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校对)第25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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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妃眼神极是恳切,低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弟妹就当去看望一个垂死的老人。”
话到这个份儿上,五皇子府又向来与四皇子府交好,谢莫如纵不想去看望宁荣大长公主,也会给四皇子妃这个面子。看望病人,一般都在上午,谢莫如见天色将晚,与四皇子妃道,“今天色已晚,明早我就过去探望大长公主。”
胡氏原想说,大长公主也没这么些规矩。但观谢莫如神色,胡氏还是将话咽了下去。倘是旁人,胡氏自然能要求人家现下过去,谢莫如毕竟不是旁人,凭谢莫如与承恩公府间的嫌隙,她便是不去,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谢莫如肯去,胡氏连忙谢了又谢,又约好早日一早一道去大长公主府,便告辞了。
谢莫如亲送胡氏。
第二日一早,谢莫如刚用过早膳,胡氏便到了。
谢莫如昨日便命人备好礼物,与胡氏登车去了大长公主府。
宁荣大长公主并不受穆元帝爱重,这里面,有大长公主出身的原因,也有大长公主性格的原因。不过,穆元帝身为一国之君,气度涵养不缺,纵不喜大长公主,却也不会在大长公主的待遇上亏待于她,故此,宁荣大长公主府的规制称得上帝都公主府中的第一位,文康长公主府与她比起来都略逊一二。
只是,朝阳普照之下,这样轩峻壮丽的府邸,不知为何,却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没落之感。
四皇子妃与谢莫如均是王妃身份,门房出来请过安后,开了中门,马车直接驶入大长公主府。
谢莫如一行直接去的是大长公主养病的房间,显然大长公主府上已做好准备,大长公主的房间里未多留侍女,只有四皇子妃的母妃南安侯夫人服侍在侧。因天气好,室内开了半扇碧雕窗,香炉里燃着清新淡雅的芙蓉香,倘不是亲眼所见,谢莫如都不能相信这个躺在床上满头白发垂垂老矣的老妇便是当年总喜欢自以为是的宁荣大长公主。宁荣大长公主老态尽显,不过,她发丝苍白却梳的齐整,面色枯黄,也收拾的极干净,可知儿孙是服侍的极周到的。
“殿下,殿下。”南安侯夫人轻唤几声,大长公主眼眸轻动,良久方睁开眼睛,南安侯夫人继续在宁荣大长公主耳畔低语,“殿下,闽王妃来了。”
大长公主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谢莫如与四皇子妃,最终定格在谢莫如脸上。大长公主的声音很低,但还清楚,道,“汤。”
南安侯夫人命人取来参汤,服侍着大长公主喝了一剂。大长公主枯黄的脸色明显好转,谢莫如便知道这定是百年以上老参煎出的参汤,一剂参汤下肚,大长公主似是攒了些气力,道,“你们下去,我与闽王妃说说话。”
南安侯夫人与四皇子妃便下去了,大长公主以目示意,谢莫如过去坐在南安侯夫人先时坐的太师椅中,谢莫如望着大长公主,没有开口。实在是,她与大长公主无甚交情,开口也不过是说些“保重身体”的寒暄废话。谢莫如相信,大长公主请她过来,不是要说这些话的。
大长公主看谢莫如坐下,便移开了眼睛,转头盯着头顶的暗纹锦帐,轻声道,“我这一辈子,荣华富贵不缺,且能善始善终,也是一桩福气。”
谢莫如没有什么回应,宁荣大长公主似乎也不需要任何回应,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呓语着,“我能善始善终,是因为我自始至终两手空空,人供我,如供一面牌坊。我的母亲能善终善终,是因为她终生不曾放开手里的权柄,人惧她,如惧天地神明……我是真讨厌辅圣姐姐,她活着时,我鲜少痛快过,她死了,我更不痛快……我其实也对不住她,哎,你比她更讨厌……只是,谁叫你们有命呢……你们哪,终有一日要权握天下的……当年,母亲临终前,有一道密旨给了辅圣姐姐,后来至她过世,陛下命人搜查她的府邸,一直未见这道密旨。这许多年过去,陛下统治固若金汤,什么密旨也不会对陛下有任何影响……若闽王兵败江南,此事自不消提……倘闽王平定江南,其势已成……陛下不会亏待他的儿子,但,闽王妃不一定就是太子妃……这件事,早晚会有人重提……你心下有个数……”宁荣大长公主断断续续的说完,额间已是一层薄汗。
谢莫如眉尖微蹙,如宁荣大长公主所言,这道密旨于穆元帝而言意义不大,穆元帝登基多年,便是有密旨,只要穆元帝一声“矫诏”,估计朝廷连屁都不会放一声。依穆元帝如今威望,如何会将一道过气的密旨放在眼里。不过,谢莫如还是道,“殿下的心意,我领了。”
宁荣大长公主道,“北昌侯与陕甘李总督……当年,搜查过辅圣府……”
谢莫如颌首。
把想说的说完,宁荣大长公主转动眼睛再看谢莫如一眼,那一眼,说不上什么情义,又带着深深的疲倦,宁荣大长公主道,“别走了前人老路,去吧。”
谢莫如告辞。
宁荣大长公主给家里留下的遗言是,好好守满三十六个月的孝期。
时人父母丧,三年孝,一般都是二十七个月,宁荣大长公主独要求子女守满三年孝,不能不说是宁荣大长公主想让家人避开时局的忧心了。
对于宁荣大长公主身后事,皇室给了大长公主应有的礼遇,谢莫如也送了奠仪,过去祭拜了一回,回府时,谢莫如不禁暗道,果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饶是宁荣大长公主,这一死,竟也有几分可爱了。
谢王妃感慨一回宁荣大长公主的死,殊不知,五皇子现下也在生死关头了。
冯飞羽都对五皇子感到深深的敬佩了,这位五皇子,闽王殿下,虽然对指挥军事一窍不通,手下也很一般,但闽王一行人在逃命过程中表现出的韧性与不屈让冯飞羽都觉着,哪怕身为敌手,这仍是可敬的敌手。
因为对手可敬,冯飞羽望向闽王身边衣甲破碎,血污满身的残兵,很真挚的又劝了一回降,冯飞羽道,“殿下,如非不得以,我不愿意伤害闽王殿下的性命。事实上,我国陛下也是想请闽王殿下过去做客,为日后两国和谈做些准备。殿下千金之躯,大好男儿,妻贤子孝,身份端贵,何必因一时颜面,便要生死相见。只要殿下肯降,殿下身畔护卫,皆得保全。就是殿下,倘能促进两国和平,亦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大功一件,将来史笔昭昭,少不得殿下一桩美名。”
闽王望向冯飞羽,沉声道,“靖江原是我朝藩属,何来两国之说?冯元帅谙熟兵马,亦司巧言游说之道,只是,天地可欺,良知难欺。本王身为当朝皇子,一品藩王,焉能因惧死贪生便不顾廉耻,因元帅美言便降于逆贼。本王还是那句话,冯元帅人品本领,屈就逆贼,委实可惜。但今日,本王死于元帅之手,亦不算辱没本王!”
冯飞羽叹道,“殿下可有什么交待,本帅可替殿下转达。”
闽王还真有遗言,他道,“本王文才武功平平,无可显耀之处。好在,本王此生,未负父母妻儿,今先诀别而去,想是天意若此。本王遇此劫难,与麾下将士无关,柳将军诸人曾三延四请请本王驻守防线,是本王未听柳将军忠言。就请冯元帅为本王转达,江南战事,死伤颇重,还请朝廷厚恤遇难将士。待江南平定,就请妻儿替我永驻藩地。”
冯飞羽委实觉着,老对头柳扶风也不算没运道了,闽王这死前还要为他开脱,有这样的主君,难怪臣下忠心以报了。待闽王交待完毕,冯飞羽面色转为郑重,挥手下达军令,“弓箭手,准备!”
弓箭手准备就绪。
闽王也做好了当刺猬的准备。
但,忽然之间,大地震颤,闽王还以为地动了,想着死贼老天手里也比当刺猬强。但接下来,远方先是灰尘滚滚,无数马蹄踏动大地的声音传来,那些如狼似虎的骑兵踏着土路上的灰尘几乎转瞬即至。与骑兵们一并而至的还有一面白底蓝边的旗帜,族帜上龙飞凤舞绣有两个大字:南安!
冯飞羽脸色陡然大变!
☆、第290章
交锋之彭大郎
  当年,太子还朝,言说南安侯杀民冒功,这话,颇多不实诟病之处。
当年的事,朝廷不能深知,更有许多模糊之处,冯飞羽却是知道的。当年,穆元帝令设江南大总督一职,靖江王便知穆元帝是针对靖江,靖江王先是派出林凡与南安侯相对,林凡不敌南安,后,靖江换上亲穆三系的赵阳,赵阳亦败于南安侯之手,如此,再换冯飞羽。冯飞羽果然阻南安锋芒,其后,东穆太子驾临江南,邱侧妃献反间计,南安侯一死,东穆朝廷再无猛将可与冯飞羽相抗,冯飞羽一举夺得江南大片地盘儿。靖江始称帝。
冯飞羽与南安侯,彼此并不陌生。
便是当年,冯飞羽率兵与南安侯交手,也从未惧过南安侯。
冯飞羽脸色大变,亦非南安侯“死而复生”之事,冯飞羽考虑的事,南安侯一死三年,他这三年,去向何处?
冯飞羽不禁想到当初江行云所言,“冯将军,你以为我方底牌为何?”
如果闽王方的底牌是南安侯的话,冯飞羽也得说这张底牌藏得好。
冯飞羽方羽箭齐飞,闽王身边侍卫见自家人马已到,曙光就在眼前,更是拼死相护,以人成墙,围护着闽王去了自家军队那方。南安侯排众而出,下马见礼,“臣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了。”
闽王亲自扶起南安侯,道,“南安何出此言,倒因本王累得南安你未能去平叛湖广。”闽王方对战事也是有计划的,这几年,柳扶风于前线同冯飞羽死嗑,林凡安安稳稳的在湖广驻守,论难易程度,林凡绝对比冯飞羽好对付。柳扶风未动湖广,便是因这几年南安侯与柳扶风在湖广搞地下组织农民起义啥的。原本要趁此战冯飞羽调林凡入赣地时,南安侯好趁势收复湖广,结果,冯飞羽抄闽安城的消息传来,柳扶风吓出半身冷汗,要换个人去攻打闽安城,柳扶风不至于受此惊吓,毕竟闽安城城池结实,柳扶风也是知道的。偏生是死对头冯飞羽,柳扶风不敢有片刻停留,立刻命人八百里加急快马传信给南安侯,命在平远的南安侯率兵救驾。不然,倘柳扶风从前线调兵,怕闽王真要命丧冯飞羽之手了。
南安侯得信儿后,片刻不敢耽搁,点了一万兵马便快马加鞭的过来了,苍天保佑,总算来得及。
只要闽王平安,什么军略计划的,都可缓一缓。客套话日后再说也不迟,南安侯道,“请殿下稍事休息,臣这就诛杀冯飞羽。”
闽王还记挂着江行云呢,道,“江大人为救本王,落入冯飞羽之手,凡事,以江大人安危为先。”
南安侯面不改色,道,“臣明白,请殿下先行休息,莫让沙场血污惊扰殿下。”
南安侯根本没向冯飞羽交涉江行云之事,令心腹亲侍带五百人请闽王去僻静处安歇,南安侯与冯飞羽谁都没啰嗦,直接就是交锋一战。
两人均是当世名将,这一战,完全不同于闽王与冯飞羽的你追我逃,至于打成什么样,闽王也没见着,不过,一个时辰后,冯飞羽开始撤退。这次便成南安侯追,冯飞羽逃了。闽王十分遗憾没能看到冯飞羽的狼狈相,他被南安侯亲卫护送,直接去了军前。
一路上,闽王十分惦记江行云安危。
柳扶风看到五皇子时,激动的眼泪险些飙出来,柳扶风率诸将行礼,道,“殿下福气天佑。”一颗老心终于能放下了。
五皇子温言安抚,“累得你们为我担心。”
柳扶风道,“臣思量不周,未料得冯飞羽行此险招。”
唐总督李宇等近臣都表示了对五皇子的关心与对上苍的感谢,感谢上苍没让五皇子出事,不然,纵他们平定江南,怕也是功不抵过,更不必提以后前程什么的了。
诸人已备好军帐,请五皇子梳洗后,又奉上好酒好菜,待五皇子用过膳食,柳扶风那里也同江巽打听清楚闽安城破城,与他们一路护送五皇子的事了。纵柳扶风听闻这一路坎坷,也颇为感慨,倘不是有个江行云半路为五皇子争取了时间,五皇子怕是撑不到南安侯的救援。同时,南安侯能救下五皇子一行,也说明了柳扶风调南安侯救驾是正确的,倘当初柳扶风存了私心自己去救,怕会耽搁时间,这一耽搁,五皇子必要亡于冯飞羽之手。
只是,柳扶风实在想不通,闽安城城池何等坚固,如何就能给冯飞羽炸开呢,哪得多少炸药?不要说炸药的威力,柳扶风倒也听闻过烟花作坊爆炸之事,但那撑死炸毁几家民宅,城墙之坚,岂是民宅可比?再者,柳扶风也听人说起过炼丹爆炸把丹炉炸毁之事,这同时也说明火药的不稳定,搞不好冯飞羽自己先炸死自己了。难道靖江有新式武器,那也不能,打了这三年仗,并未看到靖江出现火药一类的武器,飞天神火那种不算,那只是小爆炸,就是一万捆飞天神火,怕也爆不毁闽安城墙。
柳扶风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这里想不通,柳扶风暂且按下,依南安侯的本事,便是杀不了冯飞羽,困也能困死他的。不,江行云在冯飞羽手里……想到江行云,柳扶风微微一叹,倘换个人,能换得冯飞羽一死,柳扶风定是换的。江行云是他的同僚,在江南之战中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若冯飞羽拿江行云来换己身性命,说不得柳扶风也要答应的。
趁现下冯飞羽不在靖江军中,柳扶风命李宇为将,出战鄱阳郡,牵制林凡。南安侯去追冯飞羽了,但南安侯这几年,也在湖广一带调理出几个可用之人,这几年湖广在林凡的驻守下,几年来还算安稳,只是间或有盗匪为患,林凡能放心的发兵豫章,就表示了对湖广的放心。当然,这是林凡不知道那些盗匪头子后头是南安侯与李九江啊!要是知这二人作祟,说什么林凡也不能放心的兵出豫章。
所以,当林凡接到韶州府告急军报时,林凡还以为是盗匪为患,这也是韶州守将的昏馈,以为没穿统一兵甲的便是盗匪,但长眼睛的就能看到,这些人手里的刀箭攻城的云梯撞城门的攻墙车还有不断往城里发射的飞天神火、火球、火鸡、火禽以及毒气弹连环弩,这些岂是盗匪能装备的。
林凡只接到一封韶州告急信,他以为韶州打退了盗匪,还与穆三说呢,“老臣不在,便这般鸡飞狗跳的。”
穆三笑,“有您,才有主心骨不是。”
林凡连忙谦道,“老臣也就是打打杀杀的本事了,不及三殿下睿智明断。”
二人互谦几句,都不知韶州已被屠城。
是的,屠城这样的事,未发生在靖江军中,却是发生在东穆军中。
于是,当冯飞羽率残军返回军中时,正赶上林凡接到宝庆府投降的消息,林凡当下脸都变了。致此,彭大郎之名响誉江南。
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彭大郎作战残暴,当属东穆之最,他是东穆太祖立国以来第一位屠城的将领,但也正是由于其赫赫凶名,许多小县小城纷纷望风而降,倘不降,就怕这位将军攻入州府后屠个干净。
冯飞羽脸都未来得及洗,直入帐中,与林凡道,“林将军立刻率兵回防湖广。”当然,冯飞羽还有更要命的消息带给林凡,“南安侯未死,若本帅所料未差,这些年,南安一直躲在湖广!”
“怎么可能!”林凡与穆三异口同声。
冯飞羽脸若寒冰,一字一句,“本帅亲眼所见!”
林凡想冯飞羽回来时的挫样,不禁心下一悬,道,“元帅莫不是在闽地遭遇南安侯?”
冯飞羽微微颌首,林凡倒吸一口冷气,冯飞羽率万数人,能在遭遇南安侯时还能保全性命退回鄱阳,也不算无能了。主要是,南安侯的厉害,林凡深知,当初他在南安侯手里吃过败仗。
一个残暴的彭大郎就要人命了,现下又多了个南安侯,林凡都想直接上吊了,好在,他为宿将,虽知此二人难以对付,到底理智尚存,道,“南安侯既在闽地,当兵发浙地,岂不更为便捷。”
冯飞羽露出个讽刺的微笑,“我回来时便是自闽入浙,南安为赵将军所败。估计赵将军的捷报已呈至陛下御前了。”
穆三与林凡皆不说话了。
穆三不说话是因为,穆三是赵斌的姐夫,而且,穆三一向认为赵斌在军事上还是有才能的,虽然母亲对此持怀疑态度,但,事实为证,赵斌先是从柳扶风手里取回浙地,再大败南安侯救回冯飞羽,这都是铁一般的事实,至于冯飞羽讽刺一般的笑容,穆三直接理解为冯飞羽小心眼儿了。本来就是,冯飞羽此人,心胸实在不够宽阔,先前有自己那死鬼大哥哄着,还肯听话,现下但有半点儿不满,立刻撂挑子走人。倘不是现下正是用人之际,穆三都想建议父亲换了冯飞羽。这场战事,自二月到七月,小半年了,劳民伤财至此,也不过打下豫章、鄱阳二地。冯飞羽或者以为自己是不可替代的,但,赵斌既为皇戚,且有军功不证,焉何要闲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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