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精校)第1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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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将问道:“回去主公能饶得了咱们?”
  “都是我下的命令,你们没事……”陈石塘道。
  部将低声道:“其实这些牧民又非我族,死了就死了,主公应该不会治您的死罪……可出动之前您不打声招呼,不就是眼里没有主公么,这才是最严重的。我先前劝谏要言语一声,可您不听,这下还怎么开脱?”
  陈石塘郁闷道:“要是说了,还能出来么?”
  第九章
杖打
  陈石塘自知有罪,回到达化之后便脱去了盔甲和上衣,叫人把他绑了来到西城请罪。时程千里已闻报唐军屠杀了三羊原的高昌牧民,已是勃然大怒,见到陈石塘之后便喝道:“身为大唐将官滥杀无辜,多说无益,来人,拖下去斩首示众!”
  就在这时,薛崇训身边的飞虎团旅帅鲍诚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陈团练是薛郎的人,怎么处置也改问问薛郎不是?”
  鲍诚知道那日薛崇训和陈石塘在州衙里打过架,一般人真别想有机会和薛崇训过招,所以鲍诚心下了然,说了这句话那是两边都讨好:既帮薛崇训说出了他不好说的话,又帮陈团练求了情在陈团练那里得了个人情。
  薛崇训听罢喝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什么你的人我的人,不都是咱们大唐朝廷的人员!程总管节度陇右,不仅掌控十万官健,也节制陇右道各州将士,有权处置陈团练!”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程千里一听颇有些犹豫。本来依他的性子根本没啥好说的,一刀将他眼中的败类砍了了事,可他还指望着薛崇训在朝里帮说几句话,以避免上万将士枉送性命,这就有点迟疑了。
  陈团练也不讨饶,跪在地上叩拜道:“末将本想先向主公请命,但主公定然不会下那样的命令,末将情知不得允许,又想那高昌人不知好歹,奸淫杀掠我汉人百姓,气愤不过遂擅自做主行动。末将自知死罪难逃,早已有所准备,请主公赐我一死!”
  薛崇训心下寻思,虽然陈石塘擅自做主挺不给面子,但那些高昌人确实可恨,自己又不能下令滥杀无辜……想来事儿情有可原,而且自己好不容易在鄯州地方上找到一个可以间接控制军队的人,就这么丢了真是大大的损失。
  他一边想一边对程千里说道:“这种事还有什么好说的,程总管尽可按律处置,我也不想理会他……对了,一会我们西去积石山考察一番,再商议商议方才程总管所言之事如何?”
  程千里一听心下了然,薛崇训这是要交换条件?平时一向赏罚清明的程千里已顾不得什么律法严明了,当即就说道:“陈石塘既然是卫国公管的人,我便交由卫国公处置罢。”
  薛崇训转头声色俱厉地喝道:“来人,把陈石塘拖下去先打二十杖,再用囚车押回鄯州听候发落!”
  两个军士走将上来抓陈石塘的膀子,他摇了摇肩膀,因为双手反缚站起来有些费劲:“让我自己走。”
  一队士兵押着陈石塘来到城下,先解开了他的绳子,因为反绑着不好打。然后将其按在案板上趴着,几个人拿了军棍走上前来,正待要行刑,忽然一个声音道:“且慢,我有两句话要先对陈团练说。”
  大伙回头一看,原来是飞虎团的旅帅鲍诚,那鲍诚壮得像一座小山一般,走过来颇给人压力。鲍诚走到案板跟前,低声说道:“以后有啥事不便明里请命,您可以派个人私下里说不是?薛郎面上惩罚,可心里对咱们这些兄弟是实的,日子久了陈团练便明白了。”
  陈石塘道:“鲍兄弟一语点醒梦中人,现在我明白了……方才多谢兄弟在主公面前好言,改日回了鄯州我要是没死,定请鲍兄弟喝酒致谢。”
  鲍诚点点头,对旁边的军士说道:“打得皮开肉绽没事,别动筋骨,明白?”
  那几个军士点点头道:“小的们知道轻重,不然二十棍下去,也不用回鄯州,陈团练在这儿就得去了。”
  不一会城墙下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陈石塘是条硬汉子,开始忍着愣是哼都没哼一声儿,后来也许想到要做做样子,这才哇哇地痛叫起来。
  楼上的程千里听薛崇训松口好像有帮忙的意思,当下便迫不及待地集结军队出了达化城向西而行。
  可他们从廊州到达化用小半天时间,在达化城又停留了好一阵,出发已是下午了,走了一阵还没到积石山那边便日落西山,众军只好就地扎营歇息。
  第二天一早继续前行,到达积石山时,只见山脉连绵地势险要,程千里遂传令大军驻扎在一座山下,只带一队护卫自与薛崇训爬上山顶观景。
  程千里遥指远方道:“陇右平原沃土广袤,本应是大唐粮仓之所,但又是吐蕃军最易来去纵横之地。夺取石城堡自然能有效遏制敌军东扩,但代价太大,也不能完全保证一直守得住,数十年来多次易手,城下埋了数以万计的将士尸骨便是实证……也许咱们不该只盯着那么一个地方,应该找到其他办法。”
  薛崇训道:“程总管的办法就是守这连绵不绝的山系么,这和秦朝修长城有何区别?”
  程千里道:“当然有区别,修筑长城需举国之力,而防御积石山脉只需修筑一些要塞便可。此山连绵直达河州境内,扼守此线,陇右平原直鄯城以南可无忧也。我唐军再屯兵鄯城、鄯州一线,便可保障陇右以东的安全……况且现在吐蕃主力正在积石山以西,我军右出积石山,便可与之正面决战,伺机歼灭敌军消耗吐蕃国力,比进攻坚固城池要划算得多。”
  薛崇训沉吟道:“程总管身经百战,曾在西域打过许多胜仗,你对战争的眼光应该比我强。只是,如此一来我唐军就是要采取被动防御的战略?”
  程千里摇头道:“绝非如此,进攻不是冒进。待我军屯兵积石山以西之后,如吐蕃来犯便与之决战;如其不战,我便趁机保护后方,抢修工事,待防御筑成大军有所依凭便能长期驻扎在吐谷浑境内,随时威胁敌境各地。如能逼吐谷浑就范,西海(青海湖)以南的吐谷浑之地便是大唐防御进攻吐蕃的前头堡,有利得很。”
  薛崇训沉吟许久,说道:“此事须程总管上书朝廷,让政事堂和兵部商议决定,我只说程总管一心为国便可,你的方略是否合乎时宜只能朝廷说了算。”
  程千里听罢喜道:“有卫国公此言足也。”
  于是他们从山上下来,率军沿着积石山北麓往河州方向走,一路考察地形,并叫幕僚沿途记录。进入河州地界之后,薛崇训向东看,那边正是兰州地界,其州衙设在金城(今兰州市)……金城公主以前封号的时候就是封的那块地方。
  这时薛崇训倒有些想念起金城来了,一晚驻扎下来之后,他便想给金城写信。可提起笔来却不知道该写什么,因为不能写得太肉麻,金城住在大明宫里,信要送到她的手里非得经过太平公主之手,写得太肉麻了被母亲看到实在有些尴尬。
  想来想去,薛崇训只得写了些琐事,说在鄯州当刺史干得很好之类的,还赦免了一个团练官,陈家很感激他云云。
  回到鄯州之后,程千里一面上书一面不等朝廷回复便开始整军备战,官健新兵的训练时间愈发紧凑,几乎每日出操,同时下令陇右各郡县准备粮草,尽数运往廊州囤积,又调前军先驻扎廊州保护粮仓。各种重型武器床弩、投石车等等也在陆续运调。
  以十万为计数的大军行动,从计划到实施都是一个庞杂的工程,边关之地两国都有大量细作卧底,主力动向都没法瞒过对方。所以程千里倒是明目张胆地干,就没想着要瞒过吐蕃的眼线。
  而薛崇训却好像没他啥事,除了承诺的给朝廷上了份奏章,便继续干他的刺史,也帮忙干些收粮食运输等等后勤,反正没想着要制肘程千里影响他的军务,薛崇训也希望唐军打胜仗不是。陈团练自然被放了,皮肉伤养养便活蹦乱跳屁事没有。
  已到金秋季节,薛崇训又按照王昌龄的建议,向鄯州各地发了一道政令,督促各县县令重视农事让百姓顺利秋收。
  第十章
子曰
  在鄯州做了一段时间刺史,薛崇训才感觉到当初在长安不惜报酬收了十几岁的年轻幕僚王昌龄十分划算。虽然王昌龄在他帐下尚未出过什么奇谋,但幕僚做的是尽职尽责,提出了许多中规中矩的建议,如到了季节要发劝农政令等等,让薛崇训的刺史当得有模有样。
  八月间,程千里将陇右官健陆续南调,主要战线将南移到廊州境内。王昌龄又建议道:“主公到重视军务的时候了。”
  这时薛崇训正在签押房喝茶,没什么正事,听罢便虚心问道:“我该办哪些事?”
  王昌龄道:“凡边军防务,大者为军,小者为团练、守捉、城、镇。鄯州防区原有人马四千余,以前是以陈团练为长,后其因获罪下狱职位空缺,现在主公首先应办之事是任命一名长官。”
  薛崇训又问:“少伯可有举荐的人选?”
  王昌龄沉吟道:“按常理提拔当地将官最为合适,既熟悉地方又容易控制部下……前段时间我专门注意陈团练,心说他既投到主公门下,考校一段时间便可建议主公将他官复原职。可是前几日主公随程节度使出巡廊州时,此人不听节制屠杀无辜牧民,此等作为难以担当大任。可是其他地方将帅咱们都不熟,不知是否可用。依我所见,不如任命飞虎团校尉张五郎暂领鄯州守捉,他有岭南县侯的爵位在身,又挂有金吾卫将军的官衔,兼任地方守捉资历足够,也能服众。”
  薛崇训低头想了想,张五郎是自己的心腹,让他到鄯州军中做长官倒是很让人放心,而且张五郎如果能拉拢一些地方将领为副,这二十个团的军队不是就掌握在我的手里了?
  这么一想他倒是很心动,又沉吟道:“张五郎虽是岭南武将家出身,其祖父辈曾出任过大唐将帅,可他在做飞虎团校尉之前从来没有做过武官。做飞虎团将领也就罢了,这股人马从组建到现在张五郎都在,算是飞虎团的老人。可突然要他掌管几千人,却不知他有没有能耐控制住这拨人马?”
  王昌龄道:“此事不难,主公曾两次救了那前任鄯州团练陈石塘的性命,您只要说句话,那陈团练岂能不帮张五郎的忙?有陈团练为副,张五郎管起鄯州兵马来就容易了。”
  薛崇训一听喜道:“这厮给我找了不少麻烦,但如今看来倒没白忙乎,能派上用场。”
  他说罢当下便唤胥役进来,叫人去州衙旁边的飞虎团驻地把张五郎传来。
  等了许久,不料来的人不是张五郎,却是鲍诚。薛崇训皱眉道:“张五郎呢?”
  鲍诚抱拳道:“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儿就是中秋节,张五郎买东西了,我叫人到处找他,可这鄯州城熙熙攘攘的人太多,咱们又不熟,找了半天没找着人。”
  薛崇训便说:“那等他回来再见我,他去买什么东西?”
  鲍诚支支吾吾的,过了一会才说:“五郎看中了一个丝绸商家的小娘,买东西送人……我曾劝谏过他,可他被那小娘迷得昏头转向,愣是不听。”
  薛崇训倒不以为意,反而笑道:“迷得昏头转向,这么说那小娘长得不错?”
  鲍诚毫不犹豫地直点头:“漂亮。可惜了,我只见过一面就看出是个醋坛子。”
  “哦?不妨说来听听。”薛崇训指着边上的椅子道,示意鲍诚坐下。旁边的王昌龄也笑眯眯地听着八卦,笑而不言。
  鲍诚道:“那小娘姓蔡,是五郎的同乡也是岭南那边的,说本来已经许配人家了,是个开钱庄的商贾,就等着过门成婚,不料去年她那郎君在鄯州正遇上吐蕃大军来袭,城破了便没找着人,连尸首都没找着。去年那回鄯州城被屠城,能有什么活口,多半是死了。那蔡氏跟着做生意的父兄到鄯州来祭奠亡人,正巧被五郎看到了。五郎便上去搭讪,问去世的是谁,听说是被吐蕃军屠戮的,五郎便说他专打吐蕃,这么一来二去的,嘿嘿……我常随五郎左右,那蔡氏就问,你们将军有没有相好什么的?这不还没说要怎么地就打听上了,以后五郎要真娶了她,不得被管得服服帖帖?”
  薛崇训点头道:“蔡姓在岭南倒是大姓,不过真要像你说的以后张五郎成了妻管严,那真是可惜了他一表人才,多少人家的闺女要幸免于难啊。”
  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到中午了,薛崇训留鲍诚一起吃午饭,军营里的伙食自然没有刺史的伙食好,鲍诚便厚着脸皮留下来了,连推辞都舍不得说一句。
  下午张五郎才急匆匆地跑来,一脸歉意道:“我作为飞虎团校尉擅离职守,请郎君责罚。”
  薛崇训一拂袖子道:“这段时间本就没什么事,你们出去逛逛无妨,不要扰民便是。”
  张五郎又问:“薛郎找我何事?”
  薛崇训沉吟道:“程千里将大军南移,鄯州也应准备防务,但缺一名守捉,我与少伯商议后,想叫你出任鄯州守捉一职。本想约你明日一起巡视鄯州边军,忽然想起明日是中秋节,你要去蔡氏家去拜访?那咱们缓一天,后天再去吧。”
  张五郎看了一眼鲍诚,显然是那厮说出来的,鲍诚一脸无辜。张五郎忙道:“防务大事耽误不得,我不能因私废公。”
  “就这么决定了,我传令各团后天一早到城北校场集结,我们一块儿去瞧瞧,以后你便接手鄯州军二十团。”薛崇训道,想了想又加一句,“你既为将帅,多琢磨琢磨带兵之事,老是只管个百十人成不了气候,这是个历练的机会。”
  张五郎忙道:“多谢薛郎栽培。”
  说罢军务,书吏送了一叠公文上来,说地方各县的命案卷宗需刺史复核,人命关天判死罪的案件不能县令一个人说了算,需上级复核之后方可施行。如果是大案,还需交中央刑部复核。
  薛崇训一瞧密密麻麻的字,连插图都没有,当下就觉得头大,想了想拍拍那叠纸说道:“先送到张判司那屋去,叫他看第一遍,把疑点太大的先清理出来再说。”
  书吏收了卷宗,薛崇训看了看天色对王昌龄道:“少伯在这儿看着,我先回去了。”
  离下值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他哪管这个,犹自回内宅找程婷去了。回去一问程婷在厨房里,薛崇训便到厨房一瞧,只见程婷的腰间围着一个围裙,挽着袖子裸露着削葱似的胳膊在那和面粉。
  “你亲自下厨,在做什么好吃的?”薛崇训随口问道。
  程婷笑嘻嘻地说道:“不告诉你,哎呀,郎君没听过君子远庖厨?回去歇着,明天就能吃到啦。”
  薛崇训瞧见木柜子上放着芝麻、胡桃等物,当下恍然道:“我知道了,明天是中秋节,你在做月饼。”
  “什么月饼,明明是胡饼,你呀,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只会吃不会认。”
  薛崇训这才想起来,在这里从小都没听说过月饼这个词儿,现在还这么称呼,便强辩道:“中秋吃的胡饼,又要赏月,合在一起不就叫月饼了么?”
  程婷歪着头一想露出一个笑容,两颗洁白的小虎牙分外可爱:“月饼……真可以这么叫呢,当初李靖大将军征匈奴旗开得胜,高祖皇帝接过吐番商人献上的胡饼,笑指明月说‘应将胡饼邀蟾蜍’,胡饼和月亮还有点关系。”
  薛崇训道:“你别做成菱花型,做成圆的,就更像月亮的,月饼一词不是更加贴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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