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精校)第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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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仁直闭上眼睛养了片刻的精神,喘了一口气道:“大人自然是不会答应和他们一起做那件事的……”
  张问点点头,又听黄仁直继续道:“老夫听说大人升了四品御史,该穿红袍了啊,已是朝廷大员……老夫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大人要在朝廷立足,该何去何从。东林党不能掺和,浙党眼看就要倒台……大人何不另立一个党派?”
  张问听罢愕然道:“另立党派,是要和东林分庭抗礼?”张问沉吟不已,想着黄仁直说的这个点子,要自立门户谈何容易,不仅要收拢人员,还要对抗东林,有了政敌,稍有不慎就会受到攻讦。但要是成功的话,张问就真是有深厚根基的大员了,不是随便就能整倒的。
  黄仁直道:“夫人的妹妹做了皇后,大人又深得皇上器重,尽可顺势而起。东林咄咄逼人,方从哲一倒,浙党内部许多官员便会朝不保夕,这时大人便可借机拉拢保全,真是天赐良机。”
  张问越往细里想,越觉得机会很大,渐渐地,他表情从愕然吃惊变得兴奋起来,他看了一眼张盈手中拿着的包裹,里面是他的红袍官服,还没来得及放起来,他恨不得现在就穿来过一把瘾。这不仅是官瘾,而且是权柄和势气。每当张问看见别人浑身散发王八之气,震慑众人的时候,他就艳羡不已,如今积累王八实力的机会就在眼前,不能不让他兴奋不已。
  他压抑住兴奋,仔细一想,又想到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便对黄仁直说道:“我要是这样起势,就是依靠皇上皇后,如此说来,这个派系就应该称为皇派。要依靠皇上,以后得拉拢宫里的内侍,东林因此定会污蔑咱们是阉党……”
  皇帝不是经常能见到的,又看朱由校那身子骨,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天天上朝的生活,在一些迂腐大臣的责骂下,估计也得和前朝的几个皇帝一样,常常不上朝。所以要依靠皇上,得有太监帮助,才能和皇上保持联系,拉拢太监势所必然。和太监勾搭在一起,东林不骂成阉党才怪。
  黄仁直听罢说道:“大人保住自己人之后,尽量少掺和党争,便可以和那些纯粹依靠太监想升官发财的人区别开来,被骂阉党也不怕,想今日的首辅大臣方从哲不是经常被骂成奸党奸臣么,还有人被骂成妖党,还不是没事,人在其位,不被骂都很困难。”
  张问呵呵一笑,心道我最大的特长就是脸皮厚,根本不怕鄙视,如果仅仅是被骂,一笑了之而已。
  黄仁直又道:“老夫还有一事相求,有一个同乡,考了多年都没中举,现在他放弃科考,想找点事情做,已到了京师……这段时间老夫身体有恙,无法在大人之旁尽力辅佐,大人有事可找他商议。”
  张问问道:“什么名字?人靠得住么?”
  官做大了会有许多事务缠身,需要一些人辅佐操办事务,忠心的人越多越好,张问自然是愿意收有见识有能耐的幕僚。但是找幕僚才能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忠心靠得住,所以张问先问了这个问题。
  黄仁直道:“此人名叫沈敬,表字义方,四十六岁,正是壮年。老夫和他二十几年的交情,大人尽可放心。”
  张问心道考科举考到了四十多岁都没考中举人,真够背时的,不知道才能如何。虽然科举考的东西和经济治世没多大的关系,但是一个天分高智商高的人专心致力科举,肯定容易中一些。张问顿时不觉得此人多有能耐,不过只要靠得住,又通书礼,总是能用的。
  黄仁直却是不同,他是很早就放弃了科图,干别的事去了。张问认为黄仁直这样的头脑要是一心科举,总是能中的。
  黄仁直观察着张问的表情,猜得他的心思,便笑道:“义方的才学绝不在老夫之下,而且此人曾经游历辽东,好谈兵事,兵事老夫却是不内行,正好为大人储备人才。他没考上科举,是因为习性散漫所致,又好喝酒,云里雾里的,时光便蹉跎而过。”
  张问笑道:“那义方现在为何又想做事了?”
  黄仁直尴尬道:“祖产被他败了个精光,想弄份生计……”
  张问听罢哈哈大笑,“此人倒是很特别、很有趣。”
  黄仁直和张问一通畅谈,心情一好,精神头好像也好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坐了起来,也不靠着枕头。这时说到那同乡沈敬,也许是思念故人,想着马上可以共事,黄仁直心情转好,饶有兴致地说道:“义方虽有才能,但是一般人可能用不了。”
  张问道:“为什么?”
  “通常在巨宦之家,礼仪尊卑严谨,义方可能无法见容。给大人说个义方的轶事,一次老夫和他一起去家乡的父母官那里做客,言谈之间,他突然打起滚来了。知县不快,问之,义方言:世间打滚人何限?日夜无休时。大庭广众之中,渔事权贵,以保一日之荣;暗室屋漏之内,奴颜婢膝,以幸一时之宠。无人不滚,无时不然,无一刻不打滚。我突然想打滚,也就打滚了,为什么偏不打滚呢?”
  张问连叹有趣有趣,高才逸士,多不拘小节,又问道:“他是怎么打滚的?”
  黄仁直一时兴起,撩开辈子,盘腿坐在床上,想了想,就学着模样在床上滚了一圈,引得在旁边听张问和黄仁直谈话的张盈都嘻嘻直笑,张盈一边扇着炉子,一边笑道:“黄先生是返老还童了,这么来一出,敢情我给您熬的药也用不上了。”
  张问这才回过神来,扶着黄仁直道:“黄先生赶快躺下休息,您的病还没好呢。”
  黄仁直呵呵一笑,说道:“与大人相谈甚欢,这把老骨头好似也轻松了,老夫还躺着作甚。”
  张问心情也好了起来,什么礼仪尊卑,怎么赶得上随心自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人生好像有了方向,重新找到了乐趣。以前都去计较那些仇恨去了,可见仇恨对人的身心伤害是很大的。
  这时张盈把药熬好了,盛了一碗汤水端过来放到几上,说道:“等它凉一凉,这药还是要喝了调养的。”
  黄仁直点点头,又摸起了胡须。
  张问道:“沈敬现在在京师?”
  黄仁直说了地址,张问寻思着,既然黄仁直将沈敬说得才高八斗,恐怕是有些才能,以后说不定能堪大用,古时刘玄德三顾茅庐,自己起码要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亲自去迎回来吧。
  但是张问又想着这种自持有才在父母官面前都敢随地打滚的人,得激他一激,好让他把才能表现出来。想罢便回头对张盈说道:“明日我还要去早朝,盈儿派人去把沈先生接过来,在附近安排住下吧。”
  黄仁直听罢看了张问一眼,见张问面有奸笑,黄仁直也摸着胡须不置可否。反正那沈敬现在穷困潦倒,都靠着黄仁直这个同乡接济过日子,有体面的事情做,他肯定会来的,所以黄仁直倒也不急。
  第二天早朝,苏诚那几个人果然上书弹劾首辅,浙党立刻自辩反驳,朝堂上顿时吵了起来。有司官员维持肃静之后,殿中暂时安静下来,方从哲立刻表态辞职。
  朱由校立刻下旨慰留。既然慰留,意思就是那几个弹劾的官员是诬陷,众人都静待下文,看皇帝怎么处置那几个官员。结果朱由校没有叫人把苏诚等人拉出去廷杖,也没有降级,连罚奉这样的敲打都没有。
  几个小官弹劾首辅,其实就是在试探,不然直接由刘阁老和左光斗这样的大员弹劾,不是更有影响么。当然左光斗等人会出手的,等他们试出水深,志在必得的时候肯定会出手。
  朱由校这时候也是为难,他刚坐上皇位,位置还不是很牢靠,需要声势需要支持。这时候东林又完全支持皇帝,而且东厂提督王安也对东林很有好感,朱由校不可能为了浙党把自己弄出去冒险。再说朱由校对浙党也没有什么好感,浙党是各地大地主大士绅的代言,并不是什么善茬,如果不是东林与之为敌,皇帝想动浙党也得自伤元气。特别是方从哲,朱由校内心里对他还有一股子恐惧。
  几日之内,东林又发起了对浙党全体各衙门官员的攻讦,各种理由各种把柄纷纷而来,浙党很快在舆论中成了奸党妖党,霸占庙堂的小人。
  这个时候,方从哲左右思量,和有私交的刘一燝达成了妥协。方从哲让出首辅的位置,让东林停止纠缠红丸和移宫两件事,以免造成朝局动荡。
  方从哲多次上书请辞回乡养老,朱由校只得恩准了,赏赐了他一些东西,方从哲便离开了京师。他离开首辅位置的时候,反而很高兴,人都精神了一头,好像丢下了烫手山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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