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60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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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妨,你安心接收中原,想着伐蜀的事情吧!”公孙大娘倒是没有推辞。“这些事情我尽力替你处置。”
  公孙珣连连颔首,而小女儿复又追着一只小白猫跑来,公孙珣幽幽一叹,到底是打起精神,一脚踢开小猫,然后重新迎上女儿,将其亲自带回到堂前。公孙大娘眼瞅着如此,也跟着起身过去了。
  堂中气氛这才彻底一开。
  守岁嘛,总是如此波澜不惊,千篇一律的,虽帝王家又如何呢?
  而除夕既过,春日到来。汉建安七年春,得益于刘备与公孙珣的外交协议,包括汝南、沛国南部、广陵、庐江、九江在内的大面积广义上的中原南部地区,也就是所谓两淮之地,开始以一种有序的方式进行战略移交。
  这种移交的好处不仅仅是没有耽误农业生产这么简单,实际上,户籍资料、学校、官府,全都以一种和平的方式进行了交接。对此,南线大司马、大都督吕范直接上奏邺下,认为两淮地区秩序的恢复速度远远超出想象,此地可能要比北面传统中原地区更早纳入燕国的有效统治。
  对此,燕公公孙珣也对刘玄德公开表达了极大的赞赏之意,并于这一年春后夏初之际,正式表左将军刘玄德为荆州牧!
  当然,他同时也没忘了以‘不恭’之名裁撤了刘表的荆州牧,并派遣使者严厉斥责刘景升,因为他居然没有按命令送来几万部队去维修洛阳旧都!其人身为宗室,对汉室不忠之意简直是显露无遗!
  面对如此羞辱,刘表只能以一种全面的沉默姿态来应对,因为他知道,公孙珣只是在嘲讽他,还不至于为此发动战争……毕竟,肉眼可见,随着建安七年的春耕结束,随着南线、东线的渐渐安定,随着越来越多的精干官吏、兵马被发往关西,所有人都知道,下一轮战争马上就要开始,蜀地才是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新开端。
  实际上,据传闻所说,刘景升之所以触怒燕公引来羞辱,是因为他偷偷通过大江给自己的老对手刘君郎送去了大量的军械、军资,并主动撤去了西面交界处的驻军。
  “希望刘君郎能效公孙述拒光武一般,稍守三年五载。”这是刘景升对自己后妻蔡氏的原话。“如此稍可拖延一二。”
  ……
  “汉建安七年,太祖方平中原进两淮,即发镇西将军公孙越、益州牧田丰、冠军将军赵云、汉中太守郭嘉伐蜀……安南将军刘表暗资益州军械金帛……归而叹:‘昔光武伐蜀,与公孙述论天命,今不意公孙氏复伐刘氏蜀,得非天意乎?’妻蔡氏愕然:‘君意公孙氏得天命也?’表对曰:‘孟德既死,公孙氏实已竟天命,以刘君郎之才德,能效公孙述拒三年五载,足可敬也。’蔡氏惴然:‘如此,何不早降?’表黯然对曰:‘吾岂逆天命之人?然吕奉先失足于厕,岂不可畏?今若降,他人皆可活,唯惧吾不得生也。’蔡氏遂不语。”——《典略》·燕·裴松之注
第八章
但见悲鸟号古木
  建安七年的蜀中,从过完年以后,气氛就一直是很惶恐的。尤其是作为统治核心的绵竹-成都地区,已经连续爆发了数次政潮。
  原因不言自明,中原决战期间,蜀中方面可能是因为偏安和侥幸心态,一直对可能到来的战争视而不见,以至于真的大祸临头后,反而狼狈不堪。
  话说,这个时候的蜀中局势,真的是跟别处稍有不同。
  从基本盘上来说,本土豪强自然不必多言,拥有人力物力的他们在哪里都是闹事的主旋律和刀把子;当时跟着刘焉一起进来的荆州、三辅、洛阳地区的所谓东州士自然也不必多言,作为外来政治领袖的根基,政治权力与财富的掠夺欲望也是天然而然存在的。
  而且这二者之间的矛盾一直就是蜀中的主旋律。
  除此之外,益州地区同时还有本土道教、板楯蛮、氐人、南蛮等大量旁门左道和少数民族势力,几乎人人有刀枪,个个皆不可小觑。
  不过,这里面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巴蜀地区的本土著族右姓,也就是所谓世代做官的世族了,却居然是在如今的蜀中政坛中缺位,或者说失语的……这就很不对路了!
  不过,究其原因倒也简单。
  首先,巴蜀地区在后汉一朝文教一直都不发达,益州世族天然弱势。
  其次,那就是刘焉统治下的益州,本土世族领袖一直缺位,名位最高的成都赵氏(赵典、赵谦一族),恰好董卓之乱前全家就被隔绝在了三辅地区,至今未归;而贾龙、任岐等前期和刘焉达成和睦的本土士人大佬却在刘益州与赵司徒之间的隔空对战中沦为炮灰,被刘君郎给过河拆桥,纷纷宰了。
  换言之,如今的益州政局其实就是刘焉领着外来东州士,单方面欺压本土势力,而本土势力空有实力,却由于缺乏顶层位置上的士人领袖人物,所以往往难以发出自己的政治声音。甚至于,刘焉父子似乎早已经失去了本土士人的信任。
  这种奇葩的政治局面,在没有外来压力的情况下,说不定还能维持,可一旦发生大事,就不免因为失去缓冲和对话渠道,而酿成严重后果了。
  回到眼前,这一日,因为汉安守将,别部司马杨洪公然起兵造反,呼应燕军,已经年岁日长且将大部分权力移交给长子的益州牧刘焉,却是在忧心忡忡中难得走出绵竹城,往城外去祭祀祈福,以求渡过此番艰难。
  祈福地点乃是城北二十余里外的一处山野之间,据说是去年此时,益州牧长子,现广汉太守刘范曾于此处见一貔貅,貔貅于刘范手中用了肉食后口出人言,说刘焉有德于蜀地,其子亦当位至公卿,无病无灾,八十而亡。
  随即,此处便成为了刘氏父子日常祭祀的所在了。
  车辚辚马萧萧,初夏时节,刘焉难得全副仪仗向北而去,却是一口气出动了数百辆异常华丽的车子,引得绵竹士民沿街观望。
  而刘君郎忧心忡忡之下,殊无半点振奋之色,更兼年岁日长,气力不足,愈显疲态,只为鼓舞人心,方才锦衣高冠,勉力支撑。
  就这还不算,车子行到城门前时,忽然又出了一档子破事……其中一车中途车轴断裂,将刘焉一行人硬生生堵在了大街上。
  这其实是很合理的。
  须知道,刘焉这批车子是当年他杀了贾龙、任歧,一时间控制益州后,起了称帝野心,所以造出来充门面的,是违制品。结果呢,前脚刚造出来,后脚公孙珣就打败了董卓,攻破了长安,刘表也把这事捅的天下人皆知,于是又引来刘焉表兄弟黄琬至此,专门喝问他为什么这么大逆不道?
  所以,这批数量达到千余的高级车子,自从打造出来以后,就一直存放在绵竹城内一处专门的军营里,全程好生保养,却一次都没用过……只是偶尔刘君郎野心难抑的时候,会偷偷摸摸跑过去,坐在军营里欣赏一下,晚上也方便做个天子梦。
  而如今,燕公公孙珣撕破了脸,死活要硬吃益州,他刘焉才破罐子破摔,把车子放出来,在大街上享受一下天子待遇。
  但是,这么多年都没用过的车子,还好几百辆,一旦上路,不坏掉几辆那才叫怪事呢!
  刘焉心里大概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素来迷信,所以眼见着士卒清理破车,却难免郁郁之色溢于表面……毕竟,其人此时有心折返,又怕在绵竹士民面前露怯;有心继续往城北祭祀,又怕今日确实会有不祥之兆。
  可事情还没完,就在一身蜀锦、光华照人的刘焉坐在大街上进退不能之际,忽然间,趁着车队停滞,居然有人临街拜谒,举书求对。
  刘焉见到是个有些面熟的高冠士人,一问才知道是益州本地名士谯岍谯荣始,也是无可奈何,便让人当众呈上文书,可打开一看却又勃然大怒!
  原来,这个谯岍居然是劝刘焉不要抗拒一统之势,反而应该放开白水关与葭萌城,举益州降服北面,只有如此,才能让益州免于刀兵之祸之余,使得刘焉父子抓住那一线生机。
  “益州狗皆不得用!”
  刘焉怒发冲冠,直接从车上站起,继而当街口出粗鄙之言。
  而甫一出此言,其人便自知失语,因为周围士卒纷纷回头,便是赶车的车夫都愕然回头看向了他,须知,连车夫也是益州人。
  实际上,这种话一出口,别说被骂到的益州人,就连随行的几名东州士出身的幕属也都尴尬一时……堂堂益州牧,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失态至此吧……这话是能说出口的吗?而且还是在大街上。
  刘焉情知失言,愈发羞愤,只能尴尬以袖遮面,急令转头回府。偏偏车队太长,又花了许多时间方才得以脱身。
  而等到其人归府,可能羞愤到了极致,却又亲自下令,逮捕谯岍,下狱拷打,索求叛逆同党。
  自赵氏隔绝,任歧、贾龙纷纷死去,谯岍身为本地难得的经学名士,却因为劝降而被下狱,再加上刘焉当众失态下的‘益州狗皆不得用’,自然引来益州上下难得一致的营救。
  不用说了,一股新的政潮再度翻滚出现,而且比之前的更加激烈。
  一时间,就连东州士都纷纷进言,劝刘焉不要为一腐儒言语而滥杀损德。便是刘焉心腹重臣,原大汉太仓令赵韪,在出征汉安的路上也递来了书信,力劝刘焉以大局为重,当此时也,不要扰动益州人心。
  照理说,刘焉也不是个蠢货,如此危局之下,面对着如此汹汹民意,等气消了,本该放人。或者面子上抹不开,也可以就坡下驴,让自己儿子刘范出面把人给放了。
  然而出乎意料,事情闹开以后,刘焉根本没有放人不说,反而称病拒绝了所有的劝谏与请谒。甚至有传言说,便是刘范亲自去求情,也没用处,反而换来了刘焉一手握着长子刘范,一手握着次子刘诞,低声说出了一句匪夷所思之语:
  “蜀中人人皆欲杀你我父子!除至亲骨肉外,皆仇雠也!”
  消息传开后,便是亲近之人都觉得刘焉是真老糊涂了。
  “诸君,如今蜀地内忧外患,我为人子,当为父分忧,诸位为人臣、为人友,还请务必替我想想对策。”四月初夏,随着前线进讨杨洪不利,而燕军渐渐在汉中汇集兵力,愈发不可开交的绵竹城内,益州牧长子、广汉太守刘范刘伯道大会幕属、宾客,恳切出言,请求相助。
  “我以为还是要以释放谯公为先。”
  堂下在座者不下百人,而相顾之后,自然是中郎将庞羲当仁不让,且其人身为刘范之妻兄,在刘范身前,隐隐有赵韪之于刘焉的感觉,所以素来也说话直接。“伯道,此时是何时也?北面燕逆举天下之势以临蜀地,如泰山压顶一般,虽说山河之险足以御敌,却也要内部人心不散!无论如何,此时都要尽早放人,以示诚意,更不要说什么滥杀之举了。”
  庞羲既然出言,其余臣属、宾客也都纷纷开口,却也多是附和此意,俨然是早有定论。不过,作为益州核心大郡所在,整个广汉太守府的堂中居然满是荆州、中原一带的口音,稍有的几名蜀中本地臣僚根本不敢开口,也是有趣。
  见到人心殊不可逆,已经三旬不止,须髯整洁的刘范倒是一声叹气,直接做了保证:“既如此,等稍过两日,我再去求一求父亲,若他还不答应,我便直接偷偷放人,省得此事再生波澜。”
  堂中这才安稳下来。
  而就在此时,忽然间,席中一人陡然开口,却是蜀地口音,登时引来堂中所有人的注意:“臣听闻,陇西南部都尉、府君故友蒋干蒋子翼,最近有书至府君身前,不知是何言语?”
  刘范定睛一看,却是自己麾下难得的一名本地士人幕属,唤做张松,其人出身的成都张氏,却正是贾龙等人去世后,刘氏父子不得已提拔上来的本地士人代表……当然了,张氏代表人物不是张松,而是正为犍为太守的张肃,张松是张肃之弟,因为容貌短小,姿态丑陋,所以只能仗着兄长的面子随刘范做个郡府中的宾客。
  而一见到是此人,刘范便不由微微蹙眉,但还是耐着性子稍作回应:“子翼雅量高致,只说昔日旧事,并无劝降之语……”
  “蒋子翼固然雅量高致,然府君却为何不趁机以此交通北面,借蒋子翼之口稍作讨论,以求早降?届时蜀中稍免兵祸,岂不美哉?”张松捻须昂然相对,只是其人蜀地口音配着那张丑脸愈发在刘范那里显得刺耳罢了。
  “如何能降?”不等刘范反驳,庞羲便直接黑了脸。“燕逆擅杀降人,若降,你我尚可苟且,如刘益州父子何如?足下为刘府君属吏,竟无半分臣节吗?”
  “非也,非也,庞君何必自欺欺人?”张松愈发捻须冷笑。“吕布反覆小人,死不足惜,刘益州自降,有功无过,何惧其他?且刘司马也是刘益州父子,此次出使邺下,不也是颇受礼遇吗?为何回到绵竹,却被小人进言,说他暗通北面,以至于被禁足于府中?庞君,我就不说小人是谁了,只说刘益州父子以区区一州不足,对抗燕公天下之重,犹自不觉,恰似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而你身为人臣,在旁边看的清楚,不但不拦,反而吆喝鼓劲,如此姿态,怕不是觉得一旦刘益州父子降了,反而让自己失了当权臣以威福于蜀中之机会?依我说……”
  “益州子!”听到后来权臣二字,原本就渐渐忍耐不住的庞羲彻底失控,其人怒发冲冠,一脚踢开几案,然后直接起身在席中拔出刀来,遥遥相指。
  而张松依旧不惧,反而大笑不止:“足下适才还劝刘府君以大局为重,营救谯荣始。如今竟然要为区区言语杀我这个益州子吗?还是在公开议事之中因言获罪?莫非足下心中也觉得,‘益州狗皆不得用’?!”
  话至于最后,张松也直接掀翻身前几案,并昂首露颈,面目狰狞,挑衅姿态清晰无误。
  而庞羲虽然位高权重,且手持利刃,却居然不能再进一步,反而在刘范的逼视下,无奈愤愤持刀而退。
  “张曹掾。”刘范无奈目送自己妻兄离去,却还得去跟张松解释。“非是我不愿降,也不是什么吕布事,而是我父在河北时便与燕公有些私怨……若降,我兄弟或得生,但我父确不好有定论,这个时候,身为人子,除了帮他抵御外敌,还能如何呢?”
  张松哑然失笑,也不多说,只是俯首一礼,便拂袖而去。
  刘范瞬间也起了杀意,却又无可奈何。
  就这样,原本还准备讨论一下军事方略,以及其他应对措施的正经大规模议事,只不过重申了一遍营救谯荣始的政治正确,便不欢而散。
  刘范尴尬退场,去安慰庞羲,而其余臣属宾客则各怀心思,各自离去。
  唯独其中两人,一俊一丑,俊者方加冠,丑者大约十八九岁,连进贤冠都未曾加,一直并席坐在角落之中,等到其他人全都离去,方才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便起身转回到了太守府侧院,却又在一处客房内收拾起了行李……原来,此二人乃是堂兄弟,而其中那个做兄长的,也就是容貌俊俏者,如今乃是刘范的宾客,可能是素来也不受重视,今日又见到如此荒唐之事,便起了离去之意。
  而兄弟二人既然收拾好行装,便去寻刘范告辞,却闻得刘范在后院与庞羲饮酒,便也懒得多言,反而出门步行,兀自出城去了。
  不过,刘范不看重这二人,有人却看重,刘范的亲表弟费尚费伯仁(费祎的伯父)正是那兄弟中兄长的举荐者,议事后稍作思索,便主动来寻其人说话,闻得对方直接打点行装离去,更是来不及去报刘范,便亲自乘车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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