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精校)第12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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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问顿了顿,情势急迫,也无法多想,便当机立断道:“好!以刘将军之骑兵为主力前锋,枪响之后便冲击建虏,王熙为辅,后续跟进。”
  刘铤大喜,而王熙则一本正经地拱手道:“末将得令。”
  张问又令章照率步军到东门口诱敌,等待建虏冲来,便一触即散、各队分散向设伏的街道逃窜,引诱建虏进入设伏圈。众将各自领命,分别赶到指定位置,这时建虏骑兵已经向着坍塌的地方冲杀过来。
  城东站着一排拿着巨大号角的建虏士兵,涨着腮帮“呜呜”吹响了号角,号声伴奏着骑兵的马蹄声在大地上回荡,刀光剑影,枪戈如林,铁甲框框直响,八旗骑兵哇哇乱叫着向坍塌之地冲将过来,灰尘弥漫,呐喊震天。
  城门口的章照部步军见到建虏铁骑呼啦啦一片冲来,根本不需要佯败,早已被震慑得胆寒,还未接敌,便四散奔逃。章照还没跑,回顾周围,大伙都跑了,只剩一队亲兵,随即也骑马转头狂奔。
  建虏前锋见状,拍马冲来追杀。章照部的士兵到处乱跑,建虏拿着弓箭边追边射,很快运动到各条街巷,到处人马沸腾。
  章照率领一部分人沿着清河堡东西贯穿的一条主干道直奔张问的中军,张问中军在城西街尾。章照等人丢盔弃甲向张问这边本来,后面轰隆隆一片重骑兵追杀,箭如雨下,场面十分恐怖。还好张问的胆子一向很大,从来都不是吓大的,见状便喊道:“击鼓!”
  鼓车上的鼓手听罢毫无节奏地拼命擂鼓,咚咚咚鼓点急促响成一片。这时,各街两边的火铳手将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伸出了窗户、墙洞,“砰砰……”硝烟四起,响成一片。城中顿时闹成一片,犹如一锅稀粥,人马混乱,惨叫四起,枪弹抵着建虏密集的骑兵射杀,血腥顿起。一轮打完,房屋中的火铳手立刻换人,装好弹药的上前射击,打完的退后装填。几乎是瞬间,建虏伤亡数千人。正如张问所料,一支枪打死一个人,瞬间就能打死万人,虽然不能每枪必中,但是人马密集,一轮打死的人,以千计数,是完全可能的。近距离射击,铅弹的穿透力极强,建虏的重骑兵盔甲根本就形同虚设。
  前锋建虏追至张问中军前面,几门大将军火炮装着无数的小弹丸,“轰轰……”向建虏前锋咆哮,弹丸像被狂风吹起的沙石一般灌进建虏人群,顿时死了一片。
  张问大吼道:“着令刘铤部出击!”
  前面的炮手正在拿着长竿捅炮管中的火星,拿着弹药准备再次装填。中军侧翼的刘铤骑兵整装待发,刘铤扬起大刀,暴喝一声“杀”,冲在最前面。他还是老战术,身先士卒,几百个家丁部将护卫猛不可挡,挟裹大军冲杀。刘铤军在前呼呼砍杀,如入无人之境,后面王熙部骑兵随即跟进,一路拼杀。建虏被火铳打得伤亡惨重七荤八素,又遇如狼似虎的刘铤骑兵,挡也挡不住,被人像切瓜一般砍杀。
  东西的长街虽然宽阔,当然比不上野外。在街上巷战,没有包围这一说,照面拼勇硬碰,谁的刀枪硬谁就是老大。刘铤骑兵杀至,没人比他更勇更猛,简直是直插速进,破军如同破竹。
  各街道上的建虏兵,被两边的火铳手伏击射杀,就像被马蜂窝罩在头上一般痛苦,挥舞着枪棒找不着人,只能下马冲门,里面的明军早已拿着长枪腰刀等待,进来就刺砍。各军分散在无数的房屋中,自然就没有被冲乱冲散分割杀戮的危险,局部房屋被攻陷,对整个战局影响不大,建虏要拿下这些房屋,得付出巨大的伤亡。
  有的建虏开始放火烧屋,但没有柴火油脂助燃,要完全烧起来需要时间。而房屋里的伏兵却无时无刻不在射击,持续收割着建虏骑兵的性命。西边的刘铤部又迅速突进,建虏乱成一团。
  大街小巷中,明军步骑四面拼杀,整座城池,变成了炼狱,尸体血肉随处可见。明军几乎全部兵力都投入上去,到处都在血战,各部努力完成各自的分工。张问和部将蒋吉、李信德等人爬上西城的谯楼,观看城中的战斗,见建虏瞬间就死伤过半,明军压倒性的胜利,部将高兴得手足舞蹈。李信德是个老将,两鬓已经斑白,双臂向上乱撑,兴奋得哇哇乱吼,整个返老还童。
  部将高兴地说道:“城墙虽破,但定能打退建虏的攻击。”
  人生就像文具盒,大伙都在装笔,张问再次装笔道:“光是打退建虏,是对本官的侮辱,我们要歼灭八旗军主力在此!你们看东面的建虏已经在后退了,咱们岂能白白将他们从枪毙的刑场上放走?李信德,蒋吉听令!”
  二人停止舞蹈,拱手道:“末将在。”
  “立刻调集中军兵马,协同秦千总所部骑兵,到东城阻击,收拢包围;并调车炮、防炮到东门,轰杀逃窜建虏。”
  张问观察到明军伏击之后,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当即就调整策略,采取包围攻势。清河堡还在血战,战果如何,请看下文分晓。
  第三折
否极泰来
段二十
敌酋
  清河堡沸腾了一整天,吵闹声渐渐降低。张问站在谯楼上,睁大了眼睛看着烟雾弥漫城堡上空,他深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在长时间的过度紧张之后,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精神恍惚,耳边仍然嗡嗡直响。
  “哟,下雪了!”旁边秦玉莲惊呼了一声,她是四川人,可能很少看见下雪。张问闻声定睛一看,空中纷纷扬扬,好似瞬间就飘满了雪花,煞是好看。
  偶尔有“砰”地一声枪响,就像过年的时候孩童们在玩炮竹一般。加上这突然出现的漫天雪花,还真像过年时的气氛般。可是空气中飘荡的浓厚血腥味却破坏了这种气氛,而且时不时还有“啊……”地一声惨叫,在朦胧的雪色中回荡,瘆人的慌,就像有鬼魅一般。悲惨的叫唤与长声幺幺的哭泣,参杂在充斥着漫天瑞雪的环境中,让城中的气氛十分诡异。
  “得得得……”一阵马蹄声在东西长街上响起,不一会,几个骑士从雪花中出现,他们身上湿粘的东西是血迹,沾在上面的未融化的雪花点缀衣甲,让几个骑士就像穿着碎花布一样。他们策马跑到谯楼下,仰头看见张问正呆站在上面的栏杆后面,便在楼前下马。
  “大人,刘将军来报,建虏主力已被各部聚歼,只剩数百人分散在街巷顽抗,我们大获全胜!”
  谯楼上下的官兵听罢,顿时高呼“万岁”,兴高采烈地在雪花中跳跃、欢呼,就像在参加一个欢乐盛宴。众军一声声呼喊张问的名字;张问因为这一场彻底的胜利,在军队中的声望不断上升,他赢得清河堡战役的全胜,也赢得了军队的拥戴。
  张问站在高处,心中激动不已,却煞白着一张脸,口中呼出阵阵白气,忘记了怎么将自己的这种感受表达出来。装笔太多,面具戴得太久,很多时候无法有效地让表情和内心协调。张问顿了顿,提起佩剑举将起来,终于喊出一声:“胜了!”谯楼下的众人随即高声附和欢呼,将兵器撑向天空呐喊,“张问!张问!”
  建虏数万铁骑冲进城中,原本是压倒性的屠杀,结果反被约两万明军步骑一锅端,除了后翼及早逃出城去的少部分人,八旗主力全军覆没。这样的结果不仅让清河官兵震撼、想象不到,同样让张问想象不到。不管怎样,张问意识到人生大起大落,灿烂的前途就在眼前。他情绪激动,就像一个乞丐用讨来的两块钱买中了彩票一般的心情,兴奋、激动、狂喜,还有一些不知所措。
  张问看着楼下无数的眼睛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像看神灵、看菩萨一样的表情,他有些无所适从。在官兵的眼中,他成了神。曾经有个人说,神其实也是人,只是做了人做不到的事情,于是人就成了神。张问承认自己不过是临时学了几个月兵法,很多时候他根本没有把握,全靠运气,比如这次清河堡之战,他就想保命,保住辽东的部分兵力,结果情急之下布局,却达到了全胜的效果。临时起意,不仅建虏想不到清河堡会是一个伏击圈、一个坟地,连张问也没去想。一切都是天意。
  他仰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雪花不管人间悲喜,依旧从容从高处飘落,他心道:天意岂是凡人能揣度的?
  众军都看着张问,见他望向天空,众人也跟着看向空中,那里除了蒙蒙一片云层,和漫天的鹅毛大雪,什么也没有,更没有神灵、神迹。但是有人已经相信张问看见了神灵,张问的亲兵喊道:“菩萨显灵,天佑大明!”人群又跟着一阵高呼。
  于是一场人间的厮杀胜负,不知怎地变得神秘而高深。众军喊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膜拜地看着张问。张问面对这样的情绪,也不知说什么,他不能说一切都是运气,但是又不能一句话不说,便憋出一句话道:“国运永存!”众军又是一阵欢呼。
  胜利的消息传到中军之后,张问一共就说了六个字,然后转身走进谯楼。他坐到桌子前面,有些茫然。皇帝、朝廷、袁应泰、东林,等等方面对这场胜仗会有什么反应?种种猜测一下涌上张问的心头,让他思绪混乱,不知所措。他原本就没有打这样一场大胜仗的心理准备。
  中军欢呼了一阵,终于意识到了实际利益,便一哄而散,奔到大街小巷中,卖力地割脑袋。遍地的尸体蒙上了白花花的一层雪,在众人眼中不仅是白花花一遍的银子,还是在军队中的地位和官职。战场上杀来的辫子头颅,正宗军功。以后吹牛的时候就可以说:某年某月,老子在张问靡下,明军两万,建虏三万,以少胜多,杀敌多少多少人。肯定能让很多新兵崇拜有加。当然,正是这样那样的牛皮和故事,张问的名声才能在军队中持续流传。
  将领们骑马在街中吆喝:“看清楚,不带辫子的,是咱们战死的兄弟,谁割了没辫子的脑袋,杖军棍五十!”大街小巷中,那些建虏头盔被人摘下来到处乱扔,只为了分清有没有辫子。又被人用脚将头盔踢来踢去,“嘡嘡……”乱响。众军推着独轮车、赶着大车,来盛装脑袋,还有人在车旁拿着账簿记录各部的数量。各部官兵都在保护自己的战场,不让其他营队哄抢。哪个旗队打的战场,就该哪个旗队割。只有东西长街这些混战的主战场,谁也分不清是哪营哪队杀的人,于是大伙都各自派出士兵到公共战场哄抢。
  雪地上,一个个撅着屁股,一手提着口袋,一手拿着刀嘎嘎乱锯,手忙脚乱,就像丰收的时候在收割庄稼一般。
  不断有大小车辆盛装着脑袋运到中军,让中军的官吏验收。脑袋的价格不低,一个士兵如果杀敌一人割了脑袋,就能得到丰厚奖赏,而且在营队中的地位立刻拔高,杀过人和没杀过人的士兵,待遇和声望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将领、官吏验收的时候都要一车车数清数目,然后记录把总、百总、旗总等的姓名,和部下官兵交上来的脑袋数量。
  大家不仅要清点战果,还要统计上报战死官兵的名单,实际上军队的管理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所以明军军中有许多文职官吏。其中也有很多陋习,比如已经战死的人员,将帅却不上报,然后贪污士兵的军饷。
  张问看着那一车车沾满血迹的脏兮兮的脑袋,胃中一阵翻腾,脑子里除了那一个个瞪着双目死不瞑目的头颅,什么也没剩下。张盈和玄月已经在旁边哇哇吐了起来,她们也杀人,也见过血腥场面,但是这样满车满载的脑袋,还真没怎么见过,犹如身处人间地狱一般,呜呜呜的风声就像冤魂鬼魅的呼啸。也许空中全是鬼魂,但是大家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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