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18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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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如此,”努力摆脱了这些繁杂念头后,曹节忽的断言道。“大略便依此次论事而定吧!劳烦各部尚书行文,然后直接交与黄门监赵常侍,请他带入北宫,由天子决断!”
  众人旋即散场。
  一白日轻易过去,到了傍晚,卢植面色阴沉的走出了尚书台,往铜驼大街上而去……周围同僚无一人敢多言。毕竟,平日里不发火的人陡然一怒才是最可怕的。
  当然,有人却不怕。
  “子干!”铜驼街上,太尉刘宽笼着袖子,笑眯眯地朝卢植喊了一声。
  卢植微微一怔,倒也是老老实实的跟了过去,二人一同钻进了刘宽的那辆牛车,然后由着刘宽家中的那名老仆驱赶着老牛,晃晃悠悠的往刘府上而去。
  而到了刘府,进了堂上,二人也不专门摆开宴席,只是在两把太尉椅中的高脚几案上摆上了一壶酒,两个小菜,两个杯子,这才就着堂中温暖的地龙说起了闲话。
  “子干今日失态了。”刘宽虽然是笑眯眯的,但一开口倒也不客气。
  “不如文绕公万事宽以待人。”卢植依旧显得心情不渝。“万事皆不动容。”
  “算了,且不说此事,”刘宽端起酒杯来一口而下,却依旧笑道。“你可知我去找你时,是从何处来?”
  “不知。”卢植也是端起酒杯一口而下。
  “我刚从北宫出来。”刘宽倒也毫不遮掩。“子干只知道在尚书台以文琪老师的身份强行拿捏住诸公,却不曾想过天子才是定夺之人吗?”
  卢植登时一怔,连酒杯都不及放下,却是愤然问道:“文绕公是说,赵忠直接在天子面前改了尚书台的决议?!”
  “赵忠怎么会改呢?”刘宽登时一笑。“他可是与赵苞赵太守势不两立的……进言夸赞文琪的,乃是张让张常侍。而天子听闻奏疏中所获高句丽财物将有三一之数奉与洛阳,也是大喜过望。”
  “自欺欺人!”卢植气血上涌,也不知道是在骂谁。“自欺欺人!”
  “还是那句话,子干今日失态了。”刘宽不禁缓缓摇头。“而且你也不必为此心忧,我因为早有预料,所以今日午后专门留了心,去面见了天子,并当场与天子直言,文琪乃是我的学生,正有意打磨于他,所以天子也是没做更改,文琪依旧封亭候,改任邯郸令!”
  卢子干这才松了一口气,复又看向了刘宽:“倒是文绕公先见之明让人敬佩,文琪也确实需要打磨一二。”
  刘宽缓缓摇头,不置可否:“我非是为文琪才进此言,只是见子干气血上头,数十年涵养今日尽丧,不想让你失了分寸,这才去面见天子的。”
  卢植不由一滞。
  “至于说文琪征伐高句丽一事。”刘宽复又言道。“子干可知道,数月前文琪曾有信与我?”
  卢植愈发茫然:“莫非他在信中与你有所征询?”
  “是有所征询,却也不是高句丽一事,但此时回想,也不能说不是高句丽一事。”
  “这倒是怪了。”卢植不由低声嗤笑,然后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到底怎么讲?”
  “文琪在信中问我的乃是张俭张元杰的事情。”刘宽从容言道。“不少人都知道张元杰这些年流落塞外,却不晓得他正是受了公孙氏与安利号的庇护,在襄平闲居教书。”
  “公孙氏与安利号势力遍布塞外,这个我倒是早有猜度。”卢植愈发摇头。“塞外孤悬,一家独大,怎么可能没牵扯!不过且不说这个,他问张俭何事?”
  “他问我为何张俭昔日锋芒毕露,今日却又浑浑噩噩,万事沉默?”刘宽直言不讳。
  “那文绕公又是怎么答的呢?”卢植不免追问道。
  “我并未直接作答,而是与他说了范滂的事情。”刘宽一边说一边也是不免怅然。“当日张俭望门投止,被他牵连到破家灭门的人不计其数。而同为党人,范滂的行径却与张俭截然相反,下令逮捕他的诏书到了县中,他独自去投案,县令想扔下自己的印绶,助他逃跑,他却以不愿连累任何一人而情愿去死。”
  “文绕公的意思是说,张俭当日年轻气盛,连累那么多人,如今多有自责之念?”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宽缓缓摇头道。“我想给文琪说的,乃是范滂被逮捕入洛处斩时交代给自己儿子的那两句话。”
  卢植博闻强记,所以当即恍然若失。
  “范滂拜别老母后对自己儿子交代道:‘我希望你以后作恶人,可是天底下却没有教儿子为恶的道理;我希望你以后行善,当一个道德君子,可是我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就是做道德君子的缘故,所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教你!’”话到此处,刘宽难得有些黯然。“于是,我在信中对文琪说,张元杰如今怕是和当日范滂差不多的,也是明白世道艰难,晓得乾坤颠倒,所以不知道该教别人为善还是为恶,好在塞外所有人都跟他没关系,可以索性不说……”
  “文绕公其实是想说,你其实也和范滂一样不知道该教他公孙文琪为善还是为恶吧?”卢植不由一声长叹。“为善没有好下场,为恶却不是老师该教的,所以你也只能在信中写一写别人的故事了!不过以文琪的聪慧,大概也是收到刘公你的教诲了……正如我今日也是承蒙教诲。”
  话到此处,卢子干站起身来,走到堂中,然后恭恭敬敬的朝刘宽行了一礼:“刘公,正如你所言,我今日过于失态了。”
  “子干。”刘宽起身扶住对方。“我没有苛责你的意思,但你也不必对文琪他们过苛。若是整个天下被我们这些长辈梳理的干干净净,万事清明,而文琪他们依然还有邪念,那自然是他们的过错,当老师的自然也要严厉督导。可是,若我们自己都没有这个世道理清楚,以至于为恶者青云直上,为善者死无葬身之地,那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学生这样那样呢?”
  卢植缓缓颔首,却又摇头问道:“可若如此,文绕公为何又要到天子那里助我一臂之力,压制于文琪呢?”
  “还是那句话……”刘宽不由失笑。“天底下哪有老师要放纵学生为恶呢?公孙氏在塞外独大,文琪又是个有本事的,放任他在塞外折腾,怕是天下太平之时都能被他弄出一个国中之国来,我身为汉臣,又怎么能忍呢?而若是如公孙伯圭这种水准,也就随他去了。”
  卢植一声感慨,不复再言,二人各自坐回,也是一醉方休。
  ……
  “范滂将就义……其母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忍之恩,勿增感戚。’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顾谓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时年三十三。”——《后汉书》·党锢列传
第三十六章
背德
  刚刚过完年,辽地的雪就立化掉了,然后天气以一种让人难以适应的速度一日日变得暖和起来。
  这当然是有好处的,就在洛阳那边的信使快马加鞭之际,趁着春暖花开,大批的高句丽人已经被整屯整城的沿着南北两路迁移到汉地,北路走坐原入玄菟、辽西,南路走马訾水(鸭绿江)入辽东、乐浪。
  历史上,只要是迁移就注定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更何况是战败后的迁移?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战争嘛,国家都被摧毁了,青壮男丁也都死了个差不多,事到如今高句丽人也没有任何使用暴力反抗的余地了。而且再说了,这些人一旦被输送到汉地就会被正在准备春耕的当地民户给直接‘消化’,也没有什么土、客矛盾。
  所以,最起码从上位者的角度来说这场迁移很‘安静’就是了。
  不过即便如此,公孙珣这里还是遭遇到了不少麻烦事,而且很当然的,这种问题来自于胜利者内部。
  其中一些,倒是司空见惯……但有一些,司空见惯之余就有点让人心烦意乱了。
  “所以这是真事了,你们真就盗墓了?!”高句丽国都中的某个大堂里,原本还不以为意的公孙珣忽然间勃然大怒。“除了你们,做这件事情的还有谁?!领头的又是谁?!谁给你们的胆子?!”
  跪在下面的几名低级汉军军官当即惊吓叩首,而站在一旁的几名玄菟郡郡吏则是眼观鼻鼻观心,静立不动。
  没错,就是盗墓!
  之前就说了,高句丽人喜欢厚葬。而且按照他们的风俗,每个城市的东门外都会有一座东庙,而东庙对高句丽人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生老病死几乎都要依托于此,它几乎同时兼顾着宗祠、妓院、医院、公墓等等社会职责。
  比如说,高句丽人在汉化程度还不是很深之前,每年春耕后,东庙的巫女都会在东庙旁召开无遮大会之类的集会,将全城年轻男女聚集在一起,先去河中洗浴,然后再聚集在东庙旁的大坑中放肆野合,以促进种族的繁衍……怎么说呢?其实无论是春日沐浴,还是青年男女一同郊游定情这种习俗,都是全世界各种文明中的普遍性现象,而巫女兼任妓女,寺庙兼任妓院这种事情更是影响深远,没必要歧视高句丽人。
  只不过,文明成长起来以后,按照这个文明对婚姻制度的建设水平,这种习俗到底还保留到什么程度那就各有不同了。
  当然了,回到眼前,这里要注意的不是什么无遮大会,反正高句丽都亡国了,这里真正的关键在于厚葬和公墓。高句丽五座城,每座城的东城门外都有一个大型东庙,然后城中贵人、国人自己死亡后一般都会选择带着一部分贵重财物葬在东庙旁的公墓里,日积月累的,天知道埋了多少东西,何况是上百年的积累?
  那么眼见着城里的活人在渐渐消失,死人的骨头渣滓也大部分都腐朽了,甚至城池恐怕都要消失了,唯独一部分陪葬物天然的具有持久价值,而且还依旧集中的、明显的躺在那里……作为侵略者的一万多杂牌军得知了这种事情后会有什么反应?
  消息是从高句丽大王的葬礼中传开的,然后等迁移工作步入正轨后就开始有人挖坟了……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问题在于,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
  “不要跟我提鲜卑人和乌桓人?”公孙珣看着眼前几个被抓了现行的低级军官,不由怒火愈盛。“我就问你们,汉军中到底还有谁做了这种事情?!”
  “公孙将军没必要问还有谁?”就在这时,一名玄菟郡郡吏忽然上前一步干笑道。“也不必苛责他们……恕在下直言,将军不如问,军中有谁没牵扯到此事?到地方挖地便有金银,然后又没有事主,敢问谁又能忍住呢?”
  公孙珣当即默然。
  而良久,他却忽然起身朝郡吏们问道:“剧公尚在纥升骨城督导移民之事?”
  “是,我家府君尚在纥升骨城。”郡吏当即俯首回复。
  “既如此,此处事物你们且去城南与吕县尉讨论处置,我去拜会一趟剧公。”公孙珣面无表情,却是扔下堂中几名参与盗墓的军官和那几名检举的玄菟郡吏,然后带着韩当和几名义从径直出城去了。
  军官们茫然不知所措,郡吏们则一时面带喜色。
  话说,在辽西郡府中做过郡吏,又在中枢当过尚书郎的公孙珣当然清楚这件事情的首尾……太史公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即为利往’;公孙大娘亦有言,‘物不平则鸣’!
  那么,主动检举此事的玄菟郡郡吏们无外乎就是两个目的而已:一个是自己未曾从中得利,或者所得甚少,所以蓄意报复;一个是妒忌此次徐荣等同郡军官所获功劳、财富太多,纯粹出于妒忌,所以抓住把柄进行攻击。
  本质上还是争功!
  而和之前军中那种争功不同的是,这次争功明显规模更大、牵扯更多,事情也更棘手……要知道,公孙珣虽然因为此战积累了大量的威望,现在这些军士也依旧愿意无条件服从和尊重于他,但毕竟战事已经结束,所以对部队中这些玄菟郡出身的正牌边军,他还是丧失掉了合理合法的控制权。
  实际上,现在同时对这些玄菟郡的汉军、吏员拥有着法理控制权的,乃是剧腾。换言之,这件事情更像是人家玄菟郡内部的事情!
  于是乎,作为军队的实际控制者,公孙珣虽然不能无动于衷,可是面对这些玄菟郡吏对玄菟郡边军的攻击,他还真没有什么有用的法子,不可能说他一句话就让这些人放弃的……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与剧腾进行利益交换来施加影响了。
  “正南!”公孙珣甫一来到城中,便遇到了匆匆出迎的审配,然后当即下马。“辛苦正南了!”
  审配被安排到纥升骨城不仅是因为这里乃是迁移的高句丽民户的重要枢纽,甚至本身就有‘看顾’着剧腾的意思。
  “整日在后方高坐,焉有令君辛苦?”审配倒是一如既往的干脆。“不知道令君此番前来是否是为军中擅自掘墓一事?”
  “正是如此,”公孙珣微微一怔。“此事已经传开了吗?”
  “这是自然。”审配赶紧解释道。“数日前此事被玄菟郡丞公开检举出来以后,徐司马便被召入城内,但既没有治罪也没有放回军中,俨然是要等令君过来与剧公一会之后再做定夺,我也知道令君一定会来的……”
  “徐荣已经被禁足了?”公孙珣面露恍然。“剧腾如此恨我吗?在军中时与他一些气受,这刚一尘埃落定,便要报复回来?”
  “那倒未必。”审配不由正色摇头。“剧太守其实是个分外务实之人,令君与他有小龊却无大碍,所以他应该是顺水推舟、隔岸观火的意思居多。毕竟,这次军中确实是被那些郡吏们抓住了痛脚,盗墓一事,一旦被掀开,怕是徐荣能否全身而退都不好说。”
  公孙珣缓缓颔首,却又忽然认真询问道:“正南智计过人,此番能成大事全靠正南在后方独当一面……不知,此事可有什么要教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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