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6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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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目送张飞出阵,司马懿回过神来,只觉全身如水洗一般,而一阵风吹来,其人更是面色涨红难改……原来,此时这位河南都尉才发觉,自己刚刚并不只是出汗,胯下竟然尤其淋漓不止,俨然刚刚张飞收矛那一瞬间,自己便已经失禁。
  话说,司马仲达世族出身,虽遭离乱,其父的教导却从未停止,后来大学之中官场之上也是历来优等之优,连犯了之前那种政治错误被下放到前线戴罪立功都与别人不同,平素自然有一番贵气在身,如何能忍自己沦落到如此不堪之地?
  偏偏,如此真切羞耻之事还真就发生了!偏偏让他蒙羞之人刚刚还绕过他一命,让他不知所措!
  而也就是此时,忽然间,不等司马懿望着张飞去向做出决定,战场之上,司马懿所处军阵南面,也就是赵昂、韩德军阵处,却再度喧哗不止起来!
  当然,很快之后,不等哨骑飞奔传讯,司马懿便意识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一面绣着‘左将军刘’四个大字的旗帜居然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之内!
  很显然,张飞的突击虽然以其部几乎减员崩溃殆尽、只剩一人单骑而走告终,但毫无疑问,刘玄德也不是个吃素的,其人居然抓住战机,复又穿越战场至此。别的诸营且不提,至于建制完整的陈登和糜芳为何能放此人至此,是全阵溃散,还是又因为羞耻之心放任对方从两营空隙中突击而来,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无论如何,刘玄德的到来都为羞愤至极的司马懿提供了一个合乎情理的宣泄方向——此人遥见左将军大旗,居然直接在战场之上脱去甲胄头盔,并割开发髻,还褪去上衣卷在腰中,露出了洁白一片的上身!
  然后,这位裸衣姿态的贵公子都尉在部属的目瞪口呆中昂然翻身上马,提刀下令:“全军向北,随我突击,刘备就在前方,敢退一步者,杀无赦!”
  言罢,其人居然直接跃马向前,亲自率众突击!而其部也一时振奋,纷纷呼喊随从,发动反击。
  司马懿既然出兵,孟达也不敢怠慢,毕竟,这个时候,同样有大志的孟子敬何尝不担忧和羞愤于自己刚刚率先逃窜之事呢?
  故此,一时间近六千大军,所谓司马、孟、韩、傅、曹、申六部几乎齐出向北,朝着刘备的旗帜反攻而去。
  话说,刘备能突击到这个地方,也已经力尽了。
  而且,如果说张飞本身是万人敌,单骑纵横,便足以让燕军这群三脚猫的杂牌部队丧胆,那刘备反而连这个优势都没有……事实上,他的突击看似顺利,其实却格外艰难,因为正如和司马懿军阵还隔着一个陈群的辅兵军阵的荀公达早就看透的那般,这个时候的燕军是很难真正溃散的!
  谢徴死了,那些羌人和公孙续一起一哄而散,但是回过神来,是公孙续敢真正逃跑还是那些羌人头领敢跑?
  孔秀死了,其部徐州军甚至连几个曲军侯也都死的差不多了,但那又如何?他们真敢直接当逃兵吗?
  至于姜叙身死,就更不用说了,姜囧第一时间便开始接手和试图重新控制部队。
  说白了,战场之上,当逃兵不是自己一走了之那么的事情,而是形同抗拒身后整个国家机器的,而现在的燕国情势摆在那里,谁疯了吗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做逃兵,谁有那个勇气对抗一个新生的、且在自己家乡拥有统治地位的、即将统一天下的政权?
  于是乎,张飞之后,前面几营失去主将的燕军部队,基本上形成了一种溃而不散的局面。
  张飞之神勇,周黎之拼命,刘备之奋力,虽然都起到了明显的作用,都占据了所谓战场的主动,实际上却始终处于被消耗的状态。
  燕军溃了再集结,集结了再溃,然后再度集结,而刘备军的士卒却是死一个少一个,溃一波逃一波,然后再不回来。
  而等到刘玄德沿途汇集周黎部残部,引本军主力借着糜芳和陈登的羞愧,借着张飞之前的斩将夺旗,一路杀到跟前司马懿军阵前以后,却是彻底无力了。
  故此,随着司马懿裸衣作战,亲自冲杀在前,刘备再是能得人心,也拦不住部下损伤无数,直接全军溃散!
  刘玄德一声叹气,不喜不怒,只是随着身侧部队一起,且战且退起来。
  到此为止,刘张二人的努力得到了应有的回报,而战局也终于再无悬念。
  而随着战场乱成一团,更有刘备后军李通奋力杀来接应,几乎燕军全军都直接向南而去,试图捕杀注定能换万户侯的刘备,唯独浑身血污的司马懿,却裸着上身,只带着数骑转向了淯水河畔。
  中午时分,阳光耀眼,随着喊杀声越来越远,淯水畔的一处芦苇荡前,赤着洁白上身立在齐腰深水中清洗盔甲的张飞回过头来,一时无奈:
  “我如此奋力突击,便是想让你跟不上来,你为何非得紧追不舍呢?”
  身后那人拄着半截长矛来到水中,也开始脱去衣甲洗沐,却正是此战张飞副将周黎,其人并不着急做答,反而是先解开发髻,低头在水中一摇,以至于原本已经清澈一些的河水瞬间又被血水侵染。
  而其人目送血水被冲淡,方才正色以对:“将军的想法,我一开始便看出来了……无外乎是将军受左将军大恩,总要奋力为此战,以偿恩义,但又不想让我们这些人跟将军白白送死,这才奋力突击向北,不顾身后本部。”
  “你既然知道……”张飞立在水中,抚摸着手中铁甲,却是愈发叹气。“又何必如此呢?”
  “因为将军有将军的想法,我身为副将也有副将的想法。”周黎同样手持自己的铁甲缓缓而对。“昔日在徐州,我为公瑾麾下军司马……彼时逃到彭城前几十里外,公瑾也是想自己一死以求我等部属能活,而我居然答应,自己引残部逃入彭城,却放任其死于田埂之上,从此不能忘怀。今时今日,我既再为人佐属,哪里能再弃主将呢?”
  “周公瑾与我素来政见不合,但其人风度却是淮南之冠。”张益德头也不回,便直接相对。“他当日之举,可能在他人看来多显迂腐,于我而言,却是觉得极对……”
  “末将也觉得极对。”周黎忽然插嘴。
  张飞终于不解回头。
  “故此,末将想请将军成全一二,现在便请直接渡河走了吧……将军若走,无人能拦,而末将在此,自能仿效公瑾得其名!”周黎俨然早有准备。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周副将,渡河这种事情,看似简单,其实不是那么简单的。”张益德望着身前波光粼粼,也是难得苦笑。“不过,你欲为此,我倒是勉强能懂,无外乎是大局至此,和公瑾一样只求一番清白而已。只是,你自寻清白,何必让我不得清白?”
  “非也。”周黎愈发从容。“将军与我不同,我留在这里才能解掉胸中块垒,将军此番走掉,才能求得清白……”
  “这是什么话?”
  “我与将军共事不过一年,却自问稍懂将军。”周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战场方向过了一阵子方才回过头来继续言道,而彼处喊杀声已经愈发向南不止了。“将军所求清白,不过一生不负于人。而今日一战,天下人也好,左将军也罢,还有你我皆知,将军已经确实不负左将军了……既如此,何须一死?”
  “难道还能降吗?”张飞一声叹气。
  “不是让将军降,降了便负了左将军,但容在下一问,将军若就此死在此处,岂不是反而负了燕公?须知天下人皆知,将军平生未尝负人,一辈子只受左将军与燕公大恩而已,如今大局已定,左将军恩义已偿,将军莫非想让燕公余生难安吗?”
  张飞微微一怔。
  “所以,将军何妨不降不死,远走高飞,留有用之清白身,继续涤荡世间呢?”周黎低头望着缓缓流水言道。“生死不明,燕公存了份念想,反而会欣慰一些吧?”
  张益德默然不语,只是松开手中铁甲,缓步蹈水向东,而一刻钟后,此片芦苇荡左近,却是只余一人而已。
  周黎怔怔望着水面,许久不动也不言,然后忽然回头:“足下是何人?”
  “河南都尉,河内司马懿是也!”随着周黎一声质问,河堤之后,忽然闪出一个光着膀子满身血污还披散头发之人,其人来到岸边,捡起那柄怪异长矛,遥遥相指,报上姓名。“你便是张益德吗?!”
  周黎一言不发,光着膀子一瘸一拐从河中转身走上来,临到岸上又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断矛来遥遥相指对方,方才一声冷笑,放声而对: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河内儿也敢裸衣斗我张益德吗?!”
  ……
  “及司马懿出河南都尉,战淯水,遇张飞,飞奋勇向前,破七营,斩四将,擒一将,燕军破胆,至于懿营前,飞只单骑,而满营皆不敢动。及刘备复至,情势愈危。懿羞愤难平,遂卸甲割髻,裸衣号令军前,亲突阵向南扑备中军,乃大胜。待全军往逐刘备,独懿寻张飞不止,并得飞洗甲于水中。二者一时皆裸衣,激斗于淯,飞负创七处,渐不支,为懿杀之于水。唯岸流激烈,竟不得尸。”——《汉末英雄志》·王粲
第二十二章
今逢四海为家日
  宛如沙滩上的堡垒难以抵挡海潮一般,在时代浪潮的拍打下,这场被所有反抗势力寄以厚望的反抗行动也只是在一天之内便被彻底粉碎。
  事到如今,双方的实力真的已经不成比例了,更何况还有新生政权的奋发与老大帝国的积重难返,相对而言,刘备与张飞的努力显得格外可悲。
  某种程度上,或许真就如同远在洛阳的燕公公孙珣一厢情愿的那般,刘玄德是见到汉室再无回天之术,他自己也全无雄图霸业的可能,便干脆用自己的方式尽量配合燕军,用一个最简单最干脆的结局来了断一切,也算是偿还了几分昔日恩义。
  当然了,这种事情刘备不亲口说出来是没法确定的。
  午后时分,淯水西岸战场上,已经奠定胜局的燕军的部队全都在以一种奇怪状态缓慢向南搜索,很显然他们是在寻找那个唯一也是最大的战果——汉左将军领荆州牧刘玄德本人。
  但是很可惜,可能是死伤的将领太多,导致了燕军部队建制的混乱,也可能是刘备军殿后的李通再度上演了一出惨烈的殿后死战,所以从中午开始的搜索始终难以见到成效。
  而等到司马懿带着张飞的蛇矛赶回,李通的首级为姜囧所获以后,这种情况更是发展到了一种极致——全军上下宛如发了疯一般四处搜索,从河畔到周围的村落,从芦苇荡到枯井,好几万人眼中就只剩下刘备一人而已。
  当然了,随着地毯式的搜索始终无用,渐渐的,结合着俘虏提供的情报,燕军终于大略确定,刘备应该是负伤逃走了,此时说不定已经逃回了邓县,甚至是襄阳城。
  这个情报让燕军全军上下都有些烦躁……毕竟嘛,刘玄德是一方诸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且不提,关键是真让他逃回襄阳那种坚固名城之内,战事恐怕还要迁延。
  但此时反而无法。
  就这样,随着日头愈发西斜,大军开始无奈收队、整备,然后打扫战场,并以建制未散的部分部队向前进军扫荡,试图今日进驻刘备军原本的大营,并于第二日一早再进逼邓县。
  时间来到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战场更下游方向,淯水流光掠影,青苇微动,水鸟丛飞,一片静谧之色,与上游战场上正在辛苦打扫战场的混乱场景形成了鲜明对比。而此时,最早出发,对西岸战事基本上毫无参与的韩当部五千人却是早在比水、淯水的交叉口成功渡河,然后按照原定计划往更南面数里外的鄾聚小城而去。
  依照哨骑所言,刘备军兵力匮乏,只是在襄阳、邓县留有驻军,鄾聚那里根本毫无防范。而韩当若能以五千众进驻此小城,一面可以确保北面的刘备军主力隔绝被包围,另一面也可以为身后大军到来,击破邓县、襄阳这对隔着沔水的双子城,设置一个前线基地。
  对此,早已经没有任何军功追求的韩义公自然欣然从命。
  鄾聚并不大,但历史悠久,春秋战国时期便已经存在,因为有老旧城池的缘故,有汉一朝一直作为邓县的附属聚居点维持着一定的规模。后来,随着黄巾乱起,南阳开始出现兵乱,此地百姓渐渐逃逸,故此荒废。不过,此地无论如何也算是邓县、襄阳这个要害所在地难得的传统城池,所以从刘表时代开始,此地就开始沦为荆州军的一个例行屯所,所谓介于城池与永久性军营之间的存在。
  当日孙坚攻击邓县,便也是先占据此处,获得喘息之机后方才动手的。
  回到眼前,韩当是老军伍了,大军五千,顺河水而来,前后哨骑环绕,旌旗金鼓马步辎重有条不紊,顺顺当当便于落日前抢到鄾聚小城前。
  然后其人只是远远驻马观望,便知城中应该确实没有军队,只是空城一座罢了,但韩当却还是小心为上,以少数骑兵入城搜索,以步兵抢占外围矮墙、望楼、城门,并以大军绕行,三面围住。
  但是,命令下达数息之后,骑兵刚刚进入鄾聚不久,外围城墙都还没占全呢,便有骑兵纵马而出,飞奔到韩当身前,还送上了两件物什……或者说是一套,韩义公只是看了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的双剑。
  随即,其人扔下大军,匆匆随来骑一起纵马进入鄾聚。
  越过城内数个区隔,然后下马绕过正中央的砖木结构大堂,来到鄾聚的最南面挨着淯水所在的一片满是青草的缓坡上,韩当一眼便看到了甲胄上全是干涸血渍、正孤身一人低头坐在一个小石垒上的刘备。
  身侧淯水涓涓不断,身下青草迎风飘摇,夕阳下,刘玄德听到动静,奋力抬头来看,却是露出了一张惨白到不正常的脸。
  不过,待见到是韩当以后,其人居然勉强作笑:“竟是义公兄吗?你能至此,真是极好……”
  韩当战场经验何其丰富,只一眼便知对方失血过多,已然无救。
  当此之时,故人相逢,却是战场相见,且生死将定,韩义公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只能扶剑向前,径直来到对方身侧立定,然后愤然应声:“玄德何至于此?”
  “淯水战败,孤身逃窜,本欲归邓县,但身上受创太多,失血不止,到鄾聚便已经力尽,便来这里枯坐待死……所以至此。”刘备一字一顿,缓缓认真作答。
  韩当顺势看向地下,果然看到对方身下草丛中血渍堆积,且一条垂下的臂膀尽头,皮质的手套指尖处还滴血不止,只是因为时值春末,青草繁盛,给遮盖住了,这才没注意到罢了。非只如此,韩当回头越过草地,清晰看到草地尽头、远处鄾聚主堂后廊下,还有一条已经干涸的褐色血线,自远处一路至此,方才为青草遮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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