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2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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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何意?”关羽凛然问道。
  “将军!”少年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撑地,连连叩首不止。“此马献给将军,请许我从军!”
  关羽难得叹气,并摇头不止:“你才多大?”
  “十七……不对,明日就十八了!”少年赶紧应声。
  “将军莫要被他骗了,他今年刚束发,十五。”身后有人忍不住喊道。“乃是城中有名的小无赖,素来偷鸡摸狗,全然无状!”
  “不要乱扯!”少年面色涨红回喊,复又恳切对关羽言道。“将军,我今年实为十六,而且在城中打架素来是号称西城第一的。”
  此言一出,莫说周围军官、骑士,便是那些围观百姓也俱皆哄笑起来。
  “十六也好,十五也罢!”关羽强忍住耐性呵斥道。“如此年纪正该在家好好上进,或是读书,或是习武,哪里便要从军?”
  “将军!”这少年依旧不依不饶。“我父母早亡,家贫如洗,仅靠族中接济才能活下去,如何上进?”
  关羽懒得听他多言,直接挥手让人把这小无赖拉下去。
  见到对方如此反应,这无赖少年愈发大急:“将军明鉴,我非是一时之念,若非族中不许从黄巾贼,否则当日便裹了黄巾了!之前盗马,也是听说官军最精锐者皆骑白马,这才弃那黄巾贼头目的金银于不顾,只盗白马便回的!”
  关羽难得失笑,却依旧不答。
  关云长身侧两名军官亲自动手,轻松将地上这少年拽起来往旁边扯去,少年不敢再反抗,只能边退边喊:“将军收了我吧!我辈闾左贫民,黄巾贼未起时宛如草芥,黄巾贼起时亦如草芥,黄巾贼走时还是如草芥……徒然一身,若不能持刀而起,还能如何?今日不能为官军,难道是要逼我去做贼吗?!”
  “拖回来!”关羽忽然色变。
  邋里邋遢、衣衫褴褛的无赖少年自知失言,被拽回来后更是想起之前被砍的那些盗贼首级,一时手脚冰凉,四肢俱颤。
  关羽看到这一幕,本想呵斥几句,反而心下一软。
  “你父母俱皆早死?”沉默了好一会,关羽方才缓缓问道。“族中也只管你不饿死?”
  “是!”少年小心应道。
  “你年岁未到。”关羽认真言道。“军中不会收你为正卒的,更不要说入白马义从了。但这匹马确实神骏……”
  “愿献与将军!”少年闻言赶紧叩首。“亦不求投军了。”
  “我如何贪你一马?”关羽当即怒目道。“我是说,若你献马与我家中郎将,我便做主,让你入我部,拿半饷,做我私卫。须知我有一兵器,重八十二斤,虽然锋利无比,却因极重,难得使用。故此每每上阵,都使一亲卫骑马在旁,为我负刀。而我又见你颇有膂力……”
  “愿为将军负刀!”无赖少年惊喜昂头作声。“当官军非只管饱饭,居然还有饷钱拿吗?比黄巾贼强多了!”
  关羽闻言怒气半消:“你叫什么名字?”
  “潘璋!”无赖少年赶紧再度叩首。“发干本地人潘璋!”
  “潘璋吗?”关羽俯身按其背而道。“我在河东时曾听本地老人说,当年西凉兵乱,招募子弟从军,多有束发少年匆忙而走,彼时,家中长者便为之裹头以作加冠!你今日既然随了我,族中又无看顾之德,我便做主为你加冠取字好了……你名为璋,便取珪字,又粗鲁不学,正该习文……如此,便叫文珪如何?”
  少年听完此言,不及叩首做谢,却居然情不自禁,泪流不止,一时间连自己新字是什么都迷糊了。
  且不提潘璋潘文珪如何对命中贵人关羽感激涕零,也不提公孙珣如何分遣诸将扫荡安顿河北局势。只说随着这日天色渐暗,由于大战和溃兵都在河北发生,河南诸县,尤其是始终没有被黄巾贼攻下的东阿县城,此时却依旧显得秩序井然。
  “仲德公。”烛火下,当日助程立夺回东阿县丞的本地大户薛房,此刻正局促坐在一高凳上,然后恭敬对着改了名字的程昱汇报着什么。“如你所言那般,我等没有为难县令,他要我们族中青壮随县卒去光复范县,我等也无丝毫推辞。”
  “那不就得了。”程昱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太平经》,连头都不带抬的。“还有何事吗?”
  “哎,”这薛房小心问道。“诸家诸户都想让我问一问仲德公……”
  “问我什么?”程昱无奈放下手中书卷。“是问我为何辞去县吏,还是问我为何要你们尽力配合闻人县令?”
  “都有。”
  “世道要乱了。”程昱难得叹气,然后掩卷坦然答道。“我今年四十四岁,已然老朽,辞去吏职安守家中,难道不行吗?”
  “这……”
  “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程昱继续言道。“我既然推辞了公孙将军的征召就不会出尔反尔的,说要守乡梓也会守下去的……以后但凡乡中有祸事,你们尽管来寻我便是。”
  薛房当即松了一口气。
  “至于说闻人县令。”程昱复又摇头冷笑道。“我今日已不是他属吏,便也无所顾忌了。他固然是个废物,可终究是六百石县令,是汉室的命官!我让你们遵从他,不是要你们遵从闻人生这三字,乃是要你们谨守本分,遵从东阿县君!懂了吗?”
  “懂了。”薛房赶紧起身行礼,一副受教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懂还是假懂。“多谢仲德公解惑,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了。”
  “那我也不送了。”程昱倒是干脆。“路上小心。”
  薛房不再多言,径直离开了堂上,又由程昱长子程武送着一路出了程府,这才登车回家。
  话说,自从王度从了贼以后,这薛氏便是实打实的东阿第一大户了,所以薛房手下数十精壮各自持刀小心护卫,一路上浩浩荡荡、横冲直撞,从县寺前路过也不停歇,倒也显得威势十足。
  不过,如此高调姿态却又引得暮色中立在县寺门内的一人掩鼻怒目,细细看来,此人正是‘守土有功’的本地县令闻人生。
  “彼辈豪强姿态,端是无德,如今更仗着功高屡屡轻视于我,若非是还要用得着彼辈,否则迟早要折辱一番,以出我胸中恶气。”闻人生放下掩鼻之手,干脆言道。
  “县君何必生气?”立在闻人生一旁的一人立即躬身谄笑。“县君守土有功,此番又收复范县,不等数月乱平,必然要高升他处,届时县君临行前寻得一事,好生折辱嘲讽这薛房一番便是。”
  闻人生笑而不语,只是居高临下盯着此人睥睨问道:“且不说此事,王亭长,你刚才说今日下午在那王度宅中寻到了他掩藏的许多财物,其中还有两件周时的古物……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这亭长赶紧正色答道。“乃是下午刚刚发掘出的,财货古物俱在,小吏怎敢欺瞒县君?王度那贼的老宅就在城内,若县君不弃,小吏现在便为县君赶车,须臾便到,请您亲自过目!”
  “也罢!”闻人生思索片刻,却还是颔首相对。“若是明日再去,两件古物或许还在,财货怕是要被你们这些奸猾小吏给偷盗的干净!”
  这王亭长赶紧便去门内驾自己来时之车。
  “且住!你也姓王,想必是王度远房宗族,为何如此殷勤呢?”即将登车之时,这闻人县令却忽然想起一事。
  “正是如此,才要殷勤啊!”这亭长在车上愈发苦笑。
  闻人生听得此言,得意大笑,然后便坐上车子,然后又让两个心腹文员,四名县卒依次跟着,这才任由这车子往城西而去。
  就这样,车子果然是如着亭长所言那般须臾而至,而城西王度老宅中也果然是灯火通明,并早有几十名举着火把、持着锄棍的壮丁在此久候……更要命的是,只来到院门前,未及进入,闻人生便亲眼看到院中火把之下有一堆钱帛堆积散乱,数量颇多!
  于是乎,闻人县令不疑有他,便直接下车带着那两个吏员、四个县卒冲入院中。而王度的远方族人,也就是那位亭长了,最后才进来,却是直接返身关上了院门。
  四个县卒、两个县吏都来不及出声,便软绵绵的倒下,而直到钢刀架在脖子上,闻人生才悚然而惊,却也不敢出声了。
  “先割了他的舌头。”
  一名大汉从阴影中走出,闻人生愈发惊恐,因为他隐约认得此人乃是王度的心腹。
  担此时什么都来不及了,不等闻人县令惊恐发喊,便有四五名大汉各自捏住他躯干,其中两人更是强行掰开他嘴,一人直截了当将一柄带着浓烈腥气的匕首狠狠的刺入了他的口中……闻人生只是觉得一阵剧痛,然后就鼻涕眼泪乃至于屎尿齐流了。
  “诸位!”那为首之人见到此景并没有什么愉悦心态,反而是面色黯然。“王君死得其所,我等无话可说,可所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等被王君养了这么多年,若不能为其有所为,又有什么脸面苟活呢?”
  众人手持火把,包括那名王姓亭长在内都默然静听。
  “王君死前所言清楚无误,他造反、起事俱是因为此人折辱过甚……万事王君去为,恶名王君来担,而此人却整日在寺内坐啸,坐收功劳,到最后居然还是个什么清白道德君子,还要拿王君的辛苦升官发财!如此倒也罢了,别人说王君无德倒也罢了……他如何还要居高临下嘲讽王君豪强形状,无德无行呢?诸位,你们说天下有这般道理吗?”
  众人不应。
  “不错。”此人说到此处,却又陡然冷笑。“其实天下都是这般道理……但这道理不对,所以王君才会反!我们今日才要把他带到此处来!毋须再多言了,都说说,如何处置他?!”
  “一人一块,分尸如何?”有人咬牙切齿。
  “杀人便杀人,哪有分尸的道理?”又一人立即出言反对。“王君临死前都气度非凡,我们千万不要在他乡中做这种无端狠戾之事,以免丢了他的脸。”
  “那该如何呢?”原本那人立即反过来质问道。“我非是想给王君丢脸,乃是看这县令如此窝囊,担忧若是一人一刀,不等大家全都动手复仇这厮就咽气了,届时未动手的如何能出这口恶气呢?”
  众人一时无言。
  “我有一个主意。”稍倾片刻,倒是那为首的王度心腹陡然出言道。“取个布袋来,将他吊在屋檐下,然后大家轮番动手,乱棍打死!待所有人都动过手出过气以后,再检视他尸首!届时,留他全尸在此处让县中人处置安葬又如何?”
  这个主意好,众人自然纷纷响应。
  而那闻人生自从被割了舌头,就只觉得疼痛难耐,根本没听明白这些人说什么。所以,他不知道自己从被分尸的边缘走了一遭,也不知道自己会被乱棍打死……然而便是听到了又如何呢?
  这十几人从战场上下来,早已经不是数月前一个县丞的门客做派了,所谓心如钢铁、手段利索,当即便捆缚完毕,又干脆套上布袋,直接将这东阿县令吊在了前东阿县丞王度老宅屋檐之下……随即,连那个亭长在内,众人抡起棍子,居然就把这个堂堂县令给活活乱棍打死在了王度老宅屋檐下。
  眼见着闻人生身体较弱,只是每人数棍那袋子就停止了挣扎,众人也是依旧觉得悲愤难耐,恶气难处。但偏偏又不好再殴打一个尸首,以免污了王度德行,于是纷纷驻足不言不动……而就在这时,那为首的王度心腹却忽然上前,从地上用手抹了一把这闻人生的血,然后借着火把的照亮,直接在这老宅廊下柱子上写下了一行字:
  杀人者,东阿王君门客,河内朝歌于毒是也!
  如此狠狠写完,于毒这才算是出了一口自苍亭-东武阳战后在胸中憋了许久的闷气。
  其余人见状纷纷仿效,前后一十五人,便是不识字也求着别人手把手写完了这话,这才返身回到院中……却又心中空落落的,不知何去何从了!
  “于兄。”那王姓亭长思索再三,干脆盯着于毒直言不讳道。“咱们做下这种事情,便不要再想着分了财帛各自归家了。你是个有主意的,此番又替我族叔报了仇……我随你走!”
  其余十三人也是立即响应。正如这王亭长所言,通过出主意给王度报仇,这朝歌于毒已然是这十几人的领袖了。
  而于毒也是当仁不让:“王君死前让我们好好活着,那便要好好活着,而诸位托付前途给我,我身为王君生前心腹也无话可说……如今局面,无外乎是投黄巾或去做山贼!我思来想去,官军如此厉害,那冀州、豫州两处黄巾便都不能去,因为去了也是送死。而且再说了,那两处不缺人,我们十几人去了也不会被人看重。”
  众人纷纷点头。
  “若是做山贼。”于毒继续言道。“也无外乎是两处,一处是往河北去我老家河内,河内北面是太行山;一处是往东走,去泰山……你们说咱们去哪里?”
  这两个去处优劣都很明显,去太行山,自然是首领于毒对彼处熟悉,但偏偏要过河,穿过汉军密集的地区才能到达;而去泰山,则是反过来,那里人生地不熟,偏偏路上没什么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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