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校对)第36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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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绍忽然想起一句话,回顾附近的人轻声道:“世间除战败之外最惨烈的事,就是战胜。”
  听,旷野上隐隐有歌声传来……歌声渐起,越来越多的将士跟着吟唱。郭绍侧耳一听,听清了歌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诗经里的秦音,旋律带着悲壮苍凉。从铁与血中,从风尘仆仆满脸风霜的将士们中唱出这种声音,同仇敌忾的气氛,郭绍顿时为之动容。“哎!”郭绍一掌重重拍在杨家将曾经扶着指挥大战的木栏杆上,心里一股又豪壮又悲凉的复杂情绪如同醍醐灌顶。
  王朴拜道:“陛下爱将士如子,陛下的雄心,便是儿郎们共同的雄心;陛下为天下人谋福之心,就是禁军十万将士之心。”
  左攸听郭绍说过梦想,也道:“一人之梦想,天下人之梦想!”
  就近的将士已经发现站在战车上的皇帝,纷纷侧目仰望。
  “哎!”郭绍一掌又拍在栏杆上。
  西面的风未停,弥漫在辽阔旷野上的烟尘仿佛稀疏了,当空一轮娇艳的烈日悬在蔚蓝的天幕上,世间亮堂异常,万丈光辉照耀大地。
  此时此刻,粗犷浩大的景象就在眼前!郭绍仿若身在开疆辟土的荒芜时代,他站在高处,所有的族人都看着他,整个部族,将往何方?他觉得自己必须带领所有的族人,向东方的太阳进发,不死不休如夸父一样追逐光明的前途。
  是的,郭绍不属于这个时代,但他属于这个部族,他在这里找到了归宿,宿命与命运。
  这个文明与别处都不同,从古到今基本没有唯一至高神;但不是没有神,有很多神,那些神来自于一个个“站在高山上”振臂为天下的人。当年黄帝带领一个部落,用石头和木棒席卷整个黄河流域,再向长江流域扩张,点燃文明的火种。大禹在危难关头,三过家门而不入,用简陋的工具带领族人治理大水,捍卫微弱的火种。所有的人都成了神,活在亿兆生灵心中的英魂不灭!再进城隍庙看看,几乎所有神都曾是一些人,却被供奉在庙里。
  此刻,年轻的热血在郭绍体内奔涌,哪怕洪水滔天淹没了自己,也要让世界听到这里的呐喊。他站在高高的站车上,振臂大声道:“族人之首领,就是燃烧自己、照亮整个天下!”
  他离开了战场,安排部将和官员进行战场的收尾之事。然后修建暂驻的营地,召集众臣商议事宜。
  伤兵有数百招募的专业郎中团队治伤,还有征调的州县民壮照料;战死者会被用石灰等做防腐处理,尸体运回开封府……郭绍询问了大臣,和自己理解世人的观念后,放弃了仿照现代社会的军队葬礼,因为大伙儿根本不在乎这个,在这种事上搞得隆重是浪费钱;将士们大多认为人死后有灵魂,有阴曹地府。他们在乎的是自己变成孤魂野鬼,没人祭奠烧纸。
  所以郭绍下令禁军将士阵亡,一律运回故乡安葬,并在京师设庙每年祭祀;然后对其家眷以国库的钱粮抚恤。这才是人们需要的。
  在军府幕僚头领王朴的策划下,前军在原地驻扎两天,等待后续军队出山,然后才聚兵向晋阳进发;在辽军没南下之前,大周禁军精锐一旦抱团,在北汉境是无敌的存在,所以按照原定方略,这股人马要开进到晋阳城南部的开阔地,先期威胁北汉首都。
  两天后,三万大军全部进入北汉地区开阔地,郭绍下旨开拔!
  “晋阳!”一声大喊在中军大帐响起,浩荡的铁甲步骑洪流开拔出营。大周的野心和目标,毫无隐藏,帝国的梦想在疯狂地呐喊。
  马蹄声、脚步声在开阔地上喧嚣,如云的军旗在烈烈风中飘荡。隆隆的鼓声如同闷雷惊天动地,武夫用了千年的横吹在马上激扬,与在雕楼画栋里听到优美曲子完全不同的旋律,短促的管弦音,在军鼓的伴奏下,在黄沙枯草满眼的沙场,悲壮又催人奋进。
  鼓声轰鸣,数万将士在乐曲中,齐声高歌。“大周猛士,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披着铁甲的皇帝骑着高大的黑马从营门出来,连老头文官王朴也骑着马,不再装模作样儒雅,一脸的杀气。身后,人高马大的精兵悍将如同洪水一样开拔,军旗上的猛虎怒视山河,仿佛在威怒低吼。
  ……
  晋阳,不断有残兵败将从城门被放进来,前线的败仗掖都也不住的。赵匡胤骑马站在街口,看着这场面已说不出话来。
  此时正刮着大风,高大古朴的晋阳城城楼上,树叶枯草都在半空飞,整一个飘摇的景象。仿佛这样巍峨的城,都在大风中摇摇欲坠。
  赵匡胤虽然只有几百人的亲兵兵权,但被封的官衔也属于北汉国禁军,他也认识了不少人,此时他已经对刚刚过去的一场大战过程了解……所以他才无言以对。
  从战役前期部署和战机的把握来看,杨业无疑是一员难得的良将,他占尽优势。但是,战争结果却从来只有一个,输、赢,简单直接一目了然。
  “大周禁军太强!”赵匡胤道。
  身边的石守信等人也是周军禁军大将出身,听罢附和了一句。李继勋又道:“诸国之中,北汉军也很强,只是地盘小人数少;这回以多击少,却打成这样,着实还是叫人有点意外。”
  赵匡胤心里五味混杂,可是脸太黑,脸色没什么变化。中原那支百年混战、发展出来的禁军十分强悍,它本来是属于自己的!他的心里难受极了,在世上,有一股精锐就能干很多事;何况是十几万之众!那些人马,意味着无限的可能,赵匡胤觉得自己损失了太多太多,无论心胸如何宽广也无法释怀。
  他闷闷不乐调头回府。
  经过一番沉思,赵匡胤在厅堂里沉声道:“这次北汉国恐怕真要完了,迟早的事。辽军也很难救得了他们。”
  气氛立刻沉重起来。北汉一完,他们也会跟着完蛋,显而易见会被清算旧账。
  “现在走还有办法?”李继勋问道。
  赵匡胤沉吟片刻,道:“咱们从晋州剩下的三百多骑(平二李之战)是仅剩的实力,不要了倒是可能有办法。”
  几个武将顿时沉默,一时没人吭声。现在晋阳周围到处都防备森严,晋阳城已经戒严;就算只有几个人混出去都很困难,带着三百多人,那么大的动静想私下走,恐怕难如登天。
  但是,若放弃了仅有的一点本钱,情况恐怕更糟了。现在的赵匡胤等人已经不是当年有权有势,既无地盘又无前途,新发展人手的话,谁还愿意跟着他们?
  李继勋道:“赵兄确认北汉国顶不住这次周军进攻?晋阳城还是很坚固……”
  赵匡胤不答。
  李继勋又问:“能不能通过交情,找有兵权的人帮忙,放咱们一马?”
  赵匡胤表情难看道:“咱们已经投效北汉主,拿着北汉的俸禄,现在风声一不对,明目张胆要求逃走,如何说得出口?”
  “唉!”李继勋愁眉苦脸。
  赵匡胤心里也很堵,前途渺茫,已经受够了这种苦闷。他有些恼怒地说道:“与其求人放一马,不如求人举荐咱们被任用。就这样坐以待毙太难受,干脆来个痛快的,是死是生淋漓战一场,与那郭绍最后较量一回!我倒想再试试,他究竟有多强悍!”
第五百五十五章
虚情假意
  台阶上,北汉主站在那里踱来踱去。杨业跪伏在地上,说道:“臣丧师辱国,罪该万死!”
  他的脸几乎贴着地面,面前这块破砖,正好是出征前面圣时站的地方,还是原来那副样子,砖石上歪歪斜斜裂了一道口子。他把头埋得那么低,确实是羞愧,对于武将来说最不愿意的就是战败。
  不过除了这种感觉,杨业的脑子感觉有点空,并没有感到害怕。因为以他对刘钧的了解,以及这场战役的过程,觉得自己虽然战败有罪,却不会被治重罪。
  果然刘钧看完了奏疏,便转头问跪在边上的冯进珂:“为何会败得如此快?”
  冯进珂谨慎地答道:“回陛下,周军作战勇猛,士气很高、奋不顾命……罪臣等着实尽力了。”
  刘钧当众叹了一气,说道:“加紧经营晋阳城城防,只好死守城池。再派人去上京,催促辽国派援兵来增援。”
  以北汉国的实力,为今之计除了求援辽国,确实也没办法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也是北汉国君臣几乎没一个对辽人有好感,仍然与契丹结盟、自称的原因。
  ……杨业果然没有被惩罚,还被继续授以重任,担任最重要的南城部署。但他当天已没有心力,径直回家去了。他身心俱倦,忽然很颓丧。
  发生柏谷团的大战震惊北汉国,事关无数人身家性命的事,晋阳早已传遍。杨家家眷早已知道,人们见杨业回来脸色不虞,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在他心情不好时,倒霉撞上了。
  杨业坐在一间厅堂里,周围都安静下来,至少今晚终于可以暂且放下了……但内心无法宁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但他的眼前仿佛还浮现着金戈铁马纵横的沙场,那些呐喊和叫声仿佛还在耳际回响。
  那遥远的狂热的万岁之声,至今让杨业心里颤栗。大周禁军的勇武疯狂,让他挥之不去,这仗真的还能打?
  “啪!”杨业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猛地站了起来,又背着手,在门口来回踱来踱去。凌乱的脚步,仿若他苦闷徘徊的内心。
  就在这时,一个五十来岁的布袍走到了门口,弯腰道:“郎君,老奴收到了这个,请观之。”
  杨业顺手接了过来,是一个信封,上没有没有字。他便撕开口子,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来,一看字迹就是一愣,低落的情绪也顿时有了精神,是一种被刺激出来的情绪。字迹是他的弟弟杨重勋的!他又浏览了一遍内容,大致是劝他弃暗投明,趁机投降大周。
  杨业赶紧把信纸一折,遮掩住上面的内容。他觉得有点奇怪……稍微一想,首先奇怪的是弟弟怎会突然写这种信,杨重勋不会轻易写信了,特别是杨重勋受周朝招降、率麟州改投大周旗下之后;当然他打什么旗帜很少没人管,麟州太偏僻了,也没多少人,各国顾不上、多半就是找人去劝劝拉拢一下。
  这封信多半杨重勋按照周国朝廷的意思写的!杨业倒是微微有点诧异,因为他名声在北汉虽然很响,却着实没料到连东京也大费周折专门来拉拢自己。
  就在这时,那老奴忽然主动开口道:“有几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业好言道:“你是跟我从麟州过来的人,有什么话不当讲的?”
  老奴这才说道:“送信的那人,我没见过……麟州杨府这些年肯定也收了别的人,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人一来就能找到我;而且我都不认得他,他又如何认得我,还知道我是郎君信得过的人……所以才敢把这种似乎很秘密的信交到我手上。”
  老头儿顿了顿,又道:“我回想起来,当时赶车的是两个月前才进杨府的马夫……那人是郎君妾室红莺作保的人。”
  “送信的人哩?”杨业问。
  老头儿道:“当时在一条巷子口,老奴身边没人,没留住他,走了。”
  “我知道了。”杨业挥了挥袖子。
  老头儿弯腰一拜,默默离开了门口。
  杨业细想了老奴的话,又想起之前红莺几次揶揄北汉国不顾大义,与契丹为盟的事。此前他没在意,但加上现在这件事……着实叫他觉得有点可疑。
  当下忍不住便径直去了红莺房里。
  红莺又是高兴,又是抹泪,还像以前那么温顺可人。妇人就是婆婆妈妈,情感太多,但杨业倒并不反感,只是觉得自己没那么多情绪。
  杨业不动声色问道:“红莺,你觉得我对你何如?”
  红莺忙一脸感动道:“郎君对妾身恩重如山,疼爱有加。”
  杨业点点头,沉吟片刻,正色问道:“那个马夫,真是你的表哥?”
  红莺目光从杨业脸上扫过,抿了抿嘴唇道:“郎君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杨业道:“今天忽然听他说,在东京呆过……你不是以前在扬州?”
  “表哥又不是一直和我在一个地方,听说他确实在东京呆过一阵子,不过妾身也不太清楚……入沈家后就很少和亲戚往来了,也很少与表哥见面。”红莺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杨业听到这里,心里突然有点难过。这个女子确实就是个奴婢一样的小妾,不算什么,但他这几个月与她朝夕相处,却是实心实意待她……今天才发觉,这娘们满口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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