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40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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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际上,杨县一战后,一喜一忧,但总体而言,幽州军上层较之前反而少了三分忧虑,多了三分放松:
  首先,虽然早有预料,但可能是因为有大量豪强和良家子参与的缘故,白波匪的兵员素质比想象中的还要出色,堪称精悍和敢战……公孙珣甚至在俘虏中见到了昔日身为三河骑士的旧部!
  但是另一边,不亲自打一仗,之前根本想不到的是,汾水两岸太过平坦了,而且地面坚实,更兼春日草长莺飞,实在是太利于大规模骑兵作战了!
  这是天大的利好消息!
  毕竟,河东骑士固然天下闻名,但若论战马的数量、骑兵的规模,还有骑兵的精锐程度,河东一郡如何能与公孙珣这支部队相提并论?!
  继续向前,攻城略地,并寻机决战,已然成为军中高层共识!
  但就在大军继续南下,于杨县西南高粱亭再战再胜,破敌三千,准备趁势南下襄陵的时候,却忽然有人不顾兵荒马乱,等战事方平,便孤身而来,当道谒见。
  “卫觊卫伯觎?”公孙珣立在中军伞盖之下,好奇回首询问。“我似乎听过此人姓名……又有些记不清楚了,你们有谁知道吗?”
  话音刚落,却是军中文书王象迫不及待拱手相对:“君侯!我在河内久闻此人大名,据我所知,此人乃是河东家世第一,德行第一,学问第一,书法第一,文章第一,故四面皆知,此人为河东名士第一!”
  公孙珣和周围不少军官、属吏一样,目瞪口呆。
  然而,此番军中许多从太原启用的幕僚、义从,如令狐氏宗子令狐华,如太原王柔之子王机,竟然纷纷颔首。
  当然了公孙珣也是立即回过神来……河东姓卫,必然是河东卫氏(与卫青无关,乃是传承千年的姬姓诸侯国后人),家世自然是河东第一;而其余的各种第一,什么德行学问且不说,书法和文章在王象还有其他邻郡士人跟前,却绝对是做不了假的,所以这两个第一恐怕也没有任何问题。
  既然如此,那不管如何,也是要见一见的,何况对方此时应该远在安邑家中才对,兵荒马乱,轻身而来,必有要事!
  一念至此,公孙珣便干脆打断了王象对卫觊的介绍……什么少年成名,号称神童,十几年不出仕之类的……直接邀请对方来见。
  而远远看到一位三十多岁身材高大、衣着严整、高冠直裾的中年人昂首步行而来,其人虽然风尘仆仆,却依旧名门气度不减……不过,王象等人虽然本能想下马相迎,但眼见着公孙珣坐在马上,停在伞盖之下一动不动,却也纷纷无奈,不敢擅动!
  别人不晓得,娄圭、韩当这些亲近之人如何不知道,自家君侯那傲上而悯下的性子又上来了,俨然是对什么‘各种第一’表面无言,心中暗讽。
  “河东卫觊,见过卫将军!”不过,此人居然不在意公孙珣的姿态,直接在马下躬身一礼,然后却又开门见山。“敢问卫将军,可是要继续沿汾水而下,去攻襄陵?”
  “不错。”公孙珣干脆答道。“此事便是不懂军事的人恐怕也能一眼望知……如何,你莫非是为郭太来做说客,劝我不要进军的吗?”
  此言一出,王象等人不由面色惶急……因为公孙珣这话恶意太明显了!
  不过,卫觊就在马下昂首相对,丝毫不怒:“回禀将军,觊此行不是来为贼人做说客的,但确实是来劝将军不要再进军的,而且还想请将军就在此处多驻扎几日!”
  中军处的气氛一时微妙,不过,公孙珣倒是笑了起来,他已经认定此人不是间谍,倒有可能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你且说一说,我如今连战连胜,如何要在此停下?你不知道我是要去讨董的吗?停在这里何时能过河东临洛阳?”
  “好教将军清楚。”卫觊不慌不忙,继续正色作答。“我之前在安邑,隔河可见董贼已然开始迁都……洛阳周边百姓为甲士所执,沿途哭嚎,隔河可闻……而且有传言,董贼下了死令,三月中旬之前,必要迁都完成,而河东广阔,将军怕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阻拦了,所以,只有长安,何论洛阳?”
  军中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慌乱,便是公孙珣也面色阴沉不定起来:“即便是赶不及阻拦迁都,我也该速速进军才对!你口称董贼,难道不该助我速速过河东吗?”
  “将军。”卫觊恳切答道。“正是因为指望着将军戡除国乱,所以才更怕将军在河东有所闪失,以防一朝……”
  “我都说了,全军连战连胜,哪来的闪失?”公孙珣似乎颇为愤怒。
  “我请问卫将军。”卫觊依旧不惧。“你这三战皆胜,一共降服、击破了多少白波贼?”
  “八千有余!”
  “然后下襄陵,若又是三五千当面,将军又该如何?”
  公孙珣立即有些醒悟了过来。
  “在下直言好了。”卫觊看到对方醒悟,也是赶紧解释。“将军顺汾水而下,前面还有平阳、绛邑、临汾、冀城、皮氏等诸多白波匪所占城池……若是郭太依旧避战,扔下城池不管,只领五六万人到北面吕梁山中躲避,将军该如何应对?河东近二十县,地广人稠,届时将军若放过他们不管,仓促直入关中,难道不怕后勤被断?若是沿途布防,这么多城,该留多少兵?将军唯一的策略,便是要将河东彻底扫清,方能放心无虞,大胆过黄河与董贼决战!”
  公孙珣一时沉思。
  倒是娄圭忽然在马上拱手出言询问:“南阳娄圭,请问伯觎先生,你为何笃定郭太会避战,又为何要我军留在杨县这里,莫非停在此处,反而会逼迫郭太主动决战吗?”
  “见过左军师中郎将。”卫觊礼数不失,却是反问一句。“敢问中郎将,你知道河东的局势吗?”
  “不就是世族聚于涑水南面,保我家君侯师兄王太守在安邑不失,而豪强、良家子居于汾水两岸,所以聚众为匪吗?”戏忠插嘴言道。
  “大致如此,却有纰漏。”卫觊指着北面汾水从容言道。“其实河东被涑水和汾水一分为三……世族名门,多聚居于涑水南黄河北,以古都安邑为根基,这点诸位没说错;而豪强、良家子居于汾水两侧也没说错,不过却是豪强居于汾水南涑水北,而良家子多居于汾水北面……”
  公孙珣面色微动。
  “但再往北,吕梁山中,因为之前关中大乱,也多有关中、凉州、并州逃亡百姓,在彼处苟安求生。”卫觊继续言道。“当日郭太以黄巾余孽起兵,便是先在北面山中汇集饥民,一路南下,先裹挟汾水北岸的良家子,到汾水边上的白波谷正式起事,然后又过河攻城略地,引得无数豪强大户纷纷相从。而此时,在各地阻拦卫将军的,其实是各地豪强大户擅自为之,至于郭太和汾北出身的白波匪,此时却有所布置,屡屡后退避让……”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公孙珣忽然直接打断了对方。“你是说郭太本就指挥不动那些汾南的豪强……若是我一路南下,势若雷霆,他反而有理由避战,并趁势抛弃那些豪强;但若我停在此处,四处派遣骑兵袭扰,如刀悬于顶,这些汾南豪强反而可以有时间串联起来,一起逼迫郭太前来决战。”
  “正是此意。”卫觊拱手行礼,恳切言道。“卫将军……我并不懂兵法,只不过久居此处,微微懂得河东情势而已。将军何不暂驻此处?若我所言对了,趁势决战,以除后患,若我所言差了,稍待几日,并不碍大局!”
  “说的极好。”公孙珣手握缰绳,在马上望着北面汾水微微颔首。“确实是我一时大意了……只是伯觎先生,这本不关你的事情,你不在安邑坐观成败,反而冒着战乱孤身来此,又是图的什么呢?据我幕属刚刚所言,你少年成名,家世、名望号称河东第一,却一直都未出仕,如今为何反而孤身犯险,来此处专门助我?”
  卫觊摇头不止:“天下未乱,我潜心于典章书法,难道不行吗?而如今天下动乱,身为士人,拨乱反正不是理所当然吗?”
  “话虽如此,天下动乱,群雄并起,为何以我为拨乱反正之人?”公孙珣居高临下,似笑非笑。“我可不是什么礼贤下士之人。”
  “我非是谄媚之人,但见到卫将军过春耕方动兵马,却也明白卫将军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兼有安抚之心。更不要说,此时董卓强暴无度,正需能压制他的英杰!”卫觊抬头严肃答道。“这时候我不来寻将军,难道要指望郡中这些乱匪去平乱吗?”
  “我师兄王邑如何,他不是你郡君吗?”
  “王公颇得郡中上下拥护。”卫觊坦然答道。“而且礼贤下士,唯独不会用兵,而且也没兵……这个时候,能指望他什么吗?”
  公孙珣不由讪讪,倒是尴尬下马,然后朝着对方微微拱手以对:“是我多疑,误将国士做空谈之士……敢问伯觎先生,既然河东两河三地,情势不同,那到底何以平河东?”
  中军众人见状也赶紧纷纷下马。
  “汾水以北,皆无辜百姓,为求一口饭吃而已。”卫觊丝毫不拿乔作势,反而只是一拱手便全盘托出,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若能擒杀郭太,将军就不要再过追究,反而应该安抚他们,让他们归家耕作。”
  公孙珣心中一动,倒是愈发认真了起来。
  “至于汾南那些豪强大户,这些人其实没有什么野心,只不过他们动辄聚集数千户徒附、民户,坐拥成百上千的宾客,实力使然。再加上时逢动乱,所以便一个个的起兵盘踞城邑、乡亭,名为作乱,实为割据,苟且安乐罢了。唯独河东民风强悍,他们又多善战,不可不制……若将军能一战而震慑河东,不妨趁着战事将这些人收入军中,择其中知耻良才为将,借军法除其中昏聩无德之辈,然后兼并其众!总之,不能让他们继续留在河东,否则一旦动乱,彼辈食髓知味,迟早再反!”
  公孙珣此时看向卫觊已经有了欣赏的味道了!
  不过……
  “那请问伯觎先生。”公孙珣待对方说到此处,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安邑那边,河东世族该如何处置?”
  “因人而异。”卫觊沉声而答。“河东世族,是有德才兼备之人的……如贾氏有一个束发少年,名为贾逵的,如今在安邑为郡吏,我就以为此人才能胜我十倍!”
  公孙珣不由失笑:“一个束发少年,便是有些才能,可堪造就,又如何比得上伯觎先生你呢?只因为他姓贾吗?”
  “更因为其人很早便看出来天下要乱,少年时读书之余一直引着乡中伙伴演练军事,并得授家学兵法。”卫觊看着公孙珣若有所思道。“而且为人通脱……他虽然是世族出身,却家中贫困,做吏之前,穷的只有一条裤子,他姐夫柳氏族中富裕,他便穿着破裤子去拜访,然后留宿,第二日一早便穿着姐夫的裤子离开……”
  公孙珣一时无语。
  “卫将军,我大概猜到,无非是河东世族偏安安邑一隅,与白波贼相安无事,你心生耿介,这才对我有所疑虑,对河东诸族有所疑虑……但你说,穷的去姐夫家换裤子的河东贾氏和每次都把裤子让出来的柳氏,这种宗族真的会徒有虚名吗?”
  公孙珣不由失笑:“但安邑能久存,却着实让人心生疑虑,贾氏贫苦,柳氏通脱,可难道就没有奢乱的世族吗?你说河东豪强名为乱匪,实为割据,那难道河东世族就没有名为官属,实为割据的乱贼吗?伯觎先生,不是我苛刻,而是世族一旦割据,比那些没有野心的豪强更为麻烦!”
  “确实有两家这样的世族,也确实出了两个败类乱匪。”卫觊面色不变。“如今安邑城中,兵马俱为两人所约束,无外乎是王太守履任两年,算是他们的恩主,所以没有逼迫上官而已,但安邑局势却都是二人把持!将军若是平了白波匪,南下安邑,我以为也应该将他们二人收编,或者干脆处置!”
  “是何族何人?”公孙珣紧追不舍。
  “一个是范氏出身,首领唤做范先;一个是我同族卫氏出身,首领唤做卫固,乃是我卫氏其中一支管家的族弟!”卫觊面色不变。“若非不想让这二人知道,我何至于孤身一人冒险来此?此间豪强大户多认得我是不错,可兵荒马乱,我就不怕吗?”
  周围人相顾失语,而公孙珣闻言却是仰头大笑,笑完之后,他再度追问:“卫君,亲亲相隐啊……你这个名士倒是天下难得一见!”
  “我自然知道亲亲相隐。”一直面色如常的卫觊此时忽然变色。“但我在家中多年,一边研习典章律法,一边坐观时事,如何不晓得,这天下就是因为没有了规矩、法度,才一步步落到如今份上!天下崩坏,皆是人心先坏!只有持法度为天下事,才可以定乱安民!卫固越矩在先,我虽只是一白身,又如何能因私废法?!”
  公孙珣恍然赞叹,倒是忍不住上前握住了此人双手:“我以为卫君此行只是来献安河东之策,却不想居然是来献安天下之计!幕中正缺一人制定典章,不知道伯觎愿不愿意屈就?”
  “本为此来,如何不愿?”这位另一个时空中曹魏两代数十年的尚书,面色立即恢复如常,昂然相对。
  ……
  “太祖伐董临河东,卫觊侯于高粱亭,时战事方平,觊高冠入战场往谒,太祖见觊来,高踞马上,哂之。觊近,长揖而拜,曰:‘将军欲讨董乎?若欲,当止于此,若不欲,当速攻白波波匪南下。’太祖愕然:‘此何言也?’觊乃曰:‘白波匪号称十万,善战无匹,然其首郭太不能制各部,将军百战精锐,若速攻,太必弃诸部北避吕梁山中,以为后患;将军若驻于此,缓之,则诸部得喘息之机,将迫太决战也,可一战而胜。此所谓,欲速则不达,行缓可速至。’太祖悚然下马,拱手谢之,复拜为军司马,以掌戎律。”——《新燕书》·卷七十五·列传第二十五
第二十六章
将军战马今何在
  公孙珣接受了卫觊的建议,突然停止了进军的步伐,反而就在高粱亭停下了脚步,驻军以待。
  话说,卫觊是个标准的书生,他的才能在于规章制度的深入研究,在于直言敢谏,甚至这位和曹操同龄的人还是个公认的文学家、书法家,反正他对军事的理解只是浮于表面……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不管是军略还是战略,都要建立在对对手和周遭环境的深入了解之上。
  没错,虽然说继续打下去,没人能保证说白波军一定不会来决战,但是回到眼前,在稍待数日后,探马却纷纷来报,白波军忽然放弃了分散驻守的原则,并在绛邑(后世侯马市)大规模集结起来……换言之,卫觊的建议起到了奇效。
  河东汾水两岸一马平川,一旦开始集结,那军事活动就会非常快了。
  二月十三,公孙珣开始停步于高粱亭,二月二十,白波军才忽然开始出现集结的动向,然而二月二十二便已经集结完成,二月二十四前锋便已经进军到了高粱亭南面的襄陵(后世临汾),二月二十五两军哨骑便已经在一览无余的旷野之上发生小规模战斗了。
  而此时,据说襄陵当面之众的数量已经难以凭斥候的肉眼来判断了,考虑到河东地区汾水两岸的人口以及白波军的名声在外,当他是十万人可能有些虚,但说他有八九万人总不会差太多。
  换言之,哪怕是加上辅兵,两军的人数比例也在二比一以上,实际上面对如此庞大数量的敌对部队,公孙珣不敢怠慢,已经事实上往辅兵中派遣部分军吏、军官,以求在必要时将辅兵投入战斗了。
  当然,幽州军的优势也是很明显的,虽然河东骑士名声在外,双方也都算是骑步俱全,但幽州军的骑兵数量、质量,都要远远高于对方。
  在河东这种地形上,成规模成建制的骑兵优势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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