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注掷温柔(与子偕臧)第1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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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吗?他喜欢她。他是真的喜欢她。会吗?
他喜欢她。所以虞浩霆不要她,他就忙不迭地娶了她。所以她这么快就有了孩子。所以她死了一只狗,他就要杀人。所以他叫她不要去泠湖。所以他要找一个人替她遮了那些流言蜚语,以及,是她的“关心”。
他喜欢她。
她的指甲掐进自己的手心,她蓦然惊觉,这念头并不是此时此刻才从她脑海里迸出来的,这念头是一条冬眠的蛇,早已蛰伏在冰原深处,她说不清是直觉,还是预感?或者,只是她不愿相信。
他喜欢她。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拉开妆台的抽屉,淡蓝色的缎带扎着一叠素白压花的卡片,她一张一张翻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眼里。什么时候?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想起初见他的那天,他撕开她的裙摆包在тося的伤口上,他抬起头看她,眼里有云淡风轻的笑意:“我叫邵朗逸。”
那时候,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泠湖的水面还没有冰,但近水处风凉,刚入冬时,邵朗逸就叫人把顾婉凝挪到了南向的赊月阁。此时星光隐隐,月色反而清亮的像是刚从冰泉里洗过。邵朗逸走得很慢,还不时停下来看看覆着初雪的竹枝,仿佛他不是来看她,而只是来玩赏这一片月光雪色的。三分钟的路,他走了至少一刻钟,孙熙平跟在他身后一边看表一边腹诽:他们本来就过来得晚,三公子还这么磨磨蹭蹭的,都这个点儿了,二夫人多半已经睡了,您说您是掉头走呢,还是叫人家起来呢?
果然,宝纤一见他们过来,半惊半喜又有那么一丝懊恼:“三公子,夫人睡了……”
邵朗逸点了点头:“她这几天睡的好吗?”
“还好,就是有时候孩子一动,夫人就醒了。”
“嗯,我去看看她。”邵朗逸说着,小心拂起珠帘,轻手轻脚踱进了内室。房里锦帐低垂,一丝风声不闻,静到极处,连他自己的呼吸也似是屏住了。
青莲色的帐子上开满了银线织就的宝相花,映着帘外的夜灯暗暖,闪出星星点点的明昧流光。邵朗逸在床边略站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揭那帐幔,然而,他的指尖刚触上去,却又缓缓放了下来,正转身要走,却听见帐子里传出一个懒懒的声音:
“宝纤,是你吗?”
邵朗逸在帐外轻轻笑道:“是我。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里头一时却没了声音,只伸出一只蔻丹首饰皆无的柔荑 了床帐:“你怎么来了?”
“今天头一场雪,我忽然想过来逛逛,就顺便来看看你。吵醒你了?”邵朗逸一边说一边把床头的半边帐子勾了起来,只见顾婉凝侧倚在条枕上,原先尖俏的下颌总圆润了些,两颊亦暖红生晕,微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醒了,觉得外面好像有人。”
“不舒服吗?”
她笑微微地摇头:“小家伙这几天总是喜欢这个时候折腾,大概是他待得不舒服。”
“现在是到折腾的时候了。”邵朗逸笑道:“它不是不舒服,是撒娇要你哄他呢!小孩子都是要妈妈哄着才肯睡的。”
婉凝听罢,便在自己腹上轻轻拍了拍:“你好老实一点了,现在我是拿你没办法,等以后你出来了,妈妈可是会揍你的。”
邵朗逸闻言,不由失笑:“哪儿有你这么哄孩子的?”
婉凝垂着眼睛笑道:“我是实话实说。如今人人都尽着好听的哄他,我要是再不说几句真话,有他将来吃亏的时候。”
邵朗逸听着,一脸肃然地点头附和,眼中却尽是笑意:“有你这样的妈妈,这孩子将来是不会吃亏了。”停了停,又道:“过些日子我要去趟龙黔,旧历年之前就回来。剑声留下,回头有什么事,你就吩咐他。”
寻常夫妻话到此处,就该是诉一点缠绵愁绪嘱一句别后加餐嗔一语慎勿多情;可是于他们而言,却似是诸般不宜,顾婉凝忽然淡淡一笑,打破了片刻的静默:
“对了,你这会儿要是不急着走,能不能帮我写几个字?”
“好啊,写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看书上说冬至开始‘数九’,写上九个九画的空心双钩字,每天描一笔,等描完了,就到春天了。过几天就是冬至了。”
邵朗逸含笑听了,点头道:“你睡吧,我写好了就搁在外头。”
对面青檐上的薄雪颗粒晶莹,在月光下泛着清幽的蓝光,寻常一句“九九消寒图”,他勾得极慢,灯光下,嫣红朱砂描在暖白泛金的纸面上,妩媚静好。
她有这样的闲情,他终于觉得放心,一笔一笔勾完,又端详了一遍,搁了笔走出来,他却下意识地站住了,一泊月光铺在堂前,明澈如水,叫人不忍心踩上去,隔着珠帘锦帐,他仿佛仍能看见她清艳的睡颜,银汉清浅,相去几许?
她离他这样近,这样近……
翌日晨起,外头的书案上端然放着一页“写九”用的洒金笺,九宫格里勾出一句: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
江宁南北的近卫部队都是虞家的嫡系,邵氏的精锐则在龙黔,龙黔虽是边地,但山水温润,物埠民丰,且自古以来各族杂处,风情旖旎。邵朗逸此次突然要赶去龙黔,却是因为当地驻军发回密电,称在洪沙的扶桑人频频结交龙黔仡、羌部族首领,显是有所图谋。这些部族世代栖身于龙黔的高山深峡,归附中原时,堪为华夏屏障,而一旦离心背盟,内陆之地不免有门户洞开之险。当年邵朗逸初归国时,在龙黔曾用奎宁医治过一个部族头人的独生子,这次的消息便是那头人着人送出来的。
邵朗逸一走,邵公馆里便安静了许多,康雅婕和卢蔼茵各有自己的交际圈子,两人几乎不打照面。冬至当日,也只有康雅婕带了蓁蓁到淳溪陪虞夫人过节。小孩子都爱甜食,蓁蓁让人喂着一连吃了三粒挂粉汤圆,虞夫人怕她积食,便吩咐人带小丫头出去玩儿。
虞夫人见康雅婕心意懒懒的不大有兴致说话,便自己开口问道:“婉凝的孩子快七个月了吧?”
这原是康雅婕最不愿提及的一件事,但长辈过问,她又是正室夫人,也只好耐着性子答话:
“是,说是明年开春就到产期了,泠湖的下人照顾的小心着呢!”
“下人的小心是下人的。”虞夫人含笑望着她:“朗逸不在,你也要多留心照料她一些,不闻不问,可不像个当家的夫人。”
康雅婕似叹似笑:“人家的事,未必想让我过问。”说着,忽然抬眼凝视虞夫人,“姨母,您一向都厌弃她得的,之前陈妈的事也是您的意思吧?怎么这时候又在意起她来了?”
虞夫人宁和的笑容波澜不兴:“她那么一个丫头,我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她惹出的那些流言蜚语,伤了虞邵两家的门楣体面。可是——”她肃然的语气软了下来:
“面子再要紧,也要紧不过里子。她既有了朗逸的孩子,我就是再不喜欢她,也只能迁就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什么都不如自家的孩子要紧。要是这回她能给朗逸凑个‘好’字,你父亲不知道得有多高兴。”
康雅婕怔了怔,才明白虞夫人说的是一直退养在余扬的邵城,她想做个无所谓的笑容,却觉得两颊有点僵住了,只牵了下唇角。
虞夫人见状,体谅地笑道:“好孩子,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可凭她们再怎么争奇斗艳,说到底,只有你才是邵家的女主人,任谁有了孩子都是你的孩子,你千万别为了她们怄着自己。”
她说得这样明白,康雅婕不得不点头答道:“姨母放心,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些我都知道,我好好照料她就是了。”
虞夫人闻言满脸欣慰之色:“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自己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女人生孩子是一脚踩在棺材里的,稍有闪失就是大事,一点儿也大意不得。”
一时康雅婕告了辞,虞夫人面上的温柔慈爱转瞬即逝,抬手将杯中的残茶泼在茶船里,自去茶罐中取茶,方才去送康雅婕的玢菊一转回来,连忙几步上前:“夫人,我来吧。”虞夫人放下手里的茶则,闭目靠在沙发上,玢菊冲着茶轻声道:
“夫人,刚才邵夫人出去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很……”
虞夫人无声一笑:“以后还有更难看的时候。”
她是应承了他,不会去动她,可若是他自家后院起了火,那就怨不得她了。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从头到尾,叫她费了多少心?也该有个一劳永逸的结果了。
她这样想着,忽然有一丝楚楚的涩意点上心头。那时候,她们都还年轻,那样好的年岁那样好的容颜,便是春日繁花也不能过。她面带红晕的悄声问她:“姐姐,你说那人好吗?”她握着她的手说:“好啊,怎么不好?”
转眼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好和不好都不重要了。沉疴中,她攥着她的手,容颜凋敝,青丝染霜:“姐姐,这两个孩子……你多看顾着吧……”
眼底些微的潮意禁止她再想下去,她低低嗫喏了一句“我是为了他们好,你明白的”,却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别人。
“夫人,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车子开出了泠湖,宝纤还是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康雅婕这几个月连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过,偏昨天亲自到泠湖来看二夫人,说今天是小姐的农历生辰,又逢西洋的平安夜,虽然三公子不在,但一家人总该团聚一下,再四要顾婉凝到公馆吃晚饭。夫人一向对三公子纳妾的事诸多不满,平素又是极矜傲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借着机会给二夫人难堪。
顾婉凝笼了笼身上的斗篷:“没事的,我们给蓁蓁送了礼物,待一会儿就回来。”如今她总是邵朗逸的如夫人,面子上的事该做的还是要做一点。况且,康雅婕如今的委屈,一多半都是因自己而起。她的心思她多少猜得出,事已至此,与其继续拈酸吃醋给人当笑话,倒不如摆个宽厚大方的样子出来,才有邵夫人的得体风度。
宝纤还要再说,婉凝微微笑道:“你不要七想八想的,就算夫人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也不会今天发作。没有哪个妈妈会故意让自己孩子的生辰过得不完满。”
坐在前头副驾的汤剑声闻言,亦转脸道:“二夫人放心,夫人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总也要顾着三公子的。”
邵公馆果然是一派过节的气氛,门廊上金银两色的闪光拉花并各色彩旗,浓绿的槲寄生花环上带着一簇簇鲜红果实,大厅里还置了一棵三米高的圣诞树,饰物琳琅,熠熠生辉。一身褶边红裙的乐蓁戴着小小的冠冕发饰,身边蹲着一只蝴蝶犬,活脱脱是欧洲童话里的小公主。康雅婕见她进来,一边笑吟吟地同她打招呼,一边吩咐人引她到起居室的壁炉边坐下休息,仔细不要着凉。
顾婉凝给蓁蓁带的礼物是个英国产的陶瓷玩偶,衣饰仿了维多利亚时期的样式,做工十分精致,不过蓁蓁的玩具极多,摆弄了一会儿也就放下了。小夫人卢蔼茵见了顾婉凝亦十分热络,一番嘘寒问暖颇让顾婉凝有些意外,算起来她二人见面脸上今天也才三次,也说不上有什么投契,却不知道她如何这样殷勤,好在她孕中本就乏力,少些精神,旁人也不会觉得她是刻意冷淡。
平安夜的晚饭自然是西菜,婉凝待康雅婕祝过两次酒,又吃了一点蜂蜜柠檬烤鱼,便扶了宝纤道乏起身。康雅婕也不留她,一边亲自送着她出去,一边随口说些自己当年生育蓁蓁的琐事,公馆里的下人看在眼里都暗自咋舌,心道夫人对小夫人总是刻薄之极,不想对二夫人却如此亲厚。
宝纤替婉凝系好斗篷,车子也开到了门口,婉凝同康雅婕道了别,正要下台阶,忽然斜刺里擦过一团黑影,却是蓁蓁的蝴蝶犬——小姑娘在饭桌上早坐不住了,母亲一走,她便也逗著狗跑了出来,公馆里平日只有她一个孩子,跑来跑去也都是旁人避着她。此时顾婉凝见她跟着狗跑出来,也想侧身避她,却没有踩稳,身子一倾,连忙抓住宝纤的手。康雅婕见状也赶上来扶她,见她虽然趄趔着踩空了一级台阶,总算没有摔着,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顾婉凝撑着宝纤站定,虽是虚惊,亦觉得心头突突直跳,听见康雅婕呵斥下人没照看好小姐,强自镇定了下心绪,对康雅婕道:“夫人,不要紧,蓁蓁没碰到我。”她说着,忽然觉得小腹隐隐有些 般的疼痛。
康雅婕看她脸色有变,忙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先进来休息一会儿再走吧。”顾婉凝犹疑间,只觉得那痛感仿佛一波更强过一波,竟有些不敢迈步,只好点了点头。
康雅婕陪婉凝走回大厅,打量了她片刻,忽然眉心一蹙,转念又觉得不会,算起来她总还有三个月才到产期吧?正想着,却见倚靠在沙发上地顾婉凝突然神色惊惶地叫了一声“宝纤”,迟疑着道:
“我好像……我是不是要……要生了?”
她此言一出,大厅里的一班人,连刚走到门口的汤剑声都是一愣,宝纤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对这样的事全无经验,反倒是康雅婕最为镇定,走到她身边, 她身上的斗篷看了一眼,只见她鹅黄色的长裙正渗出一点血迹来。
果然。
康雅婕急忙站起身来,正想吩咐人送她去医院,然而话到嘴边,却猛然顿住了。
“你自己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女人生孩子是一脚踩在棺材里的。”原本极体贴的一句话却如蛊咒般从她心底缠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的念头怎么会转得这样快:
她的孩子这个时候生出来,本来就不足月,风险自然比旁人大得多。这么多人眼睁睁瞧着,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是她自己身子不好,谁也怪不得她。
她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拿出最温柔体贴的语气对顾婉凝道:“不是的,要真是到了临盆的时候,你哪儿还说得出话?许是刚才在门口你没站稳,惊动了孩子,你先到里头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叫大夫过来看看。”
顾婉凝也知道自己产期未到,且此时腹中的痛楚似乎也弱了下去,便点了点头。
“我看,还是送婉凝姐姐去医院吧!”卢蔼茵忽然插了一句。
康雅婕冷然扫了她一眼:“你连孩子都没怀过,你懂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有胎动再寻常不过,本来好好儿的没事,要是这么一折腾,路上有什么闪失,你担待?”说罢,也不理她是否回话,迳自对身边的丫头吩咐道:“宝纹,打电话叫杜医生马上过来。”
卢蔼茵见她吩咐人叫了大夫,也就不再多言。
大夫来得很快,进去看过顾婉凝之后,亦说是受惊动了胎气,休息一阵就好,没有大碍,众人这才散了,卢蔼因也摇摇上了楼。只是,过了两个多钟头,顾婉凝还是没从起居室里出来,公馆的人尚不觉得什么,一直等在大厅里的汤剑声却有些坐不住了。然而,他还没走到起居室门口,就被康雅婕身边的丫头拦了下来:“夫人在里头照顾二夫人,侍卫长恐怕不方便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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