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记(校对)第6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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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若蝉翼的金箔在阳光下反射出五彩的光,它那样的轻薄,几乎屋中流动的空气都会引起它细微的震颤。金匠的浸湿的鬓发间缓缓滚下一滴汗珠,喉咙里几乎紧张的难以呼吸,心脏砰砰而跳。但,用精细银镊夹住金箔的那只手稳如泰山,轻巧准确的将金箔贴在了描绘好的布料上。
  白木香把银镊递给金匠,小雀给她轻轻捶着腰,“很简单,主要是描花样子,上粘胶时要小心,粘胶不要上多,上多挤压出了格,最后抖落时,花形就不对了。少了金箔粘不牢,花纹同样会变形。”
  金匠哆嗦着接过镊子,顶着满头热汗,使劲儿的吞了口唾液,重重点头,“记住了。”
  月湾县是个小地方,以往金匠的主业是种田,间或给乡人打根铜簪子之类,现在月湾县富庶起来,他的活计也多了,家里婆娘就不让他再下田,收拾出个小门面,开起金银铺,给乡里人打首饰。白木香想到她娘和七叔定亲成亲都得做喜服。寻常乡下人成亲,也要喜服上绣些鸳鸯牡丹的花样,她娘跟七叔乐不思蜀的往新伊一去不回头,白木香就提前替两人张罗了,绣花是来不及了,整个月湾县,绣花最好的就是窈窈,可绣花是个慢工活,不是一朝一夕能绣好的,白木香索性用贴金洒金来做,更显华丽富贵。
  结果,金匠的手艺传到他这代,祖上的功夫丢的七七八八,就是打金箔也是白木香指点着他打出来的,贴金都要现学。白木香在身孕身法笨重,弯腰站一会儿就觉腰酸,索性把这手艺教给他,让金匠学着做。
  白木香说完要注意的事,就听外头一阵脑步响,她隔窗望去,见小财跑进来,两眼笑弯喜盈盈的回禀,“奶奶,咱们太太和七老爷回来了!”
  白木香连忙回家看她娘。
  尚未近院门就听到她娘由远及近的爽快笑声,待白木香进屋一瞧,险给屋内这明艳爽朗、满头珠翠、浑身绫罗的小妇人惊着,这,这,这还是她娘么。
  未待白木香回神,就被她明艳万端的娘一把捞在怀里,摸脖子摸脸一通稀罕,“我可是见着我闺女了,你说把娘想的哟!还行,没见瘦,比我们去新伊前还圆润了些,我家外孙还好?过来,我给你跟外孙带好东西了!”
  裴七叔笑眯眯的捧着茶碗坐在一畔,悠然的欣赏着这一室的烟火喧嚣。
  白木香见她娘铺了半炕的包袱匣子,连小炕桌儿都摆的满满当当,直咂舌,“我的娘诶,你买多少东西啊!”
  “都是给你们买的,我没买多少。”
  白木香才不信她娘这话,她娘已经解开两个蓝皮包袱,一个里头是各种红色衣料,大红、水红、樱红、桃红、粉红等鲜嫩活泼适合白木香这个年纪穿,另一个包袱里则是湖蓝、水蓝、石青、玉青等适合年轻男子的料子,定是给裴如玉的。然后,李红梅抱出个黄铜包边的红木匣,打开匣子外的铜锁扣,掀开匣盖,是一匣子的金玉宝石首饰,白木香瞪大眼睛,“这太贵重了吧?”
  “我也这么说,可你七叔非要给你打。”李红梅脸上的笑就没停下过,拿起一只金扇攒花流苏步摇,小金扇是镂空的,上面的攒花是用的红色宝石,金线流苏的坠脚也是一颗颗打磨的黄豆大小的红宝石,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华光。李红梅道,“这头面是一整套,还有插簪、斜梳、钗、耳坠、手镯,都是你七叔给你打的。”
  “这几支玉簪金簪都是给如玉的,男人的簪形都简单,可这花样都是你七叔亲自画出来,让金匠玉匠照着他画的花样打的。还有你这首饰,不是娘吹牛,拿到新伊城也没第二份。”李红梅掩唇笑望七叔一眼,七叔笑着温声说,“你也太夸大了。”
  “不是夸大,本来就是啊。”李红梅把一匣子首饰都递给闺女,“拿去戴吧。”
  白木香抱着沉甸甸的首饰匣跟七叔道谢,“谢谢七叔。”
  裴七叔笑着摆摆手,意思是不用见外。
  李红梅还给外孙买了一箱子玩具回来,白木香瞧着一屋子的东西,想着七叔倒比她想像的更加身家丰厚。裴如玉听说七叔回来,他县里事务不忙,也到内宅说话。晚上一家子在岳母屋里团团围坐炕上吃热锅子,李红梅说起在新伊城住的客栈小院,地暖多么的暖和干净,饭菜如何精致可口,新伊城许多新鲜没见过的房屋样式,还有许多没吃过的吃食。
  李红梅比划着说,“还吃到了驼峰蹄掌,鲜香至极,入口即化。”
  白木香想到驼峰就瞪裴如玉,要不是因裴如玉糊弄她,去年她也就吃到驼峰了。裴如玉含笑给媳妇夹筷子涮小青菜,“等明年我也带你去新伊城吃烤驼峰。”
  白木香转而说她娘,“怪道娘你跟七叔这一去就不回来了,要不是有七叔托人托回的书信,我得让裴如玉去新伊找你们去,别丢了。”
  “我们又不比你们年轻,快马去快马回的,我们路上走的慢,五六天才到新伊城。到了新伊城安置下来,也要看天气,天气好,我们就出去走一走,买些东西,天气不好,我们就在屋里不出去。除了置衣料首饰各类小东西,你七叔还买了许多药材。”李红梅笑,“这才耽搁了些时日。冬天本就没旁的事,出去逛一逛也是好的。”
  裴如玉道,“就是七叔你药铺的去寒的丸药快卖完了,得制一些新的。”
  裴七叔颌首,“嗯,明天我就去药堂。”
  “我也去布铺瞧瞧,应该没什么事吧?”红梅姐这才想起她其实还兼着布铺掌柜的身份啊。白木香笑,“这些天都是窈窈到布铺守摊子,倒是做出两单大生意,提成我就算给窈窈了。”
  “嗯,给窈窈吧,这也是应当的。”红梅姐现在掌管七叔的财政大权,也就不把那些小提成放在眼里了。
  吃过一顿热腾腾的晚饭,毕竟七叔红梅姐远道回家,大家说会儿话便早些歇了。
  白木香洗漱后坐炕上抚着肚子说,“七叔平时也瞧不出用度奢侈来,还挺有身家的。”
  “看你说的,七叔与父亲是一个爷爷的子孙,只是七叔那支人丁不旺,当初分家时是平分的。七叔这些年虽懒于仕途,也并非不理俗务,祖上的家业七叔打理的极好,在帝都也有不错的生意,他平时饮食精致,也只是舒适便好。对族中贫困子弟多有照顾,每年都会往庙里捐些银米,让庙里帮着施舍出去。”裴如玉道,“七叔的为人,但凡认识他的,都是有口皆碑。”
  白木香说,“你家规矩多,七叔跟我娘成亲这事,要不要写信回去说一声。”
  “这不用咱们操心,七叔自己就写信回去了。再说,七叔肯成亲,祖父、父亲他们估计就很高兴了,旁枝末节没人在意。”裴如玉是真心为七叔高兴,白木香幽幽的盯着他,许久没说话。
  “怎么了?”裴如玉问,“可是担心岳母?”
  “不是。”白木香“哎”了一声,侧了侧身子,有些感慨,“你不晓得,我爹去的突然,他一死,留下一溜儿的青砖大瓦房,我家没儿子,我二叔就跟得了红眼儿斗鸡病似的,死活要把他家小儿子过继给我爹,就是图谋我家的大瓦房。七叔身家丰厚,他若无嗣,以后定也是过继的。你们却是真心为七叔考虑。”
  裴如玉失笑,“你以为族里没这样的事,只是都是些无干紧要的人做白日梦罢了。只有无能贪鄙之人才会有些邪念,男子汉大丈夫,尤其咱家这样的家族,族中子弟读族学一分钱都不用花,但有贫困的,族里也有照顾,较之外头寻常百姓强之百倍,若这样都不能支撑门户,只知寻些斜门歪道,这样的人早晚都是祸害。需知,钱财易得,可亲人朋友是难得的。”
  裴如玉惯常冷峻淡漠,仿佛不近人情,其实这人最重感情。
  白木香将头倚在丈夫肩上,“我给七叔也一起裁了喜袍,等贴金好了,就能一道做了。”既是她娘认定的丈夫,也就是她的长辈。七叔待她好,她也一样尊敬七叔的。
  裴如玉明白妻子的心意,垂眸望向妻子盈白的侧脸,轻轻挽住妻子的手。
第89章
定亲
  翌日清晨。
  细碎的金粉随着晨间微风轻轻飘散,
像是落下一场小小的金屑微雪。小雀和小圆两人抻着衣料,
白木香教给金匠如何拍去抖落多余金箔,
渐渐的展露出衣片上贴金花卉的模样。
  小圆小雀都伸长脖子瞪圆眼睛看向衣料上那栩栩如生,细致精巧,富丽堂皇的怒放牡丹,
与金匠一起齐齐发出小声抽气的惊叹,
“这可太美了!”
  晨风卷走地上金粉,小圆从金箔牡丹上抽回视线,
很可惜的说,“奶奶,这些金粉就这样飘没了啊。”
  “是啊,好在金箔薄,
也没有多少。”白木香示意金匠过来学着做,金匠浑身哆嗦,手还是稳的。做手艺人,
手必需要稳。
  他第一次做贴金洒金的活,
有些地方就不大细致,待全部金箔花样出来,金匠很羞愧的垂头站在一畔。白木香道,“这无妨,最后还要用泥金勾边的。你学着勾边,
七叔那一套不贴金箔,用泥金勾牡丹纹。”
  单件单裁的衣裳,再如何细致都不为过。
  白木香俐落的调金粉,
取出细狼毫粘取金泥,一笔一笔的描绘在牡丹边缘。金匠年过三旬,正经连打银簪的机会都很少,更别提贴金洒金泥金这些工艺,如今瞪大眼睛,不错过大奶奶的每一个动作,一丝不苟的把大奶奶的步骤记在心里。
  其实,按照古礼,他该叫师傅的。这些手艺,在哪个匠人手里都不会轻传,更不会让你站在旁边看,毕竟有偷师嫌疑。大奶奶却是认真指点教导,金匠心中满是感激。纵不能拜大奶奶为师,他心中也是把大奶奶当师长一样待的。
  金匠毕恭毕敬、认认真真的描金,白木香带着小雀小圆到作坊看看,街上转一转,这有了身孕,前三个月最需注意,不可劳累不可气恼,三月后基本胎相稳固,最好每天都走一走,不累着就可以,这样母体强壮,于以后生产有利。
  这些事,不真正怀孕做母亲,白木香还真不晓得。
  她娘带着小福回铺子,窈窈就准备交接账目钥匙,继续回白木香这里当差。结果,她娘眼瞅定亲在即,也没空打理铺子,便是窈窈继续在铺子做事。
  七叔则在安置从新伊购置回的药材,她娘在药店帮忙整理药材,听她娘说,七叔打算腊月初十开始义诊十天,裴如玉原是打算在县城南修座财神庙,七叔劝裴如玉修一座平安寺,保佑平安。
  七叔还打算捐一笔银子修庙,既然七叔是捐银子的财主,裴如玉也就从善如流改修平安寺了。
  白木香还打算帮她娘准备定亲的事,结果,发现完全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她娘把红纸都拿到药堂去,七叔在一边儿配药制药,她娘在一边儿剪双喜字,咔嚓咔嚓的裁大红的枕头皮,缝俩人的喜服。
  原本喜服自己做也可,请全福人帮着做也可,因这衣裳是贴金,并不需绣花,针线的事李红梅就没托旁人,都是自己来的。她生就一手好针线,给自己做喜服当然更细致,穿针引线的说,“我瞧着这贴金比绣花还体面。”
  七叔给红梅姐倒碗热腾腾的奶茶,让她歇一歇,轻轻执起喜服上的贴金瞧,说,“这贴金的手艺好。”
  “得看谁的手艺。”李红梅脱了手上顶针,捧着热奶茶喝一口,骄傲的说,“这不是我吹牛,咱们木香这心灵手巧全是像了我。家里刚织布的时候,我们县里县太爷的侄子就瞧中了木香新改的织机,非要学这手艺。你说说,别人家吃饭的家什,谁会外传啊!我们平头百姓的,也惹不起县太爷家,后来打听着县太太很瞧不上这个内侄。木香就让小九从府城买了块极好的纱罗,她在上头贴金箔花雀,整个府城没那样精致的衣裙。糊弄县太太说是江南那边儿的新鲜花样,县太太收了衣裙,那侄少爷没再提织机的事。”
  “就这样了了?”
  “民不与官争,能用钱了结的事都容易。”李红梅说,“老白家族里虽说没啥显赫人,县里也有几门亲戚,七拐八绕托了托人,我们那县太爷见好就收,不是那种非逼人家破人亡的。哪里个个都是如玉这样的好官哪!甭看这地方穷,百姓们运道不错。”
  七叔自然不可能遇到这样的事,听红梅姐说着,自屋里书架上取出一叠尺见方的红纸,取出纸墨写大喜字。七叔说,“木香这孩子,天生有股大气魄。”
  “都是像我。”红梅姐很不谦虚的说,凑近些问七叔,“不用置大案么,我看许多人写大字都是置大案的。”
  “不用。笔力练出来,哪里写都一样。”七叔说,“这织布的机子是木香自己改的,当初怎么想教给乡里人的?”
  “渐渐生意做大了,光咱们自己村织布织不过来,就得雇旁的村的人。三乡五里都是亲戚,说真的,那织机要说机密,也不算特别机密,索性就先择近些的乡亲们教。”李红梅喝着奶茶就把机密都叨叨给七叔知道了,“织机真不算最机密的事,咱们木香拿手的是染色。如今作坊刚办起来,她有着身孕,不过做些染单色的买卖,她染花布才好看。我们村光染缬的孔板就有好几屋子。这染色的本事,不是咱们自己人可是不传的。”
  七叔想到红梅姐这大嘴巴,特意同她说一句,“除了我别跟旁人说这些。”
  “我知道,也就你我才说的。”红梅姐撂下茶碗,继续缝了几针,对七叔说,“棉布其实做里衣非常好,可棉布织出来的原色有些泛黄,有钱人家更喜欢用雪白的丝绸。木香想了许多办法,才把棉布漂的雪一样的白。你看咱们这喜服,这正红的颜色最难染了,等闲铺子都没这样正的大红料子。乡下人不讲究,可我听说城里人成亲,只有正室才能着大红,侧室什么的,是不能穿这颜色的,是不是?”
  “对。大红是正色,唯正室可衣。”
  红梅姐红唇一勾,点头,“这个规矩好。”瞥裴七叔写的双喜字一眼,说,“把这字喜写好得开始写喜帖了吧,咱们都请哪些人,心里有数没?”
  裴七叔把写好的喜字晾在炕上,悠然道,“也不必特别请谁,就平常认识的人过来喝杯喜酒也就是了。要我说,倒不必大办,咱们自家人吃席酒也就……”后面俩字硬生生被红梅姐的阴森目光压了回去。
  红梅姐瞪裴七叔一眼,板着脸道,“定亲大事,怎么能随便自家人吃席酒就算了!我已经请好余太太做媒人,到时县衙里余主簿、汤巡检、赵巡检都要请上,还有平时与我关系好的几家太太奶奶,也都要请!还有老家的亲戚们,人不到,咱俩成亲的事也得跟他们说一声,各人都得有礼的。老家时候,我可没少随往,不趁这机会往回收一收,简直亏大了!还有你家,你家人多,亲戚里道的,都得通知,知道不?”
  “我已经写信给大伯说咱俩成亲的事了。”裴七叔一句话让红梅姐的怒火消了一半,同红梅姐商量,“收礼的事还是算了。”
  “干嘛要算!大喜的事,都要收礼的!”红梅姐不乐意的吊着眼睛瞥七叔,她非但要收礼,她还要风光大办哩!舞狮队舞龙队百戏杂耍,她都托人请好了!
  “如玉毕竟是县令,若有旁人借这机会送重礼反是不好。就是没人给他送,他离帝都时颇得罪了些小人,哪怕咱们没收什么东西,落在小人眼里也得编排出无数故事来。”裴七叔心平气和的跟红梅姐商量,“我想着,借咱们办喜事的机会,再给孤独园的老人孩子每人捐一身新衣,再捐些银米。为人当惜福,我能娶到你,定是前些年积的福,可见多行善事,方有福报。”
  红梅姐知道七叔是犯了命格老病,虽不乐意,也只得噘了噘嘴依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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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如玉衙门事务不忙,想帮七叔准备定亲礼,遇到跟媳妇一样的境遇,裴七叔完全不需帮忙,非但喜帖,便是定亲的礼物,也是裴七叔自己一样样看过,稳妥的放到漆红箱子里,在铜锁上贴上自己写的喜字封。
  小夫妻俩能帮忙的都是些外围的事,譬如,七叔要行善,从白木香那里买的布匹,干脆也从白木香那里定的棉衣,孤独园的老人孩子人每人一件,从里到外都要,还有每人一双暖烘烘的毛靴。另外,七叔要办义诊的事,裴如玉提前就在衙门前贴出告示,药堂前也摆出牌子说与县里人知道。
  县里也有不少人想来帮忙,一则是裴县尊他七叔跟县尊太太她亲娘的喜事,大家就是看着县尊大人和县尊太太的面子也要过来的;二则李红梅为人爽快,在县里女眷中挺有人缘儿,裴七叔则是县里唯一的大夫,这可是了不得,谁家有个病痛的不去瞧病呢?县里唯一的大夫的定亲大喜,就是与裴七叔不熟的,也打听着需不需要抬箱子的人手,打听晚的都排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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