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注掷温柔(与子偕臧)第15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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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朗逸上一次回公馆,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这会儿夜色深沉,外头薄飘了初雪,他却突然回来,公馆里的下人都不知道是忧是喜。好在他也没吩咐什么事情,径自上楼敲开了康雅婕的门,不到十分钟的工夫,便又下楼走了。
几个丫头见他脸色不好,猜度两个人是吵了架,可等了许久也听见康雅婕砸东西。宝纹大着胆子敲门去问康雅婕要不要吃宵夜,却没人应声,她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只见康雅婕倚着沙发跌坐在地上,神情怔忪,全然不曾察觉她进来。
“夫人!”宝纹慌忙想要扶她起来,康雅婕却挣开了她,手背颤巍巍地在脸上擦过,又抬到眼前,喃喃道:“我怎么没有哭呢?”
“雅婕。”他今晚唤她的声音一如往昔的轻柔温和,但逼视着她的目光却让她全力撑起的冷淡矜持都成了惶然:
“你为什么总不肯听我的话呢?”
“是我说了什么你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吗?”康雅婕强自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
“她自己的事,她不该知道吗?”
邵朗逸望着她,眉目清举,仿佛早春时节湖堤上只能遥遥远目的新柳含烟:
“那你自己的事,你都知道吗?”
康雅婕一愣:“你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要结婚?”他淡漠的口吻让唇角细微的笑容愈发难以捉摸。
康雅婕胸口起伏了几下,冷冷一笑:
“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傻,我当然知道你们是为了跟我父亲合作,只是从前我不愿意这么想。”
“雅婕,你误会了。”
邵朗逸唇边的笑容似乎更 ,但眼中却没有一丝暖意:
“我娶你,只不过是因为浩霆看不中你。他宁愿跟你父亲兵戎相向,都不肯要你。”
他悠悠叹了口气:“我这个人怕麻烦,只好勉为其难了。”
“你!”
康雅婕脸色涨红,抬手就朝他脸上挥去,邵朗逸一把握住了她的腕子,冰凉的目光罩在她身上:
“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康雅婕的怒火突然被冻住了,惊疑地盯住了他的眼,他的眼如空谷寒潭幽深难测: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你本来也要去的,可我偏带你去了泠湖——我是怕吓着咱们的女儿呢。”
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最难耐的凌迟,康雅婕颤抖着从他手中挣开,嘶声道:
“是你们……是你们做的?!”
邵朗逸摇了摇头,又恢复了平日的闲雅清朗,甚至还略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温柔:
“我们只不过,什么都没有做罢了。”
我们只不过,什么都没有做罢了。
这是他今晚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只这一句话,便抽走了她所有的气力。她像萎谢的藤蔓缓缓跌在地上,所有的记忆都鲜明得就像在昨天,她竟不知道究竟哪一段才是真的。
又或者,这一切都是一场漫长的噩梦,等她醒来,一切就都好了。
会吗?还会好吗?
过了两岁的小邵珩已经很喜欢自己走路了,抓着妈妈的手在邮轮甲板上踩来踩去,见到什么都觉得稀奇:“妈妈,大船!”“妈妈,鸟!鸟!”
“夫人,马上就要开船了,回去吧。”
孙熙平低声劝道,他们一路“送”着顾婉凝过来,怎么劝都没用,只好跟到了船上。顾婉凝已经懒得理会他了,自己把一一抱起来,给他指点远处的船只。孙熙平也不再说话,只默然侍立在边上。
然而,船上的旅客却渐渐烦躁起来,开船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钟头,邮轮仍然纹丝不动,不断有人抱怨着向侍应和水手打听开船的时间。
顾婉凝的脸色也渐渐冷了,孙熙平走过来,恭敬而笃定地说道:
“夫人,回去吧。您在船上,这船是不会开的。”
第118章
求得浅欢风日好
顾婉凝不肯让孙熙平帮手,一手抱着一一,一手拎着箱子,高跟鞋踩在舷梯上,走得很有些狼狈。孙熙平和另外两个随从前前后后张罗着,又怕她跌了自己,又怕她摔了孩子,还不敢靠她太近,一路下来,几个人都背上冒汗。
“夫人,三公子一直在等您。”孙熙平上前一步替她拉开车门,顾婉凝犹豫了一下,把小邵珩递给了孙熙平:“一一跟叔叔去看大船,好不好?”
等她再回身坐进车里,前一刻的笑容明媚立时便化尽了:“你说过,等这件事完了就让我走的。”
邵朗逸坐在阴沉冬日的暗影里,待车门阖起,才缓缓道:“这件事还没有完。”
“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没有关系。”顾婉凝的语气冷淡低促。
“他是一一的爸爸,你是一一的妈妈,怎么会没有关系?”邵朗逸娓娓说道:
“再说,你一个人照顾不好孩子的。”
“我的事就不劳三公子挂心了。”
顾婉凝说着,推开车门走了出来,邵朗逸也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下了车,婉凝拎起地上的箱子,正要去接一一,近旁的一辆车子却突然启动,从她身边超过去,径直开到岸边,接上孙熙平和一一,转弯便走。顾婉凝只来得及叫了声“一一”,那车子已开出了码头,顾婉凝惊诧地回过头来,死死盯住邵朗逸:
“你想干什么?”
他的眼神却像这阴沉冬日的微薄天光:“夫人,回家吧。”
顾婉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有嘴唇和攥住箱子的手不住发抖:“虞浩霆也不会这么对我。”
邵朗逸的神情有一刹那的僵硬,旋即微微一笑:“我不是浩霆,我不在意你怎么想我。”
夕阳落在湖水边缘的薄冰上,折射着淡红的芒,落寞的柳条形容枯槁。顾婉凝一下车,就从孙熙平手里抱过了睡着的一一,不过几个钟头的光景,却叫她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把一一抱进赊月阁安置好,还没走出来,便听见邵朗逸在外头吩咐阁中的婢女:
“夫人的首饰每天晚上都检点一遍,一个戒子也不能少……”
顾婉凝定了定心意,“哗啦”一声甩开珠帘,翩然而出,一言不发地摘了身上的钻戒珠钏,尽数摔在邵朗逸身前。一班丫头仆妇从未见过她这样光火,唬得脸都白了。邵朗逸见状也不着恼,摆了摆手叫她们下去,俯身把砸在地上珠翠首饰捡了起来:
“我看你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以后买东西,就记我的账吧。”
顾婉凝抚额轻笑,丰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你一定要我留在这儿,是因为我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吗?”
邵朗逸凝视着她,忽然绽出一个柔软忧悒的笑容:“婉凝,很多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的人在这夕阳里,宛如一幅云山缥缈的水墨立轴。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圭如璧。如果她不是从前就认得他,她一定会信服他的每一句话,可是如今,她已经不会再那样幼稚了,纵然是最朴雅的水墨,图穷,就会匕现。
她也笑了,笑得柔美而伶仃:“其实事情是什么样,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需要它是什么样。只要你愿意,可以让一千个人都长着同一条舌头。”
她走到他面前,仰起脸直视着他:“反正三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吗?”
她离他这样近,可每一分神情都是漠然疏离,他忽然无比怀念初遇她的那一刻,她的手蒙上他的眼,遮去了世事扰攘,却叫他多了一片描画不成的伤心。
可比起寂寞,能伤心,也是好的。
这天之后,泠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邵朗逸仍然很忙,但每日必会来吃晚饭,有时稍留便走,有时夜深才去。顾婉凝似乎还比昔日多了几分温婉明媚,此前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免一一和邵朗逸亲近,而现在,却会把玩儿坏的火车模型拿出来,让一一自己拿了:“去,让爸爸给你修。”
垂眸一笑,像含了水光的玉髓,温柔剔透,仿佛她真是他举案齐眉的妻。仿佛。
他们闲话谈天,那些少年往事的吉光片羽,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却在她恬然的笑靥里鲜明起来。她含笑静听,说出的话却尖刻:“你姨母讨好你,不过是为了她的儿子。”
他轻笑:“你这是替我抱不平吗?”
她不以为然地瞟他一眼:“你们不是各得其所吗?”
他看她习字,取了一幅玉版宣叫她再写一回当日在余扬写过的后主词,她写罢递给他看,上头却是一首晏同叔的《渔家傲》:求得浅欢风日好。浮生岂得长年少。他蹙眉问她,她唇角轻翘:“我干嘛要听你的话?”言罢丢了笔就走,任性里透着妩媚,仿佛点开了他心头的一脉春光。
求得浅欢风日好,他自己又拾笔写了一回,心底盛了一勺未取芯的莲子羹,细细的苦渗出隐约的甜。她刻意做作,他知道,可即便她每日里的一笑一颦都是装来给他看的,他也觉得好。
这世间的情谊,原就没有什么“辜负”和“亏欠”,唯有“甘愿”两个字而已。
所以,当泠湖的侍卫大惊失色地回话说顾婉凝和一一跟小谢夫人逛街试衣服的时候“丢了”,邵朗逸倒不怎么意外,只是让孙熙平打电话去华亭和青琅的港口,叫人去查最近两天的四班船,等在那里接顾婉凝回来。
从她说要一一长大了要有玩伴,骆颖珊有个儿子比一一大半岁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骆颖珊和陈安琪先后替她订了四次票,每一次他都知道。她顾忌叶铮,不肯连累骆颖珊,必然不会从叶家走;那么偌大的江宁城,能帮她的,就只有这位小谢夫人了,可陈安琪能帮她的到底有限——连她们假造的护照他都先过了目,海关那里也一早就打了招呼,她哪儿也去不了。
这次回来,她就该知道是走不脱的吧?他马上要动身去龙黔,也不能再由着她胡闹了。
但他想错了。
按道理说顾婉凝带着一一应该很容易找,但华亭和青琅的四班船一一筛过,却都没找到。邵朗逸亲自到谢家去问,陈安琪听说她不在船上,也是愕然,却仍是一口咬定顾婉凝要去纽约,她还托人造了假的护照......
陈安琪一径说着,邵朗逸心底惟有苦笑,她骗的他好。他到底是大意了。她在他面前作戏,他知道,她也知道他知道,可他仍有贪恋,被骗的人都是自己先动了心,他以为他是黄雀,可他的这只小螳螂根本就没打算捕蝉。
不过,她能去的地方并没有多少,更何况,她还带着个孩子。
“你给了她多少钱?”邵朗逸忽然打断了安琪的话。
陈安琪愣了愣,迟疑道:“我没有给她,她说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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