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校对)第5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5/394


谢柏与谢太太讨论起晚餐的内容,谢莫忧悄悄松了口气,暗道自己来的实在不是时候,只是挂落也吃了,便继续整理桃花。谢莫如神色不变,一时,谢尚书谢松父子自衙门归家,谢太太单留下丈夫与小儿子,将余者打发回各自院落。
谢莫如照例在谢太太门口对谢松说一句“就送父亲到这儿”,便带着静薇、紫藤回了杜鹃院。
张嬷嬷迎上来,笑道,“我还以为姑娘得在太太那里用饭呢。”
谢莫如摆摆手,因天光尚好,未进屋,直接坐在爬满迎春花的秋千架上,一晃一晃的问,“晚饭好了没?”
“差不离了。”
“摆上吧,我跟母亲先用饭。”
张嬷嬷想说,还没到用晚饭的时辰,又想,她家大姑娘年纪尚小,小孩子家不禁饿也是有的,也说不上什么时辰不时辰的。张嬷嬷担心谢莫如挨饿,忙去小厨房催饭了。
晚饭照旧摆在方氏的正小院儿,以往用饭前谢莫如必然换了家常衫子摘了珠花散了发髻洗漱后才肯用饭,今日只是净手净面而已。张嬷嬷思量她是真饭了,频频给她布菜。方氏因晚饭时辰略早而没什么食欲,吃得有一筷子没一筷子。谢莫如并不饿,只是不想一会儿空着肚子去听谢松的教导罢了。
人皆有其性情,譬如谢莫忧,今日谢太太一场教训,谢莫忧定要同谢松说的。阋墙二字令谢太太警醒至此,谢松不论是因谢太太今日突发的教导,还是别的原因,想来待谢莫忧多嘴后也要差人唤她过去说话的。
谢莫如与谢松素来无话可说,尤其是知道谢松要说什么话时,更是连听的欲望也没有,更没有将同一件事连续向第三个人解释的欲望。重复做一件事,或重复说一套话,会令人疲惫。有这样的时间,谢莫如喜欢窝在自己小院儿看书,或是看她娘一日复一日的伺候那棵杜鹃树。
她的耐心比起她娘来,还是差了许多哪。谢莫如默默的想。
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于是,谢莫如很认真对待牡丹院来传话的小丫环。用毕晚饭,漱过口,又喝了一盏茶后,谢莫如问张嬷嬷,“是新送来的茶么?”与谢太太那里的新茶一个味儿。
张嬷嬷道,“是,姑娘去太太那里后,姨奶奶打发人送来的,说是今年的新茶。老奴便自做主张的换了新茶。”
谢莫如点头,“这茶不错。”
衣裳不必重换,头发不必重梳,因此这一次,谢莫如到牡丹院的速度很快。
谢松的脸色不大好,宁姨娘一只秀白如玉的手拍拍谢松的手,对谢松使个眼色,谢松面色微缓,宁姨娘笑,“大姑娘坐吧,大爷是想着,好些天没一道吃饭了,咱们一道吃个饭,也说说话。”
谢莫如安稳的坐在椅中,道,“不知父亲美意,刚刚同母亲已用过晚饭。待下次父亲有赐,再领不迟。”
谢松本就心情不大好,听到谢莫如一提方氏,于是,心情更不好了。就是宁姨娘,也有几分讪讪。宁姨娘笑,“我去厨下看看,你们父女好生说话儿。”便袅袅娜娜的下去了,还善解人意的将屋中下人带了走。
谢松开场白很直接,他道,“以后念书,多念些《女诫》《内训》《女论语》之类,对你有好处。”
谢莫如眉眼没有半点动静,只应一声,“是。”
谢莫如就有这样的本事,她不知何时修炼出的这样的神色,不喜也不怒,不忧亦不惧,她说一句“是”,你立刻不知接下来要如何与她交流。好在,谢松也没有太强烈的与长女交流的意愿,他只是把自己该说的话说完,道,“女孩子家,不要太闷,活泼些,更讨人喜欢。”
谢莫如依旧是老样子,应一声,“是。”
谢松完全不想说话了,他道,“你既然用过晚饭,我便不留你了。有什么事,同你姨娘说。”
谢莫如起身告退。
牡丹开的早,春寒尚在,牡丹院的牡丹便都开了,于一弯水石堆砌的曲栏中,华丽且富贵。宁姨娘在侍弄花草,见谢莫如出来想迎上前说几句话,谢莫如对她微一颌首,抬脚走了。
宁姨娘淡淡一笑,精致的眉眼间有些失落有些自嘲,放下手里的牡丹,宁姨娘华丽的裙摆荡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绣有并蒂莲的金缕鞋踩在青石路上,门前丫环恭敬的打起湘妃竹帘,宁姨娘一步步走到丈夫身畔,低语说起话来。
谢松浅笑的握住宁姨娘的手。
宁姨娘含笑回握,看,这是她的丈夫。
☆、第6章
不过小事耳
  谢莫如回杜鹃院的时间并不晚,主要是她对谢松,谢松对她皆无话好说。该说的说完了,她自然就可以回来休息。
倒是张嬷嬷挺担心,服侍着谢莫如进屋就问了,“老爷寻姑娘,可是有事?”
“没什么,一点儿小事。”谢莫如不觉着那算什么事,想必谢太太不说,谢松也不会找她说话。
对锐摘掉珠花钗环,散开发髻,通过头,将头发松松的在脑后挽了个圆髻,用一二单珠簪固定便好。谢莫如换了身家常衣裙,照例去园子里散步。
正小院儿的月亮门已然紧闭,不知她母亲在里面做什么。谢莫如胡思乱想着,她喜欢猜度各人的心思,尤其在谢家这种有话从来不直说,有事从来要拐着弯儿做的人家,大家心思纷纭,极具意态。谢太太是如何知道华章堂的事的呢?
谢太太并没有三头六臂,她们上课的时候,大小丫环都是在外面服侍的。这其中,她的丫环静薇、紫藤,谢莫忧的丫环听琴、喜雨,另外就是服侍纪先生的小丫环阿默。阿默是个哑巴,纪先生纵使到谢太太那里说一下学生们的课业,也不会细致到每个学生都说了什么的去跟谢太太重复,无他,太有损纪先生的身份了。静薇、紫藤都与她在一处,剩下的就是谢莫忧与听琴、喜雨了。倘是谢莫忧,她应该不会上赶着去吃挂落吧,谢莫忧也不至于特意掐着时间去看她被训,便是心里得意她倒霉,大面儿上谢莫忧还是要看一看。何况,与谢莫忧同到谢太太屋里去的谢柏直接为她解了围。谢莫忧也没这样的好心。
不是她,不是谢莫忧,也不是纪先生,那么,就是谢太太刻意着人去打听这事了。
好端端的,她们又不是头一天去华章堂上课,便是谢太太关心两个孙女的课业,怎么早不打听、晚不打听,偏偏昨儿个去打听。
哼,这就很有意思了。
看来,她令某些人不安了。
而且,谢太太也有所不安。
某些人的想法很容易明白,但,谢太太的心思就令谢莫忧有些费解了。谢太太这般担心“阋墙”之事么?想到谢太太冷肃的模样,谢莫如分析,她一定是触动了谢太太的心事。
是什么心事呢?
啊,谢松肯定也有同样的心事。
宁姨娘也很清楚的事……
谢莫如回头望一眼正小院儿紧闭的朱红漆的月亮门,啊,他们给她提了醒儿。要忌惮到学个“郑伯克段于鄢”都如同被触心中禁忌,忌惮成这样,她母亲依旧生活在杜鹃院,她们不敢减她半点份例,她不出去,她们也不敢进来。更要命的是,这般忌惮,还没有施以暗手。不,说没有并不准确,应该是不能,或者,不敢?
谢莫如几乎要愉悦的笑出声来了。
她一直觉着母亲大约是世间最冷淡的母亲了,却原来,是母亲给她以庇护。母亲在正小院儿一日,她且能安稳一日。
谢莫如一直转到天色将晚,方回屋沐浴,安歇不提。
第二日一早,谢莫如照旧去谢太太院里请安,谢太太不至于再拿出昨日的事来说,谢莫如依旧是矜持姿态,于是,请过安,祖孙两个便恢复了谁都不理谁的旧状。
一时,宁姨娘带着谢莫忧姐弟四人到了,略说几句,谢莫如谢莫忧便去华章堂念书。纪先生依旧在讲左传春秋,不过,上午放学时说了一句,“太太传话说,要略增些女四书来念,我原想不必这样急,既是太太吩咐,待你们得了书,我们便读一些女四书。”
姐妹二人皆应了。
出了华章堂,有一段路姐妹二人要同行,谢莫忧道,“大姐姐,你说祖母是不是生气了?”
天空太阳灿烂,谢莫如罕见的给了谢莫如一个浅笑,微一颌首,“我先走了,下午再一起说话儿吧。”
谢莫忧哼一声,翻个白眼,抬脚去了松柏院。
谢家除了妻妾不明外,人员构成其实偏于简单,自从老太爷老太太过逝,家也分了,最上头就是松柏院的谢尚书谢太太,中间是谢松谢柏兄弟,谢柏未婚,谢松一妻一妾,方氏长年安居杜鹃院,谢松与宁姨娘带着三子一女居牡丹院。
相对于那些等闲一府住着三五十口主子的人家,谢家人口简单,如郑伯与共叔段的事还未来得及发生。谢莫如与母亲方氏都是隐形大法的集大成者,尽管她们或者在某些人心中极具存在感,但凭良心,起码在谢家下人眼里,这母女二人是极为低调的。当然,由于宁姨娘太过贤惠,给杜鹃院的东西都是上上等,家下人等也不敢太过怠慢。
这样的家庭,导致谢莫忧相对单纯的性格,何况年纪尚小,她还是个喜怒由心的孩子。
谢莫忧素来是喜则喜怒则怒的人,给谢太太请了安,谢太太笑,“我正说一人用饭无趣,你二叔又不在家,正好你同我做个伴。”
如谢太太这位谢家的当家太太,其实也不很是自由。谢太太与丈夫感情好,丈夫谢尚书中午在衙门用工作餐,只一早一晚在家里用饭。谢太太年纪在这里,做祖母的人了,虽一早一晚要与丈夫共用饭食,中午却略显寂寞,其实挺想孙子孙女们陪着,偏生谢莫如卡在中间。谢太太不大喜欢谢莫如,她要号召孙子孙女的到她房里用饭,却也不能落下谢莫如。谢莫如对谢太太的感观与谢太太与她的感观是一样的,尤其,谢莫如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早上给谢太太请安,她都是第一个。倘谢太太让孙子孙女的都去松柏院用午饭,谢莫如再不喜欢,也不会拒绝。
早上请安一道喝盏茶倒罢了,倘整个午餐时间都要相看两相厌,于谢太太,于谢莫如,都不是什么舒适体验。
于是,谢太太吩咐各房自己用自己的。
但,谢莫忧主动过来,她老人家也高兴的很。
谢莫忧今日却是不高兴的,谢太太搂了她在怀里,笑问,“这是怎么了,嘴巴这样翘着,莫不是先生课上打你板子了。”
谢莫忧非但喜怒随心,她还有个令人赞赏的性格,她有啥说啥,直言直语。在谢家,这实在是令人珍视的美德。于是,她就说了,“放学后我跟大姐姐说话,大姐姐不理我。”
宁姨娘正在谢太太这里服侍,听这话不禁嗔闺女一眼。
谢太太抚着谢莫忧的脊背,笑,“好了,一星点儿小事儿,这也值当生气。中午有鲥鱼,一早刚运到的,我叫厨下烧来吃,咱们一并尝尝。”
谢莫忧虽是个直言直语、喜怒随心的人,也不是没有心计,见祖母说起菜来,也很捧场道,“鲥鱼难得,清蒸最佳,祖母,咱们把去岁的桃花酒拿出来喝才好。”
“也好。”桃花酒是谢府自酿的甜酒,女眷多喝这个,谢太太便命人去温酒。
自来,但凡谢太太院里有的东西,杜鹃院里也不会少。
谢莫如见午饭有一道清蒸鲥鱼,道,“这倒是难得的东西。”
张嬷嬷道,“听说拢共也就五六条,金贵的很哟。咱们院儿里得了两尾呢。”话到最后,张嬷嬷忍不住的得意开心。
谢莫如其实对鲥鱼兴趣不大,她也没尝出多好吃来,不过,这种鱼颇是珍贵,是宫中贡品,每年这时节宫里还有鲥鱼宴,自然也是权贵之家的珍品了。只是,她在书上看说鲥鱼味儿虽美,但离水即死,转瞬变味儿。当然,入权贵之家的鲥鱼定是捕捞上岸即刻放入冰中储存然后人停马不停千里迢迢的运到帝都来。不过,这仍是死鱼再烧的,鲥鱼不比做腊鱼之类的肥大鱼种,这种鱼,就是吃个鲜。如今鲜味儿已失,形同鸡肋,谢莫如还动了一筷子,方氏根本动都没动,捡着一碟子油爆河虾用了些。
谢莫如道,“晚上把另一尾红糟后给纪先生送去。”冰鲥鱼已失其鲜,倒不若红糟的好。
张嬷嬷笑应,她觉着她家大姑娘心地再好不过,对下人宽待不说,对纪先生亦极为尊重。平日间有什么时令新鲜东西,或是难得的好东西,均不忘纪先生这一份儿的。
谢莫如与母亲方氏用过午饭便各自歇息去了。
谢莫忧在谢太太用过午饭后,同服侍谢太太用午饭的宁姨娘回牡丹院说话。
谢家规矩分明,宁姨娘再如何有美名,再如何生下一女三子,方氏在一日,她依旧是姨娘。方氏虽不出杜鹃院,亦早失丈夫之心,在谢家活的如同隐形,可偏生不肯去死上一死,还每日上上下下的打理杜鹃树锻炼身体,谢家不知为何,还不敢怠慢的供奉着杜鹃院。于是,宁姨娘想熬死方氏自己扶正,当真是项遥遥无期的大工程。当然,依宁姨娘之美名,她怎会作如此大逆不道之想。
她这般的贤良,谢太太都为之感动,让她中午服侍着用饭呢。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5/394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