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21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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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发生过的事情,即便是有些合情合理,他们也依旧难以想象。
  于是乎,当赵芸命令家中仆妇,按照序列、沿着大街,每人一卷,捧着一式十份的版印图书络绎不绝的从自己家中往藏书楼中循环送去以后,邯郸人宛如疯狂……当日晚间,魏松便让自己儿子魏畅亲自赶着车从城南赶了过来,甚至连赵王都趴在自家那个摇摇欲坠的木制阁楼上往这边偷窥!
  好学之心,溢于言表!公孙珣已经决定了,一定要上书刺史刘焉,称赞这位赵王的德行。
  而从第二日开始,邺城、易阳、襄国、污城、广平……纷纷来人,后来更是有半个河北的士子、豪族子弟闻风而来。这些人多半是驾车骑马,甚至于前呼后拥,一下子就将偌大的邯郸城弄的堵塞不堪起来,严重时,车子甚至从邯郸公学大门前一路排到城外。
  而七日之后,邯郸城中用来抄录书籍的笔墨纸砚价格都干脆直接翻了三番不止!
  “都说公孙县君行事酷烈,善刑不善德……可如今看来,又有什么德行比得上这藏书楼呢?!”
  “可不是吗,刚才进去领号,这公孙令君以君候之身亲切问我们姓名,还亲自赠送号牌……分明是个谦谦君子!”
  “其实如今想来,那申氏必然是鱼肉乡里过度的无德无行之辈,襄国长更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不赦之徒……昔日谣传实在是不足为道,也怪不得新任方伯一来,便摆明车马表彰公孙县君了!”
  “只是可惜,你我不是邯郸公学的学生,只能按照号牌轮流入内抄录……听人说,邯郸公学的学生有一种特别号牌,可以自由出入,还能借书回家!”
  “这倒是羡慕不来,你我都不是邯郸人,更重要的是你我皆有师传……”
  “却也不好说,兄台可曾看到今日坐在公孙县君身旁的那些人了吗?其中便有安平国名士乐隐乐公……我刚才隐约是听到,公孙县君想请乐公留在邯郸公学中任教。”
  “这倒是一条路子啊……号牌后日才能轮到,我且回去修书一封与恩师,一来说一说此地盛况,二来也透露一二邯郸公学之事!”
  中午时分,县寺外,由于道路阻塞,两个刚刚从公孙珣手中领到了藏书楼暂入证的河北士子,一边等在路口,一边随口感慨,许久方才动身离开,却是让一名逆行而来堵在路口的帻巾老者愤然难平,居然连连捶动车轼撒气。
  “大人!”两个士子走过去以后,老者身后突然钻出了一个粉琢玉雕,总角打扮,约莫十来岁的小女孩来。“人家在拿咱们家的书卖好邀名呢……刚到常山的时候这无虑候风评还不是很好,如今却因为这藏书楼之故,引得众人交口称赞,是个读书人就夸他!而你这个送出万卷书的,却只能被人撵得到处跑!”
  那戴着帻巾,长着一副朝天鼻的老者闻言愈发愤懑,刚要说点什么,却不料一只大白猫忽然从小女孩身后又钻了出来,然后在人群中一蹿,登时引发一阵骚乱。
  车旁几个健壮仆从见状赶紧慌乱去捉,然而本就是交通拥堵,四下都是车马、人员,哪里能捉到?便是原本要去投递名剌的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年轻男子,此时也是回身襄助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那大白猫一溜烟的钻入了官寺对面的一处宽阔宅邸中!
  官寺门口的众人何曾见过如此异兽,也是一时茫然!但稍倾片刻,居然又见到那只大白猫追赶着一只瘦花猫从那宅邸中窜出,先是穿街而过,复又窜上沿街墙壁,也是再度把刚刚愣神的街上给弄的鸡飞狗跳起来!
  这还不算,须臾间,数名仆妇惊慌从宅邸大门中追出,但又在满满腾腾的人群面前傻了眼。
  “奉先,不去官寺了!”那朝天鼻的老者见状微微一怔,却是将投递名剌的高大男子招呼了回来。“也不必管猫……这县寺斜对面必然就是公孙家的府邸,将名剌投给此家仆人便是!”
  “是,老师!”那高大男子稳稳一礼,这才不慌不忙走上前去,又对着追出来的公孙氏家人正经一礼,这才递上了名剌!
  此举果然有效!
  半刻鈡后,随着那名家人慌忙捧着名剌从后院绕进县寺,只见县寺门前一阵嘈杂,县中官吏、名士居然倾巢而出,簇拥着紫绶金印的无虑候往外而来。
  门前众士子一时纷纷不解,而随着那公孙珣一声昂然发问,却又显得惊愕难名:“洛中故交蔡伯喈蔡公何在啊?珣有失远迎!”
  那朝天鼻的老头,也就是蔡邕了,闻言先是抖了抖衣服,然后才不慌不忙下的车来,复在满街士子、豪族的瞩目下负手昂头,阔步缓行。
  足足走了三大步,蔡邕才低头平视来迎众人,然后伸出一只手来虚扶道:“啊……文琪别来无恙?”
  公孙珣当街驻足失笑,然后便以手指向蔡伯喈,复又扭头对着身边一堆河北名士笑言道:“诸位不知道,这老头习惯摆谱!前几日雁门便有故交来信,说有个叫蔡伯喈的罪犯好不容易被赦免了罪责,走到五原时却摆谱得罪了中常侍赵忠之弟,五原太守赵延,被逼的连夜逃窜,靠着他故人公孙珣在雁门的旧部越境营救,才勉强在黄河边上凄凄惨惨的收拢了家人……不想此人匆忙逃到河北,好不容易见了救命的故人,却居然又忍不住当街摆谱!”
  众人面面相觑,而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伸出的蔡伯喈,也是瞬间羞得面色通红、尴尬无言。
  “蔡公啊!”公孙珣依旧笑容不减,这时候方才上前握住对方伸出来的那只手。“开个玩笑而已,你我之间何至于此呢,还投名剌?当日洛中王甫势如滔天,你我相约诛宦,后来你先事败,便将家族、妻子、藏书尽托与我……怎么如今反而生分起来了呢?且入我家中暂歇,我让夫人腾出正堂来与你使用!”
  这下子,老实人蔡邕当即不好意思起来……不管怎样,让出正堂给客人使用,本身就是一种极高的礼仪。
  更别说,公孙珣马上还关心起了对方身后的小姑娘:“蔡氏的女公子也不必再张口多言了,你家猫是去追我家猫了,迟早会回来……沿途颠簸,你也早些进我家寻我夫人好生安顿吧。”
  公孙珣自然是怕蔡琰再张口胡言,当众让人下不来台。但他哪知道,后者终究是跟着父亲贬斥边地,多少有些见识,如今除了吐槽亲父外,在外面已经很懂事了。
  “诸位,”公孙珣堵住这对父女的嘴,此时方回头正色道。“蔡公天下名士,至邯郸乃邯郸之幸,今日白天暂不说了,且让他休息一二,晚间我再设宴与他接风洗尘,届时诸位不妨一同过来,也好见识一下蔡公闻名天下的仙音琴技……当然,若有人畏惧赵忠之势,不妨不来,或者去寻那赵忠族侄赵平告密也无妨。”
  众人自然纷纷表态响应……却大部分不知道赵平家门是往哪儿开的。
  而到此时,那些在官寺门前排队领号的年轻士子以及豪族子弟,也才彻底反应过来……居然是天下闻名的蔡邕蔡伯喈来了邯郸!
  而且,这蔡伯喈居然跟公孙珣是托付妻子的生死之交?!
  这可真是长见识了!今日当街听闻此事,回去莫不是能吹嘘一二?!
  “蔡公且直入我家中休息便可!”说着,公孙珣便撒开手,复又往前数步,与那名投递名剌的高大年轻人拱手问候。“奉先,一别三载,你果然也是来了?可如何又与蔡公同至于此?”
  吕布看了看对方腰中的金印,赶紧后退数步,大礼相拜:“布与恩师之事,说来话长……三年之约已到,布依言而至,还望君候收留!”
  “三年春秋,物是人非,奉先追随蔡公,倒是变得彬彬有礼了。”公孙珣笑意不减,也是赶紧上前扶起对方。“你且放心,你我本是故人,有些事情乃是自然之理……你也且随蔡公入我府中休息,晚间咱们细聊。”
  不知为何,面对着同一个世之虓虎,这一次公孙珣居然没有再感到凉气逼人。
  总之,一番折腾,公孙珣当街迎来了早有预料的蔡邕一家与一位意料之外的当世虓虎,然后便让对方暂且入自家休息,他倒是依旧回到官寺内,继续带着一群河北名士亲自给闻名而来的士子,以及豪族子弟们发放藏书楼的暂入证。
  当然,免不了要问一番姓名来历的!
  而等到下午时分,将后日的号牌全部分发殆尽,又送走了一群准备拉拢来用作公学老师的名士,让他们回去准备赴宴,公孙珣却没有着急回家中招待蔡邕和吕布,反而是让人喊来了目前正在城中的吕范、娄圭与韩当三人。
  “君侯是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蔡伯喈?”娄圭一如既往的第一个出言询问,吕范与韩当倒是全都若有所思。
  “不是。”公孙珣倒也坦诚。“之前德谋来信,说了他遣素卿在五原、雁门边界救下蔡伯喈一家后,我便早有准备……实际上,他能此时来邯郸,乃是我刻意安排的,正要借他的名声来定下本月孝廉之事,也要借他的名声稳住邯郸公学……不过,我之前也实在是没想到,这当日蔡伯喈赠我的一万卷书居然有如此大的效力,此时似乎倒也只是锦上添花了!”
  “有总比没好,”吕范轻笑言道。“而且蔡伯喈的名头也是摆在这里的……不过此事终究是老夫人有先见之明,如此大的手笔,我也是长见识了。”
  “那君侯的意思,就是不知道如何安置那个什么吕布?”娄圭细细思索自家君候之前言语,此时陡然反应了过来。“这是为何?听刚才言语,此人不过蔡伯喈一个弟子,老师都不在意,何况是学生呢?”
  公孙珣一时沉默以对。
  “当日子伯不在,所以有所不知,”扶刀侍立在旁的韩当轻声言道。“昔日在黄河边上,主公奉命押解移民,路过黄河,恰好在移民中的成廉要逃……这吕布便带着魏越去救,夜间曾经射过主公一箭!”
  “其实后来君侯回到雁门军营,也曾与我说过此事,”吕范也接口道。“他曾直言那吕布吕奉先乃是当世虓虎,勇武过人,更兼此人曾于夜间射过那一箭,所以对上此人时……如芒在背!”
  “原来如此。”娄圭恍然大悟。“若只是一勇之夫,又有冒犯,君侯不想留此人在身边也是常理。那……”
  “不如杀了!”韩当忽然言道。“晚上拿烈酒好酒灌醉他,一刀宰了!只说是……”
  “不可!”
  娄圭与吕范几乎是同时出声。
  “欲做大事,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擅杀来投之人?!”娄子伯难得正色。“再说了,连那褚飞燕一个山贼主公都特意容了,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他广纳人才的决心,何况是蔡伯喈的学生?这些日子辛苦所为,还不是为了收揽人心?”
  “正是这个道理,绝对不能因为个人观感,便无故杀人。”吕范也是干脆言道。“而且再说了,主公麾下义从,其实多有五原移民,他们认得这吕布,也知道他本事与来历,更不要说魏越、成廉二人乃是有功之辈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若此事一个不小心被义从所知,怕是要寒了不少人心。”
  “那该如何是好?”韩当反问道。“你们不知道,主公实在是对此人难耐……”
  “恕我直言。”吕范无奈言道。“便是再难耐,也要与他个前途,以示诚心,最多与此人少见面罢了……再说了,若真是如此文琪之前所言,此时乃是世之虓虎,勇武无双,焉知不能图为己用?!”
  公孙珣终于是一时长叹……这便是此事为难之处了,自己此时倒不能还说是怕了对方,但终究是因为当日那一箭起了嫌隙,认定了此人是个养不熟的品性,所以心存忌惮!可是,周围人却不以为然。实际上,如今人家吕奉先乃是个彬彬有礼的豪杰之士,还是按照昔日自己口不择言下的约定来投,自己怎么可能不用人家?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当日嘴贱!
  “其实。”就在这时,娄子伯忽然捻须失笑。“我倒有一计策,或许能两全其美。”
  公孙珣心中微微一动。
  ……
  “昔后汉光和年间,太祖迁邯郸令,清盗匪,抑豪强,多有见效,继欲淳教化,移风俗,乃张榜问计于寺前。有邯郸名士魏松者进言,曰:‘养士之大者,莫大虖公学;公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邯郸久乱,今幸得明公神武英明,清澈地方,方为安地,故请立公学,以益彰明公之德。’太祖善其言,遂发公学。既发,赵王闻之,乃献宫室为校;河北名士知之,乃争相奔为师;太祖亦倾家中世传书籍十万卷者,立藏书楼,任士出入摘抄……事成,邯郸纸贵矣。”——《士林杂记》·燕·无名氏·劝学篇
第二十三章
一意起高楼(中)
  如何判定一个人的品质是个很有意思的命题。
  就拿吕布来说,另一个时空里,他先是火并了自己的恩主丁原投靠董卓,又杀了新的恩主董卓转而跟随同乡王允,然后还有什么淫下属部将妻妾之类的神操作……从这些角度来说,吕布的私德绝对是烂到底的那种,板上钉钉再加盖的那种。
  所以,任何一个有正常思维能力的人都不应该信任他……君不见曹孟德、刘玄德二人白门楼上的操作吗?能被这当世最能容人、用人的两位一起厌恶成那样,可见他们实在是被这厮恶心到了。
  然而,如果这些事情还没有发生呢?
  从公孙珣的角度来说,他当然可以按照自己母亲的故事来断定一些人的才能与品质,并善加利用……但是,如果说一个在故事中拥有好品质的人,公孙珣可以不吝欣赏、扶持与拉拢,那一个所谓将来会干出坏事的人,在人家没有作出坏事前进行有罪推定,岂不是有些奇怪?
  没看到吕范和娄圭都如此严肃吗?在他们眼里,此时的吕奉先乃是标准的清白人物,没理由用极端手段对付人家,甚至一旦对付了,很可能还会对公孙珣的声望造成极大的打击。
  再说了,这终究是吕布,是故事中的那个虎牢关前天下无双之人,也是飞将一出中原便将曹操弄的根基全无之人。
  “明公将步,令布将骑,则天下不足定也”……这是虚妄之言吗?
  实际上,公孙珣之所以专门召集三个最信任的人来此商议,本身就说明他犹豫了……时间不同,身份不同,所思所想自然也不同,当日公孙珣初见吕布,只求乱世存身,当然是想离这种人远之又远;而如今,公孙珣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母亲,脱身来到河北,以求将来大事,更兼连番建功立业,堪称势不可挡,又怎么可能不对这位当世虎将动心呢?
  只不过话还得说回来……故事中的那个吕布也确实太坑了点!所以,公孙珣才会要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
  “蔡公远道而来,本不该劳您轻动的。”晚间,酒至酣时,魏松在周围一群河北名士以及赵国本地世族豪强们的暗示之下,却是终于从席间起身,长身拜于坐在上首的蔡邕蔡伯喈。“但我们河北士人多只是久仰大名,却未曾见识过蔡公的仙音神技,不知……”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这些人想听听蔡邕名震天下的音乐了,好回去吹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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