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1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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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而已?”王允回头看了田丰一眼,却是不由感叹。
  “然也。”审配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感觉。“恕我直言,我知道诸位常聚在此处是想诛除阉宦,此事乃是士人理所当行之事,无可辩驳。可我家陈公若能长居三公之位,必然会于此事更有裨益……还请王公及诸位贤达多多思量!”
  在场的不少人都有些面色发白……讲真,这群人聚拢在此处,虽然是明确有着对付宦官的意思,但更多的恐怕只是想上书言事而已,未必就真的个个都敢如田丰之前在铜驼街上那般轻描淡写的提及‘诛宦’二字,而此时听到这审配如此直白评价他们的聚会,反而有些惊吓了。
  而不管如何了,这边早有准备的王允沉默了半晌,也是终于还是点头认可。
  眼看着得到了答复,审配也不再多言,更没有多留的意思,居然直接转身离去。
  “上书之事就此作罢!”目送着这位不速之客离开后,王允不由无奈转头送客。“大家小心一些,不要透漏今天的事情,然后各自回家去吧!”
  这群以侍御史为主体的年轻士人闻言,纷纷忙不迭的告辞。
  一时间,王府后院就只剩下了公孙珣、田丰二人尚在罢了。
  “彼辈皆不可依仗。”田丰上前对王允叹道。“只能造一造声势而已。”
  王允愈发郁闷,但也只好勉强安慰田丰:“元皓之言我也懂得,只是若无天子诏书,如何又能行那一击必中之事,而若是想要天子震动,总是要这些人做些铺垫与声势的……元皓放心,若是能有天子的一朝首肯,便只是半日,我王子师也要拼上性命杀了这群祸国之贼的。”
  田丰默然不语,却是不禁回头看向了一直立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公孙珣。
  “文琪为何一直不动?”王允赶紧问道。“可是有所得?”
  “非也!”公孙珣回过神来以后赶紧躬身答道。“只是听王公所言,不由感慨时局艰难,也不知道我这把刀何时才能有用。”
  王允缓缓颔首。
  半刻钟之后,王府院外,公孙珣与田丰也不坐车也不骑马,只是各自让仆人缀后,双方缓缓步行闲谈而已。
  “元皓兄当真敏智过人,陈公刚派人来,你就晓得结果了。”公孙珣由衷夸赞。
  “这种话就不用说了。”田丰面色黯然道。“我在御史台也有一年,也是见惯了类似的情形……多少次鼓起勇气,却始终不能有所作为。”
  “那请问元皓兄,你之前说诛宦正当其时,又是何意呢?”公孙珣不解道。“总不是在哄我吧?”
  “诛宦,还是要看天子。”田丰从容言道。“曹节、王甫二人,长久不动,天子成年,想来也会有所顾忌。再加上我当日见到一月内连续两次灾异,便以为天子会有所触动……”
  “原来如此。”公孙珣点头道,对方不比自己心知肚明,能想到这一层上,俨然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洞悉人性了。
  “只是如此好的机会却无能为力。”田丰继续道。“倒是显得我当日有些大言不惭了。”
  公孙珣忽然失笑。
  “文琪尚有生路?”田丰不由心中一动。
  “我在想。”公孙珣闻言微微笑道。“若是碍于陈公,地震之事不好再提,那何妨换一个事情做文章呢?若是旬日间洛阳又有异象如何?天子撑得住吗?”
  “你莫非还能在旬日间请来天象吗?”田丰不由无语。“既如此,何妨请来一道雷直接劈死宦官,我等安坐家中便是。”
  “天象请不来……灾异又如何?”公孙珣负手而立,从容问道。
  田丰目视眼前之人,久久不语。
  ……
  “凡灾异数种,曰:貌不恭、淫雨、服妖、雞祸、青眚、屋自坏、讹言、旱谣、狼食人、灾火、羽虫孽、大水、水变色、大寒、雹、山鸣、蝗、地震、山崩、地陷、大风拔树、螟、牛疫、龙蛇孽、人化、死复生、疫、投蜺、日蚀、日抱、日黄珥、月蚀非其月……若皇极惟建,五事克端。若罚咎入罪,逆乱浸干。火下水腾,木弱金酸。妖岂或妄,气炎以观。”——《后汉书》·五行志
第八章
汹汹
  冬日间,天色亮的极晚,但公孙珣的住处却早早点起了火把,而这位根本不需要这么早去尚书台做事的郎中却居然把自己娇妻独自扔到了床上,然后早早起床忙活起了什么。
  “文琪……”院中的火把下,吕范面上几无血色。“你真要如此行事?”
  “这是自然。”正在地上绑着什么东西的公孙珣不以为然道。“不过子衡,之前杀人时也不见你如此失态,今日这又算什么?”
  吕范依旧是面色苍白,然后忍不住再度问道:“文琪,此物真的是自然所成?”
  “然也。”公孙珣坦然道。“我母亲小时候便与我讲过的,确实是挺常见的东西,只是读书人嘛,有几人会多见此物?而不是读书人,见了也不一定如何。”
  吕范长呼了一口气:“道理是对的,但我还是觉得有些恶心,如此悖逆天道……”
  “也罢。”公孙珣无奈打断道。“也是辛苦子衡你了,居然能帮我找到这么一个东西,且去休息吧……”
  吕范当即拱手:“如此便好,文琪最近两日不要来找我,容我休养一下。”
  “好说、好说!”公孙珣非常理解的点了点头。
  吕范旋即落荒而逃。
  而眼看着吕子衡跌跌撞撞的从院中逃离,公孙珣这边终于也收拾停当,只见他一手抱起了一个盛放文书用的大木盒,一手负起一袋秕子,再一脚踢开脚边一只微微发胖的花猫,这才慢悠悠的踱步出门,然后便在韩当的护送下坐车往南宫而去了。
  话说,南宫是帝国中枢所在,规矩森严,但毕竟是数百官吏办公的地方,和北宫那边纯粹的禁中还是有些差距的,因此宫门处终究是要松快不少……细细探究一下,大概就是除了仪刀以外所有的兵器不许入内,至于其余的东西,只要不是太犯忌讳,想带进去还是没什么可说的,所谓许进不许出而已。
  不然,公孙珣也不至于每日都能背着一袋秕子从容进去了。
  “公孙郎中。”宫门口的虎贲军中郎趁着火光迎面微微拱手,这便是当日正面硬怼段熲后的一个好处了。“今日来到好早。”
  “家中鸡叫的太早。”公孙珣迎面笑了笑,他双手都有东西,没法还礼。“左右睡不下去,便早早过来了。怎么,今日还是俞中郎你当值?”
  “不是,”这名俞姓中郎当即苦笑道。“年关将至,同僚们都在请假四处走动,如我这般在洛中无根无势之人只能不停值守。”
  公孙珣当即了然……这是值守类郎官甚至是洛中军士间最常见的事情了,有势的人自然不必提,而有钱的人只要舍得花钱也能轻易偷懒,然后就会出现‘有钱人闲死,没钱人累死’的情况。
  这种事情,在前汉的郎官中格外突出,以至于某位中郎将专门做出了相应改革而名垂青史。但到了后汉,就只有羽林郎和虎贲郎会有这种困境了……当然了,也是国家延续了一百多年后理所当然的一种积弊和腐败吧,真要是这大汉朝政治清明,天下无忧,那就怪了!
  “不过,公孙郎中也是大忙人啊?”这俞中郎复又指着对方抱在身前那硕大木盒言道。“这么多文书,莫非是别人请托的事物吗?”
  公孙珣当即失笑:“哪里真是文书?是几罐蜂蜜而已,辽西老家遣人送来的年货中挑出来的,此番准备送给我老师卢公,让他办公时冲以温水饮用。”
  “我就说嘛!”
  “对了,晚间在此处等我,一起去我家中喝一杯。”公孙珣又顺便安慰了一句。“左右快过年了,大家又都是出门在外,不必拘束。”
  “既如此,涉就多谢公孙郎中的美意了。”这名值守郎官当即抱拳应答。
  随即,根本没有任何查验,公孙珣便逸逸然的迈入南宫,然后直奔应该是刚刚开了锁的尚书台而去。而步入应该是没有几个人的尚书台以后,他四下打量一番后就快步来到自己最熟悉的那扇窗前……打开窗户,将木盒中用布条缚住的一物解开,直接放入鸡圈里……全程干脆利索!
  然后,公孙珣这才将一袋秕子放在窗边,从容抱着盒子、拿着布条踱步进入了自己的公房内开始点灯处理文书。
  不过,作为主管水火灾害以及盗贼治安的中都官曹一员,这些竹简甫一打开,那种帝国根基处千疮百孔的现状便登时扑面而来。
  其实,何止是洛阳?天下到处都是灾祸!
  南阳数月没有雨,也不知春耕是否有碍;京兆那边起了一股数百人的盗贼,四处打家劫舍,而京兆尹正在病中,束手无策;河北诸郡遣人来报,监狱满员,不知该如何处置;南宫平城门处的各处房屋,地震时并无大碍,但地震后却是各处都出现了裂缝,怕是要塌……
  公孙珣叹了一口气,也难怪刘陶会整日心忧如焚,但凡是个忠臣,在这个中都官曹尚书职务上呆久了,怕都是要‘心忧如焚’的。
  “论……当请天子派遣近卫出南阳求雨!”
  “论……京兆乃西京重地,当速速加大悬赏捉拿贼寇,且原京兆尹疾病缠身,屡次上书求去,当转吏部曹论此事!”
  “论……当大赦河北。”
  “论……当修缮南宫平城门。”
  “论……”
  刚要提笔再写,忽然间,数声响亮的鸡鸣声从外面传来,赫然已经天色大白。
  公孙珣嘴角一撇,也不多理会,而是摇摇头继续提笔处置公文。
  时间转眼来到下午,尚书台里忽然间就变得气氛凝重起来,身材高大的卢植面无表情的从廊下走过,周围的尚书郎、长史等人纷纷避让不及。而远处廊下的窗前,刘陶那捏着胡子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不已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领尚书事的来艳也气喘吁吁的在一名小黄门的搀扶下赶了过来。再过了半个时辰,曹节、王甫、袁隗、袁逢、杨赐、桥玄、张济、陈球、刘宽、阳球……居然全都纷至沓来。
  讲真,这里面很多大人物公孙珣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比如他曾经仿效过的桥玄,如今却已经垂垂老矣,不复故事中那个强硬如斯的模样;再比如自己心中拟定的主要目标王甫,却果然是张扬四顾,除了曹节、袁逢、袁隗、杨赐四人外,居然对谁都是不假辞色;再比如陈球,这个刚刚丢了三公之位的倒霉蛋外加审配的主公,此时赫然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当然,还有一个阳球,也不知道这个将作大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刘侍中!”王甫此人白白胖胖、鬓角花白,模样还挺周正,若不是没有胡子,倒也显得富态,此时他正笼着袖子站在窗边,满脸的不耐。“你怎么过年也不让宫里安生?十月的时候,又是日食又是地震,为此连着去了两位三公;上个月,你们连续上书,从尚书台到御史台,再到议郎,非要胡说什么‘以阴侵阳’,弄的陛下觉都睡不好;这好不容易安生下来,怎么又要无端闹事?!”
  “事情莫非是我闹出来的吗?”对方刚一说完,刘陶就严厉的质问了回去。“日食是我刘子奇行巫蛊之事引来的,还是地震是我在铜驼街跺脚引来的?再说了,国家有阴气侵犯君主,才会引起这样的天象,这是几百年来先贤们的定论,是记载在经典中的!怎么是我胡说的呢?”
  “什么记载在经典中的,难道不是你刘子奇在铜驼街上一嗓子喊出来的吗?”王甫越发阴阳怪气。“别以为我不知道,经典怎么解释,不就是你们说了算吗?”
  刘陶闻言更是须发皆张:“儒家经典,不是我们这些做学问的说了算,难道是你一个常侍说了算吗?!”
  “我这个常侍说的算不算不知道。”王甫不顾周围人脸色忽的冷笑道。“但最起码比你一个侍中说的算!毕竟,当年以为我说了不算的大将军和三公,我可记得都已经死干净了!”
  此言一出,从年纪最大的桥玄开始,一直到最年轻的阳球,所有公卿大员纷纷侧目,便是刘宽这种老好人和袁杨这些人也全都似笑非笑的盯住了王甫……这让后者一时浑身不自在。
  “好了!”就在此时,满头花白的曹节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如何解释灾异本就是大儒们的本分,王常侍不必多言。而十月份的事情,也已经有文绕公(刘宽)和伯真公(陈球)为社稷做出了表率,也自然不必多言。咱们就事论事好了,刘侍中……嗯,卢侍中好了,你这人干脆,麻烦你速速把今日事情讲来,陛下还在北宫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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