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5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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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荆襄之地可就要归孙破虏了。”可能确实是喝了几杯酒,李进便在义舍堂中随口而言。“刘表一书生,焉能制猛虎?怕是此番根本就是遂了孙破虏心意!若如此,我们曹公平白得兖州六郡,孙破虏横行江上,尊兄岂不是要落人之后了?”
  张益德依旧摇头:“落人之后便落人之后,非义之战,焉能为之?”
  “乱世之中,本就要刀兵相见,争夺天下,光持仁义没用吧?”李进愈发争辩。
  “若是为了得天下而失了义气,反而更没用。”张飞昂然相对。“我兄既然已有立足之地,便不会轻易为此事,至于孙破虏,他自取荆襄便是。”
  堂中士子、商贾早已知道二人身份,此时闻言听得都已经呆了,如何敢言,而一片寂静之中,李进缓缓颔首,也不再争辩……不过事情确实是大事,张飞还是要即刻渡过睢水往南岸刘备所握的那半个沛国而去的,于是二人不顾天黑便一起出门,准备渡河。
  而走出门来,未及上马,却又闻得身后再度喧哗,原来,其中一个士子唤做徐庶徐元直的,因为兵役再起,而老母独留颍川,却是要与之前一起在南阳同学的石韬、孟建,以及新结识的蒋干就此分手,独自匆匆连夜往西北家中而去了。
  而张飞见状却又翻身下马,叫来此人,将坐下马匹相让,倒是让徐庶感激不及,当场俯首称谢。
  一番插曲过后,李、张方才并走睢水,往距离这义舍不远的渡口处一起登船……睢水不过淮河支流,夏日水涨也不过两三百步宽阔,须臾便已经到了对岸,而对岸亭舍中人接上张飞,李进却又顺势将自己专门带过河的河北骏马交与张飞……可临送上缰绳之后,却又一时迟疑。
  “退之何意啊?”张飞不由失笑。“不舍得与我一匹马吗?”
  “不是此意,我是不舍益德,江湖路远,一分南北,而兵戈复起,不知何日能再相见?”星河映于睢水,李进一面握着马缰迟疑,一面恳切而言。
  “你我兵戈武士,大战之后能得一见,已经是畅怀之事了,又何须效小娘子态?”张飞愈发大笑。
  “也罢。”李进干脆将手中缰绳送上。“酒后乘马,务必小心。”
  “我在涿郡,宛如自幼生在马上。”张飞不以为然,便干脆翻身上马,然后便要在马上拱手告辞。
  “益德!”李进见状,反而上前握住对方双手,旁边火把之下,面色愈见恳切。“之前在堂中有些话我不好当着那些嘴碎的士子而言,便是此时也有挑拨离间之意,可是我是真想提醒你……掌权之人,本心最是易变,你心中无私,天下景仰,可是你想过没有,若真有一日,你兄刘玄德行负义之事,你居于其下,该当如何?”
  张飞沉默一时,却又缓缓而答:“我不信我兄会为此事。”
  “可即便如此,有一件事情,却是躲不过去的!”李进毫不迟疑,继续言道。“卫将军居天下之半而行新政,俨然十年之内有志于天下,而你兄玄德以其弟之名坐断淮南,其实参与中原联盟,将来有一日,卫将军以天下大义并吞中原,而你兄长以一方诸侯防而守之,也算有义之战……你居于其中,何以自处?”
  张飞闻言而笑:“退之,今日在义舍内,我听那些小子议论天下大势,只觉啰嗦,因为当日在邯郸城下,卫将军也曾在一次休沐之后入城醉酒,然后握我手议论……其人当时有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此而已!”
  李进心下震动难名。
  而张益德却继续从容叙述:“当时卫将军问我,他是一定要在有生之年讨平天下的,只是益德还有玄德,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你怎么答?”李退之一时回过神来,也是好奇。
  “我说……君侯曾有言,当不负天下;我兄玄德有言,当不负君侯;我亦曾有言,当不负我兄,亦不负君侯……日月昭昭,人唯自爱,方以不负,两位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我张益德,绝不会作出负义之事,想来君侯与我兄也都不会让我去做负义之举的。”张飞看着李进缓缓而答。“于是君侯出兵东征,界桥伏盾之后,连将军号都未及想明白,便匆匆北归,却又在他将至青州之前,专门让人与我一振义将军印,以全我义气……退之,此虽乱世,但这天下间却不光只有权谋的,又或言,正当乱世,反而需要义气二字!你看看真正成事之人,是不是皆有一番英雄气?”
  李进一时感叹,便要抽手:“是我小人之心了……”
  “不是这样的。”张飞握其手继续言道。“我其实知道你的处境为难……在袁绍麾下持族兵自用为人所忌,于曹奋武麾下更添了一层降将身份,如今又为兄长所厌弃,而他们之所以都还用你乃是因为你还握有兵马,但是退之务必听我一言,无论如何,保全家族也好,将军节勇也罢,乱世之中无论如何当有所持,切不可为一时困境而自弃本心,真要是那样,便如草木一般可笑了。大丈夫生于世间,焉能如此?”
  李进缓缓颔首,却是鼻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想他一心保全族人之余奋力而履一将之责,却屡屡遭疑,以至于沦落到后方押运粮草的地步,到了,竟然是数年内只萍水两见的一位故人知他难处。
  当然,李退之到底是战场上的宿将,稍作调整,便稳下心来,然后后退数步,郑重一礼。而张飞见状也不再多言,他情知自己待人以宽,乃是公孙珣、刘备皆待他宽,以己推人,方至于此。
  于是乎,便于星河之下,微微拱手,转身而去了。
  ……
  “张飞与李进善,飞将南渡归刘备,进在睢水曰:‘君不负南北,然北强南众,南北一朝相争,君当何处?’飞笑曰:‘君名进退,若一日大势所趋,进退维谷,君当何名?’进不能答,飞遂曰:‘吾曾闻北面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非人力所举,而足下与吾俱以匹夫生逢乱世,当持本心而已,一别南北,何问进退?’进大叹,渡水赠马大拜方归。”——《汉末英雄志》·王粲
第二十三章
云台千尺尽功臣
  张飞李进一分南北,不问进退,注定要随着二人的成就而演化为一段逸事,正如之前陈国傅韩拓拼死一烧粮仓,硬生生的用自己一条命逆转中原局势,迟早会被人记住一般……有些东西的宝贵,可能会因为时代的混乱与随之扬起的浮尘而被人忽视,但等到时日渐长,雨打风吹,终究还是会显出它原有光华的。
  当然,话反过来说,建安二年的夏日,却是正处于一个扬尘四起的时代。
  就在南阳战火重燃,中原四强合一之际,六月初,天下至强的卫将军公孙珣在青州解散、安顿好了部分兵马以后,却又西走兖州,一边算是继续巡视新得之地,并做妥善安置,一边却是准备从苍亭渡河,往邺城而去。
  毕竟,河北平定,这位卫将军的地盘重心将会大大倾斜,没有比邺城更理所当然的统治核心了。而此番公孙珣除了设置州牧,分立将军外,还专门将高顺、徐晃、张辽、成廉、赵云、田豫、杨开、宇文黑獭等得力下属,外加被他留下的太史慈、杨秋,连带各部精锐一起抽调到了邺城,直属卫将军府司马韩当,总数约两万,万骑万步,是为中心禁卫之军。
  “这么说河内已经大局无碍了?”这日下午,苍亭浮桥处,无数兵马正在北走渡河,而公孙珣的伞盖却停在了南岸桥头金堤之上。
  “应该是这个样子。”吕范在旁缓缓而答。“按照顺大河传来的军报,乃是张杨不欲降,又不欲战,他手下杨丑实在是忍耐不住,便暗杀了其主试图举郡而降,而张稚叔虽然软弱无能,但平素里对下属还是好的,有一个黑山降将,乃是刚刚降服的,唤做睦固睦白兔的,复又暗杀了杨丑,试图聚众抵抗……结果镇西将军大军进入河内后,张稚叔旧部离散降服无数,只有那个白兔引两三千山贼降兵在射犬城试图抵抗,却被前锋牵子经与沮公祧二人督军上前,一战而下了。”
  “射犬得白兔吗?”天气有些闷热,坐在金堤上的公孙珣若有所思,却又一时摇头。“张稚叔虽然有些自不量力,又软弱无能,但到底是个难得懂得保境安民之人,也是可惜了……而如今既然出了这种匪夷所思之事,而其人到底未曾与我们直接交战,何妨给他个好名声?”
  “喏!”吕范会意颔首,却又赶紧再问。“此事既罢,河内却如何安置?还有河南那边,因为耽搁太久而青州这边又太快,程镇南和徐长驱早已经领兵溯河而上,二将一路西行只在镇西将军身后不远……河南、弘农之事是不是要吩咐一下?”
  “程德谋与徐伯进俱是我家故吏出身,有阿越在,不用担心他们会抢功,只有一句话给他们三人……”公孙珣只觉得天气愈发炎热起来。
  吕范等人立即微微俯首听命。
  “要快刀斩乱麻!”公孙珣颇显严肃道。“河北之战,袁绍覆灭,兵威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带着这么多兵到处耀武扬威……段煨、李蒙若识相都可以给个好结果,若不识相也不要犹豫,无论如何一定要快,这么多兵马摆在这里,不需要吃饭用度的吗?速速结果,然后各自归所处解散多余兵马,让士卒归乡……就按之前说的办,徐荣那里让他留五千兵马便可,屯驻华阴,属王叔治;河南、弘农特殊,可以让程德谋接手段、李二将兵马,组织军屯,两地太守之名也可以给二将保留以慰人心;阿越折返并州后,更要解散大部队,将重心放在协助陕州和北面防御、收拢鲜卑部落身上!至于河内太守……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吕范等人心中齐齐一动。
  “沮宗沮公祧如何?”审配昂然上前,主动说起一人。“沮公祧忠心耿耿,才德兼备……”
  “臣以为可以。”田丰也上前联名推荐。
  公孙珣心中微动,他自然知道审配、田丰与沮宗之间是有私交,也知道他们算是乡党,但审正南和田元皓此举却也光明正大,因为沮宗无论是资历还是忠诚都没有任何问题,而接下来几年,最重要的便是推行新政,河内这种大郡要地用沮宗这种出身可靠之人比什么都重要。
  再说了,沮授父子皆死,虽然不至于感到惭愧,可公孙珣心里对沮宗却也是多有些讪讪之意,若其人回到幕府,日后见面多少有些尴尬……甚至再想一想,此时沮宗恰好正在公孙越军前效命,都不用挪窝的。
  反正,审正南这个提议不说处心积虑,却也是极妙。
  而就在公孙珣一时犹疑之时,吕范目光转过在场诸多人士,却是忽然上前:“沮公祧忠心可嘉,唯独度田之事未免须用重典,臣以为,程昱程仲德更佳!”
  一直束手立在一侧的程仲德实在是未想到这两位人物的人事之争会牵扯到自己,却也懒得多言,只是微微张开眼睛,便复又束手而立了。
  不过,这个人选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审正南等人本来也只是尽公之心之余方才稍微照顾乡党旧识,所以一时居然无法驳斥。
  “程仲德不行。”公孙珣瞥了一眼程昱,却干脆摇头。“仲德文武兼备,兼有刚气,我准备委其为营州牧……河内让牵子经去做,沮公祧去上党!”
  这下子,河内太守的空缺立即无话可说了,倒是营州牧……
  “明公是要将老朽放在火上烤吗?”程昱也是无奈起来。“我一降人,初来幕下,毫无资历,焉能猝然为一州牧?还是营州这种富甲河北之地?”
  “名字被我改了八九年的降人,谈什么资历呢?”公孙珣顾左右而笑。“再说了,袁本初幕府旧人俱为我发配河朔,总得任用一些降人名士以安天下名士人心吧?”
  程昱也随之而笑:“将军是怕我这个刚气名士留在东郡,此地不好整顿吗?”
  “更是怕仲德不去营州,彼处无人为我尽心。”公孙珣抬头恳切而言。“仲德……人到用时方恨少,我仔细想过,我大兄既然去了长安,那能为此任者无外乎是你与几位军师了,可田元皓长于大略,兼有正气,我准备让他在我幕中为御史事,行言官之实;公达明澈,我准备用在身侧咨询不决之事;志才忠心可靠,我准备依旧用他掌握情报,监察诸将;至于子衡与正南就更不用说了……不用你,你让我用谁?”
  周围一片沉寂,只有浮桥上士卒过河时依旧呼号振奋,而程昱稍作思索,到底是俯首听命:“昱无才德,唯些许刚气,愿借明公一用。”
  公孙珣立即点头,却是在金堤上站起了身来:“如此……再加上于文则两次抽签不死,便让他回济北,协助云长扫荡泰山盗匪,而东郡暂时直属冀州,这些事情也算是大略清了。而泰山郡的事情,等泰山匪乱平定后再说!”
  “明公!”程昱此时闻言忍不住插话道。“既然说起泰山盗匪,那无论如何,这次都不能再让于毒跑了……这厮从黄巾之乱随东阿县丞王度起于东郡,复杀东阿令闻人生而走算起,已经喧嚣天下八九年了!其人狡诈野蛮,死不悔改,且多行大事,已经成了天下盗贼的招牌了。”
  “且观之吧。”公孙珣负手望河倒是不以为意。“乱世混沌,龙蛇并起,于毒能屡屡成事不是因为他本人如何,而是因为为政者总是不能安定地方……你看,他昔日横行河北,拥众许多,甚至趁我和袁绍交战能轻易袭取邺城,而如今我一朝规大河以北,河北哪里还有他的立足之地呢?这种人,杀了简单,但若不能安靖地方,总有其他人取而代之的。仲德,当年的事情你也清楚,便是于毒也只是代死掉的王度那些人为此事罢了,你莫忘了此处河底有多少白骨累累,这才是于毒的气运所在。”
  听公孙珣说起往事,程昱倒是只能一声叹气,无话可说了。反而是董昭,见到公孙珣起身准备渡河向北了,却忍不住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公孙珣走了两步,无奈回头。
  “两件事。”董昭赶紧正色而答。“一个是……一个是主公之前似乎有令给戏军师,让他河南事后不急归邺城,而是先去长安护送老夫人与主公家眷,还有卫将军幕属一起来此?”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公孙珣立在堤上,一时不解。“之前为引诱袁绍,所控之地狭长,故家人与幕属那里也跟着来往奔波辛苦,时而昌平、时而长安,时而常山、时而太原,而如今河北既平,却是可以让他们在邺城安顿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董昭压低声音言道。“臣是说……”
  “天子不要动!”田元皓忽然上前插嘴道。
  “元皓所言极是,天子不动!”公孙珣终于不能再装糊涂。“公卿也不动!”
  “喏!”董昭立即称是。
  “关中好啊!”公孙珣不得不再解释几句。“重重锁钥不说,尚书台、未央宫尽在,何须专门迁移?迁都这种事情是动摇国本的,如无必要,不能乱来……而且,如今河北白茫茫一片,咱们若不能完成新政,如何好让天子来此战后混沌之地?”
  众人一时表情各异。
  话说,公孙珣之所以拒绝迁都于邺城,并非是说到了这个地步,天子对他就无用了,恰恰相反,此时的天子与汉廷对他而言反而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要地步,但这种重要却已经是双刃的了,当日常山定策时所言的那个‘取天子而不为他人所令’也已经贯彻到了一个新的地步:
  往后数年,公孙珣一边依然需要控制天子和公卿,保证这些人不会落入‘他人’之手,让自己丧失大义……尤其是中原联盟事实上成立,而这个联盟与之前袁绍不同,它汇集了大量真正的英雄豪杰之余倾向汉室的政治色彩也太过于浓厚了!
  实际上,袁绍倒下,袁术将亡之时,汉室这个招牌对于所有其余诸侯而言都是一个不能松手的东西,这是他们唯一能依仗来对抗公孙珣的大义……至于公孙珣,他也还没到那个翻脸的时候,甚至可以说还早着呢,他才刚刚自起炉灶。
  而另一边,这位卫将军既然要另起炉灶,建立自己的体制,却也需要开始防备天子和旧汉诸臣们的干扰插手……毕竟,虽然遭遇打压,可那些自诩汉臣之人的能量却依旧不能忽视,而天子和公孙珣的长子长女年纪相仿,又极为聪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已经渐渐懂事,更要小心二者结合闹出事来,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君侯忠心体国。”停了半晌,别人倒也罢了,董昭却不得不应声。“臣也只是担忧老夫人来此,王叔治纯臣,鈡元常受制于公卿,关中或有乱事……”
  “所以留了贾文和!”公孙珣当即应声。“还有什么事,不是两件吗?”
  “臣之前在黑山贼中伏了一个暗子,后来邺城一事他趁机进了袁绍麾下,再后来随郭图一并降了,虽未有功勋,臣却想为他求个前途……”董昭尴尬而言。“还望主公恩准。”
  “你是冀州牧,这种事情自己看着办吧!”公孙珣实在是有些无力了。“赶紧渡河!”
  众人见公孙珣心中稍躁,皆不再言语,而是随公孙珣伞盖一起准备下堤上浮桥而北走。然而,未及来到桥边,却闻得前方浮桥上惊呼不止,片刻后更是有义从曲长刘璋抱着一个乱动的物什从桥上飞奔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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