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3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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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说须卜骨都侯与张泽之间的琐事,于匈奴人大部而言,数日行军,然后这一夜又格外辛苦,他们到底是来到了雁门郡腹地重镇马邑城外的十余里外。而按照计划,第二日一早,他们还要赶往马邑城外列阵示威,要以数万大军的姿态震慑城中张氏族人,确保张氏不敢犹豫。
  按照汉人兵书上的说法,这叫如火如荼,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然了,意思是那个意思,唯独匈奴人这个军容,恐怕只能用数量来震慑人心了。
  但不管如何了,此时的匈奴人应该是已经疲惫至极,可不知为何,道口处、山坡上、田野里、小溪旁、塬地中,无论是匈奴贵族还是匈奴底层牧民,却大部分都没有去睡觉的意思,反而围着少数火堆谈笑不止,从马邑的财货说到汉人的富有,又一直说到匈奴昔日的昌盛,俨然是兴奋至极。
  如此情形,须卜骨都侯还有一些大贵族其实是有心阻止的。
  毕竟,明天即便是开城顺利,那也有一场巷战要打。
  而且再说了,马邑城即便再富有,人口摆在那里,其财货又如何够五六万人分的?不过是头人们和贵人们分一些罢了,如何能轮到这些底层牧民?实际上,这些牧民非但没有财货分润,按照之前匈奴贵人们的计划,真要是马邑这边出了岔子,那位平城的卫将军又行动迅速,指不定还要分出一部分老弱牧民来充当诱饵,掩护大部逃走呢!
  只不过,之前几日这些贵人刚刚用马邑的财富鼓动了这些部众辛苦过来,又如何能在战前改口?所以,只能佯装没听到罢了。
  就这样,第二日清早,不用贵人们鞭打,兴奋了大半夜刚刚入睡不久依旧疲惫至极的匈奴人便又主动纷纷起身进食……这次真不是他们觉悟高,而是初冬时节的雁门山野间实在是太冷了!
  昨晚上本来就没有砍柴扎营的意思,今日更是仓惶而起,绝大部分底层牧民只是就着些许生水吃些已经干硬到不成样子的野菜干、蒸谷粒充饥,稍微富有一点的可能还有一些奶制品,至于少数拿出了极为宝贵肉干的人,却迎来了周围人同情的目光……对于非贵族的普通牧民而言,手上出现肉只能意味着一件事,他家中最为宝贵的牲畜居然死掉了!
  不过,即便是贵族那里,肉干与奶制品稍微多了一些,却也依旧粗粝的难以下咽。
  须卜骨都侯亲自给张泽递了一块黝黑的肉干,又让人给送来一瓮溪中取来的清水,但后者居然吃不下去。
  而大单于一声叹气,却也没有追究,反而是自顾自艰难咀嚼了起来。
  话说,天下大乱,各处的经济秩序都随着政治秩序的崩溃而崩溃掉,而战争对生产的破坏更是全方面的,这使得哪里的日子都不好过。
  然而,即便是都不好过,汉人到底还有发达的手工业和种植业,可以在一个城池内或者大庄园中形成一个内部循环的经济系统。可是经济崩溃,失去所有贸易系统,甚至还遭遇了一次灾荒的匈奴人那里却是全方位的贫穷……赤贫!
  之前须卜骨都侯为啥造反?说白了,跟同郡(西河郡)南边的白波匪一样,都是活不下去了!西面凉州在打仗,然后朝廷支援不来,接着一场灾荒,白波匪的首领郭太是干过黄巾军的,有造反经验,先跟着在白波谷起了事,又南下富庶的河东找粮食,然后朝廷就让他们匈奴人派兵南下救援,大家怕南下了以后部落里的妇孺饿死,这才一咬牙杀了单于,然后自己反了。
  之前,须卜骨都侯一直强调开春就去河套,其实并非是糊弄别人的言语,他是真想去那块如今被汉人主动放弃的地方休养生息的……唯独管束不住手下人,屡屡失言,这才显得虚伪而已。
  做完这一趟,就在河套装死!不过今日若破了城,那就一定要先吃顿面条再说!
  回想了半日,须卜骨都侯艰难啃着肉干的同时却也再度暗暗下定了决心……要知道,前两年大汉朝没乱,部落中的湖盐卖的好的时候,他也是顿顿吃的起面条的人!
  铁锅里放点蘑菇,烧开水,面条一下,捞起来以后撒点自家部落出产的湖盐,再放点醋,比做神仙都舒坦!
  可怎么,怎么就落到如此境地了呢?上百年的日子不是过得好好的吗?
  若非有人在身前,须卜骨都侯差点落泪。
  “大单于。”一夜未眠,双目通红的张泽看着对方啃着肉干,却是忽然开口。“马邑城就在前面,你得再答应俺一件事。”
  “老张你说。”须卜骨都侯一边勉力咀嚼,一边赶紧回过神来敷衍。“今天你说的事情,俺一定答应。”
  “这次去马邑,虽说县令和其他几个大族首领都去了平城,可城中除了俺们张氏一族,还是有些留守官吏的……若是事情不成,你也不能杀俺!”
  “要真不成,杀你作甚?也没啥用。”
  “若真不成,卫将军还派兵追来了,你也不能轻易杀俺……俺族弟张辽到底是在洛阳当官的,真杀了俺,你们匈奴人将来只会死更多人!”
  “好!”须卜骨都侯扔下肉干,连喝几口清水,却是起身而言。“你放心,俺懂得这个道理……不吃了,咱们去马邑城下吧!中午到你家吃面条!”
  张泽长呼了一口气,却是有些手足发颤,许久方才跟着立定。
  须卜骨都侯还有周边汇集来的匈奴贵人们也不在意……因为,换成谁此时也都该紧张。
  清晨阳光下,匈奴人顶着疲惫、饥饿、寒冷开始密集汇集,并逐渐形成了大股军阵,然后在各自头人的带领下沿着道口、山坡继续往东南行进。
  而转过数个缓坡,来到了马邑所在的雁门腹心盆地之内,匈奴人的视野却是豁然开朗!只见冬日上午的阳光下,位于lei水最上游冲击平原上的马邑城简直是闪闪发光,而这座闪闪发光的城池就在身前数里之外。
  “怪不得当年汉朝天子要在这里设谋,西、北、南三面环山,这个地形,一旦来到城下岂不是瓮中捉鳖?”须卜骨都侯立在马上,远远一声感慨。
  “差不多就行了。”旁边马上的张泽无奈颤声催促道。“大单于……还是那句话,当日汉家天子用了数十万大军埋伏在这些山岭中,今日俺们张氏再想设谋,却哪来的兵马?”
  须卜骨都侯闻言一声苦笑,却是指着身前无数自发涌动向前的匈奴兵马连连摇头:“其实,便是这山后真有埋伏,俺也无可奈何了……今日的匈奴哪里是数百年前的匈奴?走吧,我还想着你家面条呢!”
  言罢,这位‘拥众十万’的匈奴伪单于居然是一打胯下战马,径直往前方马邑城而去了。
  数里外,原本饶有兴致坐在马邑城头等待匈奴人大军的公孙珣,看着自北面山坡上蜂拥而至却连个旗帜都没几面的‘匈奴大军’,却不禁连连失望摇头。而一直等到数支奔跑极速的匈奴骑兵来到城前数百步,并对着铠甲耀眼的城门楼而有所惊疑之时,身穿来自平郭的精细铠甲,扶着项羽之断刃,复又罩着丝绸罩衣与一件玄色毛皮披风的卫将军,这才扭头看向了身侧的赵云,并轻声下令:
  “亮旗!”
  ……
  “汉孝武帝设马邑之权,欲诱匈奴,徒费财劳师,一虏不可得见,况单于之面乎!其后深惟社稷之计,规恢万载之策,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余年,於是浮西河,绝大幕,破窴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於姑衍,以临瀚海,虏名王、贵人以百数;自是之后,匈奴震怖。及汉末,太祖以两万兵复于马邑诱而击,盖时势不一也,不可同日而语。”——《典略》·燕·裴松之注
第十章
降虏西击胡
  如火如荼,语出《国语·吴语》。
  当时,南方的吴国在吴王夫差的带领下参与中原争霸,连破鲁国、齐国,便带兵与晋国在黄池会盟,争夺盟主之位。而就在这时,身后越王勾践突然起兵,断了吴国后路,吴王夫差和他的臣子们惊恐之余却也知道,晋军在前,这时候仓惶而走反而会更加危险,于是便想出了一个招数。
  第二日,吴军全军三万人,共分为三个万人方阵,左边一阵全是赤色服装、赤色旗帜、赤色甲胄、赤色羽翎,相对应的,中间一阵则全是白色军装,而右边一阵则全是黑色服装。三个军阵半夜出发,清早来到晋军大营前,排列整齐,欢呼不停,中原霸主晋国君臣出营去看,只见吴军军阵如火如荼又似海,到底是有些慌乱,便承认了吴国人的战力,放任吴军从容离开黄池归乡。
  当然了,这种靠着军队整齐阵势与整齐列装来取得心理震慑的战术,历史上屡见不鲜,甚至所有人都有些无师自通的感觉,因为这本就是人类最基本的战术素养之一,吴王夫差的这次行动不过其中一次出色典范而已……从原始人在脸上涂油彩,到部落时代身上做纹身,都是这个意思。甚至就在雁门郡平城北的白登山,公孙珣射狍子的地方,匈奴冒顿单于就曾经将四十万大军一分为四,十万白马,十万青马,十万黑马,十万红马,四面围困汉高祖刘邦,这也是同一个战术思想。
  说白了,四个字——耀武扬威!
  而有意思的是,回到眼前,便是须卜骨都侯,其实也有类似的计划,他准备让五六万人突然出现在马邑城前,列阵完备,以极大数量的骑兵军阵震慑马邑城中的大族与百姓,让对方彻底屈服。
  更有意思的是,在马邑久候的公孙珣打的主意居然与对方不谋而合。
  在逼到城前的小股匈奴人近乎于目瞪口呆般的注视下,马邑城北面的城门楼之上,赫然升起了一面在整个北疆都人尽皆知,却是大部分匈奴人第一次亲眼见到的白马旗帜。
  红底白马,迎风而展,端是让人愕然。
  但这只是个开头,不等这些人的首领回身去寻身后贵人汇报军情,马邑城头上便号角声接连不断,然后城中竟然主动放下了吊桥,并打开了城门……此情此景,突到最前方的匈奴人非但没有惊喜,反而惊恐更甚,因为随着打开的城门,马邑城中居然连续不断涌出了大量白马骑兵!
  这些骑兵个个身材高大,身着打磨精细的锃亮铁甲,披着白色披风,头戴铁盔,还插着白色羽翎,手上长矛下方竟然还挂着鲜艳的白底黑纹旗帜……更可怕的是,最开始出来的这几十骑雄壮骑兵的战马头上竟然有铁质马面!
  这群汉人,居然有钱到给战马都配了铁甲!
  蹿到城前的些许匈奴人来不及多想,第一反应便是转身逃窜……想想也是,从匈奴人的角度来看,他们一百个人身上的装备恐怕都比不上幽州军一个人身上的装备值钱,打啥啊?用啥打?
  前面过于突出的匈奴人转身逃窜,骑着白马的精锐汉军骑兵却并不追击,只是趁势接连不断,从北面城门、从东西两侧城门不停涌出,然后在城北从容汇集列阵,紧接着是马邑本地的青壮,他们手持长矛、弓矢,按照汉军要求,穿着没有染色的白衣,紧随在白马骑兵身后于城墙下列阵。
  军阵精锐到这个份上,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白花开于初冬城外原野之上,绚烂至极,让人望之自惭形秽……实际上,不少匈奴人光是看就已经看傻了。
  但是还没完。
  就在城前汉军列阵不断时,西面与南面的山岭之中,昔日汉武帝藏军三十万的山岭缓坡之后,也忽然响起了连绵不断的号角,然后在匈奴人近乎惊骇的目光中,数量更加惊人,也注定更加致命的两大股兵马,轰然从两面山坡后涌出,然后从容列阵。
  两边全都旗帜密布,人马俱全,其中西面一侧俱是赤色衣甲、旗帜,望之如火,南面一侧则俱是黑色衣甲旗帜,望之如渊!
  更恐怖的是,南面一侧离得远看不清且不说,靠的较近的西面山坡上,匈奴人看的清清楚楚,山坡上的赤色军阵居然全是骑兵!而且,这个骑兵军阵中居然没有摆多余旗帜以作遮护,这些汉军骑兵就在匈奴人视线可及的山坡上大摇大摆的分成了整齐的十来部,其中两三部在侧翼,摆成了长条雁行姿态以作遮护,然后七八部在中间,每部又都分成十余处,并分别列成了三角锋矢突阵,而每个锋矢突阵又都约有百人。
  稍微有军事经验的匈奴人一望便知,这是典型的汉军军制,所谓一屯五十人,一队百人,一曲两百人,然后成制度的每部大约五曲十队二十屯,近千人……换言之,这一面山上便是近万骑兵!近百个锋矢突阵!
  没有任何多余旗帜,只是从部到曲,从曲到队,从队到屯,每层都有一级用来指挥和表明建制的旗帜而已,简直一目了然。
  西面如此清晰,南面一时看不清,想来也是如此……这跟之前的情报是符合的,白马将军公孙珣从幽州过来,带了两三万人,若是再加上雁门郡本地兵马,凑个三万人在此埋伏岂不正对?!
  而且如此强军,看一眼便让人目眩,便是没有埋伏又如何打?
  已经涌到马邑城北这数里宽空地上的匈奴人也不是傻子,一念至此,不少头人即刻呼喊自己的部属往后退,但身后山坳道口处,不知道前面情形的匈奴兵马却还在不停涌出,哪里是能说转头就转头的。
  而不只是前面跑得快的匈奴人,刚刚进入盆地,刚刚聚起几个大贵族,尚未来的及发号施令的须卜骨都侯呆滞的看了对面山头数息,又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分明是中了对方的‘马邑之谋’!
  那白马将军又是什么三十天期限,又是什么聚拢雁门郡中官吏大户去平城,又是什么荒干水划界……分明就是诱惑自己等人到此的破绽!
  而那个张泽所作所为分明和他祖上一模一样!
  但不等他和身边的大贵族去拔刀砍人,身后早早缀在远处的张泽却已经换了腔调,并主动大声呼喝起来:“大单于不要自误!莫忘了早饭时说的话!事已至此,你杀了俺除了泄恨还有何用?反而要被俺们张家人报复!留着俺,万一被围住了还能有个递话投降的,省的你们白白死人。”
  须卜骨都侯单于茫然看了张泽一眼,复又转身看了下身后还在不断涌入盆地的匈奴兵马,几乎透心而凉,偏偏又无话可说……是真的无话可说,他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什么又该说什么?
  是号令全军决死一战,还是下令全军直接逃逸?
  若是决死一战,是奋勇直扑前方数量偏少的白马骑兵,还是转身去与侧面的那绝对有万骑之众的赤色军阵对冲?
  若是直接逃逸,是扔下已经进入盆地的这两三万人马做牺牲,自己和大部贵族直接转身顺着原路逃散,还是号令全军四散于山野之间逃逸?可便是有了决断又怎么传令?又怎么让这些因为不知情还在不断涌入盆地的剩余兵马转向?
  但不管如何了,这个时候,身为全军主将,越是犹豫,就越是在浪费所有人的生命……相对应的,马邑城头上,幽州军的号角声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赫然是隆隆鼓声!
  号角绵绵,号令列阵,鼓声隆隆,传令进军……换言之,就在匈奴人不知所措之际,汉军却一刻不停,立即就要发动攻击!
  原来,城墙上的娄圭远远看到涌入盆地的匈奴人中有部分人被汉军军势吓到,转身试图撤离时却又与后续部队堵在了北面道口,心知战机已到,便不再犹豫,直接进言击鼓进军!
  而公孙珣也没有放纵战机的理由,听到娄子伯的建言后,他便直接下令,擂鼓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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