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注掷温柔(与子偕臧)第10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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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袅袅升腾的茶烟,他和她近在咫尺,却仿若依然隔着万水千山,她看不清他,也看不清自己。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一点一点灼烧,可她说出口的话,却连语气都像他:“那我可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好。霍伯伯那里,回头我去谈。”虞浩霆听了,也淡淡一笑:“你刚回来,应酬一定不会少,我就不耽搁你了。”说着,便起身准备告辞。
“浩霆,你等一下。”霍庭萱亦站起身来:“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眼下国内的电台都由外商自办,不过是作广告之用,但有收音机的人家只会越来越多,传递消息公告,电台要比报纸快......”
霍庭萱娓娓道来,虞浩霆便明白她话中所指,认真点了点头:“我叫人去安排,多谢。”
杯中的茶已冷掉多时,堂中只剩下霍庭萱一个人,她象牙色的修长双手搁在群青的衣裙上,每一个褶皱都在淡红的落晖下反射着凝紫的暗光,如雕塑般端然完美。
“姐姐。”
霍仲祺迟疑地迈过门槛,低低唤了一声,霍庭萱转眸看他,他的人却在逆光里看不清神色。
霍仲祺缓缓走到她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姐,你和四哥......”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措辞,只好勉强笑了笑:“我听母亲说,快的话,圣诞节之前就安排你跟四哥订婚了。”
霍庭萱望着他,了然一笑:“那位顾小姐,你见过了吧?”
霍仲祺一怔,脱口道:“婉凝的事,四哥告诉你了?”
婉凝?
仲祺也知道了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霍仲祺顾不得去体味自己心头的百味杂陈,忙道:
“婉凝她......她不知道你跟四哥的事,她起初也不愿意和四哥在一起。姐,将来......我知道你跟致娆、还有韩小七那些人不一样。你别为难她,她不是......”
“你误会了。”霍庭萱打断了弟弟的语无伦次:“浩霆是来跟我说,他打算同这位顾小姐结婚。”
霍庭萱语气平静,霍仲祺却愣在了那里:“那......你们?”
“他不想因为这件事伤了我的面子,所以,来问问我的意思。”霍庭萱唇边的笑容如落花离枝,眼波一片空静。
霍仲祺诧异地看了看姐姐,如释重负地一声苦笑,十指相合,抵在眉心。
四哥这样快就来见姐姐,他心下焦灼,却又隐隐藏着一丝期待。
他总以为四哥事事都胜过他,可唯有一样,虞浩霆给不了她的,他却可以,没想到......是他错了。
霍庭萱见了弟弟的反应,越发诧异:“这位顾小姐,你和她很熟吗?”
一句话问得霍仲祺没了声音,他默然良久,才温言道:“姐,有件事父亲母亲也不知道。我们这次在锦西,李敬尧的人抓了她要挟四哥罢兵,我去广宁跟他们谈,结果碰上戴季晟的刺客。”他话到此处,目光一黯:“婉凝——她替我挡了一枪。”
霍庭萱眉尖微蹙,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她怎么会在军中?”
霍仲祺言语中夹着无奈:“之前她跟四哥闹别扭分开了,朗逸骗她说四哥在前线受了伤,把她哄到锦西去的。”
连邵朗逸都如此煞费苦心,他一定是很在意她吧?
弟弟不过寥寥数语,她却忽然发觉,原来自己离开的日子竟是这样漫长。
冬夜的月光清冷高旷,满目繁华都覆了霜,手里的书页缓缓翻过,每一行都像一道伤: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
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
参合在一起,又让春雨
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霍庭萱的额头轻轻抵在窗边的一格玻璃上,迷离灯光中反 的影子也虚幻如梦。她诧异自己怎么没有哭?诧异自己怎么还能够语笑宴宴地坐在餐桌边上,听母亲打趣她和他的少年往事?她纤长的手指在冷硬剔透的玻璃上,描着自己的影子——
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孩子。他们在花园里逗着猫说话,一眼没看见,仲祺就从核桃树上跌了下来,他抢上去抱他,两个人都摔在地上,仲祺磕破了腿,抽抽噎噎地被他背了回来。
她偷偷找来药水纱布,酒精棉球涂上去,弟弟的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地往下掉,他站在边上皱眉看着,忽然开口道:“小霍,你要不要学骑马?”
霍仲祺一听,泪眼婆娑中连忙点头。
“我上回去云岭,看见他们新弄来几只小马驹,有一匹雪白的,身上还带着胭脂点子;另外一匹乌红的,额头上一痕白,四只蹄子也是白的,就是脾气不太好??”他这边说着,霍仲祺听得认真,已然顾不得疼了,不等他说完,便道:“我要那匹白的,四哥,你给我留着吧,我明年就能学了。”
等她给仲祺包好伤口,送他出去的时候,才发觉他肩上的衬衫划了个三寸多长的口子,一道参差的划痕洇了血迹,她刚要开口,他却突然回头叮嘱她:“要是霍伯母问起,你就说是我非要拉着小霍去摘核桃的。”
仲祺永远都像个孩子,他却从来都不是个孩子。
后来他们去云岭,却根本没有他许给小霍的那匹“浑身雪白,还带着胭脂点子”的小马,弟弟撇着嘴抱怨:“四哥,你干嘛骗我?”
她在边上微微一笑,对霍仲祺道:“你这就是‘好了疮疤忘了疼’。”
虞浩霆此时已翻身上马:“小霍,你姐姐可比你聪明多了。”
她一直以为,他和她,有无需多言的默契。这世界当真好笑,当她视若瑰宝的珍藏被别人拿去的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早已错过——又或者,是她根本就不曾拥有?
“‘一年前你先给我的是风信子;
他们叫我做风信子的女郎’
——可是等我们回来,晚了,从风信子的园里来,
你的臂膊抱满,你的头发湿漉,我说不出
话,眼睛看不见,我既不是
活的,也未曾死,我什么都不知道,
望着光亮的中心看时,是一片寂静。
荒凉而空虚是那大海。”
第88章
帘幕深围烛影红
在山路上撒欢,婉凝漫不经心地跟在后面,转了转指间的戒子,有点重。
一枚嵌红宝的钻戒,中间那粒椭圆的“鸽血红”恐怕有二十克拉,周围一圈小钻众星拱月,粲然华美。她套在指上,尺寸刚好,只是虞浩霆放了这样一件东西在她枕边,却叫她觉得奇怪,这样的东西他从来不会当礼物送给她。况且,今天是她的生辰。
是他这几日事情太多,临时寻了件东西给她吗?
他们回到江宁这些日子,虞浩霆一直陪着她住在皬?山,然而虞军初定锦西,又临近年末,虞浩霆虽然不提,但顾婉凝也察觉他公务繁冗,他们住在皬山却不若在栖霞近便。
她蹲 子,摸了摸syne的耳朵:“回头咱们换个地方住,你说怎么样?栖霞虽然没这里好玩儿,但也不算太坏。”
到了中午,虞浩霆又照例挂了电话回来,却是问她功课补了多少,有没有做不出的,又说韩玿?如今也在江宁,问她要不要接着去学戏;直到婉凝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忽然搁下一枚戒子?
电话那头静了一静,继而轻轻一笑:“不为什么。”
这个学期的文学史,教授从古希腊讲起,一路下来刚讲到古典主义,若是选论文题目,于顾婉凝而言,最容易上手的是莎士比亚,但她这回却不愿意偷懒,偏选了古希腊诗歌。四页草稿写下来,窗外的“醉芙蓉”已尽染深红,夕阳正落,霞光落在繁复如绢绡的 上,愈添秾?艳。她忽然省起今晚虞浩霆多半会约她出去吃饭,这个钟点,差不多就该有人来接她了。
她的衣裳大多颜色鲜浅,能和指间这粒红宝相得益彰的倒不多,可既然是他今日放下的,她总要戴给他看一看。婉凝细细扫过两架衣柜,抽了一件榴红的晚装出来,直身的样式十分简单,只领口和袖缘裙摆用香槟色的钉珠亮片绣出细巧的花叶图案,典丽幽艳。
她换过衣裳,抬手在胸前比了比,还算满意,便拆了发辫,寻思着怎样盘发,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
“你这是要出门吗?”
她一回头,虞浩霆正闲闲靠在内室的门边含笑望着她,暮色温柔,斜光过牖,在他颀长挺拔的轮廓上镶出一道金红的芒。
婉凝颊边倏然发烫,眉睫一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暗暗瞟了一眼蹲在他腿边一动不动,站军姿似的syne,这狗越来越形同虚设了。
“你放心,我刚到。”虞浩霆走到她身前, 她肩上的发丝:“你晚上约了人?”
顾婉凝听他这样问,微微颦了眉尖,面上的神情有些尴尬:“没有。我以为??我们晚上要出去。”说着,抬起手递到他面前,晶莹纤白的指间华彩凝红,耀人眼目。
虞浩霆牵过她的手,轻轻一吻:“原来——是女为悦己者容。”
“我去换衣服了。”顾婉凝颊边飞红,匆忙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虞浩霆握住了:“这样很好。”
她螓首低垂,赧然道:“在家里穿这个…...有点怪。”
虞浩霆展颜一笑,子夜般的眸子里晴光破云:“你当这里是‘家’了吗?”不等她挣开,便牵了她出门:“跟我来。”
皬山园中,海棠春坞花事最胜,惟此时垂丝、西府,并杜鹃、山茶种种都不在花期;然两人一路行来,却见回廊内外遍置牡丹,鲜妍锦绣的硕大花朵在暮色四合中恍如一梦,槛外花间的袅袅泉雾被藏在曲池壁上的灯光映出轻紫流红,仿佛要将绛灯赤霞般的花朵一瓣一瓣润染开去。
“这里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顾婉凝忍不住停了脚步,抬手去抚近旁的一朵嫣红,身后的人却不答话,径自折下一朵未开的 ,插在她松落的发髻上:
“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好。”
“什么?”
虞浩霆不说话,只拉过她的手,在自己胸口轻轻一按。
海棠春坞的水榭南厅四面皆是落地明窗,平日里赏花听曲两样皆宜,此时却摆了西餐的杯碟烛盏,灯光烛焰之中银光闪烁,矮矮的玻璃花瓶里养着一捧初开的“青山贯雪”。
虞浩霆替婉凝拉开椅子,见她目光在餐桌上微微一滞,“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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