园中假山亭中品茶。谢柏扶栏远眺,一时方看向谢莫如,欲言又止。谢莫如依旧是那句话,“二叔,不必说。”
谢柏忽就一笑,他望着谢莫如平静无波的面容,问,“我不说,莫如你想不想知道?”他再没见过比谢莫如更有耐性的人。
假山为一湾溪水所绕,自上而下望去,阳光落于水面泛起点点金光,这光晕有些刺眼,谢莫如回身坐下,道,“过去的事,就像流走的水,永远不会再回头了。不论到底是什么模样,已经过去了。许多人在意自己的出身,祖先的成败荣辱,我不是这样的人。过去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之前,或者更早一些,二叔不过是她这样的年纪。二叔知道的真的是事实吗?不,二叔知道的只是结果,而结果,她已经看到了。
☆、第26章
遮掩
  谢柏真是服了谢莫如,他都要愁死了,谢莫如只是安静喝茶。当然,谢二叔愁的是,要不要跟谢莫如说,说,还是不说。
谢柏望向谢莫如安静喝茶的侧脸,不由问,“莫如,在想什么?”
谢莫如将手中茶盏放于手畔高几上,道,“在想这山,不知可有名字?”
谢家别院就在山脚,谢柏不由一笑,他自小到大的习惯是,想要什么直说便可。谢莫如不一样,谢莫如想要什么会说“这个东西很好”“这叫什么名字”。他是真的信了,谢莫如是真的不想听那些方家旧事,不然,谢莫如这样的性子,断不会说出这样明确的拒绝——不必说。
谢柏道,“这山叫栖霞山,因在帝都以西,又叫西山。”
谢莫如微颌首,“我在书上看到过。”
谢柏笑,“时辰尚早,且山上凉快,无甚暑气,要不要去山上看看。咱们一道去,西山寺素斋是一绝,中午在西山寺吃素斋如何?”
这提议正对谢莫如心坎儿,谢莫如自是意动,仍是按捺着性子问,“那苏不语和李先生怎么办?”
谢柏一笑,“他们老大个人了,不必多理,让管事好生服侍就是。”交待好管事服侍苏李二人,谢柏便带谢莫如出了别院,往山上去。谢莫如命紫藤、梧桐相随,道,“帝都最有名气的应该是天祈寺了,据说天祈寺是千年古寺。我在书上看,西山多贵人别院,避暑之处。”
“对,咱家别院在山脚,省了爬山的辛苦。再往上就是李樵家别院了。”谢柏指给她一条通幽小径。
谢莫如微微皱眉,李樵到谢家别院时,手持竹杖,脚穿草鞋,而且,两者都不是装饰着好玩儿的。草鞋是半旧的,鞋底带着泥土草屑,竹杖底端已有裂纹,可见是用来方便走路的。苏不语骑马而来,定是住的远,可李樵这样子,也不像住得近的。谢莫如不及多思,就听谢柏道,“其实西山寺也是名寺,只是不比天祈寺历史悠久,且天祈寺供奉着皇家香火,自然更贵重一层。不过,西山寺香火也极旺,在帝都也能排前三了。西山寺的方丈文休法师是有名高僧,佛法精深,更胜天祈寺方丈。”
谢莫如道,“文休大师还在西山寺么?”
“自是在的。大师在西山寺落发出家,一直在西山寺精研佛法。”谢柏笑,“这山上名胜景致也不少,说来最有名的景致就是山腰的万株梅林,现下是看不到,待冬天咱们来看,万株梅花似火,真乃帝都胜景。”
谢莫如虽是人生头一遭上山,却能搭上谢柏的话,道,“我在书上看到过,说这梅林当初便是由前朝明月公主命人所种,其景可想而知。”
谢柏想通,如今反少了许多忌讳,随口道,“太祖当朝后,将此处梅林连同梅林宫赏赐给宁平大长公主做了别院,听说以前大长公主每年冬日都会过来赏梅景。你母亲不喜梅花,偏爱杜鹃,杜鹃院的杜鹃树便是当年命人自南越移植而来,整个帝都城,再没有这样漂亮的杜鹃树了。”
虽不讳言这些事,可乍然提及,谢柏仍是有些酸楚,反是谢莫如,只是静静听着,树木浓荫下,阳光点点斑斑洒落,面前山路崎岖蜿蜒,谢莫如眉梢都未动一下,谢柏问,“莫如你喜欢什么花?”
谢莫如想了想,“没什么太讨厌的花,花随时令,或开或谢,开放时,添一景,凋零时,也自有别的花来妆点景致。四时都有花开,于我没什么差别。”
谢柏问,“那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当然有。”谢莫如笑,“是人便有喜恶,我只是对花草平平罢了。”
“我喜欢看书。”谢莫如道,“这世上若没有书,该有多寂寞。也喜欢字画,李先生的字画就很好。还想学骑马,二叔你有空能教我吗?”
谢柏挑眉,“莫如你素来贞静,怎么会想学骑马?”
“二叔不是说有许多豪门的女孩子都会骑马狩猎么,倘不会,以后出去说起来,岂不没面子。”谢莫如说着一笑,眉目舒展,仿佛清风流云,“这是借口,其实主要是我想学。看二叔骑马,就觉着很威风很自由。”
谢柏笑,“等回去先给你置办套行头,有空咱们再出来,待你练好了,带你打兔子如何?”
谢莫如点头,“甚好甚好。”
谢柏叹,“莫如你小小年纪,不能总这样老气横秋。”
“那要如何?”谢莫如问。
谢柏道,“女孩儿家,要娇俏甜美,应该说‘好啊好啊’,再想法子好生谢谢二叔。”谢柏还没说完,谢莫如已是一幅消化不良的样子,谢柏哈哈一笑,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这山,谢柏已来过多次,不过谢莫如兴致颇浓,许多花草树木,以往只看过图谱,这次见着实物,不免路上多盘桓了些时间。
待叔侄两人到了西山寺,已是未初。西山寺是名寺,平日少不了达官贵人往来,寺中和尚亦是练就出一幅好眼力,知客僧一见是谢柏,笑,“二公子前来,要拈香么?”竟是认得谢柏。
谢柏看向谢莫如,谢莫如摇头,“我们是慕名而来,略坐一坐便好。”
知客僧心说,慕名而来还不拈香呢,不过,看这时辰,他也知道客人或是乏了或是饿了,笑道,“今日香客甚众,大的厢房已经住满了,后院临湖还有一间空房,倒还雅致。”
谢柏点头,道,“我们还未用饭,可有素斋来一席。”
知客僧自是一一应下。
知客僧给安排的地方很是不错,湖畔植满桃树,虽无春日灼灼其华的景象,如今硕果垒垒,亦有一番趣味。何况,这寺中的素斋味道亦是出众,虽不外乎是豆腐、菌子、青菜之流,却做的鲜美可口,清淡适宜。谢莫如道,“用素油、素食做出这等席面儿,实在难得。”
僧人端来香茶,笑道,“这是祖师亲制的野茶,施主尝尝。”
侍女接了茶奉上,谢莫如问,“文休法师在吗?”
僧人一愣,道,“小僧专司知客一职,祖师的事倒不清楚。”
谢莫如道,“你能去问一问么,昔日我读法师所著《万里行记》,有几处不解,如果文休法师在寺中,可否当面请教?”
僧人并不知谢莫如身份,不过谢柏他是认得的,见谢柏并未反对,应一声退下。
待僧人去了,谢柏方道,“文休法师还写过游记?”老和尚得道高僧,是指他在梵文佛经上的成就。
“我也是在一本旧书里看到,那时文休法师尚未出家,倘不是在另一本书看到有记载文休法师的俗家名字与经历,我还不知道那游记是法师所著呢。”谢莫如道,“非常精彩,比话本子好看的多。二叔要看,我借你。”
想上次谢莫如打发丫环将苏不语的《人间记》送给谢莫忧的大方,这次一听就知是谢莫如心爱的书,连出借都这般不舍,谢柏笑,“好。”
文休法师在和尚界声名卓著,依文休法师的地位,当然不可能过来见谢家叔侄,一时,小和尚相请,叔侄两个便去了文休法师的佛堂。
佛堂干净整洁,地板纤尘不染,二人便将下人留在外面,褪了靴子进去。文休法师算着年岁已经不轻,望之却不过四五十岁光景,一双眼睛明净如同婴孩,仿佛全无心机,又阅尽世事的老者,了然一切。谢柏一揖,“大师,好久不见。”
谢莫如亦施一礼,文休法师双眸含笑,极是慈和,颌首示意,“谢施主,女施主,请坐。”
叔侄二人便在文休法师面前的蒲团上盘腿坐了,谢柏笑,“这是我家中侄女莫如,她读过大师所著游记,颇有些不解之处,今日初来贵寺,听闻大师在寺中清修,不禁心生拜访之意。”
文休法师望向谢莫如,微微笑着,“老衲年轻时正赶上战争离乱,民不聊生,四处飘摇,倒是去过一些地方。彼时闲来无事,便记上几笔,后来结集成册,知道的人少了,不意女施主还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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