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精校)第3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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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算年龄故事里的女子和面前的女子不是同一人,却勾起了薛崇训的回忆,他便随口问道:“真叫窈娘?”
  女子轻轻道:“奴家不敢在先生面前信口开河。”
  “名字挺好。”薛崇训笑了笑掩饰过去,抱拳告辞。窈娘忙屈膝执礼相送。
  一行人出门乘车离开东市,今日正当休假张说不用再去大明宫南衙上值,到了一个岔路口,张说便下车换马与薛崇训告辞。而薛崇训的松木马车继续北行回宫。
  马车上只剩薛崇训和三娘俩人,薛崇训便说道:“一会见着张肖,你让他通知内厂派人查查刚才那棋馆,不要惊动人但要查清楚里面的来龙去脉,特别是那个窈娘。”
  三娘应了,今天不知怎么多嘴了一句:“我猜下午张说会把那副棋献到宫里来。”
  “哈哈。”薛崇训笑了笑,“别把人也献进来就成,我可不想做武承嗣。”见三娘不解,薛崇训便将武则天时期的那件事说了出来,又道,“棋馆那窈娘的身材挺好的,不过宫里有了那么多女人,我犯不着干那事。”
  到得下午,薛崇训在温室殿看奏章,果然有宦官抱着那副棋进献上来,说是中书令张说呈上来的。薛崇训打开来观摩,转头看了一眼三娘,正好三娘也看过来,四目相对其中意思不言而喻。薛崇训发现经常面无表情的三娘此时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好像在说:看我猜对了吧。
  薛崇训放下奏章,招呼坐在下首香案边的妹妹:“先别管那些奏章了,来陪我练练棋,今天和张说下围棋实在输得没面子。”
  三娘脱口道:“郎君不是赢了么?”
  薛崇训道:“还不如输了好。”
  河中公主注视了薛崇训好一会儿,说道:“哥哥是真的不急呢?”薛崇训道:“急什么?”河中公主摇头叹道:“我很佩服哥哥真有心思下棋。”
  薛崇训笑道:“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还有高个的哥哥给你顶着。本来让你来批阅奏章是让你有点事做,不料你还真上心了。愿不愿意下棋,不愿意让姚婉来。”
  河中公主立刻说道:“愿意,难得哥哥有闲心。”
  薛崇训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一张櫚木案前,指着张说进献的棋说道:“这副棋不简单,白子取材关中、黑子西域、棋罐河北、棋盘南海,取材于海内四方,把玩起来好像手握江山,有意思啊。”
  第八章
雪夜
  此时的辽东地区还没有像样的城市,最大的城池柳城的作用也是军事要塞性质,和国内东西两都及运河沿线的那些大城市没有可比性。营州之外连庄稼地都很少,辽阔的土地处于半开化状态,显得荒凉而原始。
  今晚风小,夜幕之下飘着小雪,沉睡般的夜色下一切都那么宁静而纯粹。但这只是表象,并不是喧嚣中才有争斗、宁静中就一定美好。黯淡的光线中一群人正在摸黑行进,他们绝大部分是汉人,却穿着兽皮和褴褛的衣服,手持杂乱的各色武器,狼牙棒、长矛、短刀、铁棍、弓箭等等,不分兵种混杂在一起,就如一群呼啸山野的盗贼。其中的首领正是崔启高,手下一帮从营州逃出去的汉人,他们来自王化有秩序的中原,甚至不少人出身士家大族,但是现在人们回归的野蛮疯狂的本性。在辽东这片土地上,一切都回归了原始,这里的生存法则和人口密集的城镇农耕地区完全不同。
  气温很低滴水成冰,好在风小,一众人赶起路来倒并不觉得寒冷。裹着毛皮的崔启高问身边的一个中年人:“路不会错?”中年人捧着一个罗盘道:“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错不了,方向也对。”
  另一个后生回头望了一眼,后面十几步外有两个跟着的契丹人。后生小声对崔启高道:“契丹人明面上不是在和汉人和谈么,底下动起手却一点不含糊,他们不怕和晋军再次开战?”
  崔启高冷哼了一下说道:“你来辽东那么久了,还没悟出来?这地方哪有什么大义可言,都是靠刀子说话!晋军要真容易灭掉契丹,它还和谈什么?桌面上谈是一回事,下来干仗又是一回事,等下干起来别手软,谁手软谁死。”
  众人没有点火照明,靠成一团沿着一条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赶路,却没人逃跑。此地人烟稀少环境恶劣,离群的汉人很难生存。人是被逼出来的,胆从恶边生,艰难的生存状况让人们个个脸上都浮现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走了大半夜,捧着罗盘带路的中年人指着前面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好像一座小山丘:“那边应该就是黑山堡,契丹人叫赤那堡,都是一回事。”
  周围的人听罢跟着停了下来,都伸着脖子往前面望,天气不晴朗既无月亮又无星星,黑漆漆一团看不太清楚,听得有人嘀咕道:“连一点亮光都没有,那是一个晋军的堡?”崔启高说道:“这种在营州边境的寨堡,晚上还能不宵禁?咱们先在这儿等等,找个机灵点的走近点瞧清楚。”
  崔启高身边围拢了几号人,其中有个年长的,也姓崔叫崔明铉,按辈分还算崔启高的叔父,不过关系其实比较远在滑州时都没怎么来往,流放到营州后才相认的。崔明铉辈分高但年长体弱,便充当谋士出谋划策。他提醒道:“要不要问问那俩契丹人,契丹人马是不是真来了?”
  “赵四,你去问问。”崔启高下令道,“其实问也是白问,他们一路跟着过来的,估计也不知道。这黑漆漆的,除了赵四咱们都不认识路。契丹人要来也是摸过来,不知道在什么位置。”
  崔明铉一脸忧色道:“如果契丹兵失信,咱们冲过去放起火来,不出几株香时间,黑山兵营的晋兵定然过来支援,咱们打又打不赢,跑又跑不过,情况堪危。”
  “事儿真变成那样的话,咱们就散开跑。晋军将领多遵兵法,前路不明不能轻骑相逐,怕中埋伏。不管契丹人咋样,咱们今晚一定得动手,不然他们还以为咱们只是说说而已!”
  商量了一阵子,被派过去探路的人回来了,说正是一个堡垒。崔启高听罢就开始布置起来:“晋军边境的堡垒,一般只有五十个兵、马几匹,黑山堡的修筑就快要完工了,防御构筑起来里面的兵马也差不多这个数,另外还有几百号苦工,这些人是肯定不会为晋兵拼命的;黑山兵营估计也最多几百人,马队不超过两队。至于汝罗城的兵马距离较远,我等又不占据黑山堡,不用考虑。我们今晚要干的就是里应外合攻进黑山堡,一进去几百人打晋兵五十还打不过么?等会攻占了黑山堡之后看情况,若是没见契丹人马只见黑山兵营的晋兵就跑,如果契丹人来了,就连夜挖堡垒,给他们毁了!”
  众人把崔启高围在中央,都瞪着紧张的眼睛不住点头,悄悄应着。崔启高干脆利索地分好工,便一声令下带着一众人慢慢地向前面的那“小山丘”摸过去。
  等走近了终于朦胧地看到了一座长方形的堡垒,就像一座小城池,四面用城墙围着,周围有沟和拒马桩等障碍物。崔启高对汉人军政体系有所了解,被流放到营州后又实地见识过,知道这玩意的作用。在晋朝的边境和羁州,晋军立足的据点是城,当地的主力大多都在城里,而这种堡垒和一些哨点多半是起预警和外围防御的作用。受后勤的限制,边境的堡哨驻扎的人不会太多,不过像这种堡垒如果要强攻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的,晋兵善于把工事用作边境防御。
  这时崔启高等人已经瞧见了墙上有个人影在晃悠,他一会走进箭楼一会又出来走走,缩着手和脑袋在上面簌簌打抖。晚上确实是非常冷,堡垒上又不许升火,当值的军士肯定是难熬一晚。
  “点火!”崔启高说道。周围的人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有个后生捧着火折子小心地“呼呼”吹气,过得一会儿便亮起了一小朵火光,拿着火折子的后生手都在抖。这时墙上的军士停了下来,好像发现了,忙趴在箭垛上往下看。片刻之后,一个火把就在火折子上点燃,一下子亮了起来,听得墙上那人突然大喊:“有敌兵!快,有敌兵在下面!”墙下的一个汉子张弓搭箭射了一箭,好像没射中,那军士奔到箭楼里去了,一面大喊一面敲起鼓来。
  崔启高等人很快点燃了许多火把,顿时一片火光,堡垒上得鼓声也“咚咚咚……”地大作,人声喧闹跟着响起。城下的人也不用捏着嗓子说话了,尽管吆喝奔走,“先到门口去,等着崔家的人从里面开门!”
  死寂般的夜色仿佛一瞬间就醒来,在荒凉而人烟稀少的雪地中难得见到如此热闹的场面。崔启高一众也没有什么军纪可言,一窝蜂涌到堡门前堵住,听得里面人声喧闹好像内应已经到门口,人们急得用身体去撞厚木门。崔启高大喊道:“别撞,撞它有什么用?”
  “啊!”一声痛叫,一个人得棒子上插上了一枝箭矢,众人抬头看去,只见箭塔上有两个人在晃悠。下面带着弓箭的人也向上面还击,混乱之下也不知射中没有,晋兵穿着盔甲,晚上这么乱射怕是很难射死。
  正着急时,听得“哐”地一声响大门松动了,众人撞挤过去堡门立刻就大门了,只见门口也有一群穿短衣的人应该都是一些流放犯,后面还在打斗。崔启高等人也来不及打话跟着就冲了进去,只见堡垒中也点起火来。里面有一些木石修筑的简陋房屋,一些拿着兵器的人从屋子里陆续往外跑,一部分人只穿着亵衣。晋兵显然没想到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敌兵就冲进堡垒里来了,可见再坚固的堡垒也容易从内部攻破。其中有个骑马的穿盔甲的人正在大声吆喝,看样子是个武将,崔启高眼尖一下就注意到了他,忙对身后喊道:“弓箭!把那个人射杀掉!”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人拉弓一轮箭矢向那武将飞了过去,堡垒本来就小,冲进来之后地方不开阔,射程也短,几支箭都射中了那将领,但他好像没啥事,策马就跑。崔启高忙喊道:“射马!”
  “嗖!”地一声,那匹马嘶鸣之下重重地将马上的人摔了下去。崔启高趁势大喊:“杀!”几百号人挥舞着各种武器一窝蜂涌了过去。晋兵还没来得及结阵,便与崔启高部混战厮杀起来。四面箭楼上箭矢飞来,但在人潮中犹如小石子丢进湖里根本激不起什么浪子。晋兵丢掉了长兵器,一个个拿起佩刀和短兵器搏斗,面对近十倍的人还在抵抗,确是勇气可嘉。
  先前摔下马的那将领拔刀大喊道:“堡在人在!”很快一些晋兵就向他靠拢过去。崔启高也挥起刀身先士卒冲了过去,他情知杀掉那个将领晋兵才会放弃抵抗。几个汉子已经像饿狼一样扑了过去,不料那将领刀法娴熟,左右游走个来回一刀一个,那几个汉子连招架都不能,只溅了那将领一身的血。前头的乱民大吓,势头竟然一下子弱了许多,人群中纷纷以弓箭向将领招呼,他浑身中箭却还没死,连带旁边的晋兵也中箭多人。
  崔启高心一横提着弯刀大喝一声奔了上去,身边的人也急忙跟上护住。人群一涌上去就将那一帮晋兵团团围住,靠近就砍杀起来。崔启高士族子弟学过六艺,弓马骑射样样会点,本想壮起胆和那武将会两招,不料不知哪儿飞过来一根狼牙棒砸在他的头盔上,然后很快就被人掀翻在地,被乱刀乱棍打得血肉模糊。
  晋兵失去指挥散乱在堡垒各处被人群殴,死伤殆尽。乱民又往木屋上放火,一时间堡垒中就火光冲天隆烟滚滚。而那些苦工奴隶也被从房子里放了出来,见袭击的人也是汉人,果真他们根本不帮忙,只顾挤作一团围观。
  乱民忙着收集兵器盔甲武装自己,崔启高则带人爬上墙观望。除了黑山堡这边火光通明,四下里依然黑漆漆一片,哪里有契丹人马的踪迹?
  崔明铉说道:“黑山堡是通往汝罗城方向的必经之地,契丹人要拦截黑山兵营的援兵,在这里肯定能见到动静。他们是不是根本没来?”
  另外一个人道:“再等会晋军的马队就要来了,要挖毁堡垒来不及,咱们还不如带那些苦力犯人撤走,这么一来就有七八百人,快成气候了!”
  第九章
大王
  崔启高未见有契丹兵马接应,担心晋兵援军到来脱不了身,便率众人掠了一些堡垒内的盔甲兵器物资,斩了数十头颅,然后裹挟那些苦工犯人一起撤离。
  及至天明,崔启高在契丹活动的地盘上见到了一个契丹贵族大贺禄,前几天就是他答应带兵策应崔启高部的,结果昨晚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契丹参与此事的就只有跟着崔启高一起去的那两个契丹小卒,多半是去监视他们的。
  大贺禄长了两腮的胡子,此时却满脸的笑意,上来就伸手拍着崔启高的双肩道:“恭喜崔贤弟旗开得胜,好样的!哎呀,昨晚天太黑,我的兵马在半路上迷路了,天亮才找到路回来,实在抱歉、抱歉。”
  这厮嘴上用流利的汉话说着抱歉,却一脸笑容丝毫看不到一丝愧疚的表情。崔启高观察营地中的牧民,数量并不多而且都没武装到要打仗的样子,心道大贺禄恐怕一开始就没打算出兵。契丹部落大多数都是以游牧狩猎为生,从事农耕的少之又少,他们平时都是牧民,分散在各处放牧以降低军队集结的后勤压力,只有在要打仗之前才会聚拢成为军队;大贺禄的部落都没有集结人马,还谈什么出兵?
  不过崔启高当然不会点破,人在屋檐下你还能指责他不成?崔启高便装作吃亏的样子:“我们正想把黑山堡给挖塌掉,不料大贺首领的人马没来,晋兵却是来了好几百。幸亏我们跑得快,天黑晋兵又没远追,不然首领就见不着我了!”
  “都怪天太黑,看不见路。”大贺禄忙道。
  崔启高叹道:“可惜啊,好不容易攻破了黑山堡,没能给他们毁掉。大贺首领是知道的,晋兵经营营州就是不断修建大小城堡,这次没毁掉黑山堡,很快就会完工,到时候黑山堡周围的牧场都在晋兵的控制之下,你们不敢轻易靠近了。”
  大贺禄忍不住说道:“崔贤弟不也是汉人?怎么倒处处替咱们作想起来?”
  崔启高愣了愣心道当然是为了讨好你们,这不有求于契丹么?口上却道:“现在占据营州的是晋兵,不再是唐兵。我现在是晋朝的流放犯和逃犯,朝不保夕;在大唐时却是士族子弟,有高屋良田还能当官。变成这般光景,我干嘛要效忠晋朝?”
  “说得也是。能杀晋兵,咱们就是自己人!”大贺禄笑道,“今天还有件事,我要带你去见咱们得郡王。”
  崔启高忙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能见到大王真是三生有幸啊!”
  大贺禄口中的郡王就是契丹的首领李失活,本来应该姓何大何;后来八部契丹部落联盟,改姓大贺,依附突厥可汗;之后突厥衰落契丹向唐朝称臣,首领也被赐李唐国姓,他便干脆改姓李了。唐廷赐李失活赐丹书铁券,并封松漠郡王、左金吾卫大将军等职,名义上拉拢兼并了关外契丹控制的数州之地,不过之后从未实际控制过契丹。晋朝建立后,宣布内外一切官爵照旧,李失活便又成了晋朝的郡王。
  现在李失活要亲自召见崔启高,显然是对他产生了兴趣。崔启高确实应该感到高兴,只要晓之利弊说服了李失活,得到契丹的支持并不是难事。所以昨晚契丹兵马没来,崔启高仍然坚持要进攻黑山堡,也是出于向契丹人证明自己这帮人的价值。
  崔启高出发之前准备了一下,其实就是向部下交代几句话,让他们把从黑山堡缴获的盔甲和好兵器赠送给大贺禄,想着契丹人或许会回赠一些牛羊牲畜,让他的一众人暂时解决食物问题。
  准备妥当崔启高便带着崔明铉、李四二人随同大贺禄的马队前去松漠都督府。松漠府是唐朝设置的名称,也是契丹八部的中心治所,李失活就在那里。契丹本身是游牧民族,同样对筑城、农耕等技术不擅长,却在冶铁制造兵器方面有所发展,关外民族要立足征战是家常便饭。松漠府有一座城池,却是土夯的城墙,无论是防御力和观赏性都十分落后,甚至还比不上营州柳城,因为柳城多次在汉人手里易手,经过多次改造城墙工事已经初具规模。
  契丹一共八部,战时能集结数万能征善战的骑兵,在东北地区是一股十分强力的势力,但是受人口限制就算有南下的野心也没有实力进入中原,甚至暂时也没奢望争夺河北的土地,一心只想夺回营州。营州不仅有牧场,最主要的利益是北丝绸之路的交通要冲,能从商业上获利颇丰。辽东更北的地区活动着许多部族,其中地盘最大的渤海国长期和中原进行丝绸贸易,新罗与中原连接的路上交通也必经营州,此地是战略要地。同时又毗邻契丹,长期被契丹人占据,他们想夺回来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在大贺禄的带领下,崔启高等三人进入了李失活的府中见面,只见房子的门口挂着几张动物的毛皮,掀开走进去里面烧着木炭取暖,果然温暖了不少。屋中也没几个人,大约是李失活的亲戚,大部分部落首领是不在这里的,平时都各自呆在属地。
  这里的室内程设显得十分粗糙而杂乱,墙上挂着一些动物的头,其中有个斑斓的虎头,上面的一张木桌上摆着一些黄金器物。而李失活便坐在上面的一张铺着虎皮的榻上,看样子大约四五十岁,却不像大贺禄一样长了一脸的胡须,李失活的摸样更加精干,脸部轮廓有棱有角,目光也很犀利。
  崔启高不敢东张西望,进来就向李失活鞠躬行礼,“滑州崔启高拜见大王。”
  李失活一言不发地打量了一番崔启高,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得他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了。过了一会儿李失活才开口用汉语说话,他去过长安,也接触过汉人,一口汉话虽然口音不怎么对,却是让人听得懂。
  “你在汉人中挺有人脉?短短时间之内就能在黑山堡找到内应。”李失活开口道。
  “正好有崔家被流放的人在黑山堡干活罢了,我们崔家得罪了晋朝皇帝,被流放到营州一千多人,我的人脉并不在这里。”崔启高截了当地说让李失活感兴趣的东西,“真正有根基的地方在滑州,崔家在滑州是第一大族,若是家族在那里反抗官府,滑州州衙都会束手无策。若是大王不知滑州崔家,庐陵崔氏可曾听说过?”
  李失活点点头:“有所耳闻。”
  崔启高道:“滑州人的祖籍就在庐陵,咱们还能和庐陵崔氏联系,实力声势非同小可。”
  李失活沉吟片刻问道:“你说崔家得罪了晋朝皇帝才被流放营州,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得从唐朝说起,太平公主党和太子争权,黄门侍郎崔日用是太子的人,后来太平党获胜,薛氏一次借口崔侍郎勾结太子残余势力将其满门几百人活活烧死。今年政事堂堂后官贾焕出资开了个茶馆,说话先生在里面讲朝廷不该发动营州之役,为了吸引客人又说薛氏在东北用兵是为了抢掠各族美女……”
  刚说到这里,崔启高就注意到李失活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显然是受了点刺激。战争和女人是男人永恒的主题,听到自己族的女人被淫辱就算是李失活也不会好受,自己统治下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是任何有血性的男人都会视作耻辱的事。所以崔启高没具体说是抢高句丽美女,只说在东北抢女人,当时晋兵是和契丹、奚作战,李失活很容易就会误以为是为了抢他们契丹的美女。
  崔启高继续说道:“其实就是在茶馆随便说说的事,不料薛氏勃然大怒,下令处死贾焕,又因贾焕是先父崔明善之胥,崔家本来就与薛氏有怨,因此薛氏又迁怒于先父,将其杀掉,并流放滑州人一千余人到营州做苦力……我本是大唐之臣,今负亡国之恨、杀父之仇,与薛氏不共戴天!此番话绝无虚言,大王可派人打听打听。”
  李失活问道:“你想怎么报仇?”
  “明年一开春晋人就要在河北大举修筑长城,目的就是为了防御大王的人马,进而步步为营兼并辽东。官府现在就开始从河东、河北、河南等地大量征发民丁,搞得民怨四起,这是一个机会。只要大王帮助我和一些部下回到国内,我将在滑州起事进而向河北发展。届时东北晋军两线作战,左支右绌,大王要收复营州不是囊中取物么?若是你们从饶乐府南下攻击幽蓟牵制晋军,他们更难消灭河北后方的义军。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大王察之。”
  李失活冷冷道:“我八部人马能出征打仗的不过数万,联合奚兵也难以超过十万骑,我并不是好高骛远之人,情知无实力争夺中原,只想夺回营州。你就不怕到时候我取了营州却并不策应你们吗?”
  崔启高笑道:“若大王是那般没有远见的人,我多说何益?大王的卧榻之侧有一只穷凶极恶的饿虎,您真能安之若素吗?薛氏穷兵黩武四面用兵扩张,吐蕃、突厥、六诏、营州,晋兵哪里没有过大战?国内无事朝廷就要对外用兵,相信大王会很高兴我们在河北河南闹得风起云涌罢?”
  “你且在松漠府呆一段时间。”李失活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对大贺禄说道,“你吩咐下去,给崔启高的人送一些牛羊帐篷,让他们好好安顿。”
  崔启高再次鞠躬结束这次谈话:“感谢大王的款待,我听说在草原上愿意分享食物的人就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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